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W9 r: ?& `# X4 E. D7 s
2 ]( D. K: `/ T8 H$ C1 ]2 l“可不是吗?”红鱼说,“翠芝阿姐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过,九小姐的确是不应该不好看的啊!二夫人那个漂亮,要找个人品风流的客人养孩子那多容易!该不是当年二夫人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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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说说看,张家的夫人小姐什么时候不小心过了?”翠芝冷笑着,“一个个都是人精子,在这种事情上怎么会不小心。那二夫人,别看她不说话,还是人精子里的人精子呢!我记得她当红的时候,那客人一个个……咳,今天的四小姐都是比不上的。”- R' I" g O; w& N+ `, ?
2 @" J4 G2 E a! F" ^% [+ l3 F. T" m“四小姐都比不上?”红鱼很不服气,“不会吧?人都说四小姐是百年难遇的天才,老天爷专程生下来对付男人的,要是四小姐都比不上,那是什么光景?”$ N# x* I! q2 S ?+ r. j" `% u
$ {: o, n' c& s3 x, W2 C“要说呢,四小姐本来是不比二夫人当年差的。”翠芝说,“可她那个娘,太用力了。什么客人都让她接,身份先就失了贵重。你慢慢瞧吧,顶尖儿的那批客人到得后来就会腻的。”2 `4 K" W6 ^9 g! K* @, c" _% H, w
0 d' h6 b {; I% X+ B8 }; o: z9 ~' m“那也说不清爽。”红鱼说,“四小姐马上就好自立门户了,那么聪明,不会自己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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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开头没开得好,这后面很难说呐!”翠芝不和她争辩,“二夫人当年一出道,那些客人那可就是风云人物,有些名字啊再过几百年恐怕这上海滩都不会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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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那说个我听听——对了,你知道九小姐的父亲……?”红鱼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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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p9 ~# g ^- ^小凤仙站在山石前,双手手心满满捏的都是汗,这个时候让她再走,那是死也不肯了。几乎恨不得抓了翠芝来自己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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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鱼你真吃撑了!”翠芝忽然就翻脸了,啐道,“在张家,怎么可以讲小姐的父亲!别说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好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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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6 Q5 X2 A7 a0 h9 N+ I“翠芝阿姐怎么会不知道?”红鱼笑,“我不问就是了。我又不是九小姐,关心这个做什么?”/ T- f& H/ @9 d& ]: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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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小姐也不会关心这个。”翠芝说,“你看,这些小姐夫人谁关心过这个?父亲,嘿,又没生又没养,还根本就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女儿,就算知道了,那也一定不会认的。不但不认,说不定还会……”翠芝说到这里,忽然又叹了一口气,“不过,哎……不过九小姐的父亲大概是不一样的罢……不说这个了,四小姐院里中觉也该打得差不多了,看到你不在跟前,三夫人又该不乐意了。”, _' J% Y/ ~4 T
0 O& i& w! {' t5 v& h1 a( t“三夫人这段日子烦着呐!我才不要去惹她。”红鱼发出一声轻笑,“四小姐要自己飞了,她能乐意?我还是早点过去好了,省得她把气撒在我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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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_( ?) j( `% J8 o0 A/ `听着她们的声音渐渐远了,终于没有了,小凤仙还半天动弹不得。一张脸涨得通红,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似乎过了好久好久,才慢慢有了力气,转过小径,走到大路上去,再一步一步往自己的院子捱。0 v% N. u5 I! C, V6 [8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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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自己的院子前,刚要进门,又想起母亲让出去买些丝线的,说是晚上要用。赶紧掉过头去,朝门外走。走得几步,又想起身上没有带钱,又掉回去拿钱。这样几折腾下来,看看时候又不早了,母亲要的那个丝线又远,心里不免有点发慌。& y; h5 R. k2 }8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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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张家大院的角门,好几辆黄包车在屋檐的阴凉处等生意,一见有人出来,都围了过来。再一看是小凤仙,热情立刻减半。这些车夫都是有经验的,最喜欢做张家成年小姐的生意——手段疏爽啊。要不夫人们也不坏,断不至于小气。而象小凤仙这类小姐,是有包月车夫接送上学的,排场看来不小,实际油水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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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5 H& s7 x: s小凤仙包月的车只负责一早一晚两趟,中间的时间还要到其他地方揽点活,学校放假更是说好了不用来。其他车夫看看小凤仙,真不愿意顶着大日头跑——一会园子里的人中觉歇好,说不定就有油水丰厚的大活,送得这小姑娘,错过了可不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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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 u' C2 E" K小凤仙此刻还没有从震荡中恢复,头似乎还昏昏的,也没有怎么想,就跨上了一辆车,说了街名,就兀自出神。那车夫真是不情不愿,张了好几次口,想找个借口,又不敢认真得罪张家门里的小姐,想想又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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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坐我的车吧,我一天没拉到活了。”这时,一个声音插过来。小凤仙回头,看到一张太阳底下热得红通通的年轻人的脸,刚要说话,她的车夫赶紧说,“好,好,让给你。小姐,我们这个兄弟确实可怜,毒日头下站了一天了,都没拉到活……”6 h1 ?7 X, r1 @1 U. l- p& X
8 `- c: f" o) ^! ]5 v+ |4 E这样一说,小凤仙就下来,换到这一辆车上,走了。$ o0 A2 k" M, L) z, F.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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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听见,原来那车夫笑着对同伴说,“老王这小老乡人还是上道的,新来的嘛就要有点新来的样子,阴凉不要和我们抢,好活不要和我们争。嘿嘿,这就叫眼色!”! ~ e d0 x( ^3 i#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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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这个车夫正是刘勇。他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守到张府门口的。在家里,甚至在路上他并没有头绪,完全是个垂死挣扎的意思。但是,一到张府门外,看到那罗列的一辆辆人力车,他就有了进一步的想法。是,他想做个车夫,只有做个车夫才有那么一线跟张家的人说上话的希望。至于说上一句半句话究竟可能有什么结果,那是他没有想,也不敢想的。但是,车夫也不是想做就做的。) ?, \: g/ P; X! v7 b;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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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勇好歹也是在码头上讨过生活的,自然是知道任何地方任何行业都有“地盘”这回事情。于是,他先认了老王这个老乡。老王也的确是他的老乡,不过大家只是同在一个山东省罢了,并且老王的女儿恰好生病了,医院是不敢去,躺在家里,连热水都喝不上一口。老王的老婆在一个小康之家做娘姨,东家是个很刁钻的女人,根本拿不到假。老王要想停几天不做,又哪里有那个实力?所以,当刘勇这个老乡提出来帮他做几天,脚钱一人一半,租车钱由刘勇付给车行的时候,那真无异于救命。更何况,老王看到浓眉大眼的刘勇,想想自己18岁的女儿,又有了其他想法呢!9 M( O: ?& P3 A' C9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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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府外做的这几天,刘勇在同行面前自然是做低伏小,象小凤仙这样没有油水的活他是做了不少。除了给车行的租金和给老王的一半,所余不过就够他不算太饱的一日两餐。而最让人着急的是没有油水的活自然也是张家门里最不起眼,没有话事权的那一批人——稍微有头脸的丫头的款都是不一样的呢!这对刘勇的计划大大不利。做了差不多一周了,他连话都没有和张家人说上一句。& I4 s+ }: }6 I, S# G! B&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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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凤仙要去的那个地方,和张府几乎隔着半个上海,这一趟跑下来,那几乎就要晚饭时间了。下一次有活恐怕得等到深夜。其实也怨不得其他人不想做。刘勇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卖力地朝前跑。虽然明知就算跑得再快今天下午也没什么指望了,但脚下还是没有一丝懈怠——这是他的性格使然,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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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凤仙坐在车上自然是不会知道前面这个背对着她的高大车夫有着曲折的心事和难言的苦衷,她只是觉得闷,胸闷。开始还以为是听了翠芝和红鱼的对话,心底震荡,慢慢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那闷,是实实在在地,纠结成一团,塞在胸口,全身都热得慌,但又没有一丝力气,摸摸手臂,是干燥的,一滴汗也出不来——想是在日头下站得久了,中暑了。: g% m! v" z6 V%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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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想明白是这么回事的时候,车子已经沿着黄浦江畔一条小路朝前跑着了,她想喊又喊不出来,唇青面白地坐着,使了好大的劲才跺了两下脚,示意车夫停下。8 d0 M+ {8 l) y
3 C6 ^* T! P3 {9 W刘勇一回头就看见小凤仙面如金纸地歪在车蓬上,心里咯噔一下,这要是有个好歹,他实在是讲不清楚。但那只是一闪念,赶紧把车子靠在一家的屋檐下,借了那不大的一块阴凉,唤道,“小姐,小姐……”见小凤仙一双眼睛转啊转,就是话说不出来的样子,大着胆子搭上她的脉搏,再摸了摸额头,然后就大力地去敲那户人家的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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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B' ]% A2 k5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小凤仙才说出了第一句话:“谢谢。”身上虽然还是没有力气,但那闷却不见了——刘勇和那户人家里的人搭手,给她刮了痧,喂了药,喝了水,还在通风处呆了好大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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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勇将小凤仙扶到车上,慢慢地朝张府的方向走,心里千回百转,想着怎么抓住这个机会。想想看,他无意间救了张家的小姐,虽然说中暑不是什么大病,但搞不好真是要死人的。这样的一个机会一定是老天爷看他可怜才给他的,可是,他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一路盘算,那步子就更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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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凤仙坐在车上,天色已经渐渐黯淡下去,空气中有点风了。车蓬收了上去,她坐在车上,有点劫后的无力感,心里真是感激这个车夫,尤其感激他现在慢慢前行的这一份周到。; b' ], `4 O; [: |# {, J" 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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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到张府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尽了。门口没剩下几个车夫在呆着,看来今天大家的运气不坏,差不多都有活儿。小凤仙这会子精神已经好了许多,慢慢扶着扶手下得车来,摸出一块钱给刘勇,想说什么,先自红了脸,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只朝他深深地弯下腰去,鞠了一个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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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勇握着那一块钱,想着是应该找给她好几角,可摸来摸去怎么也摸不到早上放在口袋里的那几角钱了,多折腾一会,小凤仙已经进了门,消失在庭院中。刘勇一时懊恼得几乎要吐出血来。不,不,他并不是后悔没有抓住机会、趁热打铁向小凤仙提出他的要求。在路上他已经想得很清楚,即使他做了一件似乎可以提要求的事情,但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提出来,怎么提,他已经有了主意。他懊恼的是他就这样被动地接受了小凤仙的一块钱,自己在口袋里摸索的窘样,看在小姑娘眼里,只怕是存心不找吧……想一回,再呆一阵,终于还是摔摔头,让喜悦和充满希望的心情浮了上来。拖着车,他从街角的小摊子上买了个大饼,一边啃着一边再兜回来门口等活。边吃边想心事,吃得急了,一口饼噎在喉咙,接过旁边另一车夫递过的水瓶,喝了一大口,只听得“咕咚”,喉咙里发出一响,他的眼角泛出了泪花。' {/ F8 {6 Q$ n' Z% i7 N5 g" W6 N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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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凤仙回到自己家的院子里,朝母亲的房间张了一张,看见门口的一盆白海棠端正地摆在左边,便知道母亲是有客人在,当下也不言语,径直走到东边小厨房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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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l6 a; c2 Z* X张家各房各院都有自己的厨房,大灶那是几乎不开的。除非是象张明铛过生日这样的大事,由入画拿出钱来请全家,大家才在一起吃。各院自然都是有手艺精湛的厨子坐镇,除此之外,张家的夫人们在厨艺上也很有几度散手,于是,房房都有地道的私房菜。若莲的烹饪手段在姐妹中是薄有名气的,但是她差不多已经有五年不下厨了。若有特别重要的客人或者特别重要的日子,厨房里都由小凤仙主持。: I! D2 p: W9 ?+ c+ U.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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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回来啦。”厨子李娘坐在厨房的角落里抽烟,看见小凤仙进门,站起身来,“锅里还有扬州炒饭,我让嫣然给你盛到房里去。”! w4 y1 b t' G; P8 @! K
- ? P; l5 y" N' V) q) [$ n“不用了,我就在这里吃吧。”小凤仙也真觉得有些饿了,“你快家去吧,这几天你家里也忙,这里有我呢。”李娘家这段时间正在筹备儿子的婚事,千头万绪。她那个丈夫只知道吃完就赌,指望不上。& t' e2 |7 m+ a
4 m5 [1 ~6 {8 |" P( Z李娘抖抖衣服,也不跟她客气了,“那好,就都拜托小姐了。今天来的是张二爷,估计坐到半夜就要走的,不过也说不清楚,小姐你若困了,就到后面眯一眯吧,有事情让嫣然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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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你快走吧!”小凤仙已经自己盛了饭吃着,连连挥手,赶李娘走。8 H/ ?; K+ O8 n* B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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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小凤仙就独自坐在厨房的桌前吃着东西,如果这个样子给入画看到,少不了又要揶揄若莲:“咱们家还不至于紧到要小姐来做跟灶丫头吧?”好在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是若莲院子里的家务事。7 k( n# I1 V/ z- z0 D6 r/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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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小凤仙是非常非常留恋厨房的,烹饪真是她的爱好,这一点绝不是若莲薄待了她。在7、8岁的时候她就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和天赋。若莲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没有人知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张若莲最大的爱好就是烹饪呢,那不是一般的玩票性质,是真正的热爱,可惜,她不能象李娘那样,以此为职业。不过,真要以此为职业的话,只怕乐趣也就丧失殆尽了吧。所以,对于小凤仙在厨房里出入,若莲是一点也不奇怪,并且也不加限制的。或许,她的想法和入画就有区别,入画的女儿们,除了吃喝玩乐等高雅时髦的玩意以外,是什么也不能沾的。“没的折了身价。”入画是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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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9 w2 t7 Q1 [. n吃好饭,夜差不多也渐渐深了,小凤仙看到张二爷的车开了出去,便放心地回自己房间洗澡睡下不提。睡之前也恍惚想过刘勇,觉得该对这个车夫再致以点什么谢意的,她也知道1块钱给得真是寒酸,可当时真是觉得如果多给几块就有打赏的意思了,而打赏这种作派,她还真没学会呢!她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在某些方面真是缺乏天赋的,想当初张明铛6岁的时候就一本正经地把自己喝了一半的莲子汤赏给丫头,并且那丫头没觉得半点委屈,还在各房间传诵好些日子——她的荣耀和张明铛的聪颖都是很值得炫耀的一件事情。小凤仙想,自己大概是永远也学不来那种气度吧?想到气度,又忍不住想起了红鱼和翠芝的对话,尤其是翠芝的话,自己为什么会不漂亮呢?母亲当年有她的时候不过20上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