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器组的屈峰正在修复黄花梨扶手椅 图/梁辰
纪东歌高考前就确定自己的人生方向,读中央美院的文化遗产专业。跟北京每个小孩一样,她对故宫的红墙绿瓦有情结。她第一次去故宫是两岁,记事儿是6岁——回忆里有“建极绥猷”(太和殿)和“正大光明”(乾清宫),细腻的香灰砖。珍宝馆里的玉器珠宝非常精致,小女孩眼前一亮。长大后,纪东歌日复一日,每个黄昏骑自行车路过太和门广场。
刚做妈妈的纪东歌微信接受记者采访。她形容自己“比较独,从小喜欢自己思考,喜欢传统,比较固执”。作为77年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大学生的父母支持女儿的选择。后来她在北大文博学院听课时,接触到上海的陶瓷修复高手于爱平老师,主动拜其为师。后来她又考到中国艺术研究院陶瓷考古与研究专业研究生。她太清楚自己的性格了,像上海师父一样做修复,收入会比在博物馆或研究机构高很多,但她宁愿在博物馆做一名修复工作者兼研究人员。她就喜欢单纯的环境,不用考虑物质或名利干扰,单纯面对文物。没什么比自我价值更让她快乐。
镶嵌组的罗涵也对自我有着清晰认知。本科就读于中国地质大学珠宝鉴定专业,她对中国古代玉石的兴趣源于一门古玉鉴定的课,“西方以审美为主,但东方会把人的品质比作玉,君子比德于玉。玉有五德、九德、十一德。你要像琢磨玉石一样打磨自己,把自己变成更优秀的人。”后来在中山大学读研,她对徐州狮子山楚王墓和广州南越王墓的玉衣片进行检测分析时,再次被汉代古玉的精美工艺强烈吸引,“特别大气磅礴。”进故宫工作的愿望自然发生——从事古董珠宝研究和评估,没有比故宫更合适的地方了。
罗涵一头利落短发,大眼睛高鼻梁,举止间有股侠义之气,拍照时她笑嘻嘻问摄影师:我帅吗?对于人情世故,她心思并不复杂,穿嫩粉色皮衣是因为保留了纯真而非自恋。她的微信头像是国产动画的小怪兽比丢,朋友圈很少转艺术之外的内容——最新一条是匈牙利女摄影师Little chipiee的作品《You live only in my memories》。
这份工作多少让身边人难以理解。同学们叹息她可以去珠宝行赚更多。父母希望她在离老家福建更近的广东工作。
为杂志拍照前一天,罗涵翻了一整晚衣柜,精疲力尽,一无所获。她心里泛起少有的失落感。然后她在一件嫩粉色皮衣和淡棕色皮衣之间踟蹰,皮衣帅酷,是她的风格,但颜色太休闲。她承认,这样的时刻,自己会羡慕那些从事珠宝商贸年薪数十万的大学同学。月薪几千,她没法在衣服上花费太多。在故宫文保科技部工作,年轻人穿得最多的就是一件靛蓝色的大褂工服,或者是系一条右侧印有红色字体“故宫博物院”的黑色围裙。
故宫附近最近地铁到文保科技部也需要25分钟路程——这对每个年轻人都是噩梦。木器组的谢扬帆听了学长的劝告,第一年就买了辆摩托车,每天骑摩托车到地铁,再转公交到故宫。艺术青年习惯熬夜,前半年他根本起不来,特别困。但外地年轻人想留在北京,故宫有它的优势:工资不高但解决户口,还能有美学沉淀。
谢扬帆也有过跟学长屈峰一样的适应过程。跟屈峰一样,谢扬帆以前是留过长头发的艺术青年,刚开始会着急,做雕塑做躁了,啪,就扔了,砸了。现在不行,有责任了,得谨慎、得慢一些。在故宫两年,他显然适应得不错,这可能跟他本身稳重、温和的性格有关。在他看来,故宫工作是跟外面不同的一个体系,给予他平衡的力量。从视觉上来说,他在故宫里外来回切换,也不会感觉到疲劳。思维主要是慢、谨,而当弦绷得久了,他也偶尔搞点创作。 不惧未来
刚进镶嵌组时,罗涵反复练习把贝壳磨成片料,学雕刻能力,再学镶嵌技术中关键的粘接程序,包括传统胶粘剂的熬制、配比和粘接手法。罗涵用手指圈了个硬币大小的圈,“我修过一个很小的如意嵌件,上面的小珍珠才0.3毫米,非常多,往上粘眼睛根本受不了。”因为使用手柄式玉雕机,她的手腕时时酸痛。性子也越来越慢了。一回家母亲就说她:这孩子,怎么啥事都不着急。
部门和科组领导会委派年轻人做力所能及的修复工作。2013年联合国总部装修,罗涵参与到1970年代中国赠送给联合国的象牙雕作品《成昆铁路》的搬运项目中。《成昆铁路》由8根象牙组合而成,雕刻特别精细,稍有不慎就可能出问题。罗涵负责材料加固。“这种机会别人不会有啊!”她藏不住得意。去之前压力也是极大,“特吓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有时她也晚睡,为了写镶嵌文物的相关论文或修复报告。她必须花时间积累经验。她还没到外面去讲课,阅历、积淀都不够,“积累比假装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