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14 章4 f* w+ f2 M, `5 d- h2 U4 W ^6 D& O3 A
7 X+ s% M, ?5 N; v% ]1 q5 L1 ]夏天过去了。白露过后,小凤仙的出发被提到日程上。是在那个日子越逼越近的紧迫中,她慢慢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张家生出眷恋,尤其是当得知张家的园子将被卖掉以后。
( L- ~0 ~8 L% X4 U3 t+ v% m( }
; m/ ]0 n& ~. G0 c- p1 T. n就如张雪亭所料,对于卖园子分家的决定,除了入画有几分惶恐慌张以外,其他人都接受得非常好。甚至看得出来,有好几个人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只有爱卿提出:“这件事,要不要通知燕飞一声?”& C3 u9 J! e3 r; r
4 ~7 |4 o( o) I4 j; i4 A- W3 [“她是张家赶出去的,通知她干什么?”入画不假思索地快嘴接口。话一出口,她倒也意识到了不妥:这话,人人都可说得,唯有她是说不得的。但是,想收回来已经晚了,她只能低下头去,但却清晰地感觉到母亲凌厉的眼风扫到她的脸上。就连几个姐妹,虽不说话,却也没什么好脸色给她。在接下来的议事中,无论入画说什么,后面就是没有人接腔。令其声音仿佛投入虚空,茫茫然,没有一丝回响。
3 R" ~0 I$ s% ^6 b/ R- d
# i1 H+ V3 `- v _! P# l& @1 p' I张雪亭接过爱卿的话头,“通知还是要通知一声的,只是估计她不会为了这个回来。”“这么大一笔钱,不回来才怪!”入画在心里嘟哝,总算她识相,这次没有说出口,只在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
6 Q/ D8 \( s$ q+ A! h% v7 p: T r9 P" d4 I4 p4 {# A0 q* f6 o4 m0 \
若莲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惊诧——挨着她坐着的这个叫做张入画的这个女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自己都有些不敢认了。这些年来,因性情实在太不相投,几乎就没有同她怎么来往,但是,在这一刻,她实在是变得太过陌生。入画喜欢钱是从小就开始的,但是,年少的时候尚有三分感情,且懂得收敛。而今,竟然是完全地,直接地进而理直气壮地表现出来。那副嘴脸,同下等娼寮的老鸨竟那般相似。若莲惊诧完毕之后忽然惶恐地意识到一个惨痛事实:随着青春的流逝,红颜的老去,人会变得越来越自私,越来越无所顾忌,人本身就有的弱点和短处于是会加倍放大,丑不堪言。怪不得贾宝玉要对结婚后的女人生出鱼目之叹,也怪不得大观园里那些妈妈们那般可厌。这样想着,她又同时生出警觉来:无论如何,一定一定不要变成入画这个样子。如成这般,毋宁死。
' W5 { i0 u4 O6 _2 m8 ~% r8 F: c0 s2 Q" q* B7 P
“燕飞的那一份,还是应该给她留下。”平常一直不太发表意见的怜卿说,用的是肯定语气,而非征求意见的问句。
5 E$ m0 N5 w/ r3 z, Z
h. p4 {) t- b& n+ @: E“是。”爱卿也很赞同,“由姨妈您帮她保管吧,万一……”
& f: n. M9 c- k, i, t$ ]5 }$ u* X* _' O1 B9 V0 l
“对。”若莲说,“母亲你帮她收着吧。燕飞这些年在外面也不知道怎么样,她一个人,要是有个什么需要,钱还是很重要的。再说了,这也是她应得的。”# t( x& \. i7 B3 P- Z# y
+ s2 _( g, W1 a$ ?3 `# Q
“她的那一份,我给她分成两份,一份给宁秀,一份给她留着。”张雪亭理也不理入画欲言又止的急迫模样,自顾自地说下去,“宁平是男子,不能同女子一样分园子。前些年花在他身上的钱都是我的体己。”说到此处,她瞄了一眼入画,“并没有用公中的一分一毫。”0 Y& {$ m9 h- k) u
; Z3 m0 [0 q. \- v$ y& \
“成年小姐们的那一份怎么办?”入画忽然想到一事,张明铛刚满十八。
% c2 z( \. U) R% R
& l- \% e- v5 M0 @“燕飞前些年做得也确实过了。”爱卿轻叹一声。: }/ }1 j; i; u/ j3 n
( l( @% s, e( C6 {& Z3 E
“这园子,还有家里乡下的地,还有一些属于公中的古董字画什么的,所有东西全都卖掉。”张雪亭说,“要分就分个彻底。首先,我要拿最大的一份。爱卿和怜卿加起来拿和我一样多,这是你们母亲应该得的一份。然后,你们俩再在夫人辈里算上一份,和燕飞若莲入画一样多。第三代的小姐们,不管成年还是未成年,再分次一个等级的。”张雪亭说。
* ~! Y# }" |5 ^4 C, ~) { X
+ q, X5 y+ k& c8 u3 G2 h8 {“姨妈,我们的太多了。”怜卿赶紧说。
9 V1 a" W2 h- i% E6 M$ }% R1 u8 m) v) Y, c
“知道你不缺钱。”张雪亭笑,“但那算是你们母亲留给你们的念想。”: C% J# ?$ Z) {6 H0 s9 p- z
& w3 P8 N5 Q: N1 h M! V" u9 J
“我们母亲那么年轻就过去了,没为这园子做过什么。倒是这些年来,您一直照拂我们。”爱卿说,“并且,十六岁下海以后我们的钱您也没有收过。现在,实在不能多分这一份了。”
) g3 r1 a; L2 j3 \3 E, p4 f: ]9 h& B/ F2 ~, I
“什么?十六岁以后的钱也没交过?”入画叫了出来,然后,她又强打欢笑,“如果是这样……”7 u- m( v. ~ M# D
; A3 G1 ]& }! n1 D1 j+ R“没你说话的份!”张雪亭终于忍无可忍,呵斥出声,“那是我的钱,我爱收不收,轮不到你张入画来指手画脚!说得好,你老老实实地,自然少不了你这一份。说得不好,我一分也不给你又如何?家里的一切,写的都是我张雪亭的名字!”$ R; O" n8 o% T* B8 W
4 g/ _3 d* K8 h% ^( ^" t
“母亲给你们的,你们就收下。”若莲对爱卿怜卿说,“不要再推辞了。那是应该的。”* o. D( T1 _" U4 o P, G6 @$ L, |
5 l$ c( U; Y* `) Q
入画被张雪亭吼得不敢再多话,心下盘算一番,自己有五个女儿,虽然说张明铛已经自立门户,她那一份多半没有自己的份,但是,四个女儿也可以分很大一笔了。谁知道,张雪亭继续说,“成年小姐的自然是分到她们各自手上,未成年的,我准备兑换成黄金,给她们存在瑞士银行,成年后再支取。”/ _2 i' W4 b3 V z9 a, A
' \) R0 j0 @' n6 k5 t
“瑞士银行?”这一次,不但入画,连若莲和爱卿都吃惊地问,“那是什么?”只有怜卿但笑不语。
0 @; |$ o D' {" t
- D( p+ c) u: r7 |3 A8 F( c“一家信誉非常好的银行。总部在瑞士。”张雪亭言简意赅,“怜卿说那里保险,我相信她。”: V4 {# }& T3 A& b! J: {, Q
1 [! J+ g" l3 y: a
“那一定是极稳妥的。”若莲和爱卿对视一眼,点头。 0 H" L( o% r* K: O
2 y. e8 i% b( j) b
“什么?”入画乱了章法,“母亲,你说什么?把钱给她们存在银行?还是国外银行?怎么支取?”0 ?5 l8 w' p- K- O+ u( K
3 W, J0 L. \9 `; f8 i$ w- f# D
“我会为她们各设一个数字账户。”张雪亭说,“然后规定一个取款时间,多少年以后,她们只要报出最初设定的密码,就随时可以自由支取。密码,我会单独地,一对一地告诉她们。”
1 J1 v; ?; x! F! |7 z8 k+ l
! F5 q1 e/ J0 C$ k9 n' W“你是说,这个密码连我这个当母亲的都不能知道?”入画隐隐觉出不对。
7 g P8 k+ y" f: N' o; h* K; E$ p. L
# }1 q8 G6 S' s& V! B' v9 {9 i1 I“是的。”张雪亭说,“不但是你,小凤仙的我不会告诉若莲,金宝的我也不会告诉爱卿。”8 l* w' R; @, ?+ V- l }
1 |" L( @0 [# G; y) Y" O“不行!”入画大叫,也顾不得张雪亭的权威了,“我不同意!其他房的我不管,我的女儿们的钱我要自己拿着,我信不过那什么瑞士银行!”
/ O' m, ~: a p8 o1 _6 J& y5 C: G# v
“我再说一次,”张雪亭说,“这是我的钱,我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可以放弃你自己的那一份,但不能代女儿们作主。”) {1 g, h& [, v' L0 e
: T: u9 V% T; @: J% l9 c" U% m- e
“这不公平!”入画站起来,愤怒地说,“你们都联合好了,就欺负我!就我女儿多,让我一分现钱都看不到!”
o8 p& x$ Q9 f4 P' m* |
& d3 U4 ?8 O9 D3 ?“就算象你说的那样,又怎么样呢?”张雪亭气定神闲,“入画,你别忘记,这是张家。你以为这是大户人家分家,哪一房要觉得不公平,可以把族长什么的找出来说合说合吗?我告诉你,这里所有的一切,包括乡下的田庄地产,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名字。你是不是准备和我打官司?”
2 u) r7 ]6 M3 V; W/ b. o1 ~" F3 D- ~. t4 }; Z; D0 t
“母亲!”张入画紧紧盯着母亲,“你……”忽然,她软下来,对张雪亭说,“存在那个什么银行和交给我不是一样吗?再说了,女儿们还小,分家后我养活她们也是一笔开销,几个姐姐妹妹都有自己的户口,就我最弱,你不能丢下我不管……”0 l* H; _# `# I; j, d# H
) n* H6 i! F$ G' h
“你这些年来赚得少吗?”张雪亭说,“明铛这两年为你日进斗金,叮当很快也要长大,入画,你并不缺钱。”
- N. C7 w" c& x# O6 Y7 P# W/ p
, ]+ v- c# u* F5 c) Y# t“可是,母亲,你知道的,在明铛长大之前,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挣过钱了……”入画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姐姐妹妹中,我是最爱钱的,可是,那是因为我确实不象她们,有进项啊,母亲!”+ A. a+ ? K D) b4 e, W% ~
: s5 }, ^3 [/ J% V“入画,你在霞飞路上开的绸缎庄呢?”张雪亭说,“还有大成面粉厂的股份呢?入画,不要以为我老了,什么都不知道。大成面粉厂的股份,你没有付现钱出去吧?那是叮当的父亲给你的干股。你向他承诺过,在叮当下海的时候,至少第一个客人由她自己挑,不强迫她接下不喜欢的客人,是吧?你做到了吗?”
8 [# @( m% [5 k0 i( `4 e8 i9 Q0 a1 k
“你……你怎么什么都……”入画仿佛白日里见了鬼一般,紧紧盯着张雪亭。
- v% B0 N3 Y$ U1 R, `5 Y* Z6 n8 H l
- S- C7 m3 j' h, M! [5 M Y“现在为叮当下订的人中,有哪一个是叮当自己愿意的?我听说陈小三目前开价最高。你确定这个乞丐头子是叮当自己愿意的?你不要以为叮当的父亲已经过世,你拿了他的股份不办事也不怕他从坟墓里爬出来找你是不是?”张雪亭的声音逐渐凌厉。! O# m+ @8 N7 {) A( P& n
1 g6 J/ [* L. ?3 y
“你还知道什么?”入画只听见自己的声音象一线游魂,无比软弱。3 E$ I1 \! P0 h, B( \. u. u' ]/ q
- i" P, K9 d% E& \( a X“我什么都知道。”张雪亭冷冷地说,“你最好规规矩矩地接受现在这个结果,不要玩什么花样。可不是每个人都象叮当的父亲那样已经入土。”- o0 g. u9 X8 w. U2 m+ E* p+ C ^
5 F: Y# L$ c7 n0 o+ ~5 V3 T. i
“是。”入画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坐回到座位上,眼观鼻鼻观心,彻底地偃旗息鼓了。说真的,这实在是太恐怖了,这个母亲,张雪亭实在是太恐怖了。忽然之间,她觉得自己在这个母亲面前什么遮蔽也没有,简直无所遁形。
' X' g/ a& }8 f% E3 q; _- Q
1 @) D% g L( E p( i( T9 @" {0 ~“我们俩分的那一个大份,”怜卿和爱卿交换了眼色之后,怜卿对张雪亭说,“是姨妈或者说是母亲送我们的情。但是,我们想分给第三代的未成年的小姐们。以后,用钱的日子长着呢。”/ e+ m5 d9 h. s! x4 q6 }4 D/ H
' e4 X8 V! q T/ X& N Q
“也好。”张雪亭发了一小会呆,沉吟一下之后说,“这是你们的心,我也不跟你们客气。以后让小辈们领你们的情也就是了。”
* N7 t5 o+ I$ D$ h! g. ~6 ?1 F) [8 G7 `) j- I4 E G
“我的那一份钱,现在用不上,”若莲说,“由母亲一并帮我存在瑞士银行吧。过后把密码告诉我就成。”+ p, z# l* K$ a1 J. P
/ r# {7 ]9 F2 o5 x3 e
“我的那一份也这么办。”爱卿笑着说。
* }$ D$ G% N2 q7 }' Z+ K# r3 d+ B* e1 k/ M
事情就这样议定。入画脸色灰败地从房里出来,连招呼都没有和姐妹们打。大家都知道,这一次,虽说还不算彻底撕破脸,但就算要回到以前那种表面的友好都不太可能了。 d% r! ]- ~) N) }% h* \$ K; u
+ [5 C z8 @' W
入画急匆匆地走回自己的院子,关上门,气急败坏地抓起桌上的茶碗,想狂怒地扔将出去泄愤,又想到这个茶碗还是钧窑的,着实不便宜,手抖抖地将它放下,再放眼四周,想重新寻个什么东西来砸一砸,可确实什么都舍不得,犹豫一两下,连砸东西的那股子气也散了去,只得一头扑到床上,哭天嚎地起来。
! ^/ d- J8 y8 U$ ?. h
; l1 P7 }6 ? y听得动静,碧清快步走出来,叫过一个小丫头子,“快去把五小姐找来劝劝夫人。”“姐姐糊涂了,”小丫头说,“五小姐现在还在学堂呢,等她下学吧!”“还有一个多月就下海了,还上什么学。”碧清咕哝一声,走开。. ~5 O5 s9 S) @9 D" y/ Y9 z
% ]/ C# W1 H! M% o
“等到你以后回来的时候,这园子可就是别人家的了。”若莲把分家的消息告诉了小凤仙。
$ z/ f+ X3 m5 y
. F/ h( G: E: M) B“好好地,分什么家?”小凤仙不太明白。抬头看向园子,夏天刚过,最明丽的秋色还没有到来。天天住着倒不觉得,一想到很快这里就不属于自己了时,竟立刻生出惆怅来。她原本还想,今年的蟹宴可能赶不上了,等到回来的那一年秋天,一定要和姐妹们痛赏菊花,温酒吃蟹。现在看来,那样的日子,大概是永远不会再有了。4 J( C$ ~6 {$ k) P
3 D2 p2 ^! E) H* c. f“你外婆做事,总有她的道理。”若莲说,“并且,我也觉得是到了该分家的时候了。”
6 E7 x) x- O; ]& q) V, r# b( l2 f5 `- d$ N5 O5 X' `
“为什么?”小凤仙说,“虽然姨妈她不太可喜,但不来往也就罢了。这里住得很舒服,搬家挺麻烦的。”3 J* ~! j$ R: F/ c0 p
' u9 {% U) n$ b2 j4 s; N- W4 M( s2 E
“呵呵,”若莲笑着对小凤仙说,“忽然觉得有点舍不得这里是不是?小时候你不是抱怨过园子太大,住的人又多吗?”
5 h E4 ^! N& {* ~- M$ n2 Y; V. ^9 w8 N6 L1 F' I
“我说过吗?”小凤仙有点困惑,有点惆怅,“也许说过吧,可是,现在想到这里就要属于别人了,真是忽然非常非常舍不得了呢!”2 l: R$ r0 k. o" {+ Y) z" p" s) b
8 I0 v8 ~: Z( ]# i0 D" `; j/ C“呶,人就是这样。”若莲有点感慨,轻轻地说,“当一样东西完全属于自己的时候,是看不到它的可贵的。一旦它有可能属于别人时,它就变得特别可爱起来。小凤仙啊,你记住,男人也是一样,你表现得越在意,越忠贞,他吃死你了,反而毫不上心。” ~( J8 }. T% A# @/ E+ u$ s
9 A! v8 R2 T* u& Z
“噢。”小凤仙觉得好像有些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u' e) f2 T+ x7 \! O
% W. Q+ C, A9 [5 R: [/ Z
“另外,还有一点。”若莲笑,“反过来说,如果有好几个人争一样东西,你也很想要,你倒要先想想清楚,你是想要那样东西呢,还是因为大家都在争——当然了,人也是一样。”
- K5 l7 P1 o/ `/ K7 c
: b4 ^' M3 b5 x5 M: `) a8 y, J“噢。”小凤仙觉得这个倒好懂一些,但是,似乎也说不出所以然。
( k6 {' \- o0 C# @- I# }, J+ }9 e% R# @8 K
若莲看着她的表情,知道这个女儿终于还是没能很明白。但是不要紧,时间慢慢会令她明白过来的。只是,这一扬帆出海,自己不在身边提点,一定是要多吃些苦头才会明白的。不过,这样也好,年轻时吃点苦头到老了就不会了。再说,如果在年轻的时候,没有一点苦头吃吃,这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