格林不是宠物,它需要的是择地生存的自由和竞争求存的世界,
我想把它送回草原
格林的体型和模样越来越狼味儿十足了,狼的习性也日渐显现。忘了关门,格林跑了出去,回来时嘴里叼着一条鱼。这小子,哪儿弄来的?小区的保安来告状,你家的狗到睡莲池里抓鱼,得管管。
我不能把格林送到动物园,格林不是宠物,它需要的是一份择地生存的自由和竞争求存的世界,我要让它像真正的狼那样活得有意义,有自由,有尊严。
我联系了亚洲动物保护组织,希望他们能够帮助格林。他们很热心也很重视,还专门开会研究这事,但中国没有专门的野生狼救助和保护区,只有英国有一个狼保护区,他们愿意义务帮助格林筹措资金作出国检疫之类的费用。
我把这事儿跟亦风一说,亦风不同意,格林是中国狼,中国人自己都没能力保护自己的物种吗?我接过话头,要是把格林送回草原呢?亦风问,怎么送?它才两个月大,没有生存能力,送回去死定了。我说我可以陪格林去草原,教它生存,一直到它长大。亦风瞪着两眼,你不是说梦话吧?一个人去草原,你自己生存都成问题,还想带活一只狼?我坚持,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格林重返若尔盖草原
一只巨大的金雕俯冲下来,利爪伸向格林的脊背。
我把手机向金雕猛砸过去,没中……
最终,在安全的囚禁和危险的自由之间,我和亦风都站到了狼性立场上,为格林选择了危险的旅途。我带着格林返回若尔盖草原,借住在朋友的獒场里。第一次踏上这么广袤的原野,格林激动得猛转身子,撒开腿跑了起来,转眼间就跑得没影了。
啊?我心里一惊,这……就跑了?合着我刚带它到草原这就算放生啦?很快,格林就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了,身后跟着三条大狗。我急忙脱下一只鞋,大喊着朝狗扔过去,大狗停止了追赶,汪汪大叫,格林吓得躲在我身后发抖。
獒场有6只藏獒,饲养员喂食的时候,藏獒们都是翘首以待,等着主人的赏赐,而格林却是进取型的,他不摇尾乞食,而是明目张胆地跳起来抢。在吃食面前,格林能让自己掌握主动权,这让我对野化它有了足够的信心。
在獒场里待了一个月,格林3个月大了,我带着它离开獒场,向草原更深处行进,去感知新的环境。第一次走那么远,格林的好奇心难以抑制。追鼠兔追累了,趴在地上休息。一个小黑点在天空盘旋,格林好奇地站起来望着天空,突然,他撒腿向我狂奔,我一看,小黑点陡然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金雕,俯冲下来,利爪伸向格林的脊背。我把手机向金雕猛砸过去,没中!眼看格林要被抓住了,我冲过去,把手里的望远镜抡起来砸中了金雕的翅膀,金雕迅速拉升了飞行高度,盘旋着走了。格林一头扎进我的怀里,我紧紧护住了它,心里一阵酸楚。吃,格林早已学会,不被吃,它才刚开始学习,我担心,在人的怀抱里长大的格林,能应对这弱肉强食的现实吗?
远远飘过来一阵歌声,惊魂未定的格林警惕地躲在我的身后。一个藏族汉子策马奔来,探头看了看格林,喂,你怎么会跟狼在一起?他叫扎西,是这片牧场的主人,知道了我来草原的使命以后,热情地邀请我到他家做客。
我在扎西家的帐篷旁边竖起了自己的小帐篷,和格林住了下来。白天格林跟着我到草场上四处游荡,玩追鼠兔的游戏,晚上蜷在我的脚边睡觉。一直以来我都以为牧民和狼之间水火不容,而今,我居然能带着一只狼住进一个牧民家里,而且还有羊群相伴,这感觉不真实得像做梦一样。一个月后,穿着扎西妻子为我做的藏袍,我离开他们的牧场,回到了獒场。
与狼共舞——李微漪对格林进行野化训练
第二天早上,我爬上墙头一看,羊站着,
格林坐着,它俩身上全是白霜,估计一夜没合眼
格林已经4个月大,该学习从自然界中获取食物了,有没有自己猎食的本领,意味着格林今后能不能放归。没有狼能教格林捕猎,只有我这个“狼妈妈”上了。
把格林带到草场上,先锁定一只鼠兔,看它从哪几个洞口进进出出。确定好了,我先上前用泥土堵住几个洞,只留一个出口。鼠兔露半个头向外探看,我猛然一手插下去,截断了它的退路,它立刻奔向另一个洞口想钻进去,那个洞口刚才被我给堵了。还没等它反应过来,我追到洞前,一脚踩下去,将鼠兔踩在草茎和封洞的泥巴之间。格林看着我,满脸的崇拜。格林真是天生的猎手,我教了它一次,它就能自己捕食鼠兔了,有时还能捉到野兔。
朋友买回一只羊,被格林盯上了,羊站在角落里,跟格林对峙着。格林发现羊脖子上有一根绳子,咬住绳子的一端就往外拖,羊太强壮了,牵不出来。朋友拎起一个牛头扔进角落,羊一看到牛头便失魂落魄地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动物都怕死,羊看得懂。羊一出来,格林就追着它满场跑。追了一阵,羊发现格林是一只没有经验的小狼,停下来,就在格林面前吃起草来。格林跑回角落,叼起那只牛头看着我,好像在说来呀来呀,咱们继续。想不到格林的学习能力和把事物联系在一起的能力那么强,它知道绳子能把羊牵出来,牛头能把羊吓出来。
格林守着羊,打起了持久战。第二天早上,我偷着爬上墙头一看,羊站着,格林坐着,它俩身上全是白霜,估计一夜没合眼。守到第三天晚上,格林冲着天空嚎叫,那种嚎叫声非常高昂,传得很远,还悠长地带着长长的尾音,打着旋地往下落。为了不让格林把狼群招到朋友的住处,我们把羊杀了,分给格林一块,它欢天喜地。我更高兴,因为格林的心智和体力都在增强。我淋了雨,感冒了,一直死撑硬扛,感冒演变成肺水肿。格林不再四处闲逛,成天扒在窗台上隔着玻璃看我,呜呜咽咽。
妈妈,你病好了吗?”
那天早上,昏睡中听到窗口有动静,睁眼一看,格林用头一点一点挤开了窗户,把脑袋伸进屋,嘴里叼着什么东西往屋里扔。我撑起身来仔细一看,竟然是半只兔子,看样子是刚从地下刨出来的。万万没想到,平时拼命抢食护食的格林,会为病中的我叼来他的存粮。我放声大哭,格林长大了,像一个懂事的孩子学会关心妈妈了。
重逢的惊喜
格林长久以来的对月高歌终于有了回应,嗷——口欧!
山梁上一声洪亮的狼嗥猛然响起
中秋节的晚上,格林显得特别兴奋,站在高处发出了悠远的嚎叫,我隐隐约约地听到远处传来了回应。从收养格林那天起,我就把自己当成了狼妈妈,对我来说,格林就是我在若尔盖草原上最亲的人。然而在那个月圆之夜,我意识到格林并不属于我,它属于它的同类。
一定要让格林重返狼群。
此时的格林8个月大,正是回归狼群的最佳时期。一则因为格林还是只未成年的狼,不会给头狼造成立权威胁,狼群可以把它当成二等公民接受;二则格林会臣服,懂得示弱,这是我从小就教会它的;三则冬天是回归狼群的时机,此时的草原冰天雪地,狼群需要集结更多的同类去共同狩猎,准备冬粮。我再次离开獒场,独自带着格林,去寻找狼群的踪迹。
之后格林又几次出走,每次出去的时间都比前一次长,但每次都回到我身边。
我决定和格林做一次情感的道别,因为没有谁能为谁铺一辈子路,我陪格林度过了童年最艰难的时光,剩下的路得让它自己走,否则它就只能不狼不狗地活着。
把格林领上一座山头,指着一片一片的牧场对它说,格林啊,今后你要生活在这里了,妈妈不能再陪你了。它抬头看着我,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
格林好像知道我的意图,更多的时候是它带着我前行,因为只有它才能闻到同类的气味,以及辨别狼嚎的方向。我远远地跟着格林,尽量不打扰它作为狼的正常生活。看着它孤独的身影,我的心经常被苍凉填满。为了更加挨近狼群,我把帐篷搭在狼山上。
晚上,格林长久以来的对月高歌终于有了回应,嗷——口欧!山梁上一声洪亮的狼嗥猛然响起,声音亲切而友好,拖曳着回音飘荡在山谷。格林的声音更加高亢缠绵,充满喜悦。
这之后不久的一天,格林消失了,到处找不到它。我很担心,格林跟人特别亲近,见了人就乐颠乐颠地跑过去,人不知道它要干啥,一只狼朝自己跑过来,最害怕的就是三个字:“狼来了”,所以,万一人家自卫怎么办?两天以后,格林回来了,粉红的舌头像玫瑰花瓣儿一样快乐地抖动着,眯着眼睛,从窗户跳了进来,抱着我又亲又咬。
记得我们互相鼓舞的约定
格林,去吧。嗷——口欧!
山那边传来格林的狼嗥,我知道,这是它在和我作最后的告别
有一天晚上起大风,格林走了,那一天是2011年大年初三,直到元宵过后它都没有回来。我决定在草原再待一段时间,以确认格林是否回归了狼群,我要知道它是否活着,是以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活着,如果它还是一只孤狼,我会把它找回来,继续跟我生活在一起。 格林在的时候,日子再苦也是甜的,格林一走,我的生活失去了重心,尽管我有了半年多的思想准备,但当这一天终于到来时,我竟然像害了相思病一样,说不出的空虚和惆怅。格林会不会被其他狼欺负?它会不会找不到食?会不会想我?有两次我在望远镜里发现似乎有动物尸体躺在草丛中,就会跑过去看看是不是格林。
转眼十多天过去了,第二场雪下的时候,我终于发现了格林的足迹,我顺着足迹一直找,一直走到上河口,突然间就看见一群狼奔过冰面,有5只,向着同一个方向快速地穿越。一个熟悉的身影过来了,是格林,它跟另一只狼在一起。那只狼很警惕,身子一闪去了山背后。格林飞快地跑到我跟前,还像以前一样,一头扎进我怀里。它成熟了许多,身材更魁梧,两眼有神,摸摸它的皮毛,光滑油润,看来狼群对它不错。我捧着它的头,又哭又笑,我的格林还活着,而且回归了狼群,我的心放下了。
山背后响起了同伴的呼唤,格林看看我又看看狼群消失的地方,看看我,又看看山的背后,我知道它需要自己的伴,需要狼的生活,我向它挥挥手,格林,去吧。
“嗷——口欧!”山那边传来格林的狼嗥,我知道,这是它在和我作最后的告别。我泪流满面,双手围住嘴,朝它消失的方向大声喊,格——林!再——见!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格林。
(李微漪,四川成都人,自由职业画家,作家)
李微漪在作画。
李微漪绘画作品
看完了她的故事, 被这位女孩、狼妈妈深深的感动了。整理网上图片收藏于此。李微漪将此经历写成了一本长篇纪实文学《重返狼群》,并已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