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生活系列：那年，那个酒吧

伤心酒吧

心路独舞

看见“伤心酒吧”招牌的时候，我竟然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而现在想来实在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很有可能是名字的缘故吧。一走进酒吧，突然的黑暗让我很不习惯，迷离暗淡的灯光下，充满诱惑的音乐中，却没有酒吧里常见那喧闹的群体，与之相反的是一个个幽暗的小桌子边上，多数只坐着一个个孤单且沉默的人，穿着明显是设计师设计的服装，带着淡漠和毫无表情的脸，还有那恍惚且发散的眼神，悠然地品着手中的酒。

就连这里的侍应生，走路都像脚底下装了海绵，出没无声。

这个酒吧很有些诡异的感觉。

这个城市不论是白天和夜晚，都繁华得有点过分，来来往往的行人让这个国际大都市看似充满了幸福、机遇、和快乐，高处的霓虹灯不断地旋转和闪烁着，使地面的世界看起来有了几分失真的感觉。在这样的夜晚中，摩天大楼下的人山人海，让看客由不得地生出一种机会遍地的错觉。透过窗子可以看见不远处的迪吧，满是想甩掉烦恼、尽情狂欢的人们，隐约可以听见歇斯底里的呼喊声、酒杯的碰撞声、打情骂俏声和疯狂的音乐声混合在一起，掀起了一股缠绵的喧嚣。摇摆着身体、奔放着激情、挥洒着汗水的人群，正上演着一场孤单和寂寞的约会。

而我置身的这个酒吧，却和这个城市、这近在咫尺的风景格格不入。

侍应生走来，轻轻地放下了酒单，只轻轻的一瞥我的瞳孔便瞬间放大，这个怪异的酒吧，不仅充满了诡魅的气氛，就连酒的名字也怪诞陌生：“伤心的夏威夷？”我挑了挑眉毛，轻轻地问。

“你喝过蓝色的夏威夷吗？”

“当然。”我回答。

“这里串用了blue （蓝色，或忧郁，作者译）的另一个意思：忧郁，借以符合酒吧的风格。”

我回过味来，嘴角露出一瞥微笑：“那新加坡的失落，是不是就是新加坡偶遇（鸡尾酒Singapore Sling，作者注）？”

侍应生笑了，露出一口白色的牙齿：“你可以接着按这个方向去延伸你的想象力。”

置身在这个环境，总能助长孤单和寂寞的惆怅，让伤心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口呼吸都随着夜的帷幕悄然升起。这个酒吧的价格，高得离谱，我挑了一杯相对便宜的鸡尾酒，然后让自己缩回到黑暗的掩护里，悄悄地打量起周围来了。

“小姐，这是你的酒。”我抬头看去，却不再是侍应生，而是一个玉树临风、金发碧眼的男子，不但好看，还有着那种泱泱的味道，我眼里满是疑问，他却笑了笑，好像看懂了我的心思：“这是我的酒家”。我也笑了：“你的酒家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

他微微咧了一下嘴，当他伸出左手拉出对面的椅子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无名指上空空的，可那一圈白色的印痕即使在暗淡的灯光下看起来都依旧醒目。我的嘴角慢慢地浮起了一缕讥讽的笑容，拿出了我偶尔才会显露的尖刻，盯着他说：“其实带着婚戒更容易钓到女人，尤其已经结婚的女人，因为这样的一夜情互相没有牵挂。”

他怔了怔，然后颓然地坐到椅子上，轻轻地喃喃着：“其实，她走了以后，我很久一直都没摘下来的，直到最近开了这个酒吧才决定不带了。”

原来！我突然觉得自己对他有点刻薄。

美国女人，非常独立，一旦合不来转身就走，洒脱得很，当然走的时候不忘带走共同财产的一半，没准还会鼓励自己的男人：你一定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大方的不像话，哪管留下的人会怎么留恋。不像我所习惯的在美国的中国女人，要有学识，但不能太过锋芒；要有性格，但不可以太强势；要明亮，但光芒不可盖过男人，苦心孤诣地经营着自己的婚姻，都未必求仁得仁，做中国女人，尤其是女强人，多数情况下其实是很难的。

所以在美国，华人男子娶的往往都是中国女人，而华人女子则特别受美国男人的欢迎。

我低下头啜了一口酒，抬起头正好和他盯着我的目光相遇：“在这里出差吗？”

“是的，忙了一天累了，喝点酒放松一下，莫名其妙就走到了这里。”

他轻轻地点点头，但他恍惚的神情告诉我，他的思绪早在千里之外了：“那时候她总是说，再努力苦几年，赚够了钱就可以和我开个酒吧安定下来，守在一起，生几个孩子。她总觉得人生就像莲花，如果早上不开，可能中午和晚上都开不了，因此人年轻的时候一定要非常努力。”

“那她为什么还要离开你？”我疑惑地问。

“她坚持跑国际航线，那样挣的补贴多些，那一次飞英国，该死的时差让她睡不了觉，于是她和几个朋友去酒吧喝酒放松，回住处的路上，司机喝得有点高了，加上不习惯左侧通行，将车撞到了树上……”

“什么？”我一怔，心沉了下来。不禁为自己早些武断的猜测感到内疚……

“孤单之中，我用她的人生保险实现我们当初的愿望，投资开了这个酒吧，可是她已经不在了，我们也不会有几个孩子了。”我看见两行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所以我叫这个这里伤心酒吧，到这里来的多是像你这样的高级白领，有着很大的工作压力，或许也有着一些无人分担的伤心，我记着关照每一个客人不要用喝得太多来减压，也记得提醒他们喝得太多了的时候，就不要开车回去了，我给他们叫出租。”

我的心底突然涌起了一股感动……

转头看出去，尽管这个城市的灯火依旧闪烁，但是外面已是夜深人静，这之前的喧闹和辉煌，最终还是无法躲过这子夜的悲凉。

其实我们每天都在不由自主地扮演着一个角色，我们一直想做回自己，但实际上这是何其之难，社会和责任给我们施加了太多的限制，我们毫无选择地卷入了一场又一场的追逐之中，当一切都变成物质指标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了我们的奢侈里少了一种健康、一点放松、一份快乐、和一颗平常的心。我们总以为我们前面还有大把的时光去追求属于我们自己的梦幻，却没有来得及想过，我们的生命可能会戛然而止，而我们的梦幻，可能永远都不会有实现的机会？！

空气里悠悠地飘起了《卡萨布兰卡》的音乐，我的脑海里开始飘过我生命中很多逝去的灵魂。其实细想，在时光的隧道中，活着和死去的魂灵一直在以某种形式一起安静地同行着，活着的一生是短暂的，我们能够做的，除了回忆和想起，还有回报和感恩，就像这个酒吧的老板，虽伤心至极，却反而付出了一种博爱，把悲哀的日子咀嚼出了一种高尚的韵味。

“在这个世上，我们不过都是过客，而一生的绝大多数时间里，我们都有着一种不由自主的孤独”，我一边喃喃地说，一边站起身来往外走，“但是我相信轮回，下一次爱情的轮回中，请一定记住和相爱的人把爱情演绎到淋漓尽致，千万不要浪费时间去等候什么最好的时机，这样便会不枉今生，也不欠来世。”

说完这些，我的心底涌过了一股深深的宁静，我慢慢地推开酒吧的门，轻轻地滑进了这个都市那已经彻底安静下来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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