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重生]《十八钗》作者：暮兰舟

50、得财物舅家起贪念，知往事悲愤上心头

    话音落地,睡莲缓缓退后,重新站回颜老太太身边。
, g4 R4 {% u. |6 f' w9 ?
    厅内重归沉寂，魏大舅尴尬得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魏大舅母脸上的玉女桃花粉也遮盖不住面上的僵硬。

    活了一大把年纪，却被一个年仅十岁的晚辈拿住了,依魏大舅母往日的脾气,是要撕破脸的，可魏大舅母生生忍住了。

% ]% }# Y* U3 n+ L  D. x8 W/ h    一来颜府是赫赫有名的太傅府，不是她魏家的一亩三分地，二来自己这次来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撕破脸只会让目标永远落空，那可是一大笔银子啊……
1 {& f6 L3 Q: M8 U
/ y4 C: F  c( [: q: v+ @    念于此,魏大舅母僵硬的陪上笑脸道：“我就知道，我的外甥女是个孝顺的孩子，咱们魏家可没出过白眼狼。”

7 V& H  P8 u6 x, a  s; g5 X0 @& v    唉，再不济，这两位也是自己的亲舅家，睡莲也不想再起冲突，默默站着不吭声，目光低垂。
. P+ }( C( y0 u) d% j! ~
4 ^+ p  O0 }) }9 Z9 X  ]    颜老太太手中念珠一顿，端茶送客。
2 V* x0 q4 N: E
! H0 F1 n2 f. O+ `# Z$ K& [    魏大舅和舅母都没想会以这种方式收场，均微微一愣，舅母还想说些什么，被魏大舅一个严厉的眼神拦住了，舅母到底闭嘴了，将脸瞥向一边。
4 B8 \8 B  P  M2 \$ Q' Z
8 L- W! r; v# s" m& l    魏大舅踌躇片刻，站起来向颜老太太告辞，还从荷包里掏出一块掐丝珐琅金怀表送给睡莲。
, w1 ?1 J8 t1 K$ L( T1 U
    睡莲没有接，只是看着颜老太太，颜老太太微微颔首，她才双手接了：“多谢大舅。”
. O7 `2 e, x" e3 n
1 g" g0 v( }1 J8 x: I) U    舅母庞大的身形晃了晃，目光定在那块金怀表上，热烈得似乎要把那金表灼出一个洞来！
$ i( i  T5 W5 r- n' g% H$ E& b
/ K) c& F4 O4 k0 @) j    睡莲明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却坦然接回金表，顺手给了一旁服侍的采菱收起来，好像这并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似的。

    舅母气得眼前一晕，咬牙强忍着跟着魏大舅告辞出门了。

    魏大舅夫妻俩上了有些斑驳的黑漆平顶马车，马夫一扬鞭子，两匹老马开始慢跑起来。

; w1 z2 k; K4 X- L) `& v6 M    马车从广化寺街西行至鼓楼下大街。鼓楼下大街是宛平县界和大兴县界的分界线，继续北上到鼓楼，然后右转至鼓楼东街、东直门大街，最后拐向东直门北小街的北居贤坊。

    魏大舅的家就住在北居贤坊东直门北小街与王大人胡同交汇处的一处二进宅院里。
. Q* P# s4 B3 L; Y( ]* L
$ H/ y4 c( ?9 J4 ?5 k/ c# r; O    魏家在南京住的是大宅子，可是今年迁都燕京，魏家不得不在燕京买房置地，魏老太太坚决不同意将南京大宅子卖掉换成现银，可是魏家薄薄的家底根本无力买下大宅院。

    所以当家祖母魏大舅母别无他法，只好在价格相对便宜的燕京北城北居贤坊买下了这套二进的宅院。
# K3 j! Q1 B- \- I
$ Z8 ~7 E8 _7 q0 P- G( I2 W    这所二进宅院三代同堂，住着魏老太太、魏大舅和魏小舅兄弟两家人。大小主子近二十人、下人三十余口，将这个院落挤得满满当当。
0 M1 z4 _9 ^5 I' }# ?
3 H7 J! ]* g( h: R0 N    尤其是仆人群居的廊房，狭窄得晚上谁家婆娘□换了个腔调，第二天一早全府的仆人都知道！
/ X' C7 v) H3 V6 T7 _1 ~. S/ U# _
* p5 D1 ~. d) i# X* Q    魏大舅承蒙去世的父亲阴泽，在国子监最不受重视的算学谋了个从九品下的博士的差事，人称魏博士。

( E6 \, |7 X/ ?( e7 f: C% L    按照国子监的制度，算学一科设博士二人，助教一人，只有资格教习八品官以下的官家子弟以及平民的子弟。

    魏大舅只是个秀才，好在他在算学方面颇有研究，所以在国子监还能捧牢博士这个并不丰盛的饭碗。
* \2 E7 }# d: g7 Y$ t* v
    这位魏大舅在国子监如同隐形人般不受重视，回到家也如一个木头人，仍凭妻子在耳边絮絮叨叨。
' G1 O5 X& A" s
    马车上夫妻俩冷战一路，谁也不理谁。回到家里，魏大舅母再也受不了，刚进了内宅就开始河东狮吼道：“你怎么把那个金怀表给一个外甥女了？！”

    “啊!你明知纬哥儿眼馋这个怀表很久了！国子监的世家子弟们谁没有个怀表充充门面？！唯独咱们纬哥儿腰间悬一个空落落的荷包！魏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 L$ y7 q; t5 u6 a- ~
    魏大舅脱去木屐，坐在炭盆边向火取暖，说：“妇人见识，有没有脸面岂是一个西洋怀表决定的？纬哥儿今年秋闱是京城五十九名，十八岁就有了举人的功名，比他老子有出息多了，有子如此，魏家中兴有望啊。”

    “呸，京城的举人比韭菜还多，一抓一大把，单是那些秋闱第一民解元还成堆呢，每三年还冒出一茬新的，咱们纬哥儿有没有出息，还要看明年春闱能不能高中！”魏大舅母不以为然道，话题又直指金怀表：“你当初不是向纬哥儿承诺，一旦他春闱得中成了进士，就把这块怀表送给他么？如今你巴巴的给了外甥女，看你如何向亲生儿子交代！”

    魏大舅依旧坐在小杌子上向火，说：“我也没想送她金表，可是我使了好几记颜色，你都愣在那里不肯把准备好的玉镯子给她，当时气氛又僵，所以我只好用金表圆场了。”  顿了顿，又说：“不过是个怀表，买一个新的就是了。”
! U$ G: s6 j5 h( g2 V: U$ t6 C
    魏大舅母一蹦三尺高，吼道：“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啊！你以为咱们家还是以前老爷子在的时候？！自打老爷子故去，咱们魏家年年入不敷出打饥荒！连家生仆人都卖了一大半，那里来的闲钱买金表？！”

& n; g/ J0 |5 V4 ]! d9 ]    魏大舅已经习惯了媳妇的河东狮吼，眉头都没皱一下，说：“你烦不烦？每天都唠叨没钱没钱的，我冷眼看着，你这些年是少了吃还是少了穿？五两银子一盒的玉女桃花粉一个月就要买两盒。依我看，你要是想省钱，就买些便宜脂粉，再少吃些肉食，清减清减身体——最好是回到嫁过来时的重量，你现在胖成这样，衣服料子都要耗费以前双份的量。”

    魏大舅不愧为是搞算学的，闭眼心算片刻后，说：“若是按照我说的做了，省下的脂粉和衣服料子开销，不消三年，就能买一只新的西洋怀表。”
) S! i. N8 b0 \" r) _, t' S
    魏大舅母快要气得吐血，吼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若连吃肉、脂粉、衣服都省下了，还嫁给你作甚？不容剃了头做姑子去！横竖在庵堂里都用不着这些东西！”

# m0 T9 P) k  D! B    “又说这些干嘛？自打你嫁过来，我那里对不起你？我房里连姬妾都没有一个，也没生半个庶子庶女给你添堵。”魏大舅叹道：“你啊，就不知道满足，总是得陇望蜀想那些有的没的。”
# h- n# Y+ y( m$ P  v/ T, a+ f
) [9 ^) a' O* l    魏大舅母一滞：丈夫说的是实情，她嫁过来后将丈夫的一干通房丫头全部打发了，丈夫从无怨言。后来是自己怀了纬哥儿，就将自己的陪嫁丫头开了脸做通房，每次都喝避子汤或者用鱼鳔，所以通房从未有孕。
1 s3 w$ {' S& @0 _  k
    后来那个通房不安分，居然用绣花针将鱼鳔戳洞！偷了丈夫的精元！

    直到通房丫鬟肚子现了形，魏大舅母才发现此事，最后好歹强灌了落胎药下去，结果药剂过猛，通房丫鬟哀叫挣扎了两天两夜，一尸两命没了。

    丈夫知道后并没有责难，反而在婆婆面前维护自己。

. f2 s+ z$ ^- W: i( Z. f) v; F8 J    魏大舅母此生只有纬哥儿和经哥儿两个嫡子，没有妾侍同房添堵。

0 T! m% X8 i* p( J4 Z    “比起魏小舅房里那一窝讨人嫌的庶子庶女，魏大舅母简直生活在天堂之中了“——这是魏小舅母的原话。
  P0 y; ]! G2 \
) {  Z% h1 e( a4 V    所以，魏大舅这么一提，魏大舅母气焰立刻下去了很多，她搬了一张圈椅在火盆旁边——因为小杌子太小，撑不住她肥硕的屁股。

6 r, `3 _8 a7 ^$ d    魏大舅母坐在圈椅上和魏大舅一起向火，说：“刚才朝你发火是我的不对。可是，咱们刚从亲家府里出来，你比比看，亲家府过的是什么日子？咱们在这个小宅院过的什么日子？那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亲家府里的马棚都比咱们整个院子大！她们烧得是二两银子一斤的银霜炭，咱们烧的是河柴——一两银子能买三十担的笨家伙！”

. V( X5 \/ H9 H, I! d0 G0 \8 F    “亲家老太太抹额上的那颗翡翠，足够咱们半年的嚼用。就拿外甥女来说吧，头上戴的首饰成色都是极品好货，脖子上金丝璎珞圈镶嵌的是蛋黄大的粉色碧玺石，绣鞋上还销着真金呐。”
6 @8 g( Q/ x" ~. j( v8 m: x
    “阿弥陀佛，她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子家，鞋子最是不耐穿的，几个月就小了，到时候那双销金的鞋还不是给扔了？”
" O- f2 r$ c$ r# H- T" S+ }" C
: Y$ J# }% S4 P' a    魏大舅想起睡莲冷淡的态度，又想起早亡的妹妹，心里隐隐作痛，说：“当初眉儿未出阁时，平日里在家也是这样的打扮，所以睡莲衣着不算太奢。”

- F3 C& O3 z( M) S: B6 O: `: h& j2 U    魏大舅母嫁过来时，小姑魏如眉尚未出阁，所以她也是亲眼见过这位姑太太如何被老爷子老太太以及两个嫡亲哥哥娇养的盛况。
7 W+ O6 Q* h* d* F- b3 }. s
    随着魏老爷子的去世，魏家迅速败落。
8 I, _9 Y3 k  u/ D3 ^8 h% r
: v; _# }/ U# k( z$ Y# Y    可是当魏府唯一的女儿出阁时，魏老太太将大半家财都给了女儿做嫁妆！足足凑足了一百二十抬！
* j9 A8 d# X6 @: Q) V7 O; j
    所以当初魏如眉嫁入颜府也算是十里红妆了，风风光光。

    颜魏两家都很重视这门亲事，均广发请帖，开了七天流水席，几乎将附近菜市场的一半货物买回了厨房。
$ K' }4 v5 K9 T2 |
    赴宴的人们谁不说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

# I8 ^* {  D& {+ ?9 [& M0 f    ——只是人们一般都只是看到了开头，却猜不中结局，唉。

    魏大舅母摆摆手说：“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颜家越发显赫、我们魏家败落也是事情。咱们单议论今日之事，你送给那丫头金表，你自己觉得是莫大的馈赠，可那丫头见多识广，那里会把那块金表放在眼里？所以说，你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白费心机了。”

    想起睡莲转手将金表送给丫鬟收着，那种淡然而又疏远的态度，可能是真的没把那块金表放在眼里吧，魏大舅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魏大舅母见丈夫同意她的想法，便将话题扯到了主题，试探说道：“你瞧瞧，这丫头要什么有什么，那里会把那笔小钱放在眼里？所以，不如——咱们不还了罢？”
1 t% D$ D" z- X9 Z% U# Z
    魏大舅沉默了，缓缓摇头，“此事不妥，万一被母亲知道了……。”

$ e& a2 Y' E$ y9 K7 z; i    燕京北城，日忠坊，广化寺街，颜府松鹤堂。
& W% |4 w. x: }7 z
    民间有句俗，说“客走人安”，睡莲此时心里却安不下来，舅母方才那番蛮不讲理的话和面目可憎的嘴脸，再加上舅家的往日所作所为，睡莲就像吞了只苍蝇似的，只是觉得恶心难受，平日里粉嘟嘟的嘴唇都有些发白了。
1 `* _. I- C5 n. ]
    颜老太太命容嬷嬷将礼单给了睡莲，又指着紫檀长方香几上的几个匣子说：“这是你舅舅舅母送来的生辰礼物。论理这个东西该由嫡母收着的。可如今你养在我跟前，你又是个最懂事的，所以以后凡是给你的东西，都由你自己收着保管吧。”
4 i$ R& l, r  l' W8 i, C
    这意味着自己有了财产权！可以支配财物了！这难道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吗？

    本该是很高兴的事情，睡莲却闷闷的提不起兴致来，只是规规矩矩说是。
) f8 t. O3 d0 k; D% P/ K, t2 D
    颜老太太给容嬷嬷使了个颜色，容嬷嬷会意，将厅内所有丫鬟婆子都带出了，只剩下祖孙两人。

    看来祖母有很重要的话和自己说，睡莲强打起精神，疑惑的看着颜老太太。

" i" V. H3 n( r1 y0 `# R& B    颜老太太说：“今日你舅舅舅母来，除了送生辰礼物，还说要接你回魏府住两天，你外祖母很想念你。”
; l* z/ h( C4 Z( S& h, N
4 i4 P7 r8 ]  s, I7 v* Y, M% U/ Z    “当初你魏大舅上门讨嫁妆，我一怒之下将他赶出去，颜魏两家几乎断了来往，可是——。”颜老太太长叹一口气，说：“今天听他说你外祖母思恋成疾，我也是做外祖母的，很体谅亲家的心情，有些事呢，不是她一个人能做主的。”

    “我说，你刚回京城，需要好好休养，再说马上就过年了，也不方便走亲戚。正月十五那天是元宵节，又是你外祖母七十大寿，你正月十四一早就去魏府住着，陪你外祖母过完大寿，晚上我再派人接你回来——元宵节你不好住在外家，算是陪亲家太太过两天了。”

1 [: p# |) W6 }) f) k* G. G: p    睡莲垂首道：“是，孙女一切听祖母的。”

    “你是个极其懂事的，素儿虽比你大三岁，却不及你三分。”颜老太太目光一沉，说：“有些事情，我想到了你该知道的时候了。”

    睡莲道：“祖母请讲。”
8 ^5 d3 u! B/ ^
    颜老太太目光悠远，思虑往事，道：“当初你舅舅狼狈回家，当夜你外祖母就将你舅舅捆了，来颜府请罪道歉。”

    睡莲眼睛一亮：魏家总算有个明白人！
. @/ W$ V+ y  I4 {, M
    颜老太太说：‘我和你外祖母私交甚好，不忍见她老泪纵横，痛失爱女不说，还要被不争气的儿子丢了脸面。”

    “当时我就说，关于你母亲嫁妆一事，我和你父亲商量过了，那些物件搬不走的东西，依旧留在颜府，我亲自收着，无论谁都不敢打嫁妆的主意，到时候你出嫁时，我一件不落的给你添妆。”
* F  b! S+ X! [/ N/ A
( S  c7 p# g1 z2 Q    “但是那些田地铺面什么的，还是由魏大舅去打理吧，我们颜家没有那么多人手管着——再说了，即使有人，我也不定信得过，不如干脆交给你舅家管理，等你出嫁了，再把田地铺面、还有这十几年的利润都还给你当嫁妆。”
# E  q0 F  H% B
    原来如此！睡莲苦笑，问：“今日舅舅舅母是来说这件事的么？“
! H; V1 E! c8 S" T5 M; m! h
    颜老太太冷哼一声，道：“他们只字未提！看他们的意思，恐怕连利润带田地铺子都要装进自己口袋了！”

7 C$ J- I9 _/ D    这——太不要脸了吧！睡莲大怒，顿时觉得天摇地晃，从喉头涌出一股腥甜，噗地一声，从嘴里喷出血来！
& j8 ?" C) o7 W7 k6 z  I
    睡莲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51、看不见未来和过去，分不清生死的差异
. v3 [! a+ y, h% H$ d' v  ]
# c8 L1 _5 [5 X    “废物！都是骗钱的废物！给我再找新大夫来！九丫头要是今晚还不醒！你们就是一晚上不眠不休,也要把全京城的大夫都搜罗过来！”
$ L! ~  M! N' u) \7 l7 R
0 Z7 y3 b5 A% e    看到睡莲昏迷不醒,而且牙关紧闭，连汤药都灌不进去的模样,颜老太太愤怒之下连摔了两套名贵的汝窑白瓷茶具。

    承平二十七年，腊月二十七,离大年三十只有二天了。

0 k9 b8 n/ t, @6 f    古往今来,新年都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节日，京城家家户户，甭管有钱没钱、有权没权，为了给明天讨个吉利彩头,每个人脸上挂着笑容和对新年的美好憧憬。

    ——唯有燕京北城日忠坊什刹海附近的颜府死寂沉沉。无论是主子还是仆人，无不屏气凝神,连喘气都不敢大声，唯恐触了霉头，被颜老太太的怒火燃成灰烬。
* K; Z( B) K9 l3 j& U6 [% c
    颜府北院马棚里，听涛阁三等丫鬟春晓给她兄弟送去偷空新作千层底棉鞋，低声叮嘱道：“你回去和老子娘说一声，这几天千万低调行事，绝对不多说一个字。采买上的小杨管事是最得力的年轻管事罢？他家娘子还是咱们府里孙大总管的独生女呢！昨日下午，那小杨管事的女儿只是说笑声大了些，被老太太听见了，你猜怎么着？”
# {4 o. j2 X; f' \7 U% N
    “就是那个在广化寺私宅里还有四个丫鬟伺候的杨秀娘嘛！那秀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凭着几分姿色，一心想做姨娘的主，平日里还对我们这些看门小厮摆出主子的款来。”春晓的弟弟瞪大眼睛，眼里有藏不住的欣喜，问： “ 快说快说，到底怎么了？”

    春晓附耳道：“老太太说，府里九小姐昏迷不醒，这秀娘还笑得那么开心，定是个眼中没有主子的，这种奴才要她做什么？不如赶紧撵出去！”
/ P' `* c0 \( p1 T
  a1 O4 l7 M" c$ a: ?    春晓弟弟难以置信，问：“秀娘是小杨管事亲闺女、孙大总管亲外孙女、泰正院总管杨嬷嬷的亲孙女，难道就这样赶出去了？”
2 x: [: l% K# e% V
# V8 m; G% ?2 a- w- ?7 g; O! Y# O$ \    春晓鄙夷冷笑，道：“那又怎么样？终究是个奴才罢了！谁比谁高贵呢！后来小杨总管夫妻、孙大总管、还有杨嬷嬷夫妻捆了秀娘到松鹤堂请罪，请求老太太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老太太怎么说？”

    春晓叹道：“那秀娘只是说笑声高了些，恰好撞在老太太眼里了，论理罪不该逐出家门，而且有这些人跪着给她求情，尤其是孙大总管，一把年纪了，为颜府操劳一生，老太太心中不忍，就留秀娘继续在松鹤堂当差。”

# ^3 f, w+ D; J: m    春晓弟弟再问：“不可能吧，那秀娘就轻易逃脱了？！”

    “放屁！老太太说话向来一言九鼎，秀娘怎么轻易脱身？”春晓紧锁的眉头展开了，低声道：“老太太留了秀娘，但也同时吩咐容嬷嬷，说要容嬷嬷好好‘管教管教’秀娘，让她知道什么是做奴才的本分。”
+ N. a4 w% ^% B4 d2 d# n( r
    春晓弟弟一脸兴奋问道：“容嬷嬷是咱们府里的巡海夜叉！她老人家是怎么‘管教’秀娘的？”

    春晓扑哧一笑，说：“容嬷嬷将秀娘从二等丫头降到没有品级的打杂丫鬟，还用竹板掌嘴五下，从此老太太近身的活计都没有她的份啦。哼，我在松鹤堂当打杂丫鬟的时候，秀娘没少欺负我，如今我成了三等丫鬟，比她还高一级呢……。”

4 e, q1 S) W9 [8 C" Q    无论颜府如何风云变幻，睡莲依旧昏迷不醒。
( l0 g3 z$ t9 V$ o
6 @; b+ ?5 v  B    生日那天吐血晕倒后，颜老太太命容嬷嬷将睡莲安置在自己卧房旁边的碧影斋里，立刻请了大夫。

    可第一个大夫诊脉之后，摇摇头说：“老太太，从脉象上看，您的孙女没有病啊，恐怕水土不服，又疲劳过度，估计休息一晚就好了。”

    颜老太太杵着的沉香木拐棍开始颤抖起来，若不是容嬷嬷给她捶背顺气，颜老太太的拐棍就要往大夫头上招呼了。
4 O  p7 I8 W( P  l/ J
: q; C6 N: L( Z" I; X" ]    “没病？没病她小小年纪会吐血？！”颜老太太顺过气来，连连摆手道：“出去出去，换个大夫来！”
& P' D( }1 {" ]7 X! t; q
    大夫狼狈出门，彩屏塞了十两银子的诊费，说：“对不住了，我们老太太最疼这个孙女，一时心急失言，您多担待。”

6 c' w' S- \4 Z# `  m4 Q    第二个大夫很快请到，将睡莲左右手的脉象都摸过之后，说：“老太太，您的孙女有些郁气凝结，所以会骤然吐血，按道理说，心头郁气沉积的血气吐完之后，对身体反而有好处，并无大碍。我开个方子，吃上两幅药就好了。”

    这个大夫说的有些道理，自打睡莲来京，确实没过一天安生日子，加上得知了亲家大舅龌龊心思，睡莲气得当场吐血，这也很正常。 老太太面色稍缓，命容嬷嬷给了上等红封打发大夫，叫小厮骑快马去药铺抓药。

% l3 D: w8 h9 ?    可是药买回来了，也煎好了，采菱端着药碗，怯怯来回颜老太太：“老太太，小姐——小姐她牙关紧闭，我喂不进去汤药。”

    “什么？！”颜老太太急忙杵着拐棍去碧影斋看睡莲。
! o& F* V& ~& |, m8 s
+ h& G1 f2 o% H2 j& b7 J- G; X    王素儿坐在榻边看着睡莲垂泪，堪堪的“昔日横波目，今做流泪泉”!见外祖母来了，王素儿忙站起来，掏出帕子擦泪。
3 F# A2 i- `, p
    看着外孙女红肿的眼皮，颜老太太怜惜的将王素儿按回榻上，安慰道：“素儿啊，你别急，大夫都说你睡莲表妹没事呢。”
, `" I: r" C4 Y$ y, f
    王素儿哽咽道：“妹妹，妹妹昏迷不醒，药又喂不进去，如何是好。”

    “没事的。”颜老太太吩咐彩屏，“去，拿薄一些的银勺来，撬开九丫头的嘴，把后背垫高些，慢慢把药灌进去。”

( w; p2 c' z0 B+ r& V% U    彩屏照着做了，胆战心惊的拿着银勺子，拨开睡莲的嘴唇，冷汗湿透中衣，才撬开一个小缝，但就不敢大力撬开，就怕用力过度，伤了睡莲的牙床。

    “没用的东西！”颜老太太对容嬷嬷点点头，“你来！”
& N! _! P5 b9 m
! G0 Y. m& Q; m7 s7 U2 K" d* f    容嬷嬷接过彩屏的手里的银勺，定了定神，缓缓发力，最终撬开了睡莲的牙关！

    采菱忙端着药碗往睡莲嘴里灌去，泼泼洒洒，加上睡莲无意间吐出来的药汁，采菱足足灌了五碗药，才勉强让睡莲咽下一碗。

    之后，又亲眼见采菱喂了些燕窝粥下去，颜老太太心下稍安，好歹能和素儿一起收拾收拾，洗洗睡了。

    可到了黎明时分，颜老太太被一阵喧闹吵醒，平日里就是天塌下来都面不改色的容嬷嬷神色慌张来报：“老太太！不好了！九小姐她突然把药和粥都吐得一干二净！胃里的东西呛进气管里，全身抽搐，连呼吸都停了！”
5 j  s- F  @1 g, v
    颜老太太一阵眩晕，而后清醒过来，坐在床上吼道：“你去九房找九小子！他是东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这个时辰宵禁尚未解除，京卫营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巡街，只有他拿着腰牌才能通过官兵和路障、敲开坊门请大夫抓药！”
' t5 M$ f  i( V6 t/ z- k
    “是”容嬷嬷吩咐下去，颜老太太披了件外衣下床，说：“请五房过来！即使他不要这个女儿！我们颜家却需要这个孙女！”

! D8 s+ X& x4 L  F1 P    颜老太太赶到隔壁碧影斋，刘妈妈和辛槐家的正在给睡莲顺气。
4 Z1 V, X8 ^/ Q# G9 i
    好在辛槐家的懂得推拿按摩，对气管呛进食物知道处理法子，她先是叫刘妈妈将睡莲放平在卧榻上，然后爬上床榻，双腿跪下，将睡莲夹在中间，左手握拳，大拇指朝内，放在睡莲的上腹中部，右手压在拳头上，用力向上推压，压迫肺部，连续三次后，肺中产生一股强大气压，终于将睡莲气管里的残羹剩饭和药汁的混合物推入了口腔。

    辛槐家的不敢大意，侧身坐在榻上，叫刘妈妈将昏迷中的睡莲放趴在她的膝盖上，胸脯以下向下倾斜，催她将嘴里的异物吐了出来，然后细细擦去嘴角的污物。

    颜老太太见睡莲呼吸渐渐平稳，心下稍安。至此，采菱她们再也不敢强灌汤药和吃食了。

    且说九房颜九爷得到消息后，连忙起来拿着腰牌从南院马房牵出自己的骏马一路疾驰找大夫。

    被路上巡街的五城兵马司官兵和京卫指挥司的人拦下，颜九爷是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亮出腰牌，巡街官兵看清了九爷样貌，便放行了。
# v% F9 c# S/ h  u. v; f& c
    颜九爷到了药铺敲醒酣睡的活计，几乎是闯进民宅将抱着小妾睡觉的大夫拖起来、犹如劫匪一般将瑟瑟发抖的大夫扔到马背上，然后拍马急驰。
. ~" }! N! T, d, A
    马匹直接进了松鹤堂，颜九爷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扔给大夫穿好。彩屏早就候在外面了，引大夫去了碧影斋。

2 v' v6 V- g) ^2 ^; T    此时颜五爷和杨氏都在这里陪着颜老太太，素儿也惊醒了，站在墙角一言不发。

* B/ W& t7 L: {    颜老太太淡淡说：“你下午开的药都灌进去了，可是凌晨又都吐了出来，你给这孩子再看看。”
4 X4 h* c( m8 i3 \  |. u
    厚实的床帘早就放下了，采菱将睡莲的手腕挪出来，并盖上丝帕，大夫喝了杯冷茶压压惊，坐在小杌子上给睡莲诊脉。
& J. y/ S: u8 E7 Z0 Z2 Y
& d, l0 x; _7 k. K. q5 C    大夫依旧是眯着眼诊完左手换右手，然后轻咳一声，站起来说：“还是郁气凝结，身体并不大碍。”

    颜老太太不悦，“既然不是什么大病，那么为何昏迷两天两夜都不醒，还连汤药吃食都吐了出来？”
$ J( {' v8 c% D7 [4 w& u1 Y3 l% v
, E' n9 ^. `2 `9 t' g+ X    大夫是个颇有医德的老医者，他老老实实说道：“老太太，都说人活一口气，令孙女身体并无大碍，却重度昏迷并且水米不进，恐怕是心头那口气放下了，存了死志，所以——”
" O! b" p6 o6 w2 ]$ q! m
$ p. ~  P. O. D9 T! O# B  W8 X    “胡说八道！”老太太将沉香木拐杖扔向大夫，大夫躲闪不及，额头被拐杖上的龙头砸了，霎时擦破油皮，红肿起来。

    众人皆不敢去拦。
+ U7 W7 z# w( m) Y+ L
    “滚！滚出去！”颜老太太气得蓦地站起，指着大夫骂道：“我孙女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她那里懂得生死？！你欺世盗名，没有本事就罢了，还在这里污蔑我的好好的孙女？！”

1 `9 R" I) P/ f: @    容嬷嬷知道颜老太太正在气头上，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于是将那大夫连拖带骂的赶了出去，暗自吩咐彩屏拿银钱安抚大夫，切记不要让那大夫乱嚷嚷，坏了九小姐名声。
1 m( I1 c& n1 N  ?4 M8 A7 j0 E
; A) @( r3 H2 {# K) l2 q2 n5 J. o- ~    众人将颜老太太劝回座位上，五夫人杨氏劝说：“人各有命，老太太莫要过于执着了。”

6 M% I  F6 P- o+ k+ P    言罢，杨氏拿起帕子捂着脸哭道：“好容易盼得九丫头回来了，可怜见的，谁料到我们母女只有十几天的缘分——。”

6 G$ E6 q# J; V% J& F    啪！

' _% V" m* c9 `* Y! H! Q/ N+ E6 _    颜老太太突然暴起，反手一个耳光，将杨氏头都打耳鸣了！

    “呸！就知道说这些个丧气话！你就巴不得九丫头死了称愿！明白告诉你！你养的嫡女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五房嫡长女的位置就是空悬都轮不到她来坐！”颜老太太怒吼道。
7 a& C2 g/ Q$ J6 J5 H- w4 q' d
    颜九爷和仆从见杨氏受辱，纷纷退到门外以避嫌。

% r1 R" w% w( E) K8 t    碧影斋只剩下傻眼的杨氏、惊诧的颜五爷以及愤怒的颜老太太。

4 s3 G3 T* k3 X) N5 ]; y  U    颜五爷见母亲如此大怒，赶紧喝斥妻子，“还不快下去！”
) P7 I- S$ ?3 h' r9 E
, \& T) C- R4 D  v! b* }" p' h    杨氏捂着印着五个红肿指头的脸呜咽着回泰正院。

    碧影斋内，颜老太太和颜五爷相对，心情沉重。
/ H4 i5 Z  x5 U/ h
    颜五爷试探问：“刚才母亲那话是什么意思？九丫头没了，嫡长女也不会是慧莲？难道您要将品莲挪到杨氏这一房来？”
1 d% X+ R' C: _
    “哼，你就惦记着品莲，论理品莲也不差，但是——。”颜老太太冷笑道：“难道淮南伯府起复，莫氏就可以彻底抹掉做过歌姬的耻辱吗？！三丫头品莲就不是歌姬之女了？”
& Z5 h8 e8 _! a# H* ^3 ^, z2 v
! o2 `: [( U( g: c    “你我都清楚，她目前嫡出的身份有多么大的水分！放在家里做闺女自欺欺人也就罢了！等到议亲婚配之事，你看看她能嫁到什么人家！我们五房嫡子嫡出的长女，身份不容有任何污点！”
: S  x, m* I/ K- ]1 y
: o0 E: u3 g. t, E. `    颜五爷沉默片刻，道：“那么依照母亲的意思，将谁提到嫡长女的位置？”
, h8 m! k" ~1 E6 `5 ^" I. R3 S
    “如果九丫头实在救不活，我们只能从庶出的女孩中挑一个了。”颜老太太目光如炬，说：“模样性格才学出身，只有七丫头怡莲勘当此重任。”
+ v* v( B) m7 L" t4 t3 E, J
4 {* R* p' g3 p: u5 F. |: |    颜五爷道：“母亲是说，将七丫头写在杨氏名下，充当嫡长女？”
1 U, G1 \; L0 Q! P9 o
" P, n4 u2 m/ w# u) L    “嗯。”颜老太太点点头，“七丫头的生母宋姨娘出身田庄小地主家，士农工商，农排第二，所以七丫头家世算是清白——总比四丫头青莲的母亲出身奴婢强多了。”

2 G. U  T+ w' F( G3 e6 }    “可是庶出终究是庶出，无论如何，还是没有九丫头名正言顺。”颜五爷犹豫道。

    “所以说——”颜老太太狠狠的盯着昏迷的睡莲：“一定要想办法弄醒九丫头！我们颜家不能白白失去一个无论是样貌性格智慧身份都近乎完美的嫡长女！”

    颜五爷不由得摇摇头道：“就看这个孩子寿数如何了。”
8 }% Z; [4 U' T0 [" ^3 ]) j
    颜老太太突然不止从哪里来的力量，将颜五爷拖到床榻跟前，扯开床帘，指着睡莲的脸，低声喝道：“你仔细瞧瞧这孩子的脸！看她长得像谁！我以为你即使忘记你自己，也不会忘记她！”

    睡莲不是长的像生母魏氏么？怎么母亲会这么说？颜五爷狐疑凑过细瞧，面色越来越白，下巴的胡须不停的颤抖，喃喃道：“是她！居然像她……！”

    梦境中。
& S, K- w  p& L! j
    睡莲回到了成都郊外浣花溪边，溪水依旧清冽婉转，如同流动的碧玉。
7 O/ v# m9 `4 ]; E* ]9 ?$ S+ ^
    绿杨柳下，一个二岁的女童坐在红毯上，双手捧着一个木偶玩具不倒翁把玩。

    这个女童穿着大红交领柿蒂窠通袖襕短袄，下穿凤纹襕裙，头发扎起两个小发髻，用红缎带缠绕，眼睛小脸无一不圆，如同瓷娃娃般细白的肌肤，一双乌丢丢的眼睛看着睡莲，说：“你来了。”
2 O9 a* y4 h: M. b
    “你是——？”睡莲大叫：“啊！你是我，不，你是睡莲！”

, H' ]4 ]$ @- A$ c6 ~8 f    没错，这个女童就是自己刚穿过来那会的模样！
! L+ D3 Q: x; P4 S  K0 X
# [0 c; a2 q; S/ N5 U! _3 G; P    女童灿烂一笑，说：“我是你，你也是我，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啊。”顿时可爱到爆！

# T9 [+ l) T1 Y$ b% l0 Q" Q    睡莲却气得直跳脚，“你的人生太悲剧了！我看不到未来，也看不清过去！甚至现在是死是活都分不清！我才不要是你！”

52、小睡莲开导大睡莲，宋太医妙手巧回春
: ~% D+ E0 l- n$ i$ G
    “可是,我们都再也回不去了啊。”小睡莲抱着不倒翁娃娃,乌丢丢的眼睛比浣花溪的溪水还要清亮。
! J, P# v# B! m: K
    小睡莲说：“我永远两岁，你也永远不是水莲了。”
. L" I- g, R& O3 T8 o( z2 r) \4 f
    睡莲跌坐在红毯上,叹道：“自打我成你这个倒霉睡莲，手里就是一把烂牌,祖母不慈,生母不在，父亲不怜，继母不爱，姐妹不悌,家奴不敬——好吧，这些我全都接受了,结果呢，舅家袖手旁观也就罢了，他们还在背后狠狠捅一刀。”
' d, G  [$ }* Q
) D5 ^+ s" _0 R    “怎么就这么难呢？当睡莲太累了，我不干了！”

    “是不是像这样？”小睡莲将不倒翁娃娃往红毯上一扔，娃娃弹跳滚动几下，然后自动站立起来。

    “差不多就是这样！”睡莲指着不倒翁娃娃说道：“苦难和麻烦就像你的玩具不倒翁，每当我迈过一个坎，解决一个困难，另一个更大的麻烦会自动跳出来；我再迈、再解决、面对的是更大的挑战。”

7 W! ^: x( ~: H# A    “我继续往前，阻力越来越大，我身心俱疲，可困难不会停止，它就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大，说真的，我不知道自己能扛多久，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迈过一下坎。”
0 v4 ^/ F, ?0 @
5 Q! K( k; s0 C. p& `9 K    “每走一步，后方的悬崖就推进一步，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有时，前方似乎是绝境。”
4 t# P+ `$ j% ]: E* q' w: h
    “就好像，现在我迈到第五十步，如果前面第八十步时，我会死，那我为什么还要那么辛苦的往前走呢？横竖都是一死啊。”

6 W! p% _9 r) Z( T7 w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既无才学也无野心，更不想当什么惊才绝艳、绝世风华的奇女子，我只想过安定一点、普通人的生活，而不是今天一记冷箭，明天一记暗刀，永无宁日的糟心日子……”

    小睡莲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颇有耐心的听完了睡莲的抱怨，煞有其事的摸了摸下巴，说：“你来的那个时代，有一种理论，说人遇到悲伤的事情，往往有五个阶段，否定、愤怒、讨价还价、沮丧，最后终究还是接受。你现在呢，就处于愤怒和讨价还价之间，很好，你继续说。”
- B, M9 `7 r! ?; q, }
, R. ^& t0 u/ p( ~7 _9 ]8 @    睡莲气笑了，道：“你不过是个才两岁的娃娃，那里还懂得这些。”

    小睡莲却说：“我就是你，只是永远两岁；你以为你在和我说话，其实你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啊！”

" P! V3 Q- J* s( T$ T; M    小睡莲爬过去抱回不倒翁娃娃，和睡莲对坐，问道：“你刚来到这里时，会有这种沮丧么？”

' d9 a  B5 q8 r8 n    “刚来的时候？”睡莲想了想，摇头道：“没有，那时我只是想怎么学会这个社会的规则，活下去，而且成都比京城简单多了。”

$ E) J. e. ]. _; D6 r- J    “其实和这个无关。”小睡莲很认真说道：“你现在之所以有那么烦恼，是因为你的本心变了。你以前只是戴着颜睡莲的面具生活，本心还是你自己的，所以母亲不在，继母那么狠，祖母和父亲不管不问这些事伤害不了你，因为你把自己当成过客，看客。既然没有感情，就没有所谓的伤害。”
( J2 j0 _. o$ B6 Y
) a( W& a5 {; c0 s1 s    “但是现在，你戴着颜睡莲这个面具久了，时间一长，面具就戴在你心里，再也不会做到收放自如，面具与你的本心合二为一，你甚至会忘记你本来是水莲，因为正如你自己说的，你想过的普通人的生活。“
. N4 r: A3 _' A0 ~( q; [( \) E
    “可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有祖母疼爱，有母亲宠爱，有父亲保护，一家人不管贫贱，都能其乐融融过日子。所以不管你是否承认，不知不觉中，你开始会对祖母、父亲、舅家有了些许期待，所以在知道舅舅舅母贪墨嫁妆后，心情跌落到谷底，甚至郁极攻心，吐血晕倒。”

( S+ x7 M3 O4 t" E2 c    睡莲冷笑道：“按照你的说话，被气的吐血，错不在舅舅舅母，而是我自己期望太高了？”
$ G) u% j% Z% k; E# f9 n$ D
, L1 ~1 k! n- B% m; d    小睡莲笃定点头道：“就是啊，舅舅舅母霸占嫁妆是他们的不对，可是遇到麻烦事不去想应对解决方法，一味生气发怒，那就是你的错了。”
2 y4 G4 L! d6 X+ g$ x
, F, U  A3 R' Y6 J    “现实依旧残酷，你我都无法回去。除了好好活着，你别无选择。”
) z) l6 u# u( }* S4 b. K2 }6 h& N
    “我两岁就没了性命，再也看不到太阳升起、听不到鸟语、闻不到花香。保持你自己的本心，戴着颜睡莲的面具继续生活吧，活着，才能有转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 ~1 \" g* o2 d3 Q0 _$ G) M2 N
    小睡莲突然问：“谁背叛你，你会很伤心。祖母？父亲？舅家？刘妈妈一家？七婶娘？”
5 y, P8 t9 n6 ]( T
# Z! R& Z2 i+ ?! N! q# k4 g+ Z    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睡莲脱口而出，“是七婶娘。”
% m" N' x4 A; [+ ~- d
6 u8 B  C# b2 @* c% C: `    小睡莲说：“瞧，只有你在乎的人，才能真真伤害到你。同样的，七婶娘也在乎你——她曾经说过，你出嫁，她就是你的娘家。她对你是寄予期望的，你这样赖在这里不回去，对她而言难道不是一种伤害吗？”
. j# t0 q5 e' A& l/ u' H
    七婶娘，去掉一个字就是婶娘，再去掉一个字就是——“娘”。

    睡莲沉默了许久，想起那晚柳氏的肺腑之言：

    “等你出嫁了，你尽可以把我们七房当做娘家，你八哥哥宁佑就是你亲哥哥。若在婆家受了委屈，我会带着张嬷嬷打上门去讨个说法；有什么需要依仗的地方，八哥哥就是你的助力。你是我的侄女，但我一直把你当成亲闺女。”
( ~! S7 B+ J8 p: [
    既然你投之桃李，那么纵使前方再苦再难，我都要报以琼瑶。想起柳氏，心中觉得暖暖的，也不觉得那么孤单了，前方好像有了光亮，顺着这个光亮走，总有一天，我会拨开云雾见月明。
& {' B) K* p0 q( f  x
    若遇魔鬼，我便与魔共舞。若遇豺狼，我便与狼同行！

- e) n& r, s% i5 F1 q* g0 Z    小睡莲嘟着小嘴说：“喂，你怎么还不回去啊？”

    睡莲双手抱着后脑，缓缓躺在红毯上，懒洋洋道：“我累了，想歇一歇，你唱那首蜀地民歌《童养媳》听听看。”

    小睡莲问：“你怎么想起来听这个？”
- s, i7 H. C. U9 i0 Q8 B
    睡莲说：“那个童养媳比我还惨，我听着听着，心里就平衡了，就当是励志吧。”
$ |. l" f9 Q5 H
    “哇，你心理好阴暗。”小睡莲啧啧摇头，还是乖乖抱着不倒翁娃娃唱道：
- m5 S* O% ^/ a# w0 ^% p. C6 F
! t7 A' b* {$ x/ N+ X    “牵牛花儿墙上爬，搭上梯子我看婆家。”

    “婆婆十七岁，公公才十八，丈夫还在地上爬。”
/ N! ^" v" f) v4 ?* @. V
    “喊了一声爹，苦了一声妈，为啥把我嫁给他，他不是我的丈夫是我的娃娃。”

  k! S/ W; m: Q, o9 F. o% l) v6 ~    颜府，松鹤堂。

7 @* [( S- O% m9 a8 |    天渐亮，凌晨的老太太的怒火已经平息。
6 e$ E7 O( E2 o6 \' Q
    颜五爷、莫夫人、七夫人柳氏、颜九爷、九夫人沈氏都静候在东暖阁内。

7 ?; S5 f. s# ?    颜老太太揉了揉额角，下定了决心：“去，把宋太医叫来给九丫头治病。”
+ z: l4 t: j& T4 Q* y7 y9 _2 t. ~
    众人皆感意外。
7 d3 \2 v# s: x
    宋太医出身杏林世家，是太医院正六品的御医，职责是为后妃、皇族宗室以及王公有爵位之人把脉看病。

    除非托了人情，这种身份的御医是很少给大臣以及内宅的妇人们瞧病的。
  K! c! `( ^) h$ q: o3 i/ F$ |
    因宋太医曾经在国子监读书考科举，那时国子监祭酒是颜老太爷，宋太医两次进士科落地后心灰意冷，最终还是捧起了药书重操祖业，悬壶济世，并考入太医院，从普通的医正、吏目开始，最终成为御医。
; B% g0 p# @' c# A1 X
    宋太医称颜老太太为师母，每月必主动来颜府给颜老太太请平安脉，调理身体。所以说除了老太太，宋太医还从未给其他人瞧过病。

- `4 k# K& S8 Z* K) v    但是，也没有人觉得遗憾。因为这个宋太医有个不是毛病的毛病：他看病有个规矩，就是无论男女老少，他都严格遵循望闻问切四法！

    这无疑让身处内宅大院的女人们望而却步，因为男女大防的关系，一般大夫给贵妇以及千金小姐们看病都是隔着厚帘子诊脉——连把脉都要避免肌肤接触，中间是隔着丝帕的，早就省去观气色，看舌苔眼白等前三项了。

4 @( O$ M3 k: y/ B1 i) f    所以儿子媳妇们听说要请宋太医，都觉得有些不妥，睡莲毕竟已经十岁了。

/ c% @- a% `+ w$ ?1 C    颜老太太早有所料，叹道：“此事应当从权考虑，九丫头的命要紧，你们打着我的名义去请，对外说我身子有些不爽，是来给我瞧病的，横竖睡莲就住在这里，到时候引他过去就成——只要你们别多嘴，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 e+ P* z) t& M4 Z8 M
    宋太医今日不在太医院当值，颜九爷亲自去他府上请。
. `; K. P- I- {6 W& R% W. @
    东暖阁内，戴着黑纱软翅唐巾、穿着青罗流云纹道袍的宋太医提着黄花梨六屉药箱快奔进来，见坐在炕上的颜老太太的气色尚可，顿时放松下来，笑道：“惊闻师母身体微恙，学生特来请脉。”
1 u9 c3 S/ ^- E1 W6 a) m. V8 l
% @5 p5 }! ?: Q7 Z5 `    颜老太太说：“我身体好着呢，就是昨晚没有睡好，今天请你来，是要给我孙女瞧病的。”

% j6 K: M2 \' M6 u: I+ u7 \    宋太医眉心一跳：“师母的孙女多大了？”

    “刚满十岁，前几天突然吐出一口血来，然后昏迷不醒一直到现在。”颜老太太扶着容嬷嬷的手从炕上下来，说：“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不是大病，你医术高超，给这孩子好好瞧瞧。”

    说完，不容宋太医推脱，颜老太太就引着他去了碧影斋。

. C( [7 K& Q# k" R; k    厚实的床帘已经卷起挂在月牙弯钩上，宋太医净了手，坐在床前小杌子上，见睡莲脸色有些病态的潮红，翻看了眼白，眼白过赤，又观舌苔，见颜色发红，而且舌尖有疮。
9 g& V3 g4 x  o: x
    两只手交替诊完脉，宋太医道：“舌质红，脉多弦数，这位小姐定是遭遇什么大的波折，思虑过度，暴怒伤肝，气火上逆，而且脾胃燥热，是不是吃过什么大补之物？”

    守在一旁的采菱内心慌乱起来：小姐罚站那天，为了驱寒，暗自吃了很多参片！这个坚决不能说啊，可是若不说出实情，小姐的病怎么办？而且这位大夫绝不是好糊弄的？
0 ^% D( o9 w7 d# R( l& W7 A
, U, g6 N0 I: a6 n# K, e    颜老太太目光盯向采菱，采菱连忙说道：“小姐这些天喜欢吃火锅涮羊肉，晕倒一天还吃了羊肉萝卜煎饺。”

, \# g+ d& V6 D7 Q; o* h! s+ y8 I9 f    宋太医摇摇头，道：“应该还有其他。”
! T% n5 H6 E, |8 ~$ q! F
    采菱大急，这时，七夫人柳氏从屏风后出来，说：“母亲，都是媳妇的错，媳妇见睡莲自回京之后，日渐消瘦，就隔两日炖了参汤送去听涛阁，给睡莲补身子，没想却害了她。”

2 {; V4 ]' b, M( A6 p( r  {# \/ c    宋太医道：“这就是了，十岁的孩子不能如此大补的，心火和燥热交织，骤然暴怒或者情绪急变，吐血也是有的。”

    颜老太太见宋太医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默然点头。
* T0 R5 A8 }! R9 b$ z$ O
# i. Q9 ~0 @3 E6 X* B    宋太医拉开六屉药箱中间靠左的抽屉的白铜把手，取出五个拇指大的药丸来，说：“这是我们宋家祖传秘制降火养肝的丸药，用沸水慢慢化开一丸，每天一剂，估计五天就好了，只是之后需要静养，切莫再思虑过度，情绪起伏不定了。”

    颜老太太忙命人照着办了，采菱有些迟疑前去对宋太医行了礼，问道：“太医，我家小姐汤药水米不进，这可如何是好呢？”
. |9 _1 y' O' {' z/ z) _; ]3 S
    宋太医从六屉药箱最下层的抽屉里取出一套银针来，说：“我推拿施针一番，就无妨了。”
9 u8 n7 k% h/ f+ w/ E
    到了中午时分，各房都在用饭，从松鹤堂传来消息：九小姐醒了。

0 B1 U( [/ s6 X, `8 D( p; h    “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采菱笑泪交加，帮着睡莲靠在弹墨引枕上，关切道：“小姐觉得怎么样？那里不舒服？那里疼？您不知道，那宋太医给您扎了好几针呐！”

: z9 m8 O( j5 d0 \( O" m    睡莲晃了晃有些眩晕的脑袋，目光沉静而又明净，说：“没事，我饿了，弄点吃的来。”

53、颜渣爹踏雪送水仙，真小人再挑伪君子

1 k; |/ N1 a5 j  A/ j    因是在“病”中,睡莲没有下床,直接窝在碧影斋紫檀四柱灯笼锦围架子床上吃饭。
3 p- K8 j. r8 B2 B
    可睡莲瞧着黄花梨束腰弯腿翘头炕桌上的饭菜，原本是吃下一头牛的胃口,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梅花豆腐、素烩三鲜丸、鸡汤浇熟的菜心、主食是鲜藕粥，另外还有一碗散发着古怪药味的汤。
( w) c! T4 F5 x, T+ `
    这——斋戒也就是这样了,好歹自己是个病人吧,怎么连肉末星子都瞧不见？

6 j7 j5 L, K- w4 O    采菱见睡莲的失落的目光，便低声道：“宋太医说小姐修养这几天都不能吃荤腥油腻之物，以素菜为佳。所以老太太的小厨房送来的都是素菜。”

  Q- d/ P1 h- J8 e1 M4 W2 C' `    言罢，采菱用乌木包银的筷子开始给她布菜。
& r8 g# d5 O$ M# v$ E: k( M$ G" U
5 `4 C0 Y+ e  D0 V    睡莲吃着寡淡无味的饭食,暗想还是赶紧好起来回自己的老巢听涛阁吧，整天在松鹤堂吃素,没病也要吃出病来。

+ o! r+ u+ t0 t0 d7 r. g    这时，站在门口的添饭添菜孪生姐妹高高打起夹板门帘，大声道：“彩屏姐姐来了。”

    在松鹤堂的丫鬟们当中，彩屏是颜老太太身边第一得力的人了，睡莲不敢大意，忙搁下碗筷，咽净口中饭食，直了直腰，朝着彩屏点点头。

7 }' |' v. {8 ~# M5 H    彩屏年方十七，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又拥有花一般的相貌，梳着弯月髻，戴掐丝柳叶发箍，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更显示出眉清目秀的面庞来。
4 V& Q: W7 L5 Q+ h( q1 G0 [& u
7 _- o, b# g8 J' G9 z+ _! K    ——颜老太太最不喜人梳刘海，说遮住额头显得蠢笨，所以松鹤堂乃至整个颜府都罕有人留刘海，那些年纪大的、或者额头有疤痕不好见人的，干脆就戴上抹额遮掩。
2 Q& G4 Q7 _: F0 [& G
    彩屏身穿白绫素面长袄，淡青马面裙，裙子底边还镶着精致的璎珞纹裙襴，外面罩着青绢夹棉比甲。

" z8 Z) I% i* c1 ?$ Z: ?9 o+ u    彩屏端端正正行了一礼，然后招呼跟在身后提着彩漆鹤鹿同春单层食盒的小丫鬟，小丫鬟将食盒搁在碧影斋中间的红木圆桌上，彩屏揭开盖子，从里面端出一盘笋来，笑道：
2 e/ N! Q8 {4 x9 H0 b( J
    “老太太听说九小姐醒了，叫我送这盘鸡髓笋来给您添菜，说您尽管放心吃，虽说是荤菜，但是口味清淡，不妨事的。”
3 p1 b- G7 ~: h& V- t, O/ _
    采菱忙接过那盘鸡髓笋，搁在炕几的最中间，没等采菱布菜，睡莲自己夹了一口尝了尝。
6 I4 M+ M, \! s
    鸡髓笋是取浙江天目山产的竹笋用高汤慢慢煨熟，然后取乌鸡腿剔除腿肉，用刀背将鸡腿骨敲散，用竹签取出骨髓，放至汤锅中加入黄酒、姜汁、糖滚透，去掉腥味，再换清汤煨透，将骨髓切成大小均匀的条状和煨熟的竹笋清炒而成，清香味美，一下子勾起了睡莲的胃口来。

, g* v5 @1 H- Z    睡莲点头道：“味道是极好的，麻烦彩屏姐姐回祖母了，我头不疼了，还吃了一碗粥呢，请祖母莫要悬心牵挂。”

    彩屏笑着应下告退。

' f  I  W/ d2 ?: X    睡莲又添了一碗白粥，就着鸡髓笋吃下，其他三盘菜梅花豆腐、素烩三鲜丸、菜心只是沾了沾，命添饭添菜帮忙吃了些，免得传出去说她挑食，这里是松鹤堂，万事小心为上。

9 Z1 a8 O1 O6 p& |' B8 l! g    末了，采菱给她舀了半碗汤，睡莲闻着药味就摇头，采菱劝道：“好歹喝两口，这碗汤是小厨房按照宋太医写的食谱比照着做出来的，说是极对小姐的病症，每顿饭都要上这道汤呢。”
8 n  ?& T6 ?2 ~( N! Z
    睡莲无奈接过汤碗，皱着眉头喝了一勺，岂料汤一入口，那攻城略地般的苦瞬间击溃了睡莲的味觉。
- k. u5 X  r2 d. o, D' W5 ~' e
8 n* _: {2 f! e! c  u) |' ]$ b    睡莲将嘴里的汤吐到漱孟里，还连连用温水漱口，那苦味如影随形，久久不能散去。
6 V2 p+ p: a* Z- a. A1 v
* n( o% W" v8 }3 a( T) B    “这到底是药还是汤？怎么比药还苦啊！”睡莲抱怨道。
: x* L7 Z: c- ~8 E; p8 n. |
, X0 F# P5 Z$ w0 n) l: r    采菱讪讪道：“是汤，宋太医说，这是黄连牛乳汤最是去火养身的了。”
6 i: _5 v5 }( s# R
5 R4 K" v. C. U  T) F0 m" ~    添菜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是啊，小姐还是喝了吧，听那宋太医说，这黄连牛乳汤是什么宋代医书《圣剂总录》的古方呢。小姐莫要怕苦，先养好身子是正经，奴婢早给您准备好了驱苦的蜜饯。”

# X: n4 ]! D8 {# |% \- N  N" Q    好吧，长痛不如短痛，赶紧好起来罢。睡莲暗自握拳，以赴刑场杀身取义的姿态连喝了两碗黄连牛乳汤。

    含过蜜饯，睡莲还是觉得那股苦味如牛皮糖般怎么也甩不掉，就对采菱说：“端一盘点心来。”
, j+ \% ~5 J  T, W$ f6 X. L3 y, c7 t' `) I
) v! {/ X4 a  p! p; a1 N    采菱吱唔一下，而后为难道：“宋太医说，点心大多是油腻上火之物。所以，小姐稍微再忍耐几日……”
( m. c" S* W; [/ r4 _* V
    见睡莲脸色阴沉下来，采菱声音越来越弱，说：“奴婢去厨房要水果羹当点心。”
$ {" R0 S* V( B6 m$ Q
    这还差不多嘛！睡莲满意点点头，又靠回引枕上。

    添饭添菜撤了床榻上黄花梨束腰弯腿翘头炕桌，睡莲双目微阖，吩咐道：“开窗换气，这屋子里满是药味和饭菜味，单是闻着就觉得头晕的慌。”
) A. n" i7 F! L1 Q
    “可——”添菜正要说话，被姐姐添饭一个眼神止住了，乖乖跑去开窗户。
% q" |# b9 d; T" c, P/ e* T
. f) H. a2 s) H( ^' C" c/ c" T* Z' P    添饭站在床榻前，说：“小姐要不要放下床帘？外面还刮着风雪，我怕您冻着了。”
# |( o  T! y/ V) O% ]0 y
: _# T% y7 `! k( g, l    睡莲默然点头。

    窗户开了半刻钟的时间，添菜关上窗户，往炭盆里拨火添炭，因屋子里燃着地龙，还烧着火炕，所以屋子又很快暖和起来。

    添饭撩起床帘，见睡莲躺在引枕上若有所思，便说：“小姐觉得躺着无趣了？要不奴婢陪您说会子，或者去听涛阁取几本您时常翻看的书来？”
% F5 |6 Z8 P7 G$ M$ O" n8 Q
    “不用了，明儿在这里过完除夕，后日我们便搬回听涛阁，好歹在自己的院里过新年第一天。”睡莲摇摇头，见添菜欲燃起颜如玉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染色象牙葫芦型花熏熏香，连连阻止了，说：
" e" |" ~& C+ R' a. `0 M: |$ J  V
    “莫要熏这个东西了，你去折几枝梅花来插瓶吧，看着赏心悦目，还能闻到纯正的花香。”

    添菜笑道：“还是小姐考虑的周到，奴婢这就去梅园折几枝来。”

+ D4 p2 n  v0 G' W$ E    若是在听涛阁，折梅花这种事情是由没有品级的小丫鬟们做的，添菜是二等丫鬟，不会亲自动手，上下嘴皮子一合就成。

    可如今是在松鹤堂，添菜不好指使这里的小丫鬟，即使有人愿意帮忙，添菜也不愿意就这样轻易欠下人情，于是她自己穿上姐姐的厚棉衣、打着伞出门了。
! V2 o8 y  y0 y' L9 L+ R' W
    碧影斋只剩下添饭和睡莲。睡莲低声问：“中午吃饭时有谁来看我了么？”
! o2 Y+ s- f0 @2 P
    添饭回到：“老太太早就发话了，说九小姐需要静养几日，要主子们都不要来打扰小姐。横竖明日就是除夕，若九小姐身体恢复的好，明晚团圆饭还是会和大家一起吃的。”
: R: U, i) F4 O) q: ^, P
; J$ g1 t) Z8 R% t8 k' b- h    “哦。”睡莲暗想，自己这次病了，颜老太太兴师动众的，恐是怕自己一旦有事，白白损失了嫡长女吧。
" |6 r4 K- a! J# i& l
; Y$ i1 y$ K4 g$ m; W4 Y$ `9 d% M    其实自己平日里很重保养身体，若不是那日吃多了参片，又情绪突变，那里会吐血呢？听采菱讲起来，那日自己当场吐血晕倒，场面很是吓人，所以祖母才会如此慌乱……

    正想着，刘妈妈突然挑起门帘进来了，还颇为惊讶说道：“小姐，五爷来瞧您了。”
2 T( L& Z2 w- r  H
    犹如一个炸雷响在睡莲耳边！父亲来瞧自己做什么？！

    一来祖母明明发话说不要打扰的，二来这个便宜爹向来对自己冷漠无情，和祖母一样，看重的只是自己嫡长女将来的联姻价值。
" r# l3 d. [4 S# o( J
    作为一个父亲的表现，简直可以用渣来形容吧。

    这时，颜渣爹进来了，手里还捧着一盆紫檀底座白瓷盆的漳州“玉台金盏”水仙花！

    这个品种的水仙因花瓣如玉般洁白柔润，中间金色的副冠如黄金般璀璨，气味清香柔和，所以叫做“玉台金盏”。

  F$ Q+ i: n6 V, ?" D6 v    没等添饭来接，颜渣爹将那盆水仙“玉台金盏”搁在了睡莲躺着的架子床旁边的紫檀高束腰蕉叶云蝠纹三弯腿带托泥香几上。

# U/ M* t' ~1 k4 I+ c. ?7 r    “父亲。”睡莲挣扎要起来行礼，颜渣爹坐在添饭搬过来的黄花梨四出头高靠背官帽椅上，双手在空中虚扶了一下，说：“你身子还没好，不必行礼了。”

    睡莲敛目垂首道：“多谢父亲。”

' P; o$ C& e$ t: A  k+ {: M) {    颜渣爹胡须上的雪花遇热成水，心里也莫名一软，说：“你我是亲父女，不必如此多礼。”

" G: m) l% M- w    睡莲心里正翻江倒海呢，暗想：渣爹对自己的态度这么会如此巨变？物既反常必为妖，得和七婶娘她们好好商议才是，再弄清楚答案之前，还是小心为妙。
; I! \1 ~" G) I5 u
    所以睡莲依旧恭敬中带了淡淡的疏离，道：“女儿不孝，让父亲担心了，我听说您为了女儿的病，这几天都向翰林院告假了。”
4 a* O' n# V3 C
4 J/ G/ n" Q. E3 q  n9 _. X    谈起工作，颜渣爹立刻眼睛一亮，侃侃而谈道：“无妨的，我带的几个学生都上手了，他们帮忙校对书籍，我偷几日空闲还是可以的，其实经书类已经校验收录完毕，就等大年初一早朝时先给圣上——。”

    可是觉得和女儿谈公事不妥，颜渣爹话一顿，见睡莲双目依旧虚视着自己的下颚，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带着些许疏远，恭顺而又谨慎的听着，心中莫名一紧：

    对于这个女儿，自己几乎一无所知，所以根本找不到话题像和三姑娘品莲那样聊天。

) E  Z% V0 P& E' }: l$ y! T- t# @    颜渣爹的话被自己掐断了，气氛有些怪异，好在香几上的“玉台金盏”水仙花被暖气烘得散发出阵阵暖香，舒缓了气氛。

8 t5 x! Q/ r. ?, L7 |/ A/ M9 S    睡莲开口说了几句话，都是问安或者说自己身体无碍的闲话。
: |1 _- f3 \8 v: n6 A" {3 |% I
% b- d9 S! L8 D. J1 u+ w    颜渣爹心里稍微放松了些，问道：“那日你吐血晕倒，随即昏迷不醒。你祖母已告诉我缘由，你放心，即使舅家那边不放回你母亲的东西，祖母和父亲也会为你补上的。”
* b3 C* P& Y3 w4 k
    那里是为了嫁妆？那只是一根稻草好吧！你现在骤然做出慈父的姿态也于事无补！睡莲心想，也罢，也罢，没必要为了这个伤心。
3 j1 R( S, u- ~2 |; u3 M3 O' @5 W1 A
) s& C  m; e& Q    见睡莲不语，颜渣爹又说：“要记住，你是我的嫡长女，你该享有的尊荣谁都拿不走的。尽管放宽心，切莫再抑郁成疾了，免得让我——祖母担心。”
. i* t* X( O* t9 O
* m9 x. b+ I8 j    睡莲乖巧点头道：“是，都是女儿的错，女儿不会再如此了。”

1 Q% ~4 w- f5 z+ g9 k    颜渣爹身形一晃，连忙道：“这也不能怪你，你毕竟还小……”

    看到睡莲瘦下的去的脸庞和那个人如此神似，颜渣爹不由得一楞，许久才说：“等你病好了，经常去花园散步走动，对身体和精神都是极好的。”
  v" [: O' g$ q" F) G2 Y
    “是。”

9 X) W2 G) d$ Z+ T% M, K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颜渣爹稍坐了会，问了添饭关于睡莲的起居饮食情况，然后站起来说：“好好伺候小姐。”
# F& p: ~2 a1 A8 J1 F: P. U
    “恭送父亲。”睡莲再次行礼。
; \: ]. y9 D: e7 U* B
    颜渣爹嘴唇几度开阖，想要说些什么，可话都嘴边都咽了回去，最后他点点头，离开碧影斋。

. w+ K0 S  j( f5 V    颜府，芙蕖苑，华年居。

3 q' C% o% |- Q9 X    黑漆镶螺钿香几上，放着一盆底座和白瓷盆和碧影斋一样的水仙花。

$ P/ a( S" x8 g8 \0 g1 m    三小姐品莲和四小姐青莲对坐在炕上闲话。

) l0 `8 Q0 x- g5 z    青莲磕着新炒的葵花籽，瞥了水仙花一样，不经意说道：“三姐姐也得一盆水仙花呢。”

% D- o' o* a9 T" K. d    品莲嫌弃嗑瓜子不文雅，损了气质，平日里只吃丫鬟剥好的瓜子仁，听道青莲说了个“又”字，她手里的瓜子仁停在离嘴唇一寸的距离，说：“这是父亲特地托了人从漳州带来的，独此一盆，谁还能有？”

    青莲继续磕着瓜子，说：“当然是九妹妹了，听说父亲亲自捧着花盆送过去的，还是一盆上好的‘玉台金盏’呢。”

    品莲拿着瓜子仁的手蓦地一缩，大拇指指甲将食指上的瓜子仁一分为二，落在地上，因掐的狠了，食指侧面还留下一道印记。

4 J8 [9 K- c# \% D* K    ——“玉台金盏”么，自己这一盆只是普通的“银台玉盏”！自打九妹妹回到府里，就处处压着自己一头！
9 |8 c1 O) D3 [
  i0 j/ |2 V2 W! U/ e    “大圣遗音”琴给了她！连一盆水仙花也自己的要好！父亲怎会如此偏心！

54、年三十品妆入皇宫，来兮阁除夕开夜宴
( p5 K- }; q$ a5 F+ O! _
( G: U! Q4 b3 n7 D9 f9 L& \    大年三十清晨,颜府就开始忙乱起来。因按照规定,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和诰命夫人要进宫朝贺的。

    所以一大早，一品诰命夫人颜老太太和四品恭人杨氏和莫氏,皆按照按品级着朝服：

    一品夫人颜老太太头戴金翟冠，上面饰着五个珠翟、两个珠牡丹开头、三个珠半开、二十四片翠云、十八片翠牡丹叶、翠口圈一副,上戴八个宝钿花,金翟冠的最上面还插着一对口衔如意珠结的金翟！

3 k8 ]/ y+ t" m, n/ G    身穿御赐的真红色缂丝直领对襟大袖衫，外罩深青色蹙金绣云霞翟纹褙子和霞帔。

6 x, V( G7 o  R% y. ^* @# [    此外，颜老太太手里捧着圆首方脚、六寸多长的象牙笏。

    杨氏和莫氏都是四品恭人，所以冠服都是一模一样的,金翟冠上饰珠翟四个、珠牡丹开头二个、珠半开四个、翠云二十四片、翠牡丹叶一十八片、翠口圈一副、上带金宝钿花八个、金翟二个、口衔珠结二个。

    身穿真红色云纹直领对襟大袖衫，外罩深青色蹙金绣云霞孔雀纹、并鈒花金坠子的褙子和霞帔。

    三位夫人的头冠礼服奢华耀眼,令人都不敢逼视。
* V) }' T. x( [, U# p5 A; j% W
' m7 S6 ~# R/ l, d4 s! I    杨氏因前些天被颜老太太打了一巴掌，如今青痕未消，好歹用厚厚的脂粉遮掩住了，方能见人，又见莫氏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穿戴，眼里有些发刺，干脆低垂目光，看着自己的脚尖。

    九夫人沈氏眼里有藏不住的艳羡——她只是个六品安人，还不够资格进宫朝贺。七夫人柳氏倒是面色平静——她在皇宫做五品尚宫女官时，什么诰命夫人，贵妃皇后的排场没见过？
: q% E* @8 {0 e( x! g
    柳氏后来是这样对睡莲说的：外表越光鲜的，本人就越累。

    颜五爷带着颜老太太、杨氏莫氏进了宫朝贺，行礼领宴完毕后方回。
% h9 D/ e: I0 j5 W( D$ }& U
    颜九爷带着颜府孙子辈在正堂静候着，等颜五爷一行人回来，众人一起去了苍松翠柏的颜氏宗祠祭拜祖先。

    除了外任扬州的大房一家人，颜府三世同堂均齐聚祠堂，连在碧影斋“静养”的九小姐睡莲都由添饭添菜搀扶着跪拜行礼。
. {0 ~9 @  P8 R. C
    颜九爷穿着六品武官官服，九夫人沈氏也着六品安人诰命的冠服。

# g! p$ S, _! d    和颜老太太以及杨氏莫氏的金翟冠不同，六品安人只能用银镀金的翟冠，翟冠上装饰珠翟三个、珠牡丹开头二个、珠半开五个、翠云二十四片、翠牡丹叶一十八片、翠口圈一副、上带抹金银宝钿花八个，翟冠最上方插着两个银镀金的口衔珠结银翟。
9 l, t6 Q6 O4 _( ?! y5 V
    六品安人的深青色霞帔和褙子上绣着云霞练鹊纹，不像杨氏莫氏身上的蹙金绣云霞孔雀纹那么金碧辉煌。

2 N( n1 z: t- a) G" n0 O    寡妇七夫人柳氏头戴乌纱镶团珠帽，穿着五品尚宫紫色团领女官服，衣身线条上的东珠散发着淡淡的金色。

3 q. [- ~; Q, i; R5 `    祠堂燃着香烛，颜五爷主祭，颜九爷陪祭，睡莲只见前方锦幛挂着几副祖先的画轴，上下搁着二十几个牌位，隔得太远，也瞧不清自己生母魏氏的牌位在那里。

5 p8 i3 @2 L* ^    礼毕后，颜家人退回正厅摆供桌祭祖，颜老太太拈香下拜，众人一齐跪在蒲团上。
" Y1 h8 H4 y0 l
6 D) i. }* g; e% h( ?, e0 K$ ?    寂然礼毕，颜老太太脸色有些发白了，虽说早上在宫中领宴，但那些东西都是昨天御膳房早就做好的，均已经冰凉透顶，颜老太太一把年纪了，那里能吃这些东西？只是举筷意思意思就丢开了。

    从宫中回来的马车上，颜老太太并杨氏莫氏用了些热茶点心，接着又去祠堂祭祖，正厅上供，别说是颜老太太了，连杨氏和莫氏都有些扛不住！

1 s& V) D! F. V( }+ h9 U    容嬷嬷和彩屏将老太太扶上暖轿，两个粗使婆子抬着去了松鹤堂。

    一到东暖阁，颜老太太来不及脱去加在一起起码十斤以上的沉重冠服，就歪倒在炕上。唬得跟在后面的颜五爷众人惊慌失措，连呼赶紧去寻宋太医。
+ ]. B% g# g1 z& w4 _
    颜老太太摆摆手，说：“大过年的，人家宋太医也要祭祀团聚。咋呼呼做甚么？我只是累了，歇会就好。”
* q! `* y7 g1 u
    又指着同样脸色不佳的杨氏和莫氏说：“你们两个也累了，先回自己院子换了常服，吃了中午饭再来罢。”

) h& p& p% q9 Y8 w: o8 n  _  C/ T    杨氏和莫氏心里一松，总算能喘口气了。吃罢中午饭行礼完毕后还要准备今晚的年夜饭以及守岁，样样都要反复检查核对，马虎不得。
* Q, k' D( J. Z+ J7 h" X! P
4 R& v6 a4 b4 F  v7 D5 A    沈氏也告退回去换妆，柳氏服侍着颜老太太换了冠服，重新理妆。彩屏和辛槐家的给颜老太太捶背揉腿。
: d1 u6 t5 ?- {6 E
    喝了参茶，又吃了中午饭，颜老太太歪在炕上午觉——今晚吃了团圆饭还要守岁至凌晨，老太太怕熬不住了。

    柳氏来到睡莲“静养”的碧影斋，张嬷嬷早就拿着装着常服的包袱候着了。
0 E; U/ Q( ?! H) W/ Q
    卸下五品女官的冠服，张嬷嬷给柳氏换上一套沉香色竖领对襟袄，月白色挑线裙子，饰着卷草纹裙襕。

4 E  v1 [( o6 c0 [# _! f    柳氏是个寡妇，平日里打扮简单素雅，今日因是除夕，张嬷嬷给她梳了个圆髻，戴上黑色金线九梁冠，两边还插上一对八宝簇珠白玉钗。
% }! G5 j$ z! b$ n' i' {
    睡莲歪在炕上看七婶娘柳氏，总觉得越瞧越顺眼，她的面庞却有一种岁月沉寂下的美丽和超然。
7 H- P' X* m3 n" i' ~- N3 E% e
6 k; ~  l; A* U# V, H    那种美丽很难用文字说明、用画笔描画、用胭脂水粉螺子黛涂抹，这也许就是后世所说的气质美女吧，岁月并没有夺取她的丽色，而是将那种青春年华的美丽转换成一种醇厚的、超脱的美感。
0 U% H$ D& o8 U( H& o
    见到睡莲怔怔的样子，张嬷嬷扭身笑道：“这对八宝簇珠白玉钗是不是很漂亮？这是佑哥儿用积攒的月钱买来送给夫人的呢。”

/ U9 r  |  Q+ ]- g( K) `    睡莲从善如流道：“八哥哥孝顺，七婶娘您有福了。”

    柳氏自谦道：“弄这些珠宝首饰有什么用？我又不缺这个，明年春闱他若是争气，能金榜题名才算真孝顺呢。”

8 Z/ H6 L' k/ V/ G0 P8 g    说是这么说，柳氏还是看着镜子中那对八宝簇珠白玉钗，目光有藏不住的欣慰。

    睡莲追着拍了一记马屁，笑道：“八哥哥十五岁就中了举人，前途一片光明啦!”
  j+ H# i; }% @$ |- `* a6 w1 Z- E- R
# l! S! c: Z4 P7 d7 [% @    柳氏不以为然道：“你八哥哥有几分本事我还不清楚？今年秋闱他是第一百七十九名，他们这一科一共一百九十八人得中——所以佑哥儿中了举人已经是万幸，今年春闱各省举人云集，十四个解元，加上前几科落榜的举子，佑哥儿一个乡试一百七十九名在他们中算什么？”
6 V- v  g% o1 ]5 ?3 Q
& _- O6 P! E6 K% [8 _" Z% G    睡莲撅着嘴道：“瞧您，大过年的，说这些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的话。”
$ @/ ^. O; m6 O$ w1 d% Y
2 v, u) c: q# U3 f2 D  F    柳氏淡淡道：“我对佑哥儿也是这么说的，要他放松心态应考，他毕竟才十五，没得压力太大伤了身子——。”

    睡莲心里暗暗点头，柳氏是真的爱惜儿子，京城里每隔三年都有因为春闱落榜而发疯的、投水的，十年寒窗，换来的却是街头巷口的一声叹息或者茶馆酒楼的谈资。
1 d" e: ~% w- a, R7 Q
    “佑哥儿若是有咱们府上客居的四川解元颜宁霄八成本事，就说不定能入二甲进士，只是——”话题一转，柳氏叹道：“你父亲请假这几天抽空考过他的功课文章呢，对我说了实话，说佑哥儿文章还有欠火候，恐怕难以得中，需要再磨练三年。”

    张嬷嬷和睡莲的脸色均是一沉，柳氏倒是云淡风轻道：“其实也没什么，佑哥儿这几年科举之路走的太顺了，未免有些浮躁骄傲。我有时教训他，他都说知道了，回头还是老样子。落榜至少会给他狠狠敲一记警钟，再磨练三年，个性更为沉稳，学识也能进益，若他父亲保佑，三年后中了进士，做官也好，考了翰林院庶吉士也好，才能慢慢适应官场那种复杂的环境。”
" T) C" x8 b) d0 D: V/ c6 i
, W5 h# j6 B0 y    睡莲暗自佩服柳氏想得周全，不争一时之快。同为母亲，莫氏对长子颜宁祥就颇为严厉，宁祥旬假从国子监回来，莫氏都把儿子关在书房里苦读，还亲自洗手作羹汤给儿子补身子……

1 {% ?0 [: j( h    想到了这里，睡莲暖言安慰道：“即使再过三年，佑哥儿也才十八岁呢。”

    “可不是。”张嬷嬷附和道，“十八岁的状元郎穿红袍骑白马，这京城不知有多少夫人想找回去做女婿呢。”

/ L. d* y7 C- A; e    “那里就能中状元了。”柳氏嗔怪道：“我只盼他中个二甲进士就成，然后像他五伯那样考翰林院庶吉士，将来做官也稳当。”
/ x9 g7 `% r5 |, s% F' Z- W
    睡莲瞥了一眼炕上折叠的整整齐齐的五品女官冠服，笑道：“八哥哥做了官，就为您向朝廷请封诰命，呵呵，到时您也和祖母一样，每年穿着一品夫人进宫朝奉去——哎呀，到时您莫要嫌弃冠服太沉，不肯穿了！”
* b% z. v8 {8 `$ z  F9 K7 M5 L
+ @3 P+ U4 {- b$ S+ Q$ W8 n    张嬷嬷也跟着调笑，说：“对对！十几斤重的家伙啊，夫人肯定会嚷嚷脖子疼。”

    “你们呀，这话也是能浑说的。”柳氏轻啐了一口，说：“即使中了状元，最高也是个七品小官了，官场复杂，佑哥儿指不定能走到那一步呢。”
+ \4 L8 P0 Y% k5 k
    虽仍旧是自谦，柳氏向来平静如水的目光却有了些许憧憬，毕竟那个母亲不是望子成龙呢。

    睡莲和柳氏又闲话了几句，几次都忍不住想问柳氏为什么父亲会对她的态度来个大转变，但这里是松鹤堂，说话不方便，就硬生生忍了回去。

    这时彩屏来传话，说：“老太太醒了，传各位主子过去。”
: }3 T9 O* s# c$ {, U
    松鹤堂正厅已经铺上了红毡毯，一片喜庆之色，颜老太太坐在紫檀雕西番莲“庆寿”纹座椅上，接受子孙们的叩拜大礼。

2 f/ Q+ j0 T4 a7 B    一时礼毕，众人坐下说了会子话，吉祥话成串的蹦出嘴皮子，不知不觉到了晚饭时间。

1 o) n- J7 c% [+ _1 m; [    颜府的团圆饭设在来兮阁，除了颜府大小主子以外，还有几个因在国子监读书无法回家团圆的颜氏宗族的子弟，他们由颜五爷邀到家里暂住，等过完年再回国子监。

! c; K$ }( ^0 ?* E: [1 e2 Y    阁内分男席、女席，本来中间是隔着十二扇屏风的。颜老太太说都是颜氏本家的族人，又是大过年的，不用顾忌那么多，叫人把中间的屏风撤了。

    睡莲和品莲、青莲、怡莲、慧莲、琪莲一桌，按照长幼顺序坐好。

6 Y/ p3 [- t% O% [& [    席间，睡莲只吃采菱布在碗里的菜肴，不经意抬头时，她看见一双明亮的眸子，隔着满天乱飞的吉祥话、敬酒词；隔着满屋花团锦簇、环佩叮当；隔着众人虚伪的笑脸和言不由衷，缓缓的，绵绵的，带着成都满城芙蓉花的气息瞧过来。

55、年夜饭险成鸿门宴，华年居慈母严训女

是泰宁侯五少爷陈灏！不,现在还是暂且把他当做颜氏家族的族兄颜宁霄吧。

睡莲定定神望去,浓密纤长的睫毛遮掩了她的惊讶：短短几年，颜宁霄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儿时在成都老宅初见他时,他还是个腼腆少年，因家中困窘,终年出门做都是一套半旧的襕衫,清秀无比的面庞中隐隐带着读人的酸气。

后来高中成都布政司秋闱第一名解元，颜宁霄成一举成为意气风发的成都新贵。那年在五担山蜀雪轩设芙蓉宴给颜如玉送行时，就远远听到不远处芙蓉塔上颜宁霄和成都出名的雅妓雪魄姑娘大大方方词曲相合，俨然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8 @) W& Z' K3 d, x9 L3 ]- X 而如今的颜宁霄已经没有那股身处逆境时的酸气,也没有初战成名时的轻浮傲骨。
& K5 }. y0 t* c( t  t- E4 H) O
. X! |8 [$ q  m! T3 n1 N  n1 l7 A 他穿着依旧是那身生母容氏亲手做的蓝布襕衫，但身量高大沉稳了许多；他几乎收起了所有锋芒,言行谦和有礼，丝毫不见国子监年轻监生眼里常见的倨傲自得；气质成熟，不仅在五位颜氏族兄中有鹤立鸡群之感，甚至和睡莲的几位堂兄相比也丝毫不逊色，难怪向来以收徒严格出名的父亲会认他做了学生！
7 E2 r, c# R! x5 e% @' Z1 {0 v% f
岁月和家族巨变如一把锋利的刻刀，将他的心性慢慢雕琢，日臻完美……
9 `) \) [, W8 Y- H
睡莲陷入沉思，手中一时脱力，右手瓷勺轻轻一抖，洒出些许汤汁在碗里，十小姐慧莲就坐在她的斜对面，见她席间失仪，便抬了抬下巴表示不满：哼，连只调羹都拿不稳！有什么资格做我的嫡长姐！
. Q4 T3 w4 z% d( p! H
采菱眼疾手快，迅速取了帕子抹去飞溅在桌布上的汤汁。
7 F) o- d" J( |7 f' z$ e
5 H, |. J: L9 m7 G& L——可是睡莲碗里是一道什锦甜羹，汤汁滴在大红台布上，帕子可以抹掉汤汁，但是绝对抹不去残留的污渍！
7 z& U: k9 S/ S$ ]( a/ Y, \) d
! Q4 V! |" ?( ?4 F+ @+ w: Z 睡莲因在沉思中，对场面犹然不觉，采菱大急。

+ D; [6 s  E* s3 @# Z" b+ l 这时，坐在睡莲右手边的七小姐怡莲掏出帕子来擦拭嘴唇，左手胳膊肘似乎不经意间碰了碰睡莲的右手手肘。

" ]1 e/ ]% S8 t# i6 R9 k% ? 睡莲一惊，从沉思中醒来，赫然见到了大红桌布上飞溅的几滴汤渍，而且还有抹过的痕迹，顿知是自己席间失仪了。
( X" B* @5 |# w" C
唉，在松鹤堂静养了几日，没有继母姐妹的“骚扰”，自己也开始放松打盹了，这样不好，很不好。

睡莲不动声色，将瓷勺放进汤碗，借着衣袖的掩盖，打算偷偷将汤碗连同碗下的瓷碟挪动一寸，以遮盖这几滴汤渍。

4 p3 Q" T4 ?! e+ r' r. h——不过，慧莲可没打算这样放过睡莲！自打她随着舅母杨大太太回到府里，先是发现母亲颜色憔悴，神情哀怨，短短一月不见，然像是老了好几岁！

奶娘裘妈妈偷偷告诉她，是九小姐设计使得母亲受辱罚站，如今管家大权被几个婶娘分了。而后舅母杨大太太在九小姐生日那天说了句“乡下地方盛行戴两个项圈”，干脆被睡莲狠狠驳斥，闹得颜府上上下下都怪舅母说错话，看不起颜家祖宗！舅母在济南是多么厉害风光的人啊，却生生被这个嫡长姐逼得丢了脸面！

哼!如今可是报仇的大好机会！慧莲眼珠儿一转，先是轻咳一声，吸引诸位姐姐妹妹的注意，而后大声道：“九姐姐！你要小心衣袖哦，袖子就要擦在汤渍上了！”

睡莲一顿，收回了手——此时若将碗碟遮住污渍，这就坐实了自己心虚遮掩。不如彻底放开，借着机会探探各位姐姐妹妹的真实想法。

席间六个小姐的目光齐聚睡莲桌前大红台布上的几滴污渍，脸色各有各的精彩：

因年龄最大，坐在小姐席面主位的三小姐品莲目光如炬，似乎要把污渍灼烧一个洞来！然后责怪的看着睡莲，似乎在说：大过年的，又有外人在，你这样冒失失的，丢不仅是你的脸，还有我们这几个颜姓女儿的脸！
' C8 Q7 E6 b/ A
四小姐青莲坐在品莲左手第一位，她其实早就看见睡莲失仪，但是她可不愿意出头惹了这个最不好对付的嫡长女！所以她只是看了一眼污渍，而后飞快将目光收回去，转而看向品莲，那意思是：你是长姐，我就看你的了！
2 z7 R+ r  A, n! A
8 T- z4 `" |" ^4 K% W# W 七小姐怡莲坐在品莲右手第一位，她早已经提醒过睡莲，可看来还是晚了，席间自己是老三，又是庶出，还是莫要再管闲事了。

念于此，怡莲夹了块花雕蒸鲥鱼，对身后给自己布菜丫鬟湘月使了个颜色，湘月会意，默默站着不动，怡莲举筷，细细挑去根根鱼刺——按照这个速度，在她挑完鱼刺之前，污渍风波应该已经结束了。即使没有，怡莲暗想：我可以再夹一块鱼肉慢慢挑刺嘛。

& x5 u( D) i/ L8 S4 ^, Z& r1 ~ 王素儿坐在品莲的左手第二位置，她见睡莲出错，心下着急，恨不得席间失仪的是自己！可这该如何是好？！光天化日之下，我如何替睡莲表妹遮掩呢？

琪莲年纪最小，所以奉陪末座，她只是瞥了一眼坐在右手边的睡莲，而后挪开目光，垂首默默吃着食碟上的吉祥如意卷，这如意卷不耐吃，几口就没了，身后的布菜的奶娘又是个没眼色的，没及时布菜。

琪莲却也不慌，学着七姐姐怡莲的样子自己夹了一块鲥鱼慢慢挑起鱼刺来！

睡莲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暗暗夸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张嬷嬷说十一妹妹将来恐怕是个有造化的，果然是慧眼识英雄啊！
, G' K* |; L/ p2 C! R- l5 D
1 {  ]& r2 g; \4 R 琪莲的奶娘却是个糊涂的，见自家小姐夹了鲥鱼，便咋咋呼呼说道：“我的好小姐哟，若被鱼刺卡到了，老奴可担待不起!来来来，还是让老奴给您挑鱼刺吧。”

2 A; n. \* S2 C# `* ?1 M& |' E噗！众人皆倒！这奶娘也太没眼色了！直接捅破了窗户纸！将暗箭转变成了明刀！

这一下，轮到七岁多的琪莲大急了：奶娘这么一嚷嚷，九姐姐会不会责怪自己啊？我——我可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啊！呜呜！
! }! j( p. v' _2 X
哈哈，真是半路杀出了程咬金！十一妹妹做了替罪羊！慧莲幸灾乐祸，几乎要笑出声来。
3 H0 P1 `# X9 n+ u6 I  x. ^9 A
品莲拿住把柄不愿放手，定要睡莲出个丑，以弥补自己得到不到“大圣遗音”古琴和“玉台金盏”水仙花的遗憾！

所以品莲端了端身子，摆出颜府长姐的架势来，眼睛盯着琪莲、话却直指睡莲，说道：“十一妹妹要小心了，今日是除夕夜宴，从明儿起，你就又长了一岁，莫要像你九姐姐那样冒冒失失的，没得被人说我们颜家的女儿没教养。”

“知道了，妹妹一定注意。”琪莲糯糯道，脸色通红，因年纪小，蓦地被长姐训斥，眼泪在眼眶里直转，几乎要滴出泪来！
. i/ O; a+ h( h" d$ g9 F3 y
就在十一小姐琪莲快要哭出来时，坐在右手边的睡莲往前坐了坐，身体稍微一倾，遮拦住了品莲刀子般冰冷锋利的目光！
4 K$ b, h! X* B" R# |% d) f/ ]) v
' F+ ~5 D5 {$ R/ }4 i 睡莲将琪莲护在身后，让幼小的琪莲有片刻喘息整理情绪的机会。
! a0 y+ R+ y0 M  q
小姐的坐席气氛倏然紧张起来，一触即发！
' f9 K7 D( Y# p2 i- ?' P4 Y
青莲和慧莲乐得坐山观虎斗。

素儿脸色发白，目光在品莲和睡莲之间流转，随时准备做和事老说好话。

* a4 c% o( y9 b, H7 x' k5 o 怡莲低头挑着鱼刺，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席面的冲突。
3 v+ Q/ R5 U# t
5 f/ w8 P9 H) V8 e8 p% ] 琪莲心下稍缓，硬生生将泪珠儿憋了回去！她奶娘是个蠢人，但是最疼琪莲，见琪莲心情不佳，便舀了一碗她最爱喝的七翠羹，哄她喝下。

( n$ t3 u* p1 N$ P* T: u 品莲一愣，然后和睡莲对视，淡淡道：“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妹妹们出了差错，难道我就不能提点几句？！”

/ f+ e9 x& h* }! k睡莲淡淡一笑，目光越比三九天的北风还要寒冷刺骨！霎时将品莲的气焰压了下去！

/ y1 @( B* ]  A5 i“三姐姐年长，学识见识自是不凡，那里会错了呢，只是——”睡莲将琪莲面前放着鲥鱼的菜碟拖到自己面前，举起乌木包银的公筷将鱼刺一一挑去，确定只剩下鱼肉后，才推回到琪莲面前，视线在席间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品莲身上，慢悠悠说道：
/ X: J9 ~2 Z+ r1 R% {$ q
“只是啊，妹妹觉得，这样做才更合适一些。琪莲妹妹喜欢吃鲥鱼，但年纪小，一不小心就会卡住鱼刺。我做姐姐既担心妹妹伤了喉咙，又不忍见妹妹舍弃心爱的食物，所以伸手帮琪莲妹妹一把，怎么？三姐姐觉得这么做不对么？”
& V1 \' S7 X+ ^* Z7 w: m# s1 R
$ J; ^' ?7 ^: m/ I% D2 l0 w7 \众人皆一震，这——睡莲体贴的帮助琪莲挑去鱼刺，品莲严厉训斥和她一比，便落了下乘——何况今晚是大年夜，是最要体现大家庭和谐团圆的！
/ l, |, E( R% C6 a8 R% X
这时，琪莲突然弃了七翠羹，改吃睡莲挑好鱼刺的鲥鱼，几口下去，琪莲真诚的向睡莲道谢，大声道：“谢谢七姐姐！鲥鱼很好吃呀！”

) a! I' p2 H  W琪莲很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王素儿和怡莲都松了口气，青莲和慧莲很失望：好戏没看成，反倒显得自己做姐姐的不关心妹妹，须知十一妹妹琪莲是年纪最小的。
) p$ o! d; T) N$ e- K( q
品莲气得几乎要吐血，瞳孔蓦地一缩，“你——你们！”

- D  T9 B0 E& F; p0 x9 J8 e隔壁席面以颜老太太为首，坐着杨氏、莫氏、柳氏、沈氏妯娌几个。
0 B6 y+ ]) F+ B6 o* P
3 M# b" B1 G) b! r  [小姐席面的动静传到这边，颜老太太皱皱眉道：“那边是怎么了？”

一直用眼角余光冷眼瞧着鸿门宴的彩屏收回了目光，笑着回道：“六个姐姐争着给十一小姐挑鲥鱼的鱼刺呢。”

5 j& N5 z; I% K4 `( E颜老太太内心明镜似的，淡淡笑道：“很好很好，这些女孩子们果然进益了，知道疼爱小的。都说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其实做老大的就是要先疼小的，做小的才能恭敬大的。”
) A$ S3 @5 C8 X9 p
柳氏附和一句，笑道：“母亲说的很是，我瞧着素儿就是个好的，睡莲静养这几日，素儿天天陪着她说话解闷，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统统搬到碧影斋里。睡莲那里吃得下那么多，反倒是伺候她的丫鬟们得了便宜，个个吃得都胖了一圈呢。”
" g( w* O! u  [: r5 L
听柳氏夸自己的亲外孙女王素儿，颜老太太立刻高兴起来，道：“在成都的时候，她们表姐妹就互相照应，像一对亲姐妹似的，两个都懂事，两个都是好孩子。”
  d' W, e0 z7 V' }$ p) p/ D
柳氏一笑，也跟着说起了成都旧事，其他三个妯娌见颜老太太开心，也跟着说笑起来。
8 \* b2 g0 e: C& @+ l
这厢品莲窘迫无比，想要说点什么挽回颜面，却被身后丫鬟踏雪掐了一记腰间的软肉以示提醒！
' f* C' v0 ~4 y& `
' x( M  O/ k' P5 |- r% D3 t 别无他法，品莲干脆借口更衣，离席出去透透气。
5 L' r7 {! n2 W! h9 A- f) \2 R! n- |
年夜饭渐入尾声，散席后齐聚松鹤堂守岁，到了子夜放烟花炮竹，子女们给颜老太太磕头行大礼贺岁……
# U% T2 ^3 p: ^$ s- V! ^+ [
一切完毕，已到凌晨，众人各自回院休息，准备大年初一拜年。

8 _, x/ S2 @) g 九房大院里，沈氏冷着脸听完琪莲断断续续的讲述，气得嘴唇发白，她心疼的抱着琪莲，委屈的对同样面色不佳的颜九爷说： “咱们虽然是老小，可是那品莲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歌姬养的女儿有什么资格说咱们宝贝闺女没有教养！如今淮南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摇身一变成了嫡出——可是嫡出又怎样？！”
0 g1 p" H% r# }: s4 ]7 }8 z8 c
5 W6 M7 F% C+ ]  X( [8 d. g “她是大伯父房里的孙女，颜府却是咱们老太爷一房的产业！按道理说，莫氏一房早就该搬出单过了！如今她们母子四个腆着脸住在颜府就算了，还敢摆出架子教训琪莲！琪莲可是颜府货真价实的孙女……”

: _* o- n+ m" M; \芙蕖苑，华年。

莫氏望着跪在地上的女儿，问道：“你可知错？”

品莲泪流满面，从小到大，她从未被罚跪过！品莲梗着修长白皙的脖子道：“女儿不服！”

2 S* h- |% X9 d “你可以不服九丫头——但是，你不能不服命！”莫氏眼里满是失望和心疼，说：“你今晚差点害死自己知不知道？到了春天你就十五岁及笄了，母亲一心想你嫁个好人家，有富贵，有权势，不用像母亲这样一辈子仰人鼻息。”

“可是你今日所为，完全没有一房长姐风范，被慧莲青莲一挑唆，就失了分寸，乱了阵脚！你这个样子，如何能坐上豪门贵族当家主母的位置！”

品莲哽咽道：“那里是我的错？是九丫头席间失仪，我教训一下能有什么错？都说长幼有序，嫡庶有别，我即是长姐，又是嫡出，我为什么不能教训她？！凭什么父亲会偏爱这个连勺子都拿不稳的九丫头？！”

莫夫人大怒：“你到如今都没找准自己的位置！也没有看清自己的方向！我养你教你！你却盯着一点小事不放!简直是本末倒置，蠢不可及！”
2 A: m1 `% Z, @# O# X
品莲跪着膝行到莫夫人身边，抱着母亲的大腿哭道：“那里是小事？九丫头是个最难对付的！都说她生母是被您逼死的！如今她回到府里，还不知会用什么龌龊的法子报复母亲啊！杨氏的处境您是最明白不过的！女儿今夜冒险出头打压她，还不是为了母亲——呜呜！”

  q& A- @8 o/ R6 b. [+ L; T莫夫人闻言，用力捂住品莲的嘴巴，平日里娴静优雅的面目瞬间扭曲狰狞！

' @- {9 a" m; u6 x2 p4 r; d8 S“谁跟你说的？是谁告诉你的？！”莫氏浑身发抖，低声吼道：“颜家香门第，最重脸面，如何会容忍妾室逼死正室？你这个蠢货！别人怎么说你都相信？！”
* U5 L% m8 h/ A1 b& |% q
“你知不知道，当时九丫头的生母魏氏必须要死的！魏氏再无能，她也是高高在上的正室！颜老太太绝对不容许妾室骑在正室头上！我——我是被逼无奈，做了替罪羊，白白背负着逼死正室的罪名啊……！”

56、献寿礼颜睡莲做客，见外孙魏老太受惊

正月的那些天,睡莲总算是过了几天悠闲惬意的日子。

, K+ }* d- d. @) L# Q0 E8 Q 首先,品莲和慧莲险些将年夜饭变成鸿门宴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各自被母亲教训敲打,次日除了听说三小姐品莲病了,颜府一切如常。
1 j& d3 c  l: ]$ }9 ?" y5 M
8 R3 ?2 T8 s' k4 a$ s, B 睡莲在大年初一下午坐着暖轿回到自己的地盘听涛阁。松鹤堂碧影斋虽然也舒适，还有王素儿说话解闷，但毕竟没有听涛阁自在。

再说了，自打睡莲回到颜府,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从未觉得闷呢。王素儿是个外姓人,虽对睡莲的遭遇表示同情，但也不敢直说颜渣爹偏心、继母杨氏狠毒、品莲等诸位做姐姐背地捅刀子挖坑使绊子等话，到最后都是素儿默然流了泪，睡莲反过来还要暖言安慰表姐，说什么“不妨事”、“你放心，我省的”等废话。
1 a' H* f2 z) R
4 Q) h, L  V% K& z% H2 M5 k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当睡莲说这些天打扰祖母了，要搬回听涛阁时，颜老太太没有拒绝，只是要彩屏找两个稳当的婆子抬暖轿，还反复叮嘱刘妈妈等人好生回去伺候着。
' z$ x) U; |) p% x" O
; E' I6 ]6 W4 |4 P 最后还命容嬷嬷去大厨房说一声，派几个手脚干净、善做素菜的媳妇子在听涛阁搭了小厨房，专门伺候九小姐在“病期”的饭食。

- o  _/ Z3 Y  ~/ U' i1 i$ q- V 还有，免去九小姐的晨昏定省，一直到“病愈”为止。
7 c/ d/ N7 q0 H3 h3 C
1 f1 w! F/ G$ ?7 Y. h1 ]# V) a 其他几条也就罢了，最后一条令睡莲狂喜万分：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睡懒觉了，成为名符其实的“睡”莲！

4 p9 s( {5 a* \% @: A 于是乎，睡莲开始了如冬眠动物般的生活：吃了睡，睡了吃。
' G+ K- a8 [9 P# d2 m
% p7 B" T1 }; p( f) R  @ 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三，睡莲几乎都在床上度过的，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躺得骨头都酥了时，还有添菜这样的按摩高手按摩的“腐朽”生活。
5 S! E5 Q, L3 i0 P3 z) ?* N" Z
睡莲本来以为这样会使得掉下去的婴儿肥重新长回来，好歹再装几天孩子，继续混萝莉这碗饭吃。
2 `3 B# A6 k& K3 a0 C' c  ]) c
可奇怪的是，十三天过去了，尖下来的下巴依旧没有圆润起来，腰间的肥肉反而一分为二，朝着胸部和臀部两个方向移——简单的说，就是睡莲的体型从冬瓜往葫芦方向发展了了。

, V6 b/ A. x( w2 M5 ` 正月十三的下午，睡莲终于睡够了，披衣起床，打算踏雪寻梅散散心。这日是石绿当值，她半跪在榻前给睡莲穿鞋，抬头见睡莲皱着眉头，便问道：“小姐，这鞋是不是穿着有些挤脚？”
) f/ _" U5 }( l
# E4 w% x6 ?5 C0 @6 ?睡莲点头，说：“不用穿新鞋，穿那双旧的即可，我又不是出去串门子。”

+ Q( v& ?$ b4 N/ A/ s  M/ d. h2 z “可是，这就是小姐惯常穿的旧鞋啊。”踏雪惊讶道：“这些天小姐的脚又长了。”

5 J; `. ?9 ^- K  e! ?- D0 }; D( ]采菱坐在小杌子上给睡莲的手炉添银霜炭，说：“愣在那里作甚么，那就换一双的大的新鞋来，别耽误小姐逛梅园。”

石绿应声下去，片刻找了双大红绣缠枝莲纹的厚底棉靴来。

; h  N+ j* ?7 o/ e: w7 u% F4 @! H 睡莲一见鞋面的熟悉的绣工，便问：“这是成都容氏婶婶寄来的生辰礼物吧？”

# n' ^4 o# B  t9 i3 s/ C6 [8 ?4 J0 z “对呀。”采菱接过石绿手里的棉靴，放在熏笼上驱走寒气潮气，预备给睡莲穿，“您十岁生辰那日，她家霄哥儿托了容嬷嬷送过来的，一共是两双棉靴，还有一匣子上好的画图颜料呢。”

% d1 C2 i( F8 [" k& d! B6 M睡莲心想：鞋子是容氏亲手做的，那颜料恐怕是颜宁霄自个挑的吧……
. e+ z! L7 {3 o- L- b$ G
睡莲去了梅园逛了圈回来，折了两只最好的梅枝插瓶，一瓶命添菜送到松鹤堂，另一瓶命添饭送到了泰正院杨氏那里。
- m: f' h9 G4 s  T6 q, A0 _' ]
早早吃了晚饭睡觉，次日卯正起床梳洗打扮——她今日就要去北贤坊的舅家住下，明日是外祖母六十大寿。

) i' I, @6 Y6 E$ f1 L6 ` 翠帛已经“病愈”重回职位，睡莲首次回舅家，本来不愿带这尊耳报神同去，可昨夜泰正院杨妈妈带了嫡母杨氏送给外祖母的寿礼，还格外“叮嘱”翠帛要“好生”照顾小姐。

& ], I6 i6 q8 E1 r5 ~$ G- W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睡莲不好不带翠帛走。
( F" |+ {  |* ]- Z' Q! X+ `  T
( R8 T+ m0 w& ]+ M0 M 翠帛刚给睡莲梳好头，松鹤堂彩屏突然来了，后面跟着的两个小丫鬟还提着两个大包袱。
" m6 u& I# g6 i6 m) c. o" x
彩屏打开第一个包袱，里面是个剔红凤穿牡丹正方形匣子，上面还挂着一个精巧的小锁。

0 V' l$ z4 Z" F( J, N4 C8 x% }( u 彩屏摘下腰间的一串钥匙，挑出耳挖大小的白铜钥匙开了锁，揭开盒子，用丝帕隔着手，小心翼翼捧出一只鬼斧神工般的金镶玉鱼篮观音银簪！

簪首是金镶玉，中心为白玉双层透雕一叶形背光，前立一鱼篮观音。束腰仰覆莲座，背光周围花叶枝蔓均以累金丝片焊接而成，缀四粒东珠，五块红宝石。

彩屏解释说：“这是先五夫人嫁妆里的物件，是昨夜老太太亲自去库房挑出来的，说小姐去舅老爷家就戴这个，以全了亲家太太思女之情。”
3 Y1 c' B' C( I
睡莲心中冷笑：祖母用心良苦！这是在变相提醒自己别光去做拜寿，还要记得要回那一半嫁妆吧。
7 w2 M( _/ b7 {- m! x  p6 d5 z! ?% C
6 m' o2 o# ?, @8 ~ 凭借着自己嫡子嫡出嫡长女的身份，将来肯定是高嫁，所以陪嫁不能少了，如果要不回生母魏氏另一半产业，将来颜府势必要另外贴补不少银子进去！

% \9 y0 b5 P9 e) B8 R# w 祖母此生，只要她得便宜的，哪里容得别人沾她的便宜？！魏大舅吃进去的东西，最后肯定要吐出来！

6 _% z" Q7 F, R4 U 彩屏解开另一个包袱，捧出一件紫貂大毛披风，轻轻抖开，立刻紫气煌煌、贵气逼人！
$ f: ~% p' N4 S! r
" j# X# S; ^. N" {! k" I. U: c! n 连一直觉得颜老太太偏心外孙女的刘妈妈也不得不点头，暗想：表小姐王素儿虽然得了好几件大毛的衣服，可加在一起，都比不上这一件紫貂披风！
$ Z$ `- m* j: Q
彩屏笑着献过去，说：“这一件紫貂披风是老太太选了最好的紫貂毛皮，去年腊月时命针线上日夜赶工做出来的，就是预备着九小姐出门子时候穿。”
& G' j1 y: |% y$ l  }
, b* O, h$ a/ x+ }0 O6 T睡莲顿时觉得，自己就是颜府精心饲养的一头猪，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养肥了，一旦到了年纪，颜府会毫不留情的将她卖个好价钱……

5 Q" r- t2 P  M6 C, \/ x 翠帛拆了发髻，预备给睡莲重新梳妆。彩屏却没有丝毫要走的迹象。

6 N. Z9 C: S  A. g8 n$ V6 `* p 采菱亲热问道：“彩屏姐姐可还有什么话要传的？”

彩屏一笑，说：“老太太说了，跟随九小姐去舅家拜寿的丫鬟不宜太多，带两个得力的就足够了，没得说咱们颜府的小姐太过娇弱，住在别人家，还是随主便的好。”

采菱笑道：“这可巧了，我们家小姐也是这么想的呢，就指了我和翠帛姐姐过去。”

/ m4 M* B, G. @6 B( M$ g% \2 [$ L" V# |彩屏面色稍微有些为难道：“翠帛是个稳重的，但若她也跟着去了，听涛阁这些个小蹄子不就翻了天？”

翠帛刚要开口解释，采菱赶紧插话道：“还是彩屏姐姐考虑的周到，这样吧，翠帛姐姐这个稳妥的人留下，添饭和我一道去吧，小姐觉得呢？”

翠帛顿时哑然。

2 j. G, x) N# a9 y: u 睡莲想了想，点点头，暗笑采菱和彩屏这处双簧唱得甚妙，昨晚不过是托付刘妈妈向彩屏投了点风声，今日采菱就和彩屏就像彩排过了似的，配合默契，一唱一和，果然聪明人和聪明人之间是一点就透。

睡莲打扮妥当，带着采菱和添饭先是去泰正院辞别父亲和嫡母。
7 q  @& E# b# p4 Z& |4 J
杨氏的脸色像只瘟鸡，慧莲的眼睛自打睡莲进门就没有挪开过她头上的金镶玉鱼篮观音银簪。颜渣爹最为奇妙：先是一怔，而后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了句好好陪你外祖母之类的闲话。

3 x+ i" a) O$ n' ] 才出泰正院，又去松鹤堂。

7 @; x/ i/ N8 _+ C  h6 b 颜老太太仔细看了睡莲的打扮，满意的点点头，问：“是谁跟着去你外祖家？”
: K+ l0 Y$ i& k! z5 N
; ]1 q$ ?) y  [1 H( J; C4 D睡莲回道：“是采菱和添饭。”
6 s- p4 D1 k% @+ [6 U: Q7 g
2 ]9 }0 W/ U- G; Q* G “嗯。”颜老太太对彩屏说：“你叫她们两个进来。”

5 s! s/ o% s$ s+ l6 i采菱和添饭进来暖阁给颜老太太磕头。
! A# w1 Z; U  F5 w) ?
' o) _8 F1 j, ]! r 颜老太太看了看这两人的穿衣打扮，眉头一皱，说：“未免太素淡了些，虽说咱们府里还是孝期，但是你们是跟着小姐去拜寿的，没得被人笑话失礼了。”
9 P5 E* r! q' B/ v# H" z
采菱和添饭的目光飞快交流了一下，而后异口同声道：“老太太教训的是，奴婢这就回去换。”

  m+ J0 @, r' P2 t& [8 w “天色不早了，别耽误出门——亲家估计还在门口巴巴的等呢。”颜老太太对彩屏说：“她们两个身量和你差不多，去，带她们两个去你的房间，换一身鲜亮的衣裳，戴一套赤金点翠的首饰就行了。”

  A+ f1 A8 c  y2 P “是。”彩屏应声下去，一盏茶的功夫，复又带着打扮停当的采菱添饭回来了。
8 Z! u7 r" w; j7 M( G
, c2 S- X: G) x) [ 颜老太太又是一轮检视，确认无任何差错后，才点了头。
  k* @7 h; S8 T* J: b
* E2 y& i  u, G# _, N# F! C 出了松鹤堂，坐上暖轿到了二门，垂花门外早就停了三辆黑漆平头平顶马车。

! `5 D% {* }2 L 采菱和睡莲坐在第一辆马车，添饭上了第二辆马车——里面全是睡莲的衣服首饰以及各种起的物件，第三辆马车被各色寿礼塞得满满当当。

马车上，睡莲打量着采菱头上簇新的赤金点翠蝴蝶钗，心想即使是大地主家的小姐也少有这种打扮吧，老太太这种装点门面最是擅长的。

想到这里，便对采菱说：“衣服首饰都是彩屏的，你和添饭都仔细点穿戴，回明儿回去，你和添饭都要把衣裳洗净熨平了再还给人家。”

“奴婢省的。”采菱咪咪笑道：“小姐，都说女大十八变，您才十几天的功夫，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她们都说三小姐长的最好，如今奴婢瞧着，您比三小姐漂亮多了——即使比颜老族长家的大小姐也是不差多少的。”

! |" K, e' e! r) g* V5 u4 {睡莲抱着手炉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莫要把我和如玉姐姐比，她如今身处深宫，是非多着呢，连带着我也会有麻烦的。”
0 Z+ Z+ e: d8 T
  K! y, M& d- H  _果然如颜老太太所料，马车从东直门大街往东直门北小街拐的时候，就有一个老仆骑着骡子等候，见马车上颜府的灯笼，忙迎过去道：“可是什刹海颜府的马车？老奴是魏府的小管事，奉了老太太的命在这里迎候车驾。”
1 c5 i; i1 L2 y. T. G
赶车的应了，那老仆就骑着骡子在前面引路。
0 i2 |% b+ u. [8 P& M' V
燕京北城北贤坊虽不像权贵云集的西城和什刹海，但地段也不算差，因为国子监和文庙都在附近，所以此地住的大多是准备参加春闱的各地举子，此外燕京新贵和国子监的老师博士们也有许多住在此地。

用睡莲的话说，就是此处是有文化底蕴的宝地。

2 i5 o6 h2 a) t% x7 x. t) n# H) a 魏府就在北贤坊王大人胡同和东直门北小街的交叉口。

) D9 {3 I/ i, e4 [+ V 二进的宅院，住着魏府上下六十多人口，仆役的廊房干脆和马房一处，夜深人静时，甚至能听到马匹放屁的声音。
% P3 K0 }$ u( p: ~2 v% C/ H
& K8 k! S. d* j7 c1 A 马车到了魏府，下人早就拆了门槛，睡莲的马车直入府里。

睡莲感觉轮子都没转几转呢，马车就停住了，可见这二进的宅院有多小。
# J; [2 C; N- W9 r
采菱先下，而后扶着睡莲下了马车。
4 E+ c. G2 K4 _: X
+ b- i( I4 M# I1 ~: \4 s( M“我的心肝宝贝外孙女！”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2 B' g; F$ R; X1 l: y/ }
! u  D+ ]6 `% G 睡莲见一个头发已然全白的老妇人带着一堆媳妇孙女们站在垂花门外迎接。
" V  Q& G  P7 W+ ?" [
6 ^/ d" n+ ?* X/ L" \, K 睡莲抬头的瞬间，魏老太太的话音骤然停住，伸出的右手无力垂下，脸色大变！

. ~1 U& h5 b; _. ~/ H9 O 冤孽！真是冤孽啊！外孙女怎么会长得像那个落水而亡的亲家大小姐！颜五爷的亲大姐！

: V$ L/ j% V' M! `( M$ O. r: }2 E 也罢也罢！一报还一报！魏家对不起那位大小姐！已经陪进去了眉儿的性命还有魏氏全家人的前程！

1 {# ^: O  K: P6 a4 j' g 如今眉儿的孩子长得那么像她，颜家看着这张脸的份上应该不会再薄待睡莲了！

57、江河日下难挽狂澜，风竹图道尽未语事

睡莲见到了魏老太太,心中也是一惊：魏老太太和颜老太太是同年,怎么两者看起来倒像是差了二十岁？！

2 N9 K, J- T6 T# s' ]3 W 发色皆白，脊背微驼,瘦小的身体若没有那一堆大毛衣服压着，貌似就会被北风吹走。
9 J- ]+ |+ y% ?% ?% K5 C
6 ~/ t/ j. W& z/ l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似乎若用熨斗烫平整了,那张皮会多出两倍的面积！

这哪里像过六十大寿的人？！说过九十大寿都有人信!

不过只是一瞬，睡莲收回了所有的情绪，她缓步走向女眷簇拥的魏老太太，欲行大礼跪拜。

2 G2 b1 N; {  z( R0 O) V+ M 魏老太太这才缓过神来,忙疾行几步扶住睡莲，说：“大冷的天,快别如此多礼了，咱们祖孙回屋慢慢说话儿。”
' w5 f3 M) s, |" `6 b
“就是就是。”魏大舅母挺着傲视群芳的36g胸围挤在最前面，她左手搀着魏老太太，右手一把拉过睡莲，风风火火的朝着正厅冬晖堂方向前行。

冬晖堂是魏府的正厅，平日是用来接待贵客的，不过在睡莲看来，这恰好说明魏府对这个外孙女的淡漠和疏远：
/ d4 \* y! V7 u8 v  ~
比如去年她和王素儿入颜府，颜老太太是在松鹤堂正厅和她们见面，而且初见后颜老太太怕王素儿冷，直接是牵着她们俩的手坐在炕上。
' F8 ?( ?  t) k* c4 u% ~1 ~+ I  U
6 K! V5 B- X) J$ M5 j" J8 F 同样是外孙女，同样许久未见，颜府魏府稍一比较，便亲疏立现。
/ S/ d7 t) k$ a, J( C" L% K
到底是为什么呢？王素儿她母亲即使远嫁到成都，颜老太太也是托付刘管家好生照应着，时不时写信嘘寒问暖，每年过年都有礼物送到王宅。后来七姑太太病逝，颜老太太也是逼着父亲将孤女素儿接到颜府亲自教养，以防止王家本族伸出黑手。
" p% W0 D# M6 |
; m/ B* Z' B* J4 g 素儿个性绵软，胆小怕事，又欠缺灵活机变，但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颜老太太就用各种办法帮素儿立威，试问一句：
. c! ~, |- p1 r  T
如今颜府上到主子，下到仆人，谁敢对王素儿这个外姓人不敬？连孤高清冷如三姐姐品莲之流，对素儿说话都是带着笑的！更别提四姐姐青莲这样惯常见风使舵的人了！
. o/ E2 T/ M2 I
! [8 h* o; B, `( K, N; B+ n 睡莲暗想，说起来，我也是魏府唯一的外孙女，魏府为什么会对生母魏氏的凄凉下场无动于衷，任由一个妾侍莫姨娘嚣张跋扈？母亲死的蹊跷，他们不打上门讨说法，却只惦记着那些嫁妆？

为什么会对自己八年来的遭遇不管不问？好吧，除却亲情，咱们单论利益：魏府败落，颜府如日中天，他们应该和魏府多走动走动，顺便拉拢我这个身上有一半魏氏血缘的外孙女，以谋个照应才是啊？
' N  v1 n9 F; g0 f
/ R, C$ Y4 s' ]9 V  Y' X 睡莲坐在魏老太太身边的绣墩上，虽然脚下还生着脚炉，睡莲却觉得这股暖意始终到不了心里，每个人好像事先排演好的，都对着她笑，连表情都一样。

# y+ H* {) t% u6 y+ s 既如此，还是先尽到晚辈的礼数吧。睡莲示意采菱将礼单递过去，魏老太太只是扫了一眼，淡淡的说亲家客气了，就转手将礼单给站在旁边伺候的一个李姓嬷嬷。

李嬷嬷将礼单放到袖子里，身材娇小的魏小舅母早在见睡莲那身紫气煌煌、贵气逼人的紫貂披风，和头上那只金镶玉鱼篮观音簪子时，便对她带来的寿礼充满了期待，只是伸断了脖子都没看见礼单上的内容，内心颇为遗憾。

$ ^& t) `, I. L9 f" f8 b9 B( l 而身材高大的魏大舅母眼角余光瞥见礼单前几项礼物时，眼睛蓦地一亮，但见魏老太太命李嬷嬷收下礼单，内心隐隐有些失望：看来，这礼物是要入魏老太太私账了，目前谁都沾不上，除非……

7 E8 d" T# c& K, K' k8 B1 ^  m 睡莲着意要给魏老太太行跪拜大礼，说：“外孙女久居成都，从未给外祖母祝过寿，今日恰逢您六十大寿，外孙女这个头是一定要磕的。”

2 L1 p' x% H( t9 c魏老太太只得命人铺上崭新的大红团花蒲团，睡莲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魏老太太亲自扶起她来，说：“好孩子，来，见见你大舅舅大舅母。”

) Y0 p" }5 g8 Y1 `, v9 v似乎还记着睡莲十岁身体那天的不快，魏大舅母有些端着，魏大舅则面有愧色。
% G$ c- C' A, V* B1 f6 e4 L
魏老太太的目光往魏大舅母的手腕上一扫，魏大舅母脸色蓦地一僵，轻咳一声，从手腕上褪下一个成色一般的白玉手镯来给睡莲当见面礼。
+ e8 Z$ p- f" ~' L, q$ E
) o- f& }; h# V% l6 N# |% ~ 魏老太太又指着右边一对身形瘦小的中年夫妇说：“这是你小舅舅小舅母，好孩子，你还记得吗？你小的时候，小舅舅还趴在地上给你当马骑呢。”
+ H  z8 J# i8 h/ M+ @3 Y
! ], L% e: K0 K8 O* X' N睡莲脸一红，敛衽行礼道：“见过小舅舅、小舅母。”
! h5 G+ W. L' E) |7 u; j
魏小舅只是点点头，魏小舅母给了一个银质虾须镯做见面礼。
6 U$ w9 w# F8 E! Q
睡莲谢了，双手接过，还是交给采菱收着，采菱不动声色的装进荷包里，内心暗暗说这两位舅母真是小气——咱们颜府打赏的得脸下人的也比这白玉手镯、虾须镯好啊！

9 t, P! e$ _% T6 p 不过，当后来采菱服侍睡莲进客房休息时，看到魏府的房子和仆人装扮，顿时了然：看来，两个舅母不算小气，只是魏府着实家境困难。
6 T( c4 g) W1 j, x& f: M& S+ M/ z
) z" p5 i9 E8 D# L3 y; W& X 和一辈子都只是个秀才的魏大舅不同，魏小舅是两榜进士出身，在官场混了二十多年，目前却只是在鸿胪寺做一个从八品的主簿——十多年来从未升迁过！
6 G' e' B$ q- d* d9 N
这位魏小舅仕途大大的不顺，总是怨自己时运不济，读书人么，总少不了借酒消愁，醉卧美人膝。
+ _, j. C' `5 C
魏小舅母生性懦弱，不敢管这位曾经的才子；魏大舅自己一辈子都只是个秀才，所以更不敢管——没得管教不成，反而伤了自己颜面；而魏老太太又是疼爱小儿子，又希望多子多福的。
& p0 O* E2 m2 X4 X, d
0 T: T5 o: ]2 U% q# t( G$ _2 m% E 于是，魏小舅将自己工作以外的所有精力都投入了内宅各色侍妾美人中！同样的，那些侍妾美人的肚子相继大了又小，小了又大，庶子庶女生下了一窝！
9 T  _  ^. p; i0 A: w
+ V* I% m4 S% g/ J 到底数目有多少？睡莲也不清楚，只记得那日和表姐表妹相认时，二房里共有六个女孩，其中有两个是魏小舅母嫡出，另外四个是庶出。
" T" D2 a/ K6 \. o; u
但是——消息最灵通的添饭在晚间悄悄告诉睡莲：“那四个是比较得宠的庶女，还有十来个没让出来见客呢！”

睡莲顿时无语。其实更令人无语的还在后头：

很多年以后，睡莲无意中得知，舅家二房一共有庶子九个，都挤着住在五间卧房里，年纪小时还凑合，可年纪大了之后，庶子们慢慢对伺候的丫鬟们动了“淑女之思”。

魏家为节省仆役开支，一个人至少兼两个人的活计。所以庶子院子里只有五个丫鬟伺候着，所以——咳咳，那个院子一到晚上就成了窑子！
0 e$ f# o, X) O8 V7 o0 X
好么，成了窑子，长辈应该管管了吧。可是，魏小舅和魏小舅母居然坐视九个兄弟同槽而食！这件丑事魏府皆知，只瞒着魏老太太一个人。
4 a  q6 V8 Z* A3 C& ~) a
/ P/ n! t4 k( @/ U0 n3 r 想当初，魏老爷子和颜老爷子是莫逆之交，两人惺惺相惜、同住一个旅店，参加同一科春闱，同科高中：颜老爷子是第三名探花，而魏老爷子则是第二名榜眼！

而后两位老爷子一起成为翰林院庶吉士，两年后，颜老爷子继续留在翰林院修书搞学问；魏老爷子外放成为某江南小城的同知，一脚踏入**。

  A" _4 b) t# Q3 Z 六年后，颜老爷子去了国子监教书；魏老爷子在当地留任，成为知县。
3 k4 a" c2 J; d+ D9 u0 k& h
1 Z( r+ L8 p2 g3 u……，当颜老爷子成为国子监祭酒时，魏老爷子早已回京，成为正三品的吏部右侍郎！

# w2 D! M$ g2 h+ T" w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魏老爷子不愧为是榜眼，就是比探花郎强。

% P4 U7 l) S6 Y; f 可世事难料，颜老爷子的国子监祭酒之位做的风生水起，桃李满天下，那些后起之秀有几个不称他为“恩师”的？即使是如今的官场，也有一半人是出自或者间接出自颜老爷子门下。

前人植树，荫泽子孙。
4 J" R# o0 f3 M8 I1 r! b5 U# }7 E
& a, F# s9 q) y% N3 b2 F: { 颜府颜大爷在扬州任两淮盐运使，以往坐在这个肥差上的官员那一个每年不被御史参个百八十回？可颜大爷的耳根清净许多，因为这些御史没有几个不是颜老爷子门生。

+ Y6 i3 B9 u# B8 j8 F 颜五爷更是不用说，以从四品翰林院侍讲学士的身份参与《承平大典》的修撰工作。须知《承平大典》的总编者直接由承平帝挂名！而其他几位总撰官和总校官要么是当世大儒、要么是几位尚书大人和内阁大学士，所以明眼人一瞧就明白承平帝是有多么看中这位颜五爷，将来颜五爷必定能和颜老爷子一样入内阁。

可当初那位风光的榜眼呢？魏老爷子在吏部左侍郎的位置待了六年，先是老母病逝，告假丁忧三年，而后魏老爷子告病，一身毛病时好时坏，二年后不治而亡。

魏老爷子不曾纳妾，和魏老太太一辈子琴瑟相合、举案齐眉，此生只有二个嫡子一个嫡女，应该是很美满的家庭。

, S, Q  f* @$ |5 N 可是魏家后继无人，长子才小志气也小，只希望能捧牢国子监算学博士这个并不丰盛的饭碗。
% O  Q6 R: W" A. U1 Y! d: x! d1 G
次子才大志疏，想当初是与颜五爷一起成名的才子，可惜如今只是在鸿胪寺冷灶上混饭吃，回家抱着小老婆饮酒作乐。

至于孙子辈，魏家更是无法和颜家相提并论了。魏大舅长子还算出息，而魏小舅房里的完全是只管生，不管养了，居然还放任庶子同槽而食，这等儿孙，不提也罢。
! n: T' T! G9 _) C4 L0 s
和亲戚一一见过，魏老太太拍着睡莲的手说：“多年不见，原本是想和你多说会子话。可昨日亲家太太派了容嬷嬷跟我说，你初到燕京，有些水土不服，夜间也睡不好，要我好好照看与你。”
' o* U' N3 H7 k0 H/ _4 B/ _
4 L3 l  t' s5 N( z3 `+ R3 n “这样吧，你先去厢房歇息，等到了中午饭再出来和表哥表弟们见过。吃完中午饭我们祖孙俩再叙话，横竖现在天冷，日头短，也不用睡午觉了，免得晚上走了困，反而不妥。”
7 W# r/ Q0 L, s# e! ?
7 P' s- @8 U7 ?5 ~" |睡莲低头应下，魏大舅母热情亲自引路到了预备好的厢房，出了门子之后，魏大舅母收起了笑容，回头去找魏大舅抱怨：“她是来给娘祝寿还是来要嫁妆的？！她头上的那支金镶玉鱼篮观音簪就是姑太太的陪嫁！你没见娘一见到那支簪子就楞住了吗……！”
; B) v6 z7 C3 Y$ E0 x  q6 \6 r2 S) t+ l
" a" {' b; T- j( C3 m/ ]1 x魏老太太卧房里，李嬷嬷取出一个画轴，说：“这是表小姐亲手画的图，给您祝寿的！您老有福了！”
3 {7 A/ l9 b1 h
魏老太太面露欣慰，点头道：“打开看看，唉，我这外孙女，只记得她比这椅子腿还高不了多少时，就喜欢拿着笔到处乱画，眉儿疼她，一天糟蹋几件袄子也不皱一下眉头。”
+ F5 f9 i  v. K* k1 F
李嬷嬷展开画轴，却见魏老太太顷刻间面如死灰!
7 i/ V5 I3 t; _' w
魏老太太瘫坐在炕上，老泪纵横喃喃道：“这孩子——睡莲这孩子到底吃了多少苦头，才能画出这种意境来！眉儿啊！母亲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的孩子！”
3 `. L. I, |' X) N  A& C9 `
李嬷嬷忙将参茶端与魏老太太，这才瞧见了睡莲的亲笔画轴：
5 B4 U8 ~* D( w- s" C/ s
这是一幅风竹图，竹杆笔直挺拔有力，在狂风暴雨中威武不屈！枝叶清丽，反而有了逗雨舞风之意！
$ Y/ j$ U0 ^6 \& Y! D; X+ Q. G' g3 f! p
/ A4 i' ]- H* _0 K" s1 ] 画中风雨无情，但更显竹之坚强，以及在风吹雨打之中恣意傲然之意。

2 b/ O, j! B. D% r* z 魏老太太一把推过茶盅，收去了泪水，将画轴小心翼翼的卷起收好，对李嬷嬷说：“把大小子和大媳妇叫来，眉儿的嫁妆也该交还了。”
: V( n7 e! D, ^1 N9 l
李嬷嬷迟疑道：“可是表小姐刚满十岁，这些嫁妆万一被——？”
6 w  Z3 u! c5 B& L3 k, p
魏老太太摇摇头，苦笑道：“能画出风中之竹意境的人，还不管管好区区嫁妆？睡莲是借着这幅画告诉我，她已经做好准备了。”

58、魏大院自有极品出，奇葩齐放风骚百年

" P9 A% M3 X3 w% g* ?9 t) f 睡莲歪在炕上看一本从家里带来的文人杂记,采菱则扫了一眼炕桌上红漆绘牡丹八宝攒盒里的零嘴,不由得眉头一皱：这些零嘴恐怕是过年招待人时剩下的“遗物”吧！
3 [: j6 a) Q" H- J. ?" ~7 P
" H) `# D) q) I/ @ 松瓤鹅油卷已经硬邦邦的了，马蹄糕、山药糕上的糖霜似乎像是被人舔过似的,东缺一块，西少一块,瓜子花生之类的干果倒是保存的很好,可是小姐恰好不能吃这种容易上火的炒货。

采菱摇摇头，心想幸好朱砂提前准备了一个放满点心零嘴的食盒，不然这里就真的没什么可以下口的了。

采菱打开黄花梨三层提盒，每一层都选了一样吃食摆在炕几上,睡莲挑了个玫瑰莲蓉糕吃着。

此时正在整理床褥的添饭比采菱更要犯愁：怎么办？这床上垫的、身上盖的勉强还能入眼——可是，这些都很明显是刚从库房取出来的,摸上去潮乎乎的，还隐隐带着驱虫的药味，这叫小姐怎么睡啊！
( B: U* _, t* n
阴冷天也不能抱出去晾晒，别无他法，添饭叫人送个大熏笼过来，从荷包里摸出二两百合香，打算慢慢驱去潮气和药味，暗想幸亏只是住一晚，若要是住长了，自己还不得累死。

$ y9 Z) r, X2 k- A: E( F 睡莲抬了抬头，说：“今晚你们都睡在炕上值夜吧。”

$ r7 j( W% i2 ]1 w  F6 v小姐还真是体谅下人，采菱都快哭了：魏府供她们休息的耳房连个炭盆都没有，若要取暖，基本靠抖。

2 K# a' ?6 M9 q9 k 这时，两个小丫鬟抬着方桌大小的竹编熏笼过来了，还帮着支在炭盆上，添饭谢过，采菱胡乱抓了一把钱打赏她们。
3 a" L4 I' i6 a% n: J
5 m! q: Q/ D1 N1 A& s1 R 两个小丫鬟眼睛立刻亮晶晶的，硬是要给采菱磕头，采菱暗笑：这两位还真是有奶就是娘，有钱就是主子，放着小姐这尊大佛不拜，非要拜我，一把钱的玩意儿用得着跪拜么？
, @  k5 c4 f* _
不过这是在魏家，若被人传出去说她们跪拜自己这个奴婢，别人会议论她太过张狂的。采菱忙拦住她们，笑道：“两位妹妹莫要气，这两天还有许多事情要麻烦诸位呢。”
. ?6 Y4 H' I4 q! ?% K# w) G
! g3 V2 L3 p1 _4 w6 I  S5 T: J; t尖脸的丫鬟看着兜里的钱觉得眼晕，圆脸的丫鬟说：“姐姐有事吩咐就成，我们就在院外候着。”
% G  \$ D2 k0 c6 A7 _/ h# U
两个丫鬟刚出门，睡莲歪在炕上就听见从窗外传来“你一个啊我一个，你一个，我……”分钱的声音！
& g, @' ]* N( V& Z7 F9 ?2 z
采菱不由得苦笑：这是没见过钱么？好歹你们走远一点再分嘛，唉。
; ?9 }3 I% f& J' }1 F/ i) g
添饭拿着铜火钳拨炭盆里的灰，撒了些百合香进去，然后和采菱一起搬被褥，铺在熏笼上慢慢熏。

! j" J* X9 [4 X5 w9 m; B 睡莲眉心动了动，暗叹原本来之前就说好不要多事，随主便，可是魏大舅母表面殷勤，暗地却是另一套——明明过年前就知她要来住一天，前几天都是大晴天，怎么没想过吩咐下人把被褥拿出晾晒呢，这潮呼呼还散着霉气的被褥叫我如何随主便……。

正思忖着，魏小舅母房里的七娘和五娘不请自来了。可能魏小舅觉得女儿总归是泼出去的水，干脆不给女儿起名字，所以魏家二房十几个小姐，都是以排行为名字，其中四娘和七娘是嫡出。

在东晖堂初见时，魏四娘给睡莲的印象最深：因为她是唯一不盯着自己衣饰看的小姐。

而这位魏七娘嘛，就明显对自己头上那支金镶玉鱼篮观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就差把眼珠儿贴在上面了！

+ p" g+ f8 t0 n6 V 魏五娘和睡莲的四姐姐青莲有些相似，在嫡母手下战战兢兢讨生活，紧跟着嫡女背后拍马讨好卖乖，以求获得一些其他庶女没有的东西。
/ X4 Z6 f- n# e; M/ ^, \. Z7 ?
" {& _8 E+ m! O7 U 这种女孩心机不是最深，但是左右逢源很有一套。

虽说对方是不请自来，但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做人的是没有理由挑剔主人的。

7 t- L2 m% i0 z5 \7 N: T, Y 睡莲放在手中的游记，在采菱的搀扶下从炕上起来，笑着迎道：“两位姐姐来了，来，快坐。”
" b' A5 f1 K) z3 H. [" w
魏七娘和睡莲隔着黄花梨炕几对坐，魏五娘则坐在七娘身后，半边屁股挨着炕沿，似坐非坐，好像随时准备起来端茶倒水似的。

/ w  m$ F0 W1 r, v% U# y+ ` 这那里是个庶出的姐姐，倒像是魏七娘的贴身大丫鬟！睡莲心想：比起这一位，四姐姐青莲的姿态可没有放得如此低。

; y. q$ a( Z! u0 N! W# u, n' X 睡莲和魏七娘寒暄了几句，魏五娘忠于职守的扮演着应声虫的角色。
9 ^+ j) T. N$ Q3 @/ L" ?
7 h) |  ]( g7 ^, w' V7 e 场面稍微熟络后，魏七娘便迫不及待的问起睡莲发髻上那支簪子是在燕京那个铺子买的，多少银子之类的话。

) ]) j, d+ L& h3 g  e1 e1 A 睡莲淡淡答道：“这是我生母留下来的物件。”
( _) `0 R5 I3 }( n2 R
" Q+ p6 P! p9 }5 X% Z6 h4 @, |魏七娘无限艳羡道：“这金镶玉上的金子黄橙橙的，真看不出来是放了十多年的老物件，大姑姑真是好福气，有这么好的嫁妆，听我母亲说，足足有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呢，而且都是实抬，没有一抬是虚的，那压箱底的银子呀，差点把抬嫁妆的肩膀压垮啰!”
, H# C! q# \3 ^" F
  @: i, Q& M7 `; |. E& R' C丈夫冷漠、婆婆装聋作哑，被妾侍逼迫而死是好福气？
, f; B5 m2 m8 G1 ?; F( x6 w# x
生命垂危之时，娘家大哥上门讨嫁妆这是好福气？
4 [- I2 p4 O  K  o: g4 S
唯一的女儿像只小猫小狗似的和棺椁一起打包送到千里之外，这也是好福气？
+ p- y0 Y% B) N( u4 L$ t2 K- x4 v. r
" x+ s( s  E# w/ a) F% `7 |- I9 E, Q 这位表姐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睡莲脸上的笑容淡去：这个时候若还不表示点什么，就是自己缺心眼了。
9 d6 m% u+ t# a! G6 W( W
魏五娘打起了圆场，将话题扯开，说：“以前听府里的人说大姑姑如何美若天仙，气质出尘，我还不信呢，今日见了表妹，我才明白原来他们说的都是实话。”

五娘这句话将睡莲和生母一起夸了进去，睡莲面色稍缓，捧起茶盅喝茶。魏七娘讪讪的说了几句话，睡莲一一回应了，但是依然不复刚才的热络。

魏七娘本以为睡莲年纪小，想把话题从大姑姑嫁妆再引到睡莲头上的金镶玉鱼篮观音簪子——如果时机恰当，说不定可以把簪子哄到自己手里来！

0 J$ M; Y5 E) q. m7 y: _0 e 可惜这位表妹不接招，闷头闷脑喝起茶来，怎么办呢？

魏七娘朝五娘使了个眼色，魏五娘无法，只得按照预先排演的清咳一声，取下耳垂上一对银镀金灯笼耳坠子，捧个睡莲，道：“表妹初来，做姐姐的这对耳坠子虽说不值钱，但是燕京名匠所打，现在送给表妹做见面礼吧。”
4 e, j/ G" z" U: E# e, O. {' S5 F# R
睡莲有些纳闷：这唱的那出？
) G: j. a8 D9 |: g. M4 \
“表妹在成都住得久了，对京城的习俗有所不知吧？像我们这种姑表亲的亲戚初见，或者和谁家的小姐特别投缘，都会取下惯常戴的物件交换，以纪念彼此的情谊。”魏七娘取下腕上的雕凤金镯子，也递给睡莲，说：“这我给表妹的见面礼。”
9 p; s, |% J$ y8 |$ M. C7 a
% t* m2 v8 P3 |$ h! ]8 i睡莲内心有个小人在狂笑：哈哈，这是两个表姐合谋，诓骗自己的首饰吧！

七娘和五娘的原计划是这样的：以互赠礼物为由头，先取下自己身上并不贵重的首饰为鱼饵，目标是睡莲头上的金镶玉鱼篮观音簪子和手腕上的玻璃种翡翠镯子——因为睡莲身上除了那个镶粉色碧玺石金丝璎珞圈，就是这两件首饰了！

璎珞圈是祖母给的生辰礼物，玻璃种翡翠镯子是在成都的时候七婶娘柳氏给的，而金镶玉鱼篮观音是生母魏氏的遗物——每一件东西都不可能送人，更何况是这两个可笑的表姐！
9 k1 [& \) y3 v
睡莲面露难色，右手顺势一抬，朝发髻上抹去，魏七娘眼睛直放光道：“表妹还真是大方呢。”

1 Z0 P* z2 b4 `9 E- O簪子归七娘，我至少可以得到那个玻璃翡翠镯子！魏五娘眼睛也是一亮，顺水推舟道：“这簪子是大姑姑带到颜家的，如今表妹给了七娘，都说‘完璧归赵’，如今可是‘完簪归魏’了！”
+ Q& Q7 b$ j" k0 a( N  w
“对啊对啊。”魏七娘的眼睛如胶水黏在睡莲的右手，只恨这位表妹速度太慢。
8 \1 J4 f: ?3 b+ m2 i+ m) e
睡莲右手触碰到发髻的瞬间下滑，改为抚了抚鬓边的碎发！

7 Z2 G( L  [$ N: G& R“两位表姐如此好意，做妹妹的应该回赠自己惯常戴的物件，可我今日所戴的都是初次上身的东西，怎么办呢？对了！”睡莲一拍脑袋，吩咐躲在墙角暗笑的采菱，道：“采菱，把我素日所戴的那两个香包拿来送给两位表姐。”
, O8 t! e* m( k3 Q2 _/ I% [
9 [1 @; j& X( X1 t" s采菱强忍住笑意去取香包：其实睡莲从来不在腰间戴香包这种玩意儿，这两个香包都要从自己的箱子里取。

* W. J6 C/ S# r 采菱开了箱子，取了两个半旧香包送去。
7 G8 a, m7 Y( V5 C; ?8 J- M
8 k2 a2 @1 T# [6 t 七娘和五娘都像拿炭火似的接了香包：这笔买卖亏大发了！

偏偏睡莲还犹然不觉的说：“这香包是我的这个叫采菱的丫鬟做的——她的绣工可真不错哦，是正宗蜀绣师傅教习的手艺，回京城这些天，我瞧着大多用的苏绣，很少见这种纯正的蜀绣。”
: c  E+ n: o/ U2 F
7 K2 F6 B/ B6 s$ B魏七娘双手紧攥着香包，似乎要将香包撕扯成两半；魏五娘僵着身子说：“表妹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
, V) z% \/ Q3 s% i3 o
" |5 {3 ^" @4 C采菱突然说：“四表小姐来了。”
( Q( i; F& @4 _5 U  r
: M/ m: {6 }3 N6 v “四姐姐。”七娘和五娘齐齐站起来，睡莲也站起打招呼，“四表姐。”

  E" V# j; f* a% ]$ K& t魏四娘穿着蜜合色折枝花卉风毛对襟长袄，桃红百褶裙，髻长插着一支金丝镶绿色碧玺石挂珠步摇，笑容恬美静怡。

- r4 I6 e$ `8 q- s 睡莲暗赞：这位四娘真是出淤泥而不染，魏家二房这个烂泥塘里然开出了一朵白莲花。

& \* r5 S3 D9 D$ `1 ~6 C 四娘一来，七娘就将和睡莲对坐的位置让给了她，自己坐在五娘的位置，五娘则依旧恭顺的坐在七娘身后。

“我们这里房间狭小，不知表妹可否住得惯？”魏四娘笑道：“原本我是打算挪出自己的房间给表妹住的，可伯母说正月移房不吉利，所以就作罢了。”

: f$ t! r! f3 ?这——这是在隐晦的向自己告魏大舅母的状么？睡莲暗自皱眉：这可不是大家女子所为——哪有在外人面前拆自己家人的台的？
5 L2 ~7 X! o4 B" a6 g, z
3 X; e+ o& @) p0 } 魏四娘浑然不觉，见炕几上摆着的粉彩瓷碟不是自己素日见过的，再见瓷碟上的零嘴点心均是上等货，便明白这是睡莲从家自带过来的。

  X2 q  a5 @2 v/ k/ `' r; F 四人喝着茶闲话约半盏茶的时候，魏四娘端了端身，从粉彩瓷碟里取了最常见的炒葵瓜子尝了尝，瓜子脸一皱，还是将果仁咽了下去，抿了一口茶。

魏七娘见姐姐面色有异，伸长胳膊也取了枚瓜子，刚放到嘴里就不顾礼仪的吐了出来，叫道：“好苦！”
: `- d0 ]) S( A/ q1 }1 j; S8 y0 Y
“是么？”睡莲拿了枚瓜子嗑着，淡然道：“这是加了蛇胆炒制的葵花籽，吃了不上火，我素日吃习惯了，就不觉得苦。其实多吃几颗，慢慢就能体会到回甘，和喝茶差不多。”
% U4 k% M- t2 s8 w6 u( c! I* }' D5 H
魏四娘学着睡莲的样子继续嗑蛇胆葵花籽，而魏七娘是打死不敢尝了，魏五娘讨好的取了一块玫瑰莲蓉糕给七娘去去苦味。

连嗑了数十粒瓜子，魏四娘在心里暗示下终于体验了到了“回甘”，见睡莲相貌虽丽，但还是脱不了孩子气，于是试探着说：“府上吃的东西真是讲究——听说妹妹喜欢画画？可真巧呢，我三哥哥也是爱画画了，他画的鱼，放到水里就能游似的，画的牡丹，能引来蝴蝶呢。”
, M: o+ D& e. W; W
$ A+ l9 z9 E' L  j魏家二房三少爷是唯一的嫡子，所以深得魏小舅真传——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风花雪夜佳人在怀都是如此！
6 ]7 q6 {" @9 C: ?6 M6 v# G6 j# \
只是科举考的是八股文章，这些统统不管用，魏三少又没有当初魏小舅被老爷子挥着皮鞭逼写八股文章的严父，所以目前只是个秀才，和大房二少爷纬哥儿举人比起来还差一大截。
9 s. ?7 _4 D7 V# X; l
# e) Y3 r" c$ G7 s( r 因大房的经哥儿和纬哥儿都未娶妻，所以魏三少也尚无妻室，魏三少乐得自在，房里伺候的丫鬟无论燕环肥瘦统统睡遍了，幸存者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奶娘。

9 y5 x$ w/ K* }: ?9 i 魏三少偶尔还去九个庶出弟弟院子吃吃“大锅饭”，逛一逛免费的“窑子”，逍遥快活。
$ w* w% ~% ]6 [" N& t) [  X
7 i4 I8 d4 \! E& \, P 当然，当时睡莲还不曾见过这位三表哥，但是与生俱来的警惕感让睡莲立刻防备起来，睡莲淡淡一笑，谦虚道：“是那个说的？表妹愚钝，如今只能不把荷叶画得不像荷花罢了，那里谈得上什么擅长呢。”
0 n' K7 N+ t. J* f. ^
睡莲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可魏四娘却玩笑似的说了一句，“哎呀，妹妹可别把荷叶化成鸳鸯了！”

采菱和正在熏被褥的添饭都是一惊：鸳鸯？这是什么意思？刚提了三表哥，下一句就是鸳鸯！这位四表小姐打的好主意！
6 u5 C2 D% P* h& n1 j
睡莲听了，倒也不恼，暗想果然人不可貌相，东晖堂上初见时，这位四娘不是对自己的首饰不感兴趣，而是人家的胃口太大了——直接打算把她的陪嫁都搬到二房去！
) Q# p3 a6 C# d) H$ G5 d% _* s
2 z& z1 g; W5 G8 ?+ l1 a" V, ~ 像是听不懂四娘是什么意思似的，睡莲只是顺着自己的话题说：“祖母常说，我们女孩儿家，作诗弹琴画画都只是消遣，最重要是女红和品行，若这两样不好，其他再怎么出类拔萃都是不成的。”

" U+ a7 V- R' v7 Y; W/ E1 u四娘碰了个软钉子，觉得这个表妹着实不好唬弄：你和她说正事吧，她和你装傻充愣；你和她开玩笑吧，她却板着小脸和你谈女红和品行！

  _5 _: x; N% B! |) g/ ?! E 简直就是一个活刺猬，让人无从下口，反而伤了自个儿。

睡莲暗自冷笑道：如果你还谈“树上的鸟儿成双对”、“表哥表妹好做亲”之类的话，我就和拉着你看星星谈人生谈理想去！绕不死你！

此时，采菱突然高高打起了夹板门帘，大声道：“哟，您是？怎么不进来说话，外头多冷啊！”

睡莲彻底无语：得，还有个潜伏在外听壁角的。
4 P- v7 j7 P9 C; w! s) \. x
“宋嬷嬷。”三位表姐齐齐站起，朝着门口脸色有些尴尬的嬷嬷行了半礼。
; r5 s3 o$ j( n
魏四娘介绍说：“这是大伯母房里的宋嬷嬷，内院的总管事。”
7 R! F' e8 z, ~. y+ M
: G1 q% B- X5 T' j+ O9 {, b  ?魏大舅母的人！依旧是来者不善。
( i& A! K0 y1 c* t8 P
宋嬷嬷眼珠儿一转，见房内的熏笼，立刻说道：“听说添饭姑娘要熏被褥，我是来看看表**房里的银霜炭够不够用。”

添饭笑道：“那就麻烦嬷嬷差人送两篓来，着实有些不够了呢。”

& O; Q1 X+ {, ~) ~  \5 o  z7 m宋嬷嬷一晕：而家里平日里烧的都是一两银子三十担的河柴。这银霜炭是魏老太太为了迎接睡莲特意吩咐她买的。银霜炭二两银子一斤，一篓是五斤，共十两银子！如果依照添饭说的再添两篓，那么这个月单是柴炭就要超支三十两银子！
  Q0 d: M/ ^  S
& ?! [1 P4 N" l( n% k) p2 F3 W) q$ a 宋嬷嬷眩晕着去回话，想着当家主母听到银霜炭的“噩耗”时会是什么表情。

! s5 I! [+ i' R7 D- b' { 谁知魏大舅母并没生气，说：“你打发人买就是了——横竖老太太已经发话，说表小姐这两天的开支最后都从她老人家私帐上支银子。”
( {, b5 v6 O& ^* W7 M+ y
宋嬷嬷心下稍安，就将四娘、五娘、七娘和睡莲的话都复述给魏大舅母听。

3 l* ^; }! }: D: [3 Q. M* L 听说魏四娘扯到“鸳鸯”上去时，魏大舅母乐得将嘴里的茶水都喷了出来，笑骂：“扯她娘的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颜家连我们纬哥儿都不可能看上，何况是三小子这个浑人！做她娘的千秋大梦去吧！”
5 g9 P9 u( W; @9 x7 L1 O
宋嬷嬷说：“奴婢听着也觉得异想天开了，要不要把这事捅到老太太那里去？”
5 h9 s! N# Q  L, f4 H
“你我都闭嘴，就当不知道。”魏大舅母嘲笑道：“就让弟妹这头蠢猪亲自说给老太太听，哈哈，到时候，老太太不得煽她两个耳刮子才怪呢！”
" c# |  k8 G  n( G5 z) R& x
一旁向火的魏大舅听得直叹气摇头，这时门外小丫鬟说：“李嬷嬷来了。”
& K, n7 K7 x, d# d/ H8 E; s) T
李嬷嬷来给魏老太太传话，说：“老太太请大爷和大夫人过去。”

: |0 `* n" f- U0 D魏大舅母胸有成竹的站起来，对着丈夫点点头，还眨了一下眼睛：我猜对了吧，定是要去说姑太太嫁妆的事了，到时你一定要按计划行事啊！

59、因果报应繁华落尽，恩威并施保全嫁妆
4 X" n/ ?0 l; t2 u7 l- S( C
“怎么？是不是我老婆子的话已经不管用了？！”魏老太太将青花瓷茶盏在炕几上狠狠一的顿,茶盖在杯口上震了两震。

魏大舅和魏大舅母齐齐跪地,魏大舅更是跪着膝行到炕沿边，抱着魏老太太的腿劝道：“母亲千万莫要动怒了,大夫说您这个年纪的老人家最忌讳大喜大悲，明日就是您六十大寿,儿子已经广发请帖,明日宾迎面，您千万要放宽心些才是啊！”
& P9 g- E! N2 g  x' h8 z
方才魏大舅夫妇来见魏老太太，魏老太太张口就说起睡莲母亲嫁妆单子上的田地铺面等产业，魏大舅说如今外甥女还小,提这个太早了吧。
3 Z  U: r9 z, [' g9 L  w2 J% |4 g
魏大舅母干脆说了实话：“这些年家计着实困难，姑太太产业上的出息已经挪用了一部分,媳妇实在是没办法了——咱们府里的田地产业有限；大老爷在国子监的俸禄银子养下人都不够；小叔在鸿胪寺当差了十几年，从未向家里交过一两银子。”

“再说了，小叔房里庶子庶女又多，每个人都是从公中出钱养着，这每个月的月钱，少爷们的纸笔费用，小姐们的胭脂水粉，那样不是要钱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媳妇这个当家主母手里没有银子也是寸步难行，今年迁都燕京的路费，买房子的银子几乎都是从媳妇骨头缝里抠出来的钱。姑太太的嫁妆产业我们并没有变卖，只是稍微挪用了些银子救急……。”
2 a) i' r: P& n9 C
魏老太太听了大媳妇一箩筐推辞，就是迟迟不拿出嫁妆单子，所以勃然大怒。
- b& g2 q# N+ d3 h& w
魏大舅母从袖中掏出嫁妆单子，双手奉上，也是劝道：“母亲莫要生气，您是误会我们了，我们没说要扣下姑太太的嫁妆，这不，单子就在这里，请母亲过目！”
, }  D8 A6 w# r: V- S- {+ C4 N
0 |7 R- \6 e0 S( L! ~9 s9 A& Z李嬷嬷端上参茶，魏大舅站起来亲自给母亲捶背顺气，魏大舅母递上嫁妆单子。
$ I" C5 y. E" E' g0 M1 D! d
魏老太太从木壳镜匣子里取出玳瑁腿、水晶打磨的老花镜戴上，细细的看嫁妆单子，末了，还从鸡翅木炕几的暗隔里取出八年前抄录的单子一一核对！

魏大舅母冒出一身冷汗，幸亏她放弃了在嫁妆单子里做手脚的想法——果然老太太留了一手！

2 F6 q1 }+ A- {( c4 C7 ]' r 魏老太太核对了约一盏茶的时间，末了放下老花镜，将嫁妆单子叠好还给魏大舅母，叹道：“大媳妇啊，我知道你的难处，俗话说的好，‘当家三年狗都嫌’，咱们魏府早就不如以前风光，年年如不敷出，现在孩子们也都长大了，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都是费银子的事儿，只是——。”
' J+ Q7 R6 Q& }! @- j0 b; {
5 B8 [, |; l; i5 F: G# L魏老太太顿了顿，喝了一口参茶，方慢慢说道：“眉儿的嫁妆绝对不能动！如今外孙女也大了，也是个极有主见的孩子，比她母亲不知强了多少，嫁妆交还给她我是放心的，至于你挪用的部分出息——。”
6 _: O9 P% W9 `: \* p# \9 R
5 c" Z/ t. b0 {  I: Z魏老太太神情有些哀伤，擦了几把老泪，长叹一口气，道：“把南京的宅子卖了吧！”
9 z  }/ x8 r" z( |
* {+ U7 t" {# Z8 k( n “娘！”魏大舅不可思议的看着母亲，魏大舅母则松了口气：老太太总算松口了。

% k/ J! S$ N6 O' T" @3 a7 W 南京那个几乎占了一条街的豪宅，即使二房九个庶子加上十五个庶女每个一个院子都绰绰有余！

可是这个大宅子对魏家而言，不仅仅是老宅那么简单：她象征着魏家曾经有过的显赫，有她在，魏家人觉得子孙后代们总有一天会重振家业，重显辉煌。

正因为如此，当初要在新都燕京买田置地急需银子时，魏大舅母急得口舌生疮，脸上直冒红疙瘩，再好的玉女桃花粉都遮掩不住，逼得要变卖魏老爷子珍藏的古董时，魏老太太也咬紧牙关坚持不松口。

因为魏老太太不愿意看见唯一的希望就这么变成几张轻飘飘的银票。

银子再多，也是死物，魏老太太和丈夫盛年时期携手看着这栋豪宅一天天的建成，儿子在这里娶媳妇，女儿从这里出嫁，承载了太多美好记忆，在魏老太太眼里，这栋房子是个活物，无价之宝。

- c3 H) z9 ?$ b, q* W& }! x$ P 如今决定变卖，大概是已经屈服在命运脚下了。

“母亲！”魏大舅抱着魏老太太的腿嚎啕大哭，就像个孩子似的。

. P6 `7 y7 O& M. } 他是长子，亲眼见魏家从燕京新贵，到如今的落魄之极。想当初父亲当上吏部右侍郎时，门口车水马龙，前来拜见的官员士子如过江之鲫，而后祖母病逝，父亲告假丁忧，人就慢慢少去，渐渐门前冷落车马稀，再后来，一天里，大门的铜环都不响过一声……
, o; Q2 r: ]  `) z. [0 {0 F
" u. d; `( A/ T3 X& _9 P 魏老太太抚摸着大儿子的肩膀，满眼都是绝望，可眼睛里没有一滴泪水，她木然说道：“我们魏家败落已成定局，死守那栋豪宅又有什么用？徒添伤悲罢了！”

“母亲。”魏大舅母心有所触，跪在魏老太太左膝边饮泣起来：想当初她嫁入侍郎府是多么风光！娘家姐妹谁不羡慕她有个好婆家！

. J. j- z1 N7 y3 n3 W& J 一嫁入魏府便是当家主母，丈夫老实，婆婆好伺候，从不刁难媳妇，家里只有一个小叔，一个小姑子——而且都是嫡出！

2 E: O/ w. g/ [  F) M. x 小叔读的好，每每给家里争脸面；小姑子眉儿温柔可人，总是怯生生的偷偷瞧她，还说“我没有姐姐，好嫂嫂，你做我姐姐好不好？”
) j4 h: L- i0 P. M& {
娘家出嫁的姐妹谁不抱怨“婆婆难伺候，小姑难缠”？可她每次回娘家都喜滋滋的说婆婆如何好，小姑如何贴心，当时母亲都欣慰的说：“你是个有福的，嫁到这么好的人家。”
  ~) w% W* i' O1 g
可后来，公公病逝，家境迅速衰败，为了小姑能风风光光嫁到颜府，婆婆几乎掏空了大半个家底！小叔郁郁不得志，整日饮酒抱美人，银钱只出不进，个性还越来越古怪；弟妹更不用说了，本来是个蠢的，还自不量力和她争起了管家大权……

魏大舅母的哭声越来越大，是在哭魏家没落，也在哭自己主母难为。

待这对儿媳慢慢收了声，魏老太太说：“南京的大宅子连同里面搬不走的笨重家伙，应该能卖三万两银子，首先是填上你们挪用眉儿嫁妆出息那部分；剩下的来银子也够咱们过上三年五年的。媳妇啊，从今日起，你把我的各项份例减半——。”

1 H4 ~9 s9 o9 e: L% B+ c “不可！”魏大舅母一惊，连忙阻止道：“即使要裁份例，也是裁我们和孙子辈的，那里能动您的东西——再说了，前几年咱们府里已经统一裁过两次，您的份例已经不多，怎么能再裁呢？这要是传出去，我可是不敢出门了——您儿子在国子监也不敢和人打照面啊！”
4 [# L  D" @9 ~; q
$ }# d. E6 O5 @4 e& f  J' c魏大舅也同意媳妇的说法，“您的月例和京城大户人家老太太比起来才是个中等，若要是再少，儿子和弟弟何来的颜面做官呢？再说儿子好歹还是国子监的博士，应当以身作则，才能降服那些学生。就这样吧，裁儿子和弟弟房里的份例，横竖儿子每个月的月钱都有多余的，花不完的。”

4 Q6 F6 Q% y% [魏老太太听了，便说：“份例不动，只是伺候的人减去一半吧，或发卖，或放出去，横竖我很少出门，也很少见，不用这么人伺候。留下李嬷嬷和两个婆子、四个丫鬟就成。”

5 m# ~" L! O% k- V& X: K! e魏大舅母含泪答应了。
: g8 ]8 X- H3 v* ]* W4 ^
魏老太太怜惜的拉魏大舅母起来，拍着她的手说道：“我跟着你公公享福了大半生，这辈子什么样的世面都见过了——即使现在去了，也死而无憾。”
7 o2 B8 M9 B. u  i: U) o& g
“母亲可千万别这么说！您长命百岁着呢！”魏大舅母急忙道：“这些去不去的话，等到您看着纬哥儿、经哥儿的儿子结婚生子再提也还早呢，”

/ R3 h& \7 D  E" ~- b魏大舅不善言辞，也说：“就是，抱了重重孙再说。”
# D1 _- `: M( Q4 o" z2 Q
魏老太太缓缓摇头，说：“我是个心慈没用的，害得你跟着受罪操心，好歹活到六十岁，有些事情慢慢也想开，也明白了。有些事情必须坚守，有些事情可以变通。”
/ V6 M$ ?- g( y! ^
7 C/ {; H3 a# f( Z$ J “比如你小姑嫁妆的事情，就必须要坚守承诺，完完整整的把产业还给外孙女。人无信则不立，你教养的两个儿子都很好，若是歪了自己身子，纬哥儿和经哥儿如何服你？他们以后做人也难免会寻捷径，走了歪路，当初你公公若不是——。”

说到这里，魏老太太神情一怔，魏大舅闻言捏了捏母亲的手，也是满脸惘然。
, ~3 ?3 q% B8 B7 ~( n9 _9 H
7 A. {! x. c& k; X 魏大舅母是个聪明人，从这些年丈夫含糊其辞中，对当初的事情早就猜出了一半：肯定是当初公公为了利益，狠狠得罪了颜家，所以当魏府败落时，颜家选择了袖手旁观。
  h8 q  R& V. h' A
但这种关系到前辈脸面的事情意会可以，言传坚决不行，所以魏大舅母装着不知道，只是低头擦泪。
. H7 {4 U. _% I$ `6 e
魏老太太又是长叹一口气，将话题重新扯回来，说：“做人难啊，想出头更难，捷径谁不想走？可佛家说，因果报应，你种下什么因，就结什么果，你若种下恶因，那恶果子迟早会吃下去——即使你侥幸逃过了，你的孩子辈、孙子辈也会替你承受恶果！”

5 _7 O; q+ M7 r0 o魏大舅心有戚戚焉，默然不语：父亲种下的恶果，可不是他们这一辈吃下了么？妹妹惨死、弟弟从才子堕落成酒色鬼、自己一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

- S4 o. ]6 `. w. I- r( v4 X 魏老太太见长子默然垂泪，心下一酸，也拉着魏大舅坐在炕上，眼睛往他腰间一扫，说：“听说你把那块怀表给了睡莲？”

魏大舅点头，说：“她十岁生日那天给的，是当做见面礼。”

“给了她也好，其实那怀表本来是一对，当初一块给了你，另一块当做嫁妆给了眉儿。如今又重新凑成了一对，也算是天意吧。”魏老太太对李嬷嬷点了点头，“拿来吧。”

李嬷嬷取了腰间的钥匙打开暖阁左角处的黄花梨圆角柜，取了一块红绸布包裹的物件来。
) {) {: W3 {; ~) x- h% a0 J1 s, Z
9 _) Z1 [: |7 G; w/ e 魏老太太打开红绸布，里面是两块金怀表！
/ C  I7 a# l) h7 t  F7 V
“这一块珍珠镶珐琅的给你。”魏老太太将那个双面都镶嵌着珍珠、中间是青葫芦叶，以及红绿双果围绕花卉的珐琅的怀表亲手挂在魏大舅腰间。

“这一块稍次一点的珐琅是给纬哥儿的，他在国子监的同窗几乎人人都有这个，唯独他没有，原本我是打算在他有朝一日进士及第时送给他，如今——唉，媳妇儿，还是你交给他吧。”魏老太太将那块黑地绘花卉珐琅的金表给了魏大舅母。
6 L( c) h/ G! ~6 c8 i* m
魏大舅母双手接了，迟疑道：“这——这是孙子辈独一份呢。”
4 X" v8 [4 L" o$ N# w' Q# k
- N$ p( p: P0 d& X4 C魏老太太如何不懂大儿媳的意思？她挥挥手道：“纬哥儿是我的长子长孙!又有了举人的身份，这是他该得的，若有人闲话，你叫她尽管来找我。”

这个“她”，就是指魏小舅母。

“我就只剩这两块金表，谁要都没有了。”魏老太太话题一转，接着说道：“刚才说，有些事情可以变通。如今我们府上家计困难，孙子辈又多，没得总是苦你一个人，全府都袖手旁观的道理。”
5 L& C$ S( j9 R; y$ P9 C
, A5 J/ H3 i8 w( g) d; h/ ]魏老太太神情一肃，道：“从今儿起，你小叔每个月必须将月俸的一半交到公中来维持家计！不能再放任他吃酒享乐了！他那一房的孩子已经够多了，妾室也不少，他若要再纳妾，就由他自个掏银子养活，公中绝对不出一分钱！”

什么？！魏大舅母大喜：婆婆终于狠心整治二房了！

颜老太太说：“还有，二房的九个庶子，若无心功名，就干脆谋个事情做吧，或管理田庄，或打理铺面，或出去另谋生计都可以，咱们府里养不起闲人了。”
5 R1 D0 F, J3 l0 V4 Y
“二房女儿多，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都要做好女红，以后家里的针线都由她们亲自动手，我们已经养不起针线班子了。”

+ I  t; b4 m- v魏大舅母差点高兴得晕倒！但是——这话该怎么和二房说呢？
; R9 e4 d* p% j+ Y( r
魏老太太说：“你放心，等过完六十大寿，你就按照我说的吩咐下去，明儿晚上，我会亲自和你小叔和弟妹说的。”
4 H% Z* ~7 K- V( Y4 W
“母亲！”魏大舅母喜极而泣，这会子她的泪水是货真价实的。
3 S: C4 b& H) N$ e' x
. y! t- |& w- x  ? 魏老太太叹道：“如此一来，你肩膀上的担子就轻了许多，咬咬牙再挺过几年，纬哥儿和经哥儿都出息了，娶了媳妇，你的好日子就来了。”

魏大舅母哭道：“有了您这些话，媳妇还要小姑的嫁妆做什么？媳妇就是卖了自个的嫁妆，也会补上窟窿，将嫁妆完完整整的送回去。媳妇不是那贪心欺负外甥女的小人，只是家计实在困难，媳妇实在没有法子了，才动了歪心思，婆婆莫要怪媳妇。”
" _9 {' a% B1 z( g) L2 k. u
0 [& d+ G  Q6 m魏大舅心疼妻子，说：“都是儿子的错，儿子没有出息，护不了眉儿，也支撑不起这个家……”
) a' k7 D0 F3 d6 Z0 b" T
快到中午饭时，魏大舅和魏大舅母收了泪回自个院子里整理装饰。
, l' d8 a) ~0 k
魏老太太缓缓展开睡莲送的《风竹图》，喃喃道：“莲儿啊，外祖母是快要进棺材的人了，也只能为你做到这些，接下来的路，还是要靠你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