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一段流金岁月。开锐舞派对的朋友,当时是辞掉了央视的工作,回到我们这边疆城市,办起了一个面向文艺青年的酒吧,名叫“后门”,酒吧开起来了,因为地处偏远,少有人来,这位朋友无奈之下,重返北京,把酒吧丢给一帮朋友照管。酒吧于是成了一个乌托邦,大家轮流照看,周末组织观影活动,时不时还有画展和影展,到处拉生意。美惠也加入我们,每天一下班,就来当义务服务生。: G& B c5 A. }
后来,我的朋友包子家拆迁过渡,暂时入驻我家,听了音乐家颜峻的鼓动“没有演出,我们自己在家里办”,包子把我家也变成了一个乌托邦。家里每天都有冷餐会、派对,周末还有演出或者讲座,大家还会为了周末的演出排练节目。一个家庭演出,牛人云集,甚至来过老狼这样的超级大咖。一个秋天的晚上,老狼就用一把破吉他,面对五六个朋友,唱了好几首歌。 后来,在微博上看到高晓松的话,老狼曾跟他说,如果他没钱了就养他,我一点都不意外,在那样一个晚上,用破吉他给素味平生的人唱歌的人,必然也是一个对世界说情话的人。 而那时的我们,也是这样,生气勃勃地说着情话。也许是这点打动了美惠,她后来嫁给了我们这群人中的一个,她开玩笑说:“因为舍不得你们,就嫁给你们算了。”我觉得这是真的。 & E9 s* N, l) G结婚之后,她从朋友那里接过一家小小的陶吧,生活稳定下来。陶吧开在市中心,虽然只有七张桌子,但每天顾客盈门,我们有了朋友,也都带到她那里去。小小的陶吧,去过无数作家、导演、演员和艺术家,也是所有朋友的文艺自留地,冬天的晚上,客人都散掉之后,我们聚在陶吧,轮流念诗、弹琴唱歌,或者谈论麦克尤恩、奥兹、桑内特、细江英公、荒木经惟、达内兄弟,任由外面北风呼号。 她留给自己的那张桌子上,总是插着一把鲜花。
但我们从不知道的是,支撑那么一间小小的店,需要多少精力,房租和各种税,方方面面的关系,就连周边的店家、停车场和公厕的看守、城管和市容,都有可能随时发难。开陶吧的五年,她始终失眠,永远顶着黑眼圈。但即便这样,陶吧还是面临搬迁:陶吧所在的那幢大楼的管理者,在上面的要求下,要停掉一切外租业务。 2 u# i, a+ k+ B4 @; f& T
美惠奔走全城寻找店面,最终,在创意产业园找到落脚点,店铺装修的同时,她去景德镇学习陶艺,半年后,陶吧变成了“与陶工坊”,在那边重新开起来了。 / T( L. B0 M) K并没有万事大吉。装修的时候,出现各种差错;终于开始营业,园区调整,陶窑需要搬迁;大年初二,隔壁店家的暖气管爆裂,把工坊的六间地下室全部淹掉,所有电机泡坏,辛苦制作了三个月,还没来及进窑烧制的作品全部变成泥汤。还有,和这个年月所有的商人一样,她还得面对员工的频繁离去,她永远在招人。
但店里永远很暖和,孩子们奔走嬉戏,情侣在捏泥巴。时常有音乐家的演出,地下室里会有摄影展。
x+ c) X) R& \: d还有,桌子上总有鲜花在开。- G5 F1 ]9 [" ], h' T6 m4 m
当年那些和美惠一样,聚集在“后门”酒吧、“我的天堂”酒吧、“时间”酒吧,或者在我家参加过家庭演出的朋友们,都慢慢老了。 有的去了别的地方,有的做生意,有的生了奇怪的病,有的变得颓废,有的儿女成群,有的在藏区修庙。我们在朋友圈里互相看见,在群里发发不合时宜的牢骚。但那段时光照耀着我们。那段不顾一切,全无目的的欢乐时光,那段为了某场演出奔向夜晚,在一夜欢歌笑语后奔向头锅牛肉面(这是每天早上第一锅牛肉面的名字,五点半或者六点,吃面的人都是远行客或者酒鬼、赌徒)的清晨,照耀了我们,我们从没想到,那十年时光,可以照耀我们这么久。 这是我们的幸运,我们在了那么一个不需要为房价和通胀焦虑的年代,可以尽情说情话,说胡话,不用规划自己,精打细算地经营什么。那些情话,照耀了我们一生,温暖了许多贫瘠时刻,以及命运的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