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古风]《簪中录》作者:侧侧轻寒

七 何妨微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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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自夸自己掘墓手艺好呢，没想到一下子就被禹宣发现了——不过他想禹宣肯定不会发现的是，发掘墓穴的人，全都正站在他的面前，而且，一个是当朝夔王，而另一个就是他来求助的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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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b' h) j  e! |% [　　禹宣当然不知道自己面前这个正一脸复杂表情的周少捕头就是犯人，只缓缓说道：“我想，成都府所有人都知道，黄郡守廉洁清正，墓葬中多是笔墨书籍，哪有盗墓贼会瞄中这样的墓穴？”

　　周子秦正义浩然地点头：“没错！禹兄弟说的是！我想此事必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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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低头默然不语，只望着旁边的竹枝发呆。

2 f3 x5 t3 c, U+ p3 e1 i  P5 _, b　　李舒白将那竹枝拉下，细细地观看上面的脉络，仿佛那上面有金玉真言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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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g0 }3 G: n1 T: Q　　周子秦瞄瞄他们两人，见神情都是幽微沉郁，滴水不漏，也并未出声帮自己说话，只好反问禹宣：“那你的意思是……那些人为什么盗掘黄郡守的墓葬？”

　　禹宣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但总是有原因的吧——比如说，想要借此对新任郡守不利；或者，周捕头应该也知道，黄郡守的女儿黄梓瑕出逃后，至今没有音讯。或许有人想要借此将黄梓瑕引出，以对其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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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 h( w8 u  c* F  J' H4 J+ W　　一提到黄梓瑕，周子秦顿时大惊：“不会吧？有这样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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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z* }  B5 N- g9 O4 a　　“我不知道……只是，我希望周捕头帮我留意一下，是否有这样行踪不轨的恶徒。或者……”他的目光转向黄梓瑕，声音微微地扬起来，“让黄梓瑕知道，可能背后有一股她还看不见的势力，准备对付她。”

. U  V/ b5 M; I4 p5 c( i　　“哦……我们会注意的，衙门一定会多加注意，妥善保护黄郡守的坟墓。”周子秦说着，偷偷向黄梓瑕和李舒白挤挤眼，意思是“你看，这人想得真多，却想不到是我们做的，哈哈哈！”

　　而黄梓瑕却没有理会他这个小表情，她站在竹林之中，在萧萧的风中思索片刻，然后抬头看向禹宣，目光平静而澄澈：“多谢你好意转告，也多谢你为黄梓瑕的安危着想。但此事……我想背后可能并没有什么势力介入，无需太过担忧。”

1 t3 U4 n2 Y2 a1 o) i: _　　他不解地望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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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将目光转向别处，说：“是我们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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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x& ~0 [/ |7 E8 j& D5 H　　禹宣顿时愕然，甚至连脚步都不稳，不敢置信地退了一步。他喉口挤出几个艰涩的字，几不成句：“你……你们去挖黄郡守和其他人的坟墓？”

　　黄梓瑕点了点头，说：“是。我们还找到了，黄梓瑕不是杀人凶手的确凿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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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W7 m# N2 E) K3 U　　禹宣瞪着她，口中喃喃又问了一遍：“你亲手去挖……黄家亲人的坟墓？”

　　“其实崇古那天生病了，没有去，是我为了重新验尸翻案，所以和……所以我一个人去的。”周子秦把李舒白掩饰了，得意地说，“我的手脚很干净吧？挖开坟墓验尸完毕之后，我又全部重新砌了一遍。如果你不是天天去扫墓的话，我敢保证，两三天后，或者只需要一场雨，就再也没有人能发现蛛丝马迹了。”

5 s; y4 Y7 ~0 c& V" a+ a6 [　　他自吹自擂，禹宣却压根儿也没理会他，只大步走上前去，抬手按住黄梓瑕的肩，紧紧地盯着她问：“重新验尸的结果如何？你所说的黄梓瑕不是杀人凶手的确凿证据又是什么？真凶是谁？如何杀人的？为什么要栽赃嫁祸？嫁祸的手法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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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见他那双一贯明净清澈的眼中瞬间布满血丝，几乎失去了理智，只能叹了一口气，说：“你冷静点，我还没找到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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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V( ^) F+ E' N" k　　“但你……已经证明清白？”他又追问。

　　黄梓瑕默然凝视着他，慢慢将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拉下来，却并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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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舒白转头看周子秦，问：“子秦，我刚刚没注意，温阳房内那幅绣球花，画了几瓣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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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I8 |5 G5 R7 V0 i8 f　　周子秦顿时脸上汗都下来了：“啊？这个和本案……有关系么？”

" ?2 }3 N' r& q( @0 U) [8 g6 f　　“没关系，但本王想去数一数。”他说着，转身便走了。

6 i2 S2 W  [! Y: `1 h　　周子秦只好苦着脸对黄梓瑕挥挥手，赶紧快步跟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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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见李舒白离去的脚步轻捷，便安心地收回目光，对禹宣点头说：“是，我亲人致死的原因，不是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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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砒霜？难道说……”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他依然无法避免震惊，只能怔怔地站在那里，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惊骇，懊悔，欣喜与恐惧交织成复杂的激流，让他几乎站不稳身子。

　　直到无意识地连退了两步，后背抵上一丛竹子，禹宣才靠在竹子上，目光虚浮而悲怆，盯着黄梓瑕颤声问：“我……我错了？”

　　黄梓瑕凝望着他，神情平静地说道：“是。虽然我买过砒霜，虽然你说曾看见我拿着那包砒霜，面露怪异的神情，但这一切，都与我亲人的死无关——因为他们并不死于砒霜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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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6 U. S( O5 ~" X8 p　　“我……冤枉了你。”他茫然地重复着，身体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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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而你不相信我，将我给你写的情书作为罪证，亲手给我加诸了难以洗清的罪名。”黄梓瑕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她定定地直视他，声音低沉而平静，“不过幸好，我们已经发现了难以辩驳的事实真相，总有一天能洗清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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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禹宣睁大一双眼睛，怔怔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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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g6 G( ^' t6 B8 _　　他看到她站在自己面前，瞳孔明净，全身披满盛夏的生机。日光照在她的身上，只让她看起来显得更加明亮灼眼，几乎刺痛了他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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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3 M- ~+ s7 d3 b  T; y" a　　因为眼睛的疼痛，他抬起手背，遮住了自己面前的她，也遮住了自己眼前薄薄的朦胧，免得被她看见，自己的失控与悔恨。

　　他想起自己那时的怨恨，恨她一瞬之间破坏了自己的家——在他流浪了多年之后，终于寻到的一角庇荫，一缕温暖，却被自己所爱的人亲手破坏。他的脑中挥之不去，白天黑夜都是她捏着那包砒霜的样子，她那时冰冷而诡异的神情……那些爱便转成了浓黑的污血，铺天盖地将他淹没，让他的神智都不清醒。等他回过神来之后，他已经身在节度府，那封情书，已经呈在范应锡的案头。

　　他靠在身后的竹子上，只觉得一身都是虚汗，命运在他眼前的世界中劈下两个幻影，让他颤抖着，胸口如钝刀割肉，痛到无法自拔。

　　一个幻影，是他十六岁那年初夏，看见赤脚踩在泥泞之中的黄梓瑕，日光恍惚晕红，整个天地被染成血也似的颜色。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美丽得如此不祥。

/ D+ j4 r+ w( ?' U　　而另一个，则是他十四岁那年，睁开眼睛看见日光从破旧的窗棂外照进来，周围静得可怕，毫无声息。他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然后看见斑驳的泥墙上，晕红的日光映着他母亲的人影，从梁上悬挂下来，似乎还在轻轻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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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7 w4 G! @! ^3 a3 y2 F4 w　　人生往往就是这样，遇见了什么人，永别了什么人，似乎都是一样的颜色，于是，也分不清这命运到底是喜是悲，这眼前大团的鲜红色，是血迹还是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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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2 R3 ~% a1 t1 d　　黄梓瑕的声音，在他的耳边恍惚响起：“我已经将当时府中人全都调查了一遍，尚未找到有嫌疑的人。因此，如今先着手调查的，是松花里傅宅的杀人案。”

　　禹宣用力地呼吸着，胸口急剧起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声音略微颤抖，但毕竟还是勉强能成声了：“你说，你已经证明自己不是凶手，因为……那不是砒霜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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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鸩毒，发作时的状况，与砒霜十分相似，所以就连成都府最著名的老仵作，也多次验错。”黄梓瑕点头。

　　他望着她，许久，又问：“那么鸩毒是从何而来？又是如何放进去的？若是鸩毒的话，你要在路上不动声色加一点，岂不是比砒霜更加简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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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Q0 t$ y# T. b8 p  x- ?　　黄梓瑕反驳道：“我并无任何方法弄到鸩毒！这种毒药只在宫廷流传，民间鲜少发现。而且，故意用死后模样相同的鸩毒来造成砒霜毒发假象的，必定是他人要栽赃嫁祸给我。”

7 @$ ~$ s. H8 C- U5 k! r4 P　　“那么……那封信又如何解释？”他的声音，微颤中含着一丝犹疑，让她知道，他始终还是无法彻底相信自己。

, M$ [# ^! }" \3 Q! M5 c4 M　　黄梓瑕愣了愣，想起了她当初在龙州时写给禹宣的信，便说道：“那封信……只是我随意发散，你多心而已。”

2 r  Z2 p. ]( X0 |1 R2 H2 q+ [& {　　“是么……”他说着，但终究，望着她的神情还是和缓了，“或许，我之前执着认定你是凶手，大约是我错了……若有什么需要，你尽可来找我，我也想和你一起，将义父义母的死，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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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p$ c! k# |# ]+ |' e1 I; Y2 m, Q　　“嗯，还有松花里殉情案，此案中有些事情，我确实需要你帮忙。毕竟，这桩案子中，有一个死者也是你认识的人。”黄梓瑕长出了一口气，轻声说，“这回的松花里傅宅案子，可能与我爹娘的事情有关。因为……所用的毒，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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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鸩毒难道真的如此稀少？”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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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r; f0 q$ x& h/ x7 a$ D　　她点头，说：“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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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g3 y2 j4 T* [8 X2 d8 L  M　　禹宣按住自己的太阳穴，等着眼前那一阵昏黑过去，然后才说：“温阳与我交往不多，但之前曾在同一个诗会中，偶有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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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便问：“你对他与傅辛阮交往的事情，知晓吗？”

　　禹宣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什么，问：“听说……他是和一个歌伎，殉情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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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s# h9 [4 O! b5 Z# J7 ]　　黄梓瑕点头，又问：“他平时为人如何？”

; s/ L: ^0 t/ E1 i1 ?" A' k　　他垂下眼，避开她的目光，低声道：“温阳平时在人前沉默寡言，但私底下……风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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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风评呢？”黄梓瑕又追问。

. T& i. r- G, [& \- Q　　禹宣欲言又止，但见她一直没有放弃，才说：“他私行不端，是以我对他敬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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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心下了然，大约是温阳出入花柳之地被人发现，以禹宣这种个性，自然不会与他来往。

5 `$ L" T9 ~8 D9 T0 O+ |& i1 r　　“那么，其他人也知道温阳的所作所为吗？”

, a) X. `; I; B1 e& V　　禹宣摇头道：“应该不多，不然我们那个诗会的人大多洁身自好，怎么会与这种人厮混呢？”

　　黄梓瑕点头，又想起一事，便问：“你如今，常去广度寺沐善法师那边？”

7 p2 i3 X, I7 G! ^　　禹宣点头，说道：“世事无常，诸行多变。我近来常看佛经，觉天地浩瀚，身如芥子，凡人在世所受苦难，不过芥子之上微小尘埃。有时候想想，也能暂得一时解脱。”

　　“但终究只是一时而已，不是吗？唯有查明真相，祭奠亲人，才能得永久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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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F( U+ n0 o3 E/ l　　禹宣凝视着她倔强的面容，轻声说道：“是，阿瑕，我终究不如你洞明透彻。”

　　“我不洞明，也不透彻，我对出世没兴趣。”黄梓瑕摇头道，“这世间，苦难也好，欢喜也罢，我从来不想逃离。该来则来，是好是坏，我必将正面迎击，不到真相水落石出那一天，永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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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禹宣默然点头，两人站在竹林之中，听着周围流水潺潺，一时无言。

) a# f% V) l# n( w+ x/ ^8 J: k　　巷子的另一边，李舒白与周子秦已经折返。

  Q" a# d4 R( v" E- w) I' R; q　　李舒白神情平静地看向黄梓瑕，说：“走吧。”

/ C0 a; k# M1 ^+ G　　周子秦则兴高采烈地问黄梓瑕：“你知道那幅画上有几片花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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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头也不回，淡淡地说：“许多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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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你这样的态度，可注定成不了黄梓瑕那样的神探哦！黄梓瑕对案发现场的每一寸、每一丝可都是了如指掌的，哪像你这样啊，态度不端正嘛……”

; F, k/ |7 c" @3 f% D　　禹宣向他们行了一礼，带着东西离开了。

　　李舒白和黄梓瑕都选择了听而不闻，径自上马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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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秦无奈地撅起嘴，喃喃：“崇古你这个小心眼，不如黄梓瑕就不如嘛，还不承认！”

七 何妨微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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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w+ [2 ~% K0 F　　松花里，傅宅。

" T9 L6 `, [! K- ~* z# T　　傅辛阮十二岁起便名闻江南，各歌舞坊园竞相聘她编曲编舞，而且她又没有妈妈嬷嬷克扣，是以来到蜀郡之后，便买下了松花里的一间小院，独自居住。

　　周子秦到院前撕去门上封条，拿出钥匙准备开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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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看见门上另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现在紫竹里云来客栈，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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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没有落款，只画了一只小小纸鸢。

- d' [, t+ n% v' _4 Y" F, x　　黄梓瑕还在看着，旁边的一个大娘出来看见了他们，赶紧上来对周子秦说：“年轻人，这可是官府封的，你扯掉了要吃官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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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秦扯着自己身上的公服，笑道：“大娘，我就是官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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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_& K, e7 I" H1 c　　大娘又赶紧问：“这么说……是这个案子有了着落了？”

　　“这倒没有，我们这不是正在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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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F) S; p" B4 O) f　　“哎呀，赶紧查啊！这院子里出了人命案，还一死死俩，我们旁边人心惶惶，晚上都睡不好觉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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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l8 |( Y% h4 }2 x　　“行嘞，大娘您就交给我们吧。”周子秦说着，忽然又想起什么，问，“对了大娘，请教您个事情啊，那位温阳大爷经常过来这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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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T& B1 c  ~0 `; S3 s5 h) l5 ~　　“我怎么知道？这个傅姑娘啊，脾气古怪着呢！家里就一个婆子伺候着，每日不出门。我们日常连她的人影儿都见不着，她在这边住了约有一年多了，我都只见过四五面，何况什么温大爷呢？你别说，长得是真漂亮，就是一脸薄命相，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模样就觉得她命不好！”大娘摇着头，又打量着周子秦，“哎我跟你说啊，大娘我见的人多了，眼光很准的，比如你吧，我一看你就和我娘家一个小侄女有夫妻相，不如这样，你给留个地址，我侄女改天来了我叫你一声，你看好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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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容易甩掉这个忽然凑上来做媒的大娘，周子秦开了门锁，一进门就赶紧把门关上了，靠在门上喘了口气：“难怪傅辛阮整日不出门，要是被这邻居逮住了，可不就是一天辰光完蛋了？”

　　黄梓瑕和李舒白深以为然，安慰了他两句，到屋内去查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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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o- J9 d8 s8 _; v　　前院是一个小天井，种了两丛花果，放了几盆兰花。堂上供桌上，摆着香炉香器，供奉着一个女子。那女子锦衣玉貌，持剑起舞，衣衫绶带迎风飞舞，状若仙人。

3 s! b5 \9 s6 \1 t　　黄梓瑕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持着的剑，是一把颜色暗沉的铁剑，剑身短而小，并不像一把长剑，更不像是拿来舞剑的器具，反倒像是一把不起眼的生锈匕首。

　　李舒白的注意力也在这把匕首之上，低声说：“你看到那把匕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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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k7 i$ n: |$ G3 k! m　　“嗯，王爷知道它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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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2 V9 w. t! {$ y0 z. T6 T　　“这就是当年太宗皇帝赐给武后，用来制服‘狮子骢’的匕首，后来赐给公孙大娘，并传给了她的弟子李十二娘。十七年前，云韶六女进京，公孙鸢当时献舞所用的，就是这柄匕首。”李舒白说着，目光又若有所思地落在她的身上，“这柄匕首本是太宗随身之物，当时是海外送来的寒铁，铸成二十四把，唯有这一把被太宗选中，随身佩带。传说海国寒铁永不生锈，谁知乍离宫廷，竟会变成如今这样锈迹斑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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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说道：“可见传闻不足为信。”

　　李舒白点头道：“所以当时先皇自公孙鸢手中看到这柄匕首之后，大为叹息，说，当年太宗皇帝挚爱之物，如今竟成这样，时光荏苒，真是半点不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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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想起先皇曾被人称为“小太宗”，最是仰慕太宗风华，再看看画上女子手中的匕首，想着李舒白父皇的心情，也不禁生出唏嘘来。

　　身后周子秦上好了门闩，跑过来叫他们：“可以开始查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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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 ]- j$ J/ z: N: A7 H. u) p: E　　“先去后面看一看吧。”三人走到后面，见后面小庭中紫薇花正在盛开，一簇簇紫色花朵开得层层叠叠，分外艳丽，掩映着琴阁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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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P* _+ E! r　　他们进入书房一看，里面陈设着几个落地书架，上面多是卷轴。黄梓瑕打开几个看，都是天书般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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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j# f& U. k. C8 |' v) Z/ m1 z; M+ [　　李舒白拿去看了，说：“四弦四相燕乐半字谱，这是琵琶曲谱，应该是傅辛阮编舞或者编曲时所用的。另外的那些，想必也是乐谱了。”

- W, j' i$ z) E9 Q3 |) Q+ T+ D/ [6 _　　黄梓瑕又去看了看，琴谱她还看懂一二，舞谱则一窍不通了，只能先放下。

0 b2 |( Y6 U* |1 G0 K　　周子秦在抽屉里找到一叠纸，眼前一亮，赶紧说：“你们看这个！”

　　他们过去一看，发现是一叠手抄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那字迹与温阳书房内那半部，一模一样。

& B' @- F  ^8 _　　周子秦赶紧翻看这叠经书，发现最后一页果然写到“须菩提，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须菩”。

0 v; t' d6 i: W　　与下文的“提”字刚好接上，又是一样的字迹。当下周子秦拍了拍手中的经书，说道：“两人既然在一起，傅辛阮这边必定会有温阳留下的东西，这不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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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8 x. s2 t0 d, c( V0 O( ^　　黄梓瑕点头，说：“这经书，应该确定是温阳的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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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5 A& h6 I* Y% M0 v/ @　　“不过一部经书对我们查案也没用啊。”周子秦沮丧地丢到满是灰尘的桌上，说，“还要找找其他证据，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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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舒白则看着那叠纸张，问黄梓瑕：“你可看出其中不一样的地方了？”

& W" l9 D* D& L  P　　黄梓瑕知道桌上都是灰尘，他是不会去拿的，所以自己动手翻了翻，点头说：“嗯，看来是有用的。”

　　周子秦赶紧抢过那叠抄写着金刚经的纸，连声问：“哪里哪里？有什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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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f8 |4 r* w$ ?  Z0 b& `　　黄梓瑕解释道：“这纸张的四周，留白甚多，我们猜想可能是要拿来装裱为蝴蝶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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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秦莫名其妙：“蝴蝶装怎么了？挺好看的嘛。”

  n7 y, b0 T" w! @- {9 f  D　　黄梓瑕也只能放弃了，站起来走到她的衣柜箱笼之前，打开来细细地查看了一遍。里面有一两件男人的贴身衣物，她都拿起来交给了周子秦，让他拿去和温阳日常的衣物对比一下。再翻了翻傅辛阮日常的衣服，见如今夏日，她大都是颜色明艳质地轻柔的纱衣，鹅黄浅碧月白桃红，说不出的活泼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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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r: b" t5 A7 F0 U: {5 V　　她站在这一柜衣服之前，不禁动容，忍不住伸手在各种纱绢绫罗上缓缓拂过，看着它们轻飘飘的颜色艳丽地在眼前洇成一整个春夏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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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翻着男人衣服的周子秦转头看着她，不由得笑了出来：“崇古，你长得像女人也就算了，还喜欢女人的衣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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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无语地将柜门关上，又检查傅辛阮的首饰盒，说：“一看就知道，你不懂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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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8 u0 V/ [6 U# ~1 p. I, _　　周子秦嘲笑她：“咦，说得好像你很懂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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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T0 V0 X; |6 K6 U　　黄梓瑕不再理他，打开面前首饰盒。盒中有许多花钗首饰，除了寻常的花鸟之外，还有蜻蜓蝈蝈等各色别致簪环，十分可爱。金跳脱玉手环也有好几个，都被压在了簪钗的下面。

　　在所有首饰的下面，放着一个单独的紫檀木盒子，压在最下面。

　　黄梓瑕将那盒子打开，发现是一只莹润无比的羊脂玉镯子，在窗外射进来的天光之下，整个玉的表面浮着一层微光，仿佛笼罩着一层薄烟般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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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5 c  V4 p. [. e! j3 b　　她将镯子放在眼前看了许久，那玉的颜色似乎可以随着天光的变幻而流动，里面可以幻化出无数的形状。

: F$ E$ d- l. P2 f3 r) j' s  f! q　　这样的稀世珍宝，难怪傅辛阮会将它单独放在小盒子中，妥善保存。

; E" ]/ q1 c+ k! _, {& O2 s　　黄梓瑕将镯子又放回盒中，问：“之前，公孙鸢来过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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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8 U+ l- C" l1 i　　周子秦诧异地说道：“不可能吧？公孙鸢来的时候傅辛阮已经死了，这边在验尸完毕之后就封上了，封条没有动过的痕迹啊。而且院墙也挺高的，难道她还能飞檐走壁进来？”

. m$ I! N2 m; l" l& p, @& I. R　　“嗯……所以她应该是在傅辛阮死后，才买通了守义庄的老人，进去看了傅辛阮一面？”

　　“应该是的。”周子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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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b6 X( r4 d3 q　　黄梓瑕若有所思地看向李舒白，李舒白与她自然心意相通，一下子便知道了她在想什么：“那个手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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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傅辛阮死后，公孙鸢还没进义庄之前，傅辛阮的那个手镯已经出现在公孙鸢的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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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v5 R8 h$ ~4 R& `　　它如何出现在她的手中，绝对是个值得追究的问题。

　　李舒白拿过她手中的盒子，取出里面的这个莹润玉镯，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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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Z% e& f0 S7 D% m1 Y　　黄梓瑕见他的眉头略微皱了起来，便低声问他：“王爷认得这镯子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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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L/ x! B) o' z　　李舒白转过头看她，那镯子太过莹透，日光折射在上面，又反射到他的面容上，让他唇角的弧度似乎在光线的映照下，显出一种忧虑而诧异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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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低声说：“这是宫中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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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3 d8 s- O6 a( ]" J8 i　　黄梓瑕顿时愕然。

" ?  ?& O! {! b3 r  a　　“而且，是父皇当年去世之前不久，内廷刚刚雕琢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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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有说是谁的，但黄梓瑕知道，先皇年迈之时，身边最亲近的人，唯有鄂王李润的母亲，后来疯癫的陈太妃。

　　李舒白知道她必定是想到了，便也微微点头，说：“宫中之物，却出现在一个殉情自杀的歌伎身边，其中原委，必定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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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Z! l5 q/ L! d3 P! d　　黄梓瑕点头，又问：“你确定……是那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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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父皇去世之前，我常去探病。那时她总是亲自在病床前伺候他，这镯子也是她心爱之物，常戴在她手上。我见过的光泽纹路，便永远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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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m# l% e) D9 a: {3 V　　黄梓瑕点头，将镯子交还给周子秦，见他也拿着手镯翻来覆去研究，便换了话题，问：“对了子秦，之前不是说傅辛阮在这边有一个仆妇么？后来因为她要成亲，所以遣她回家了，如今这个仆妇找到了吗？”

　　“哦，早就已经叫人去找啦，据说是汉州人，很近，不几日就能寻到了。”周子秦说着，又赶紧丢开了手镯，眉开眼笑地凑近她，低声说，“据说这个仆妇烧得一手好菜，尤其是花椒鸡，香得惊动整个松花巷，到时候我们可以叫她烧了吃吃看！”

七 何妨微瑕（三）

) z5 C: K5 Y$ k8 r　　周子秦终究还是没吃到那个香得惊动整个松花巷的花椒鸡。

　　当天下午，去汉州打听消息的捕快们都回来了，一脸晦气，怏怏地回报周子秦：“那个仆妇汤珠娘，在从成都府回汉州的路上，失足坠下山崖，死了。”

! F. F6 \% T4 w1 f+ Q* f( y; N! c　　周子秦大惊，立即问。“真的死了？尸身找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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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到了呀，我们到了出事的地方往下一看，下面一个大娘趴在河滩上，身下全是血。小的们奉公职守，一马当先，义不容辞把绳子系在腰上，从山崖上爬下去，检验了那具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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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是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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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是的，她的脸虽然已经摔得稀巴烂，但熟人都说她耳后有个大痦子，我们都看到了，右耳后一寸的地方，绝对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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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b) f' {& S  M4 \2 Y/ J　　周子秦回头，与黄梓瑕面面相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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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皱起眉，下意识地又拔下头上簪子，在桌上轻轻画了几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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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秦赶紧在她面前坐下，问：“你想到了什么？”

& G# ^& J/ V) n8 ^; ^7 [' ]　　她指着那几条交叉在一起的线条，说道：“一是殉情的原因。两个人经过种种波折之后，终于在一起的人，为何要殉情？二是书房中那几页纸，明明该是他写来裱作蝴蝶装诵念的经书，为什么会放一半在傅辛阮那边？”

$ K" ?  |" X; \1 E2 U7 R　　周子秦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们之前说的经书不对劲是说这个！那这第三第四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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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珠娘之死和鸩毒的来历。”黄梓瑕说着，手中捏着簪子还在思索，旁边有个捕快跑进来，心花怒放：“捕头，捕头，大事不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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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秦给他一个白眼：“大事不好了你还这种表情？”

& z/ c9 ?* \) p　　“是啊，有个死者的苦主上门要说法啦！看来今天不好好劝慰她，我们是不可能脱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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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秦的白眼转成了“原来你是白痴”的同情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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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v7 [* U  q$ ^+ ~- f, G  Q　　捕快赶紧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那苦主是个大美人！”

' _" Z- M  p, J6 G9 A　　周子秦顿时恍然大悟，赶紧站起走到门口一看，果然是个绝色美人，一袭青衣站在衙门之前，全身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装饰，但那身影站在平凡无奇的街头，便像是站在阳春三月的花树之中般，无比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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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E! z& B1 d6 k　　她朝着周子秦盈盈施礼，神情忧郁：“不知周捕头今日将我叫来，是不是我小妹的案子有什么发现了？”

& K* g7 p3 R* m6 J　　“哦，原来是公孙大娘啊！”他赶紧出门，说，“大娘，我们今日查了一天，颇有收获，来来来，刚好要找你问一些事情……”

0 F1 r, h, |( b　　话音未落，旁边有人轻咳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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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秦赶紧转头一看，顿时蔫了，赶紧垂手肃立：“爹。”

3 H+ `. }! a) L0 }　　周庠恨铁不成钢地给他一个白眼，说：“果真是蜀郡出名的周少捕头，三教九流各色人物，你倒是交游广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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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秦耷拉着肩膀，在自己的爹面前恭恭敬敬唯唯诺诺：“是，爹说的是，孩儿一定不负爹爹的期望，交游广阔，三教九流……”

　　“嗯？”周庠瞪了他一眼。

　　周子秦也茫然地看着他，浑然不知自己这句话到底错在哪里。

+ O2 n, C# t4 q4 T( @　　周庠拂袖而去，说道：“逆子！你是要气死我！”

　　他身后一人赶紧笑道：“岳父大人请勿生气，子秦天真烂漫，胸怀赤子之心，这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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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秦一看见父亲转身走人，立即吐吐舌头，拉住他身后人叫他：“齐大哥，你来啦！快来快来，我给你介绍两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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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R$ t  E1 c$ q2 ]: K; U7 c1 `* ~　　周子秦拉着他进内去，看见黄梓瑕和李舒白正在与公孙鸢说话，赶紧说：“王兄，杨小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齐腾齐大哥，西川节度使府中判官。齐大哥，这两位是……我暂时请来的帮手，王夔王兄，这位是杨小弟。”

, I% F9 z* y1 u; |( Z& N% ?　　齐腾年约三十来岁，长相十分端正，笑起来更显温和，朝他们拱手笑道：“在下齐腾。两位是为松花里那个案子而来么？”

, |* B: h0 ]5 b% ~6 u1 |; x　　黄梓瑕赶紧还礼，李舒白则只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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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 A! T- L6 ]) s' p/ J　　黄梓瑕回头，看见公孙鸢的目光低垂，微有闪烁。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只看见齐腾垂下的袖子中，并无异样的左手五指。

　　见她回头看自己，公孙鸢赶紧问：“我是想来请问，如今……我小妹的案件可有进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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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娘，请借一步说话。”黄梓瑕对她示意道。

　　周子秦赶紧对齐腾抱歉道：“不好意思啊齐大哥，你先坐一坐，我们要问个话。”

) O( V/ o( I: S- }- E　　齐腾面上笑容略微迟缓，问：“可是前日松花里那个案子么？不是说温阳与一个姑娘殉情么？怎么又牵扯上这位大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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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秦这才恍然想起，说：“哦，对哦，温阳是不是与齐大哥也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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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j" Z" x3 ?! q" k6 {  n9 _- r& u　　齐腾点头道：“嗯，前几年陈伦云牵头成立了一个诗社，我们都在其中，所以时有唱和。不过上月我们因事不愉快，吵了几句，他后来还曾写信给我道歉，没想到居然……就此阴阳两隔了。”

8 g+ ~7 i+ |$ s% f7 N　　黄梓瑕听着，又着意看了看齐腾。见他始终面带笑意，一派温和气质，但肩膀宽厚，身材高大，看起来十分可靠，也很有男子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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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节度使府中的判官，也算是地位挺高了，他却还如此年轻，而且一点也没有军队里的那种粗鲁习气，也属难得。

　　但她转念一想，夔王李舒白当初是真正率兵镇压过反叛的，王蕴也是王家子弟中难得从戎的，但他们都是一身清贵之气，哪有武人做派了。

1 o0 l1 c3 Z7 D! K0 y" r* P3 \% \　　公孙鸢被他们带到隔壁，稍有不安，看着他们的凝重模样，赶紧问：“请问各位，可是这案件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 i" h4 `5 F, D9 G　　“我想请问公孙大娘，你是否真的想让傅辛阮的案件及早破案？”

　　公孙鸢的脸色顿时一变，那出尘的身影也微微一僵，迟疑着反问：“请问诸位何出此言？”

　　“那么，有些事情，事情大娘为何不对我们坦诚，偏要对我们隐瞒呢？”

　　公孙鸢蹙眉，将眼神不安地转向庭外，避开他们的目光。

　　黄梓瑕又说：“还请大娘坦诚相告，我们初见时你手中那个镯子，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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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e$ C  r$ @! |( e, [1 C　　公孙鸢垂下头，默然说：“此事……真是难以启齿。”

! P3 I9 ?' s9 m& ~; P. I. R  [+ \) B2 r　　黄梓瑕望着她，轻声说道：“还请大娘坦诚相告，否则，恐怕我们有心帮你，也是无从下手。”

+ t( v7 k) F+ h; p　　公孙鸢欲言又止，黄梓瑕又说道：“大娘难道不想早日查明你小妹殉情的真相么？若你无法为我们释疑，我们又如何替大娘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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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鸢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小兄弟，你说的是，我不该隐瞒你们。只是此事……与我小妹之死，我想应该是并无关系……其实我想拿的，并不是这个镯子。”

0 p, I+ Z& [5 H0 I# Q　　她竟随身带着那个双鱼的玉镯，此时将它取出，放在她们面前的桌上，说：“我要找的，其实是一个羊脂玉手镯，没有花饰，十分简洁。”

　　黄梓瑕顿时想起在傅辛阮的妆奁中发现的那个堪称稀世的玉镯，她略一踌躇，试探着问：“不知那个手镯，有什么重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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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手镯，是长安一位显贵送给阿阮的，原是他母亲的遗物，是以他对它，十分珍视。”公孙鸢低叹道，“然则阿阮年纪比那人大了许多，她内心并未将对方放在心上，虽因他恳求而收下了玉镯，但却心许他人。此次阿阮要成亲，在给我修书时也曾提到过，让我将那个玉镯代为还给对方，终究是他母亲遗物，不可错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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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想起李舒白曾说过的话，不由得抬眼看他，两人心中都是一震。

　　虽然早猜测这镯子是鄂王李润母妃所有，却未曾想，原来这是李润亲手送给傅辛阮的，而傅辛阮却对他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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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仔细想来，李润是当朝王爷，而傅辛阮只是一介乐籍，就算她入了王府，将来毕竟要看着李润迎娶名门世家的王妃。而且她比李润年长许多，青春韶华逝去之后，有多少男人还能记得自己少年时那些心动与眷恋？

　　她舍弃了王府妾侍，选择了年龄相当的平民妻室，除了感情之外，也算是冷静而自然的选择。

' O; M( c6 f7 X) D  Z3 H　　只是，估计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即使她不贪妄，不骛远，最后也还是落得了与自己选择的那个人，共赴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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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鸢抬手支着面容，以手掌掩住自己眼中的泪，颤声说：“我来到成都府之后，前往松花里寻找阿阮，却不料未进巷口便听见喧哗声，巷子中站满了议论纷纷的人群。我赶紧打听，原来是傅宅的女子夜间与人死在一室，如今官府的人刚把尸体抬走……我当时震惊悲恸，不知我的小妹为什么忽然会在这最幸福的时刻死去，只能站在那里放声痛哭，完全不知所措……”

: w5 G* u0 G; Q　　即使在此时，公孙鸢说起当日情形，那种悲苦茫然依然令人动容。她气息不稳，喉口噎住停了好久，才勉强又开口说下去：“也不知哭了多久，有人在我身边问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哭。我抬头一看，是个仆妇模样的人，她说自己叫汤珠娘，是这边傅宅的仆妇。我便问她是否能进去看看阿阮住过的地方。她却摇头指着进出的捕快衙役们，说官府正要查封呢，她也是前些日子被阿阮遣回家的，这下正回来拿自己的东西而已。”

/ F# [* ]2 c$ ]2 q6 m　　周子秦赶紧问：“所以你就请她帮你悄悄取出那个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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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t$ F: N* m$ [) D1 E　　“是……我想，若是阿阮的东西都被查封的话，这镯子的来历万一被追究，恐怕送镯子的那位贵人也会遭受口舌，再者阿阮信中也曾托我将镯子还给那人，于是我便给了那个仆妇一些钱，让她如有机会，帮我去妆奁中悄悄取一个白玉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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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o+ q- u( r' f2 b# V  Z: ~1 ?　　“结果她拿回来，却是这个镯子，而不是你想要的那个，对吗？”黄梓瑕看着那个双鱼玉镯，轻叹道，“你小妹的妆奁，我们也看到了，其中金银首饰甚多，仆妇又哪里知道你想要的是哪一个镯子呢？”

5 {. |3 N4 i9 v8 |0 {" c　　“是……可当时官府催促那仆妇离开，所以我也没办法让她回去换了，只好拿着镯子离开……好歹，这也是阿阮的遗物，如此莹润光洁，必定也是她日常喜欢戴的，所以仆妇才将这镯子拿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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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N9 F5 y7 v* Z: ^0 o　　“大娘，你这样可不行哦，官府查案，你却还擅自买通别人，拿走死者的东西，真是大大不妥。”周子秦摇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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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鸢点头道：“是，我知道不妥，可……对方能喜欢我小妹，这份情谊已经让我们感怀在心，何苦又横生枝节，让他受人指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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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0 U+ m. U7 T: f; t: N　　黄梓瑕慢慢说道：“子秦，这样没什么，想必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子弟，擅自将传家宝送给了傅辛阮。公孙大娘为人家门风着想，在她去世后归还镯子，虽不妥当，但也不算什么大错。”

　　听杨崇古的话是周子秦发自身心的习惯，替美人辩护是周子秦义不容辞的责任，所以他立即原谅了公孙鸢擅自取走死者东西的行为，说：“这个我知道，而且傅辛阮殉情之时，公孙大娘尚且身在成都府外呢，她第二日才进城的，我相信大娘与傅辛阮之死并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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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1 Q( p* n5 X8 X, U  J　　得了他的谅解，此事便算揭过了。

　　黄梓瑕低头看着桌上那个被仆妇偷出来的玉镯子，下意识地伸手将它拿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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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镯沁凉洁白，雕镂通透。本不太通透的玉石，中间被挖空之后，便显得异常莹透，波光如水。

　　这极尽心思的雕工，终究造出一对完美的小鱼，互相衔着对方的尾巴，亲亲热热，纠缠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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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F- j& G, S1 D' w　　她一时黯然，神情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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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l( q  _/ {; }+ R- h1 d, @( K　　李舒白的目光，从这个双鱼玉镯上缓缓上移，落在黄梓瑕的身上。

- E# @' D# h( h9 q# F, _/ P　　却见她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将这个镯子往周子秦那边推了一推，示意他收好，低声说：“这镯子……与此案有关，就交给衙门保管吧。”

, x/ D9 e& F0 A　　只这轻轻一个动作，却让他心口堵塞着的那些东西瞬间冰消瓦解，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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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的唇角露出了一丝微弯的弧度。

　　周子秦将那个双鱼玉镯拿起来，随随便便地打了一眼，说：“这镯子也挺好看的，而且看起来也是主人的心爱之物，你看，养得这么润——咦，这镯子的里面，还有一行字。”

　　他将镯子平举到眼前，缓缓转动着查看里面所刻的字，轻声念了出来：“万木之长，何妨微瑕……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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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垂下眼，慢慢地喝着杯中茶。茶水已经冷了，一线冰凉直下喉口，刺入胸中，苦涩的一种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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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舒白声音平静，说道：“万木之长，便是梓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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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y' A. q1 q3 j% |　　“哦，梓……瑕……”他又惊又喜，问，“梓瑕？黄梓瑕？这么说，这是黄梓瑕的旧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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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k1 E7 X. T& }6 g9 m3 x　　公孙鸢疑惑看着他，不知谁是黄梓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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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舒白与黄梓瑕都当做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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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秦欣喜若狂，也不管这东西是本案有关物事，直接就将这个镯子揣在了怀中，一边还伸手护着，仰天大笑：“哈哈哈~万万没想到啊，黄梓瑕戴过的玉镯如今就在我手上！从今天开始我要夜夜抱着它睡觉，谁也不许碰它一指头！谁敢动它我就和谁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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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鸢以帕子按着泪痕未干的眼角，迟疑地问黄梓瑕：“周捕头……他没事吧？”

, p# L2 ^' r6 w3 o  H% A' F　　“哦，没事。”黄梓瑕头也不抬，捧着茶慢慢地说道，“他不抽风的话，就不叫周子秦了。”

八 碧树凋残（一）

" s( k& L. f. w" V# V  _　　今天是个大好日子，周子秦心情大好的时候，简直是泽被苍生。

9 ?& X( W, a3 V1 R7 P; }　　“阿卓！把近日查案的几个人都赶紧叫来，大家辛苦了，今晚我请客，大伙儿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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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跟着周子秦往衙门旁边街上走，一见到周子秦炫耀的那个玉镯子，更是每个人都惊呼：“对啊，这就是当初黄姑娘戴过的，而且是她最喜欢的！”

1 P7 H+ ^; J9 t　　后面李舒白、黄梓瑕、公孙鸢实在受不了周子秦兴奋的聒噪，选择了落后他们两丈。

　　一群人落座，等看见公孙鸢，顿时个个眼都直了，尤其是几个年轻捕快，觉得坐在她身边都是倍儿有面子，为抢座位都差点打起来，酒一上来时，更是忙不迭凑上来敬酒献殷勤。

　　公孙鸢喝过他们敬的酒，致谢说：“我几个姐妹的孩子和你们差不多大，但你们比他们可乖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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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捕快们脸都青了，打量着面前的美人：“大娘贵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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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四十了。”她面不改色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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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P$ R6 e2 R' \, L! F6 V  z　　除了黄梓瑕几人，众人纷纷痛苦地捂住脸转向一边。

　　周子秦苦笑着说道：“其实公孙大娘此来，也是为了她的小妹。各位近日在调查的那个殉情案，那个女方，正是她的小妹。”

　　蜀郡前捕头郭明，因周少捕头周子秦奉旨过来做捕头，所以他如今转成了马队队长，虽然降了半级，但俸禄给升了一级，还是比较实惠的，所以也十分开心：“哦，那个女方啊！她不是个乐籍家么，长得可真漂亮！就算服毒之后全身发青，还是跟玉雕美人似的，那身段，那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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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里，他看了公孙鸢一眼，才忽然想起，赶紧问：“这么说，她就是大娘您的……小妹？”

　　公孙鸢点点头，眼中却已经泛起泪痕，她站起来，转而向众捕快敬酒，说：“我小妹阿阮绮年玉貌，却早早香消玉殒，真是可怜。我心知小妹秉性坚强，又苦尽甘来，断然不可能寻死，请诸位大哥小弟怜惜我小妹，替她伸冤！”

; O: G1 x, m$ C4 Z　　郭明及一众捕快都忙不迭地应了，郭明这个大胡子最为动情，连说：“大娘请放心，如果你小妹真的是被人害死的，我们兄弟一定尽力！如今少捕头还请到王兄、杨小弟两个帮手，我想有他帮助此案告破指日可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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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卓却在旁边叹了口气，低声说：“要是黄姑娘在的话，这案子绝对没问题。可如今……我看一点头绪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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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1 s6 \2 z6 E% I7 b, C* Y　　黄梓瑕默然低头，悄不作声地吃饭。

) {; e5 G9 i! i. `4 L　　正在把玩手镯的周子秦却眼前一亮，赶紧把镯子塞回怀中，问：“你们口中的黄姑娘，应该就是黄梓瑕吧？”

　　郭明见阿卓不吭声，便替他答道：“当然是了！她可是我们蜀郡人人敬服的女神探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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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s# G8 S9 r　　“赶紧给我说说，黄姑娘是怎么样的？长得怎么样？和那张通缉画像上的像不像？平时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花？喜欢玩什么东西看什么书？”周子秦赶紧揪着众人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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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姑娘长得很美！虽然没有公孙大娘这样的风姿，但是她那种清丽脱俗的容颜，也是顶出色的美人！”

　　“那幅通缉画像，还是有点像的，画得很漂亮。”阿卓说到这里，抬头一看黄梓瑕，然后呆了呆，又说，“说起来，黄姑娘和这位杨兄弟……依稀约摸似乎仿佛感觉有点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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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D8 s7 c0 N  H0 I$ I7 k　　黄梓瑕明知自己易了容，但听他这样说，还是无语地侧了侧脸，有点尴尬，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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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舒白瞥了她一眼，不由自主地微微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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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明抬手给了阿卓头上一个爆栗：“胡说八道！杨兄弟和黄姑娘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一个是京中来的神探，一个是……是如今九州缉捕的凶犯，哪里会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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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l1 R: ]  ~$ S. i　　阿卓摸着自己额头，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了。

* q5 T8 w0 P1 ^) J　　郭明赶紧向黄梓瑕道歉，然后叹了口气，闷声不响地低头喝酒去了。

　　席间的气氛顿时沉闷下来，无论周子秦怎么让大家多说说黄梓瑕以前的事情，都没有人开口了。

　　谁都不能不想起，他们的黄姑娘，如今已经是四海缉捕的重犯。她的罪名，是毒杀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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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舒白回头看见黄梓瑕低头不语，睫毛覆盖住眼睛，眸光暗淡。他从席上给她夹了一片莲藕放在碗中，对她说：“即使堕于淤泥之中，但人人尽知莲藕其白如雪，其甘如梨。待到被洗尽污泥的那一日，才见分晓——不知你可喜欢吃么？”

0 ]& L( K( D- ?+ ]2 C　　黄梓瑕抬眼望他，轻声说：“是。我……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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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c- Z: k$ R( g  m* s, q0 Z% f4 S　　众人听他们说着莲藕，都不解其意，只顾喝着闷酒。只有一个捕快低声嘟囔道：“话说，我昨天还见到禹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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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N* @. K' j1 X& G( G# u　　“那个混蛋，真是枉费了黄姑娘对他的一片心意！”年纪最轻，对黄梓瑕最为崇拜的阿卓悻悻地骂道，“黄使君一家对他恩重如山，黄姑娘更是和他多年相知，没想到使君一家遭难之后，却是他第一个怀疑黄姑娘，并将她的情书进呈给节度使范将军。范将军之前的子侄犯事，就是黄姑娘揪出来的，你说节度使能不坐实了此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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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卓！”郭明打断了他的话，使了个眼色，“酒没喝多少，你倒先说醉话了！范将军他高瞻远瞩，我们小小捕快懂个屁啊，听话做事就行！”

% B1 D. G8 X: q9 k. F/ I" N( p# z) \9 c　　阿卓只好闭了嘴，却还是一脸愤恨。

　　周子秦却比阿卓更加愤怒，拍着桌子问：“禹宣是这样的人？这混蛋还有脸躲在蜀郡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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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他春风得意，之前还被举荐到京中国子监，据说当了学正。不过近日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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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秦顿时愣住了，喃喃问：“国子监学正禹宣？”

# b: B/ g5 @' J7 {　　“对啊，难道捕头在京中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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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2 |. B: \3 \: z$ |　　“何止见过，简直就是……”周子秦讷讷无语，实在无法把自己仰慕的那个清逸秀挺、温和柔善的禹宣，和这个人品龌蹉、背弃黄梓瑕的禹宣连在一起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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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却问：“话说回来，黄梓瑕当初出逃时，能顺利逃出天罗地网，料来也是多承好心人救助。否则，你们蜀郡这么多捕快兵马，怎么会让她顺利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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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明赶紧说道：“绝对没有！我们都很认真地遵命去搜捕了！真的！衙门所有人手白天黑夜搜了好几天！”

　　“那么，想来也是她命不该绝了。”见他欲盖弥彰，黄梓瑕也便笑着举杯说道，“无论如何，我先敬各位一杯。”

. [( `8 \6 E- }) v6 g% d　　席上气氛别扭，一群人吃着饭，各怀心事。一片沉默中，唯有周子秦偶尔嘟囔一句：“我得去找那个禹宣看看，弄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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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明又忽然想起什么，问：“对了，齐判官，禹宣当初中举之后，郡中分拨给他的宅邸，好像就在您府邸旁边？”

) p, p' O/ C8 I* r: {　　齐腾的笑容有点不自然，手中捏着酒杯说道：“是啊，禹兄弟与我住得颇近。但……他性情孤高，不喜热闹，是以我们平时交往较少，也并不太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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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的自然是真话，黄梓瑕与禹宣之前那般亲近，但对于这个齐腾也没有任何印象，若是禹宣的熟人，她肯定是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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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笑着向他敬了一杯酒，说：“节度使府中如今没有副使，判官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齐判官年纪轻轻便被委以重任，想来必定才干出众，范将军青眼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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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 g- y+ i, v　　“哪里，运气好而已。”齐腾笑道。

6 W- v; W9 X8 l* {) v; ~1 m3 T　　周子秦将齐腾的肩膀一搂，说：“齐大哥你别谦虚啦，我爹千挑万选的女婿，哪能差到哪儿去？要是一般的人，我爹也舍不得把女儿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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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微有诧异，问：“原来齐大哥即将为郡守府娇客？”

　　“哦哦，忘了跟你们提了，我妹妹紫燕，与齐大哥商定年底成亲。”周子秦说着，又看齐腾一眼，摇头笑道，“哎呀，大哥一下子变成了妹夫，这事儿我到底是占便宜了还是亏了？”

! l2 h3 |; V5 }# i8 e0 ]# j3 h　　郭明等人又赶紧起哄，一群人争着给他们敬酒，席间总算又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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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顿饭吃完，月上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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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秦与各位捕快纷纷安抚了公孙鸢，必会尽早给她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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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A, o; q4 V. `1 a　　众人散了，各自回去。

　　周子秦送黄梓瑕、李舒白回客栈，三人踏月沿街而行。

3 m! N5 @% E2 e' B2 K/ I　　黄梓瑕问：“子秦，那个齐腾，年纪多大了？”

　　“将满三十了。”周子秦抓抓头发，颇有点无奈，“真是气死人，我爹初到蜀地，自然要与节度使搞好关系的。齐腾数年前曾娶过亲，但妻子过世已久，范大人知道我妹妹还在闺中，便说齐腾是他左膀右臂，正要寻一门好亲事。你想，节度使这样说，我爹还能怎么样？便叫人拿了生辰八字对一对，没想一下子就合上了，大吉大利！这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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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舒白若有所思，低声说道：“太阿倒持，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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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知道他的意思，是指节度使势力太大，连郡守都为之钳制。但周子秦却不解，只眨了眨眼睛，然后又笑道：“不过我妹妹也不吃亏。我妹被人退婚后，在京城那是肯定找不到良配了，所以我爹才千里迢迢带她来这里呢，还不就是为了找嫁一个不明底细的人，糊里糊涂娶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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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 D- A  P1 `　　黄梓瑕顿觉其中肯定有无数□□，赶紧问：“为什么会被退婚？”

, R8 u! @9 Z5 F, g; l, @4 m　　周子秦明知道此时街上空无一人，却还是要东张西望一下，看看周围确实没人，才低声凑到她的耳边，说：“她认识了教坊中一个男人，打得一手好羯鼓，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还亲手给对方做香囊，结果被人撞见，传了流言……唉，家丑不可外扬，你们可千万保密啊！”

" w- j' J' e7 S) ]4 w1 `　　黄梓瑕点点头，说：“那也没什么，不过一个香囊而已。”

, q; V* U2 M* R  ]8 S; k1 X4 a& x　　“总之我爹是差点气死了。我上头的哥哥们啊，如今个个在各大衙门任职，升迁平稳，可家中偏偏出了我和紫燕这样的不孝子女，真是家门不幸啊，哈哈哈……”

八 碧树凋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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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 e7 r. v3 t( W3 b! C　　告别了周子秦，黄梓瑕和李舒白回到客栈。

) e3 j2 y+ u5 E8 [　　天色已深，他们准备各自回房，只站在院子中略略聊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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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J. g4 t1 e, u. H8 z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追查下去？”

　　“在我们理出的几条线中，那个仆妇汤珠娘已死。殉情案发之后，我们要找她，她便立即死了，想必其中定有问题。明日应遣人立即前往汉州，寻访与她熟悉的相关人等，看看是不是能从她日常的蛛丝马迹中找出点什么，破解凶手杀害她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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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舒白点头，又说：“以前在郡守府做事的人，基本都还在，但却并无异常，看来没人能从你家血案之中获利。鸩毒的来源与下毒的人，查起来范围必定又要加大，难度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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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点头，抬头望着墨蓝色的夜空。斜月当空，银河低垂，一空星子明灿若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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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X  d) F4 `& h　　这成都府的深夜，与她当初出逃那一夜，一模一样。

　　家人去世的那一日，她被诬陷为凶手，仓惶逃出成都府。那时长空星月的光华暗淡，她看不见自己的前路，唯有一意北上，希望能在京城抓住一线渺茫的机会，为家人和自己伸冤。

　　但其实，那时她心中，是深埋着绝望的。她深心里并不信自己真能找到愿意帮助自己的人，也曾在幽暗的山路之上茫然流离，以为自己的人生将会就此埋葬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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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6 f5 t) S! F  x9 d- W　　谁知如今，她竟能在身旁这个人的帮助下，再次返回成都，追寻真相。

0 W+ R0 H( D9 H7 Q# b　　她的目光转向李舒白，看着他沉默的侧面。微垂的睫毛覆住他的眼睛，轻抿的唇角始终勾勒着冷淡的线条，然而只有黄梓瑕知道，在他这冰冷的表面之下，隐藏着的那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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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j" t( `/ `) n- w　　不然，在她狼狈不堪地被他从马车座下拖出后，为什么明明可以将她毫不留情驱逐出去的他，会愿意接受她的交换，带她到蜀郡追寻真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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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0 k% y, p1 Q8 V4 X, X6 I# X" f　　他仿佛也感觉到了她的注视，目光微微一转，看向她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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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_: z/ T4 \. T; y( l3 j0 C% o　　两人的目光不偏不倚相接了。

　　黄梓瑕看见他幽深不可见底的目光，只觉得那目光直直撞入自己的胸口最深处，让胸膛中那颗心跳得急剧无比。

9 j" p/ d% i1 i　　“早点休息吧，明日我们要寻访的范围，可能会比较大，你可要注意寝食。”李舒白轻声嘱咐她。

　　“嗯，王爷也是。”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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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正要各自回房之际，外面忽然传来砰砰的声音，是有人乱拍外面大门，在这样的深更半夜，几乎惊起了半条街的人。

　　店小二和衣睡在柜台内，正是睡梦香甜流口水的时候，被门外人打断了好睡，端了一盏油灯就要出去骂娘。谁知灯光一照到外面，他顿时什么声儿都起不来了，只讪笑着问：“客官，您住店？”

　　那人声音嘶哑，焦急说道：“我这朋友受伤了，你赶紧给开一间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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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听这声音熟悉，赶紧往外走。李舒白亦陪她走出，说：“张行英怎会带人半夜投宿这边？”

　　只见外面店堂一灯如豆，照在刚进门口的张行英身上。他紧搂着一个衣衫破烂的人，面色焦急，脸带血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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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9 G% p# E3 h- m3 ]　　他身材十分高大，又是这般可怕模样，难怪小二压根儿不敢阻止他，只赔着小心劝他：“这位客官，看你朋友受伤很重啊，我看你还是找医馆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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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馆……哪里有医馆？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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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二还没来得及回答，李舒白已经低声叫了出来：“景毓。”

　　靠在张行英身上的那个伤者，乍听到他的声音，顿时全身一颤，一直垂在胸前的头也艰难抬起，低声叫他：“王……”

　　“对，他就是王夔啊，你认出来了？”已经走到他身边的黄梓瑕立即打断了他的话。

　　景毓在黯淡灯光下，面无血色，气息奄奄，一双眼睛却牢牢定在李舒白身上，放出一种亮光来。只是他也立即知道不便在这里透露李舒白的身份，便也就不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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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9 M9 h3 G1 X+ m/ Q　　李舒白让张行英将景毓先扶到自己房中，小二瞧着这两个浑身是血的人，愁眉苦脸又不敢说话。

1 E8 o5 Y$ J4 p. N" Y, B3 `8 h　　黄梓瑕说了一句“我去找大夫”，便向小二借了一个破灯笼匆匆跑了出去。

7 E8 c0 @) K7 L1 N$ T　　她对成都府内外了若指掌，一时便寻到街角的医馆，用力拍门。

　　里面的翟大夫最是古道热肠，半夜三更的有人求出诊也从不推辞，他见黄梓瑕说有人受了重伤，便赶紧收拾了药箱，跟她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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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4 [' X9 ?+ ]　　等到了客舍，景毓已经躺下了，一身的污血破衣也丢掉了，盖着被子神智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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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翟大夫帮他把脉望切之后，才摇头道：“这位小哥受伤多日，伤口多已溃烂，却还能支撑着到今日，本已是危险，结果今日又再度受伤，新伤旧伤，恐怕不太好办。如今我也只能给他开点药，至于是否能痊愈，只有看他素日身体底子是否能扛得过着一劫了。”

　　翟大夫帮景毓脱了衣服，又将刀子喷了烈酒在火上烧过，要先将他身上溃烂的肉给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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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 g; _3 o( K+ Z　　黄梓瑕避在外头，听着里面景毓压抑不住的惨叫，不由得靠在墙上，用力咬住下唇。

　　那群刺客，到底是谁派遣来的？调得动京城十司的人，能将岐乐郡主都当成武器利用，又洞彻李舒白与自己所有动向的人，究竟会是谁？

　　她的眼前，先是浮现出皇帝那张温和含笑的丰腴面容，然后是王宗实阴恻如毒蛇的眼神。然而，还有其他隐藏在背后的人，王皇后，郭淑妃，庞勋，以及近在眼前的西川节度使范应锡……世间种种，人心最不可测，谁知道究竟会是哪一个人，在和颜悦色的表面下，暗藏着叵测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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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3 q3 ]5 H　　房门轻响，是张行英也出来了。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她的身边，转头看看她，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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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a0 ]0 d+ G2 [* L4 ^　　黄梓瑕于是便说：“对，是我。”

1 f/ c! y& b8 v$ p9 @　　“真的是你……”他低低念叨了一句，高大的身躯站在她面前，头颅耷拉下来，说不出的沮丧痛苦。

　　黄梓瑕叹了一口气，问：“你怎么碰上景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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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E% o: ~! n3 I0 m+ ?8 b* n　　“我，我本来是想在蜀地到处找找，看是不是能找到阿荻，谁知昨日出了成都府，沿着山路走时，忽然有人骑马从山道那边直冲过来。山路狭窄，我一时闪避不及，竟被撞得滚下了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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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6 o4 g4 I( t9 Y3 b/ K4 l. N! k　　幸好那一段山崖是斜坡，张行英抱住了一棵小树，才勉强止住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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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他抬头看看四周，已经差不多快到崖底了，就爬下来喝了口水，坐在水边把自己刚刚脱臼的手臂给接上。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野兽低吼，张行英在水边回头一看，居然是一只花豹向着他猛扑过来。他右臂脱臼刚刚接上，心知无力反抗，只能下意识站起要逃。

" H% j9 m4 O  R9 A8 @: A+ [　　那豹子的速度飞快，眼看就要扑到张行英身上，那利齿尖锐，向着他的喉管狠狠咬下。就在他准备闭目等死之时，旁边忽然有一块石头砸过来，将豹子撞开了。

) s  U- |: u  r: c( {# J0 A　　张行英心里暗暗可惜，心想要是石头再大一点的话，那豹子准得脑浆迸裂。等他一回头，才发现丢石头的人一身是血，倚靠在江边大石下，早已身受重伤。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丢出石头帮他，已是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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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p( Z# ^# n( A/ L4 f3 x) V7 E* l　　张行英赶紧跑到他身边，两人一起以大石为凭，手持石头，不断向那花豹砸去。那人气力衰竭，但准头不错，而张行英右手虽还不能用，左手力气还在，河滩上有的是石头，一时花豹被砸得嗷嗷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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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只花豹本就是饿狠了才敢攻击人，此时见两人联手，知道自己断然没法下口了，在河滩上磨了磨爪子之后，终于窜入了山林之中。

　　张行英等花豹彻底消失了踪迹，才回头看他：“兄弟，你没事吧？”

　　谁知他却问：“张行英……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顿时愕然：“你认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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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g4 Q/ Q# u& B5 ?. \　　“废话……我是夔王府的景毓。”

! c( S$ A, R8 O8 D+ T4 |9 W7 K! I/ D　　“毓公公一路上零零碎碎对我说了一些……他说王爷遇险后，他突围失散，身受箭伤。终于逃出山林后，谁知血腥味又引来猛兽……”张行英担忧地望着里面，低声说，“能支撑到这里已是不易，希望他没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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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知道，他们虽只相处这短短一天半夜，但共同拒敌，一路相扶回来，已经是患难之交，情谊自然不同了。就像她与李舒白一样。

　　张行英就着廊下微光看着她，局促地问：“那，黄……杨兄弟，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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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路上遇袭，为了隐藏行迹，所以暂时住在这里。”黄梓瑕简短解释道。

　　里面景毓的声音已经轻了一些，黄梓瑕忙去打了一盆热水，见医生出来了，便端了进去。张行英接过去，说：“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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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坐在床边给景毓擦洗身上的血污，见他身上纵横交错全是包扎的绷带，手中拿着的布竟无从下手，只能勉强给他擦了擦脸和脖子，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八 碧树凋残（三）

- E  `" C$ I" d9 W0 }　　李舒白的房间腾给景毓和张行英，自己又另开了间房。店小二虽然望着房间内一床血花眼泪都快下来了，但因为这房间记在周子秦名下，也只好嘱咐说，客官，记得另付床褥费啊……

　　天色未明，黄梓瑕就醒来了，起身梳洗之后，穿好衣服出去，看见李舒白正从景毓的房中出来，掩了门之后对她说：“情况还好，有点低烧，但比昨夜还是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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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点点头，松了一口气。

　　两人在前店吃早点时，黄梓瑕又轻声说：“昨夜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要请教王爷。”

* V  O5 J: _9 u) a& J9 C) s7 H# m　　李舒白点一下头，抬头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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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7 M" B' v# S9 ~　　“因鸩毒而死的人，身上除了砒霜的症兆之外，还会出现其他的印记吗？比如说，指尖会出现黑气之类的吗？”

; }) M3 o, A- W. g5 G- w& Z　　李舒白略一思索，问：“你是指，傅辛阮手指上的那些黑色痕迹？”

" _" r4 U, ~- V/ q　　“是。”

　　“应当是不会有的，我想，那黑色的痕迹应该是其他地方沾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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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此事又是一大疑点了。”黄梓瑕低声道，“傅辛阮身为一个女子，容貌又如此出色，王爷想，一个女子在赴死之前，怎么会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发肤？又怎么会让自己那双水葱一样的手，在死后还染着难看的颜色呢？”

' x8 k7 [2 p8 [( A　　李舒白点头，又说道：“说到此事，我看你昨天查看了傅辛阮的箱笼妆奁，脸上也露出迟疑的神情，又是发现了什么？”

　　“这个，你们男人就不知道啦。”她看看周围，见依然只有他们两人在角落中用早点，便低声说道，“王爷还记得吗？傅辛阮死的时候，挽盘桓髻，着灰紫衫、青色裙、素丝线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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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y8 v9 h3 H3 T* C; B3 n0 o　　他点头，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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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她的柜中，全都是浅碧淡红的颜色。可见傅辛阮平日喜欢的，都是明丽鲜艳的衣裳。那件灰紫衫，我看倒像是珠光紫的颜色敝旧之后，拿来作为起居衣物随意披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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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2 M' B8 R9 _4 m) e7 v　　“你是指，一般女子临终时，大都会换上自己喜欢的新衣，不可能穿这样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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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h5 ~3 {# q& X1 m: P& ~　　“何况，她是与情郎殉情，真的会弃满柜光鲜的衣服于不顾，穿着这样的旧衣与情郎十指相扣共同赴死？至少，也该收拾一下自己？”黄梓瑕说着，想了想又摇头，说，“不过如今也不能下断语，毕竟，一意寻死的时候，万念俱灰，可能也不顾及自己是否穿得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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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z0 J( ?; c* H$ R$ \　　“所以，我们下一步要着手的事情，便是看究竟有什么值得他们万念俱灰吧。”李舒白说道。

　　黄梓瑕点头，与他一起用了早点，两人一起步出客栈时，她终于忍不住，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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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吧。”他淡淡道。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您难道从来不将前次的刺杀放在心上吗？”这每日与她一起调查案件的架势，让她简直都怀疑前几日究竟是否遇到过那一场惨烈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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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m$ m$ l8 d$ X　　他却只轻轻瞟了她一眼，说：“急什么，不需多久，下一次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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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 v# N# ?/ u& J) Q! W: l　　“好吧……反正您连刺客的领头人都认识，想来运筹帷幄，尽在掌握，我是多言了。”她说着，翻个白眼将他那一眼顶了回去。

　　李舒白第一次看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微微笑了出来，侧头对她说道：“告诉你也无妨，其实那个领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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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忽然落在前面一个人的身上，那即将出口的话也硬生生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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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t4 M6 U( y, d　　站在街对面的人，青衣风动，皎然出尘，正是禹宣。

2 r5 D7 T, ~9 O) ]　　而禹宣对面所站着的人，让他们两人也交换了一个眼神——正是周子秦妹妹的那个准夫婿，齐腾。

) y( u# t, r+ ^6 z% e: {- f　　此时天色尚早，街上行人稀落，不知这两人站在街边说着什么。禹宣的脸色十分难看，无论齐腾说什么，他都只是摇头，缓慢但坚决。

5 g' \% a; j* C) o$ ~( f　　黄梓瑕还在迟疑，李舒白已经拍了一下她的肩，说：“跟我来吧。”

( W2 M) [8 y7 ~　　他带着她走过清晨的街道，向着他们走去。

　　黄梓瑕跟在他身后，低头不语，就像一个小厮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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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y& a" s( @; Z3 ^; l+ B5 C　　就在快走到他们身边时，李舒白在一个摊子边站住了，说：“来两个蒸饼。”

　　他们看着老板拿饼，背对着禹宣他们，听到他们两人依然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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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腾说：“禹宣，我实则是舍不得你的才华。其实你我平日交往不多，但对于你的学识，我是最仰慕的。如今黄郡守一家早已死光了，你光靠着郡里发的银钱补贴，能活得肆意么？范将军是爱惜你的才华，所以才请你入节度使府，一去就是掌书记，而且年后就转支使，这是将军亲口说的！”

$ q6 O! H" k# y2 |! ~4 Q! |　　禹宣声音冷淡，似乎完全没听到他说的重点，只说：“黄郡守一家未曾死光，还有一个女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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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嗤……黄梓瑕？她敢回来，还不就是个死？这毒杀亲人的恶毒女子，她也能算一个人？”齐腾嗤笑着，腔调不软不硬，“当初还是你向范将军揭发了她，怎么如今你还提起她来了？”

( K2 ?& `* ~  H$ |. }　　禹宣沉默片刻，然后转了个方向往前走：“我还有事，失陪了。”

, s6 c6 M8 g( s, f' V! m3 x　　齐腾脚跟一转，又拦住他：“哎，你还能有什么事？省省吧，人都死了半年多了，你三天两头去黄家墓前洒扫烧纸干什么？不过是个义子嘛，官场上培养后继助力而已……”

" e4 b1 E( N2 i$ }  `7 w7 h　　禹宣的声音陡然变冷，如同冰凌击水：“我本是一介微尘之身，哪敢接近范将军？请你帮我回禀范将军，今生今世禹宣不过一扫墓人，不敢踏污节度使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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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你还真高洁啊。”齐腾冷笑，讥嘲道，“听说你被郡里举荐到国子监任学正时，与同昌公主打得火热，差点就借裙带关系爬上坦荡仕途了？可惜啊，时也命也，怎么偏巧同昌公主就死了，你又灰溜溜回到蜀郡了？这一回到蜀郡，在长安做的事情就全忘了，又成了圣贤一个了？”

　　“两位，蒸饼出炉，小心烫手。”蒸饼摊的老板将饼用芋叶包了，递给他们一人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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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舒白看见黄梓瑕伸出去的手略有颤抖，便替她接过，在她耳边说：“再看看，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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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禹宣也没有出声，他只站在当街，长出了一口气，许久许久，才说：“我此生，唯求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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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g5 @) h# ]5 K　　“哈哈……哈哈哈哈……”

3 g6 d) V6 v* }' N　　齐腾大笑起来，他笑得太过激烈，差点将身边卖桃人的担子都打翻了。等旁边好几个担子都赶紧挪走避开了，他才指着禹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问心无愧……哈哈哈，你当然活得问心无愧！因为你要是有愧的话，你早死了！”

　　禹宣不知他这句话何指，只冷冷地看着他。

　　齐腾拍着身旁大树，笑得不可遏制。禹宣在他的笑声中，终于觉得一股阴寒的气息从自己的心口慢慢泛起来，游走向四肢百骸，最后像针一样扎向自己头上的太阳穴，痛得不可遏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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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 z2 |1 `+ y　　他捂着自己的头，那里血管突突跳动，让他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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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 @. B3 N' u" t　　他听见齐腾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诡异又嘲讽地问：“你还记得，我那条小红鱼哪儿去了吗？”

8 d" Y+ P1 g+ d, @; O1 E　　禹宣愕然睁大眼，那双一向清湛明净的眼睛，如今已经充满血丝，瞪得那么大，惊惶而茫然，仿佛窥见了自己不敢看破的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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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你看，我本来只是想给你谋个好差事，谁知你却这样对我。”齐腾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颊，“回去好好想想，我等你消息，毕竟——其实你我交情还不浅呢。”

　　禹宣咬紧牙关，嫌恶地将他的手一把打掉。

　　齐腾又笑出来，此时的笑却已不是刚刚那种狂笑与嘲笑了，恢复成了脸上一直挂着的温和含笑模样，说：“多心了吧，我又不是温阳，怕什么。”

5 T/ a! d$ @$ H7 A) W1 P  m　　说罢，他拂了拂衣服下摆，便向节度使府走去。这一场争执就此结束，只剩得步履虚浮的禹宣，排开看热闹的众人，独自向着街尾而去。

　　也有人指着他的背影说：“他不就是禹宣嘛！当初说郡守府中日月齐辉，一位是郡守千金黄梓瑕，一位就是郡守义子禹宣。这一对璧人交相辉映，都是惊才绝艳人物，蜀郡人人称羡，想不到短短数月时间，竟变成了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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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默然站在街边，许久，才转头看李舒白。他从她的手中取走一个蒸饼，说：“走吧。”

　　原本香甜的蒸饼，此时味同嚼蜡。她想起自己已经吃过早点了，但那又如何，她木然又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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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舒白带着她，一直往前走去，一路跟着禹宣。

! \9 r9 m( o( `8 r9 n$ c% V* b1 |. R　　禹宣踽踽独行，直到快走到城门口时，才感觉到身后有人，慢慢地回过身看他们。

　　李舒白向他说道：“幸会。”神情平淡，仿佛真的只是在路边巧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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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禹宣点一下头，看向黄梓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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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真是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刻，自己还手捧着那个蒸饼，而且不知不觉已经吃了大半。她捏着那个蒸饼，扔也不是，吃也不是，最后只好捏在手中，有些尴尬地朝他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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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r& T- r9 K: u+ x9 ^  Y　　还是禹宣先开口，问：“两位何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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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舒白说道：“我们到成都府多日，还未曾游赏过周围风景，今日抽空过来寻访一下城郊胜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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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禹宣也只顺着他的话说：“是，明月山广度寺是蜀中古刹，山间奇石流泉，茂林修竹，景致非常，颇值得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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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点头，说：“我们也想去拜访一下沐善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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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M% r2 q+ K% r2 O! @6 c* o6 \0 t- e　　“沐善法师与我相熟，我倒是可以引见。”禹宣说着，示意他们往城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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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5 I3 s# A3 Q1 N+ A; L* T　　蜀中山多险峻，明月山更是气势非凡。

　　沿着山脚的石阶而上，黄梓瑕跟在禹宣的身后，一步步往上走着，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天气晴好，他们也曾登过明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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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 h6 p/ c  ^　　那时他们并肩笑语，一起拾阶而上。在险峻的地方，她稍微落后，他便回头看一看她，向她伸出自己的手。

6 o  C: B; V! }; [  y3 e$ q　　有时候，她毫不理会，口中说着“我自己会走”，赌气要超过他；有时候，她抓住了他的手，借一借力飞身跳上两三级石阶；有时候，她将路边摘下的小花放在他的掌中，假装不懂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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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去年曾摘过的花，如今依然在道旁盛开。

　　她在经过的时候，无意识地摘了一朵，捏在手中，抬头看前面的两人。

8 M7 q7 t3 q* ]5 x6 b9 _( C9 T　　修竹般的禹宣，玉树般的李舒白。

' A/ D8 k$ h$ `7 N: t! h　　一个是铭心刻骨的初恋，少女时第一次心动的梦想。

  w% t' b% c" N; x7 O  M+ i; l　　一个是足以倚靠的对象，她如今并肩携手的力量。

& I; f, Z) a& V+ t& X1 g: t3 X- Z　　一个仿佛已经是过去，一个似乎还未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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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Z1 |# ]& }% M% @* ^　　她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细碎黄花，抬手让山风将它吹送到遥远的天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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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J7 a1 U$ D7 O  K+ A' M5 `　　她长出了一口气，仿佛要将一切杂念都排除在外，让此时的风将自己纷杂的情绪像那些轻飘的小花一样送走。

4 Y- l' ^9 Z2 ]　　——在她还没有完成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时，又如何能让这些东西侵染自己的心绪呢？

九  摄魂离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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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善法师所在的广度寺，寺门在山腰，各大殿严整地沿着山势层层向上铺设，直达山顶。山势险峻，寺庙规模又太大，自半山腰开始，便见寺不见山，只看见黄色的墙壁房屋层层叠叠，遮住了山体。

9 r$ k9 d  b1 r* t6 [1 z; A% D: o8 e　　沐善法师如今是寺中住持，禅房花木幽深。房后有一眼泉水，自山石之间漏出，潺潺绕过禅房。

　　“这就是那眼忽然一夜变大的泉水？”黄梓瑕走到那眼泉的旁边，仔细查看水底的泉眼。只见泉眼开裂痕迹尚在，周围石上青苔缺了大片，水流潺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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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舒白弯腰与她一起看了看，不由得失笑。而黄梓瑕也回头与相视，低声说：“果然是人为的。”

  z% ^; {, t. }, l! M4 D9 d　　李舒白在她耳边问：“这样粗劣的手法，可为什么蜀郡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了？就连禹宣都信了，这岂不是咄咄怪事？”

　　黄梓瑕瞥了站在不远处桂花树下的禹宣一眼，又看着那条石缝，点头道：“是啊，这石头裂开的缝隙，锋楞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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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还在看着，旁边知客的小沙弥已经过来了，说道：“二位是第一次来吧？想必也是来求见我们法师的？二位请看，这眼泉水就是法师法力无边的见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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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E9 r. o) f1 ]1 W) L) L　　黄梓瑕转头看他，问：“听说，这就是那一夜之间变大的泉眼？”

4 |- A% i* k6 l5 d: M4 x; F　　“正是！前一天沐善法师还在说这眼泉水太小了，第二天早上我睡梦间便听见哗哗的声音，起来一看，这水都涌到砖地上来了!你们看，这泉眼噗突突一直都在大股大股冒水呢！”

　　“一夜之间突然出现的吗？果然是神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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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L) Q2 ~6 {' v& ?. |! g　　小沙弥更加骄傲了，挺着小胸膛说：“是啊！你们知道吗？之前，成都府出名惧内的陈参军，他老婆特别凶，整个成都府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他天天被老婆罚跪，还顶着夜壶呢……”

3 _2 C; N, {/ w& j5 H) i　　陈参军，黄梓瑕当初也曾听过他的事迹，于是饶有兴致道：“是啊，这个我倒也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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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沙弥得意洋洋地说道：“可现在，他在家里翻身了!如今他妻子惧他如虎，据说每天都举案齐眉，跪着伺候丈夫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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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压根儿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但还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问：“那法师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让她转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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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1 X& {3 f3 f( p　　“我们法师可厉害了，不打不骂，只让他们夫妻俩来到禅房里，取一盏净水煮了一壶茶，喝茶时又对他们说了一些佛经道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结果，母老虎一下子就完全转过来了！”

　　“啊！沐善法师果然是法力高强！”黄梓瑕一脸听啥信啥，敬佩不已的模样，“不知还有什么神迹么？”

　　“还有一件事，与西川节度使范将军有关！此事在成都府十分有名，人人都知道的！”小沙弥简直整张脸都在放光，眼睛发亮，说道，“当时范将军的公子迷恋上一个歌伎，寻死觅活要将她带回家。范将军当真是对他的公子完全无可奈何，打骂都无用，然而我们法师一出马，寥寥几句，便将范公子完全扳转了过来，转身就把歌伎抛在了脑后。可见佛法无边，洗涤心灵，法师大智慧大法力，足可力挽狂澜，浪子回头，苦海无边，我家法师普渡世人……”

9 S  I$ C; M1 Y; [0 ~　　黄梓瑕忍不住打断他的话：“沐善法师在么？”

/ c, U. W- ?; @( _- _! g9 _. L　　“法师在禅房之中。”小沙弥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又双手合十说道，“施主喜欢听的话，我就继续跟您说说刘家巷的泼妇变淑女，真安里的不孝子猛回头，云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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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等他说完，那边禹宣已经过来，带他们去见沐善法师。他手中提着一壶水，轻叩虚掩的门户：“禅师法体如何？弟子禹宣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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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面传来轻轻一声，声音干涩低喑：“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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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L5 N1 p( f: \% ~9 j5 Q　　禹宣停了停，又说：“弟子带了两人求见禅师，是蜀郡捕快……王夔与杨崇古。”

　　“哦……”沐善法师应了一声，慢吞吞的没回答。黄梓瑕与周子秦还以为他会说不见，谁知他已经拉开了门，向他们合十说道：“贵客降临，不曾远迎，请进吧。”

　　几人落座，小沙弥取了屋后泉水，蹲在那里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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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善法师穿着一身半旧禅衣，手中一串磨得光亮的十八子，须发皆白，就是脸色有些灰暗，皱纹和老人斑都甚多，算不上鹤发童颜。

　　他已有七八十年纪，双眼眯着看人，苍老面孔上，瞳孔却如同针尖般，目光刺在他们身上，几乎让人觉得生烫。

　　黄梓瑕也合掌向他行礼，在心里暗想，这个老和尚，好毒的眼睛，不知道他是否看出什么了。

　　三人被延请入内，坐下喝茶。

　　沐善法师和颜悦色问：“两位捕快似乎是北方口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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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M" [' O' J" ~6 C5 j1 L) M2 T" P　　“正是，我们从长安而来。”黄梓瑕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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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c; J3 X" D* J; C6 s# ^4 z　　“京中风土如何？不知两位来到成都府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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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I4 w2 R+ ]! J　　黄梓瑕随口应付道：“听说当年法师也曾入京，我想如今京中应与当年并无多大变化。”

　　“世事匆匆，白云苍狗啊……十数年前老和尚入京，皇上刚刚登基，如今也做了十多年的皇帝了。老和尚当年还算硬朗，可这十几年下来，已经是老朽一个啦……”沐善禅师说道，笑语之中尽是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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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自然说道：“老禅师精神矍铄，我辈羡慕不已。”

　　众人喝着茶，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老和尚老而不朽，妙语连珠，黄梓瑕自然恭维道：“难怪禹兄常到这边来。广度寺的茶和沐善法师，真是绝妙可以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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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b2 B  B5 w6 C) k3 O+ M% i　　沐善法师笑道：“施主此言差矣，广度寺最绝妙的，可不是茶和老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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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师指的，莫非是禅房后的泉水？”黄梓瑕抬手弹弹禹宣带来的水壶，说，“禹兄今日可不就是前来取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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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1 Z! C+ J9 `　　禹宣见提到此事了，才向沐善法师说道：“因这水要祭奠我义父母，是以还请法师诵一篇经文，以成净水。”

& _1 K! u. Y% s3 }( s% @　　沐善法师便盘膝在水壶之前，点数手中十八子，轻诵了一篇《佛为海龙王说法印经》，短短两三百字，一时念完。禅房之中只听得他低喑的声音，满蕴慈悲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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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6 K- r1 i  [, E+ S( J　　黄梓瑕听着他的经文，直到“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四句，不由得垂下眼睫，一时心中万千思绪，恍惚难言。

: ]0 n2 D- H& o; a　　等沐善法师停下，禅房内檀香袅袅，一时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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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禹宣站起，提着水壶向沐善法师致谢，告辞离去。在临去时，他的目光落在黄梓瑕的身上，迟疑许久，终于开口问：“两位可要与我一起去么？”

　　黄梓瑕缓缓摇头，说：“我会去祭奠黄郡守和夫人、公子的，但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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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Z3 [+ W7 b　　禹宣默然看着他，不言亦不语。

' U( B3 G3 y, j" G　　而黄梓瑕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道，“若不能为他们洗雪冤仇，我有何面目去见他们？等到黄家满门案情昭雪的时候，我自会前往墓前，以真凶为他们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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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禹宣点头，低声道：“是该如此。”他又深深凝望她许久，见她再不说话，便又低声道：“我先去祭拜，若还需要我的话，可去晴园寻我。”

　　待禹宣去了，沐善法师将目光定在黄梓瑕身上，打量许久，才笑道：“施主虽来自长安，但对黄郡守家这个案件，似乎十分重视。”

% z* n/ \: p7 ]" Q　　黄梓瑕点头，说道：“黄家二老对我有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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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1 t; d" @5 t　　十七年的养育之恩，如今子欲养而亲不待，她望着窗外风中起伏不定的树枝，心中涌起深深的哀伤忧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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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T( t8 L- h( D1 H6 y7 P( u, u　　沐善法师凝视着她，声音缓慢而低沉：“只不知……是什么恩情呢？”

　　黄梓瑕听他声音绵柔，那里面温和包容的意味，让人不由自主全然卸下防备，于是便回头看他。

: s' i% M) [1 u( v$ C　　那双因为年老而似乎总是眯着的眼睛，在满是皱纹与老人斑的灰暗面容上，在这一刻，如同幽深的洞，让她不由自主便难以移开目光，似乎要被那双眼睛给吸进去。

　　她茫然若失，下意识地说：“是人世大恩……”

* ?" B- }+ o. j5 Y. ~3 F6 o) M6 J　　沐善法师顿了顿，又问：“你的来意，莫非是为了黄郡守之死？是谁让你们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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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神情恍惚，不知不觉便说道：“我为我自己而来，也为……”

4 p6 o$ w; Q3 }! g　　她话未出口，忽然觉得手背上猛地一烫，她低呼一声，下意识的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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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李舒白在斟茶的时候，有一小滴热茶水，不小心溅上了她的手背。

2 [' Q8 J8 N! G8 V5 Z" h" k　　水很烫，她手背已经红了一小点。她赶紧揉着自己的手背，想着刚刚沐善法师问她的话，只是记忆十分飘忽，也不知是真是假，所以一时竟觉得头微微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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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n2 Z" F; P# G2 o9 V& r　　李舒白隔着袖子握住她的手腕，看了看她的手背，见只是一点红痕，才说道：“抱歉，刚刚倒水太快，竟没注意。”

, ?* Z$ e( J  H6 a　　“哈哈，这可是刚刚煮好的茶，两位斟茶时可要小心了。”沐善法师神情如常，说着又给他们每人再斟一盏茶，说，“两位施主，请。”

　　李舒白只沾唇示意，便放下了。

! Q4 ~- C6 o; X/ s　　黄梓瑕深深呼吸，将自己心口潮涌般的疑惑压下去，附和道：“果然是好茶，似乎又不是蜀中之茶叶，不知法师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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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善法师点头，颇有点炫耀之意地笑道：“这是阳羡茶，王公公那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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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公公？”黄梓瑕的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那个阴恻恻的紫衣宦官。面容如冰雪一般苍白，眼睛如毒蛇一般冰凉的，当朝权势最大的宦官王宗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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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善法师点头道：“正是，神策军监军都尉，王宗实。”

( {" f+ }9 `$ x# w9 B　　黄梓瑕只觉得后背细细的一层冷汗，迅速地在这个夏末渗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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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2 b3 e; f% s! ?; a　　她仿佛窥见了一个世上最黑暗的深渊，而她正站在深渊之巅，俯视着里面足以将她毫不留情吞噬的阴冷黑暗。

　　“原来，法师与王公公亦有交往。”黄梓瑕勉强压下心口的异样，笑道。

9 O" ]  c6 Z7 M$ A4 C# V- b　　沐善法师下垂的眼角微微一动，露出一丝得意来：“不敢，不敢，只是见过数面而已。”

1 W- O5 [* |6 Y7 c　　“法师十余年前曾进京面圣？”

$ E/ D# V' O+ I. h9 V% N" ?. P　　“正是，如今算来，也有十一年了吧。”他掐指算了算，说，“大中十三年我入京，到那年八月，便离京了。”

8 O, k& _6 R& \9 q# ]& K' S　　大中十三年八月，刚好是先帝宣宗去世的那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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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u/ I9 \) l' K$ w. y　　黄梓瑕不动声色，又问：“不知法师前往京城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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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先帝龙体不豫，因此我与各地数十名高僧一同应召进京，为先帝祈福。而我幸蒙王公公赏识，在一行人中得以成为唯一一个进宫觐见圣上的僧人。”

九 摄魂离魄（二）

　　黄梓瑕立时想到了张行英的父亲。当年先皇病重，宫中正是所谓的病急乱投医，不但召了各地名医入宫诊视，更有多名僧道入京祈福。而沐善法师当年便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德高僧，因此被王宗实延请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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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佛法虽然无边，但老衲佛性不坚，终难逆天。”沐善法师说着，叹了一口气，说道，“就在我进宫的那一日，先皇虽在我念诵经文期间短暂醒转，但终究只是回光返照，便即龙驭归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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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微微皱眉，她记得当时是张行英的父亲给先皇施以药石，使先皇醒转，因此才受赐先皇御笔，如今这沐善法师显然是替自己脸上贴金了。

　　于是她便故作迟疑道：“但京中人多说，是端瑞堂一个大夫救治了先皇，让他醒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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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善法师没想到她居然知道当年的事情，顿时颇为尴尬，只好说：“哦，那位大夫我也还记得，当时正当壮年，也是个不怕死的。太医院多少太医不敢下猛药，怕重手伤了龙体，他则认为与其让陛下这样昏迷不醒，不如暂得一时清醒，以图社稷后事。”

  G" }* R6 D0 r3 B　　李舒白便问：“先皇龙体如此重要，他如此施医，怎么太医们也不来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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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善法师目光闪烁，避开他的追问，只说：“当时龙体危重，局势所迫，是王公公拍板定下的。”

　　黄梓瑕想起李舒白说过的，先皇当初咳出的血中有一条阿伽什涅的事情，不由得微微皱眉，有心想再盘问他，但又觉事关重大，不敢轻易开口。踟蹰许久，才问：“所以当时先皇暂时苏醒，身边有法师，王公公，还有那位端瑞堂的张大夫在？”

0 C  a5 X* O( P/ N8 d　　“哦，老衲也想起来了，那位大夫姓张……”沐善法师点头道，“当时圣上苏醒，我们避在殿外，曾与他互通姓名。只是年深日久，如今已经不记得他的姓名了。”

　　黄梓瑕又问：“如此说来，法师与张大夫当时都守候在殿外是吗？”

0 O" D8 S& x  K0 [5 }: X　　沐善法师迟疑片刻，才说：“是。”

5 H5 `( L( s& {　　李舒白也不说话，但两人都明白沐善法师是在说谎。当时李舒白一直守候在殿外，若沐善法师当时出来，必定会与他见面。但以他的记忆，却不记得沐善法师的面容，可见两人绝对未曾见过面——也就是说，当时他父皇短暂苏醒之时，沐善法师，应该就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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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今日这样仓促而行，又借了这样的身份，显然无法盘问清楚了，所以李舒白与黄梓瑕都选择了没有戳穿。

　　见李舒白朝她微微点头，黄梓瑕便向他合十行礼道：“多谢法师好茶。既见法容，得偿心愿。我等不便再打扰，以免贻误法师清修。不日将再行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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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善法师那双眼睛又在她面容上扫过，然后笑着站起，送他们二人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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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d$ V( ~  {4 f7 |! U4 ^- L( H- |+ D　　上山时是三个人，如今他们两人走下明月山。

) X! s5 @; c/ Q4 E) o* w  S　　山风呼啸，鸟道盘曲。黄梓瑕与李舒白一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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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w9 v6 p* `8 R　　他们走到前无屏障的山崖边，两人一起回看群山苍茫。飞鸟横渡他们面前的青山之间，长空烟岚横斜。

. t. d& \+ T2 s8 O/ t* V2 L9 m　　见四周无人，声息俱静，李舒白才开口说道：“这沐善法师，似乎会天竺的摄魂之法。”

　　“摄魂之法？”黄梓瑕若有所思地皱眉，想起他刚刚看着自己时，自己那种恍如如坠梦中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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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之前曾见过一个西域胡僧，能用双眼控制他人，使人如痴如醉，言听计从——看来沐善法师就是学过这种法门，只是不及那胡僧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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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据说他是游历过西域的高僧，不知自西域传来的阿伽什涅与他是否有什么关系。”黄梓瑕恍然大悟，点头道，“我在蜀郡三年，曾听说过沐善法师佛法无边的传说，也曾听过范节度的儿子范元龙迷恋歌伎的传言，只是不曾将二者连在一起关心过。现在看来，或许就是沐善法师以摄魂术改变的范元龙心态。难怪无人怀疑他那个假得如此明显的泉眼，还有那些所谓的不孝子回头、泼妇转性，大约也多是如此。若他将此法用在正理处，毕竟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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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7 a& z4 Y4 w　　“但若他当年曾在宫中，做过一些我们所不知晓的事情呢？”李舒白仰望面前横渡关山的飞鸟，长出了一口气，“若他与先皇的御笔，与鄂太妃的疯癫，与先皇驾崩时，口中那一条小红鱼有关呢？”

  {: }$ C# w0 T- j+ Y　　这些足以翻覆天下的秘密，自他口中轻轻说出，在山风之中飘散殆尽，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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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h: v  O" [" w: Q) \0 }$ V　　黄梓瑕望着他的侧面，这比千里江山还要悠远美丽的曲线，让她一时沉默了。许久，她才轻声说：“无论如何，明月山就在这里，广度寺就在这里。下一次，我们来见沐善法师时，准备妥当。”

　　他们一路向北，前往使君府。

　　在走到岔路时，李舒白却忽然转而走向另一边。

' Y4 \8 Z$ \" h9 t% B/ a5 {1 M　　黄梓瑕站在他身后，说：“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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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李舒白说，“这里距离晴园不过百步，我们去找禹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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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禹宣。黄梓瑕怔了一下，没想到李舒白会想要去找他。她快走几步追上他，问：“你怎么知道晴园在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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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衙门那里不是挂着一张成都府全图么，我扫过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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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Q9 u' o! ]) l4 t+ R1 s6 k0 F　　黄梓瑕无语中——扫过一眼而已，恐怕已经比生活了三年的她还要熟悉成都府了。

　　晴园内多植梅花桃李，如今是夏末，这些花都不在花期。只有假山下丛丛麦冬开着串串紫色小花，竹篱边树树蜀葵盛开，还有可观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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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K% y5 [. B& f; |3 X) J( F3 D7 u: O　　禹宣正在花圃之间，提着水桶浇水。见他们过来，他朝他们点头，说：“稍等一会儿，还有几片花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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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Y( h, u8 U: J; c( ~　　黄梓瑕左右张望，问：“守园的李大伯呢？”

　　“他孙儿生病了，得在家照顾，我答应了替他早晚给这些花浇一次水。”他说着，又指了指前面的一片，说，“那些浇完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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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U, p9 O: b/ H6 Y　　黄梓瑕便不声不响地到水井边，打了一桶水，要帮他浇水。

6 l, R+ R" }9 a6 f5 F6 z! l( G& F& \　　李舒白便将她的水桶接了过去，理所当然地帮她提着，只给她递了个水瓢。黄梓瑕受宠若惊，转头看一看他，却发现他神情恬淡随意，似乎根本不在意，也只能强装淡定，接过来他递来的水瓢，舀起他水桶之中的水，一瓢瓢向着花草浇去。

* y, C- ~% l9 [! F0 M$ g  x3 ?　　见他们一个提水一个浇水如此自然，禹宣自己也未觉察到，他的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他们许久，也没有回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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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黄梓瑕回过头，问他：“浇多少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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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才转开目光，低下头，说：“多一点，最近天气炎热，若没有大瓢的水浇下去，日中时可能就糟糕了。”

3 F4 p6 y* k2 F/ l+ d　　黄梓瑕一边浇着花，一边问：“这么大一片园子，你现在一个人打理？为什么不拉几个人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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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低声说：“我如今赋闲在家，也没什么事情，过来这边也算打发时间。”

/ Z& R$ \) k: u　　“当初成都府内属晴园最好，府中冠盖云集于此，几乎日日都有聚会。”黄梓瑕纵目望着园中花草，有点遗憾，“可如今天气这么炎热，估计也没什么人来玩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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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O: E" n# O: K$ F6 y　　禹宣点头道：“如今荷花开残了，桂花还没开，天气又这么热，自然无人。不过昨天晚上还有一个曲水流觞会，大家秉烛夜游，还做了一些诗。”

　　“曲水流觞？都什么人来？”

　　“就是我们那个诗社，很多人都来了……只少了温阳。”

4 W9 F% Q4 `+ m( w5 G　　黄梓瑕问：“这么说，齐腾也来了？”

　　禹宣点头，说：“是，他还在水中捞了条小鱼回去，说自己还要养一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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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鱼？”黄梓瑕与李舒白顿时都抓住了这要紧的字眼，表面不动声色，互相却对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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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齐腾喜欢养小鱼。他以前也曾养过一条小红鱼，还买了个瓷瓶在里面养着，到处带出去跟人炫耀，说这是阿伽什涅，稀世罕见，与夔王爷的那条一样。”

+ m3 o8 t+ c) y2 g- b8 s- |　　李舒白淡淡说：“阿伽什涅十分稀有，他那条是真的么？”

; c) e4 ]& ]! \4 a" D% N　　禹宣给花朵浇着水，低头说：“这我倒是不知，但沐善法师说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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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Y+ Y, u) _6 W; f* T　　黄梓瑕忽然想起，早上他与齐腾见面时，齐腾曾问过他，你还记得，我那条小红鱼哪儿去了吗？

! \, n# J  V$ _7 e( F4 Q, C　　那时禹宣的表情，震惊到扭曲，几乎令人觉得可怕。

, o1 v; |  E  J- g( z( g　　所以，黄梓瑕给蜀葵一瓢瓢浇着水，缓缓地问：“那么，你知道齐腾那条小鱼……现在哪里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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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禹宣如遭重击，几不可辨地退了一步。但他看着黄梓瑕，又见她的面容平静，眼神直视自己，他才勉强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不知道……反正已经很久没看见了。”

9 w& }2 j3 k+ S" _8 t+ W1 i3 N　　“大约什么时候不见的？”黄梓瑕又问。

6 T& Z; B; O. ?5 ?2 x0 X　　禹宣想了许久，脸色越见苍白：“大约就在……郡守府出事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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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嗯”了一声，若有所思。李舒白见她握着水瓢不动，便自她的手中接过，浇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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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6 O7 p' E8 i. ^　　剩下黄梓瑕与禹宣立在蜀葵花影之中，日光将花影斑驳地映在他们的身上，光与影轻轻摇曳，在他们之间骤明骤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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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觉得心口涌起一阵轻微的疼痛，于是她便将头转开了，向着李舒白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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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_8 Y* ^" y) X' @5 Z　　而禹宣似乎为了解除那种尴尬，也低声说：“因为我记得，在那之前，大家曾开玩笑说，齐腾的外号别叫寒月公子了，叫养鱼公子得了……但那之后，那条鱼再也没有出现过，所以，也没人再开那个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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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停下脚步，只觉得心里有些什么不对劲的东西，便回头问：“齐腾外号寒月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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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7 h3 P0 q( r6 P　　“是，齐腾字涵越，谐音如‘寒月’，而温阳来了之后，好事者便起哄道，温阳对寒月，真是天生一对，因此大家开玩笑时，多叫他寒月公子。”

九 摄魂离魄（三）

　　黄梓瑕思忖着，慢慢说：“说起来，齐腾的运气真是不错。我查过档案，他去年还郁郁不得志，在范将军手下做个排位顶末的支使，可从今年开始便得了范将军青眼，如今一路青云直上，短短数月竟已被提拔为节度使判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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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禹宣点头，说：“是啊，谁能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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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K* e0 v# _' _8 I5 [　　“他升迁速度这么快，不知是否有亲戚助力？”

　　“或许吧，但我不知道。”禹宣说道。

　　最后一片花圃，种的是一大片月季花。被一夏烈日晒得蔫蔫儿的月季花，枝叶稀疏，只有一两个枝头无精打采地挂着几朵颜色惨淡的花。

# t+ V3 t# B/ C, I　　“这月季的品种非常好，还记得今年春季之时，一朵朵月季开得有碗口大，形色香俱佳。”禹宣一边浇水一边说，“我记得，齐腾最喜欢这花。”

' Y) S5 W0 c5 r- P) \, g　　黄梓瑕随口问：“齐腾喜欢月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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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喜欢所有鲜艳漂亮的花朵。而温阳最讨厌月季、牡丹、绣球、蜀葵这些色艳花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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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立即想起温阳的书房中，那一幅绣球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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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慢慢点头，又问：“不知温阳与齐腾，平时关系如何？”

  S$ R! b1 i% g9 s　　禹宣想了许久，才缓缓说：“没什么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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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你呢？”黄梓瑕迟疑了许久，终究还是问，“这两人中，你与哪个人交往较多？”

　　禹宣的脸色暗淡，但终究还是勉强开口，说：“齐腾救过我，温阳和我研讨过书法，但他们两人……对我而言，都是路人。有他们也好，没有也好，都没有改变。”

, }% L, s( X$ [& Z% H; q. U4 k' A& L　　黄梓瑕便追问：“齐腾救过你，是怎么回事？”

1 j, {) ~* |  T　　“义父母去世之后，我曾想不开，齐腾刚好经过，救了我。”他不愿多提，只一笔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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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n0 z# T  C　　这冷淡疏离的话语，却让黄梓瑕呆愣在那里，她全身骨骼似乎都被抽去了力气，许久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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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她才干涩地问：“你……为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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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受不了，只想逃避……”他将头转向一边，低声说：“此生此世，我已经尝过一次亲人离散的悲痛，再也不想承受……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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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只觉得眼睛灼痛，心里面有种剧烈的酸楚，在缓慢地沸腾流淌，令她几乎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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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舒白看着她失控的泪眼，怕她就此痛哭失声，便低声说道：“时间不早，子秦还在衙门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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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B' Q# m. x* }, P1 N% ~5 M　　黄梓瑕点头，仰头长长呼吸，让自己的眼泪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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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禹宣见她要走，又低声问：“温阳这案子……与义父母的死，是否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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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成都府，能拿到鸩毒的人，绝对不多。而有鸩毒又能接近郡守府的人，更是稀少。”黄梓瑕说着，又摇摇头，说，“但也只是同为鸩毒而已，我不知是不是我自己多心了。”其实，还有一个关联，便是他送给自己的镯子。但黄梓瑕想了想，还是选择了忽略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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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禹宣慢慢地说道：“说到这个，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

　　“我知道有一个人，或许能与宫廷扯上关系，拿到鸩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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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2 q; G7 N9 m2 d" v　　黄梓瑕立即问：“是谁？”

　　“齐腾。”

　　别说黄梓瑕，就连李舒白都立即警觉，问：“齐腾与宫中人有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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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我倒不知道，但前几日琅琊王家那位王蕴到来了……”他说到这个名字，难免看向黄梓瑕。

! G3 }7 V* g5 J' ]. T( l　　而黄梓瑕正在情绪低落之际，所以只是神情略微闪烁，然后便静等他说出下面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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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禹宣迟疑了一下，然后又说：“前日，齐腾带他过来拜访我。我才知道，原来齐腾的母亲姓王，论起来，他是王蕴的远房表哥。”

　　黄梓瑕点了一下头，自言自语：“王家……”

　　王皇后便在宫中，若有心的话，自然可以接触得到。

1 O% x& _2 V% c: P1 g2 r# ^　　李舒白在旁沉吟片刻，只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她，眼中却是更为复杂的神情。

  }+ a% d! D% Z: X7 P　　黄梓瑕知道他的意思，王蕴到成都府找禹宣，当然不可能是为了朝廷或者王家什么事，唯一的原因，只有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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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 T; M6 T$ X" h; Z4 `　　想必当时的情形，会十分尴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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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i  Q" R* Q, j　　黄梓瑕也不知自己到底心里什么想法，只觉乱得没法理出头绪来，也只能仰头望着高不可攀的蓝天，长长出了一口气，对禹宣说：“多谢你告诉我此事，事关重大，我先去衙门找周子秦商量一下。”

8 k( |# b  H% Q8 W　　“稍等一下。”禹宣将水桶和水瓢等都拿到园门边的小屋，归置好后跟着他们一起出来，说：“我也想去，听一听此案的进展。毕竟，你说过这个案子，或许与我义父母一案有关。”

  L/ D, r/ L3 o6 H* [0 [　　黄梓瑕点了一下头，李舒白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三人便一起出了晴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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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V  p5 R5 X% F  H" d- ~　　黄梓瑕想着今日沐善法师的事情，迟疑着，终究问：“禹宣，我问你，你知道沐善法师或许会……摄魂术的事情吗？”

9 D+ a" O* F9 O& J. z: b- E, _* j　　禹宣皱起眉，愕然问：“什么？”

  V0 f6 P; h! c0 _, ]- A1 O　　“或许你不信，但刚刚在他的禅房，他确实想要从我这边探究什么。”黄梓瑕静静地看着他，端详着他脸上的神情，说：“成都府的百姓都说沐善法师佛法无边，普度众生——可其实，这些所谓的神迹，或许都只是他摄魂术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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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摄魂术……”禹宣张口想要说什么，但却又停在了那里，一动不动，静静的，只有呼吸渐渐沉重起来。

# p, ~6 A! l/ N& P9 m0 h　　李舒白见他呆愣在当场，便说道：“摄魂术是西域传来的一种术法，据说武后时期曾有妖人入京，可以在看人一眼之时，便让那人不由自己地癫狂，也有宫人被他迷了魂，暗夜潜入武后寝宫，企图行刺，幸而武后身边的上官婉儿抓起一把匕首，抛掷而去斩杀了刺客，才护得武后安全。后来狄公狄仁杰破解重重疑团，揭露了妖人摄魂术，事情败露之后，那西域妖人企图反抗，被乱箭射死。自此之后，似乎就没再听到世间还有谁会摄魂术了。”

　　黄梓瑕点头，对禹宣说道：“是，而沐善法师，似乎就是个中高手。所以，虽然沐善法师尚无劣迹，但你日后与他交往，也可多加注意，免得为他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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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禹宣默然点一点头，却不说话。他脸色苍白，此时日光照在他的面容上，他的肌肤似乎带一点透明的莹白色，格外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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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Z/ |5 m# |2 w: \, N. _( W　　他不声不响，跟在他们的身后许久，然后终于出声叫她：“阿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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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O% x0 `) }2 m' Y2 m/ F　　黄梓瑕回头看他。

　　他欲言又止，那苍白的面容上，满是犹豫迟疑与后怕。许久，他才说：“我之前曾和你说过，我有个东西，想要请你看一看。”

　　黄梓瑕点头，问：“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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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指指南边不远，说：“就在我书房之中，若你现在有空，可以随我来。”

0 E( z. i8 ]3 H/ j　　黄梓瑕看向李舒白，见他点了一下头，而禹宣见李舒白首肯，什么也没说已经转身，向着自己的宅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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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0 ^$ v3 i. R+ Z　　蜀郡历来多俊才，为激励士子上进，各县乡都有奖励。成都府学子考取举子之后，官府会分派宅邸，并每月供给银钱，以资劝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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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禹宣未到十九岁便成为蜀郡解元，风头一时无两。虽然黄梓瑕的父亲十分不舍，但还是让他到自己分到的宅邸中生活——可能也是因为，父亲觉得女儿毕竟有未婚夫，长到十五六岁还与禹宣感情亲密，总是不好。

, C! r4 ~- ~9 k" W# p' o　　郡中为禹宣修建的住宅，在城东涵元桥旁。门前垂柳小桃夹岸而栽，如果在春天来的话，会是非常美好的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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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不记得自己曾多少次来到这边，轻叩门扉。但她知道自己是世上除了禹宣之外，最熟悉里面布局的人——从大门进去，是粉墙照壁，后面天井狭窄，挖了四五尺见方的一个小池，里面睡莲长得蓬勃，如今夏末，应该正是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池后，便是堂屋。左右厢房，抄手游廊。再后面就是后院了，三间房打通，书房与卧室都连在一起，只用书架隔开，一屋坦荡开阔。

　　她曾笑他说，这么小的宅子，不如还是偷偷回郡守府住吧，只一个他住过的薜荔院就比这里开阔精致。他却卧在榻上，用书盖在面上遮住日光，声音沉沉地说：“我这样的出身，今生今世能有片瓦存身已经是大幸。这里很好，人生在世，即使王侯将相起居睡卧又能占地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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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想来，他们之间，确实是从他搬出去之后，开始变得疏远。她忙于各种案件，他忙于聚会讲学，经常十天半月见不到面，即使时时写信互通，也只能让他们更加感觉到那种疏离感。

　　那时他对她说，阿瑕，你要是不会查案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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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Q, w' J3 P9 Q4 z　　她生气极了，仿佛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被推翻，从此再无骄傲立足的凭藉。两人第一次发生那么激烈的口角，她跑回去发誓再也不见他。然而第二天早上，他轻轻敲开了她的窗，递给她一枝桂花，下面一个盒子。

　　桂花香甜的气息让她整个闺房都陷入馥郁，而盒子中的那个手镯让她一夜的郁闷委屈都化为了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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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 @6 F, {  f' D　　那里面放的，正是他们商量了许久之后，定下来的样式。两条互相衔着尾巴的小鱼，就像他们一样，相依相偎，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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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沉默地想着往事，跟着禹宣往里面走。

) C* ^1 d$ O7 {, z　　绕过粉白照壁，穿过开着睡莲的天井，后堂是他的书房与卧室，三间大屋毫无阻隔，打通之后，只以书架和博古架隔开。

　　禹宣走到书桌前，伸手将抽屉拉开，从所有东西的最下面，抽取出一封信，交给黄梓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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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见那封信上没有收信人，也没有落款，完全空白。她抬手接过，询问地抬头看他。

　　他慢慢地说：“某一日，我从齐腾家回来之后，发现自己的几案上……多了这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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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将未曾封贴过的这个信封打开，发现里面只有薄薄一张雪白素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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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将素笺抽出，摊开仔细阅读上面的熟悉字迹——

6 b6 X& u: E# q3 K: F" w4 q0 D　　十数年膝下承欢，一夕间波澜横生，满门唯余孤身孑立于世，顾不愿手上淋漓鲜血伴我残生。所爱非人，长违心中所愿，种种孽缘，多为命运捉弄。他生不见，此生已休，落笔成书，与君诀别，苍天风雨，永隔人寰。

8 ~' a$ F( Y  _+ q　　黄梓瑕看着这一纸素笺上的淋漓墨迹，这略显散乱的字迹让她的后背隐隐冒出一丝冷汗，整个人仿佛呆了一般，站立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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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p6 U( y( \0 b/ W9 |, j, u% Y　　因为这字迹，这般熟悉，让她觉得这一个个字，几乎如同一个个可怕的怪兽，正向着她显露出最狰狞的面目，要将她的魂魄意识全都吞吃进去——

　　这是，她自己的字。

　　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熟悉的，她自己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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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汗毛都直竖起来；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冒出针尖一样的冷汗；她的呼吸不畅，让她的身体瑟瑟发抖，脸色也在瞬间转为灰白。

九 摄魂离魄（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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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禹宣望着她，慢慢地说：“我认得这字迹……我想，你必定也认识。”

0 ], r! {- M. O' m3 T　　黄梓瑕用力地呼吸着，企图让自己胸前狂涌的那些血潮平息下来。可是没有用，无上的恐惧，在一瞬间笼罩了她的全身，让她无法抑制，几乎要转身逃离，逃开这扑面而来的暗黑巨浪，逃离这即将吞噬掉她的可怕深渊。

+ x% M, O0 s: j　　整个头颅内嗡嗡作响，她丢开这封信，用自己的手捂住耳朵，拼命地想要让自己恢复一点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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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Z: ^/ q) S3 _# U2 F　　她抬起头，瞪着面前的禹宣，一字一顿地问：“这是什么？你的意思是……”

　　他凝望着她，眼睛一瞬不瞬，声音低沉而沙哑：“我的意思是，在你提醒我注意沐善法师的时候……或许，你自己之前也曾见过沐善法师？”

1 Y; n7 @& ]+ B4 J  E: R6 w$ _　　谁知道呢？

　　他们面对的，或许是真，或许是假，或许是半真半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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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0 h  j- G  I/ P8 o7 Z& A+ I! n3 _　　至少，她确实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写下了这样的信，又如何送到了他的案头，最后，又怎么会把这封信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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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m6 b7 J7 w$ D! h  D+ S　　在她提醒禹宣的时候，殊不知，自己也有一些记忆中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之中，留下自己也未曾觉察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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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O% R  G9 W$ ]/ _　　黄梓瑕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却无法抑制自己的喘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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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禹宣望着她，低声叫她：“你……不记得吗？”

　　黄梓瑕用力咬牙摇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张素笺飘然落地，轻如棉絮，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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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i( `9 M+ f: f9 }+ _- N　　一直冷眼旁观的李舒白，捡起那张素笺，端详着上面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的这几行字，默然看了一遍，缓缓开口问：“这是梓瑕写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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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禹宣避而不答，只站在那里，望着黄梓瑕。

0 W, p9 @) Z. l( S" X+ Z( E　　黄梓瑕却点头，慢慢说道：“这字迹……是我的。”

+ V0 ?8 ]; C$ t+ K' p　　禹宣默然闭上眼，重重点了一下头。

　　李舒白打量着上面的字体，缓缓说道：“学卫夫人楷书的，天下人极多，为何觉得这信便是你的？”

8 g3 k! I. D- S5 O0 i+ ^　　黄梓瑕低声说道：“因为……我每个“页”字，自小便将中间两横少写，虽然自己知道，但每次下笔都改不过来，只能再补充一横，所以，总有添笔的迹象……”

% x  y. }3 D0 X" B+ V9 r8 p/ Q　　那上面的三个“页”字，一个“顾”，两个“願”（愿），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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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的字迹，我的作为，可我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黄梓瑕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取干净了。她扶着旁边的椅子，慢慢地坐下，茫然说道。

, f) T7 l$ o9 d& n  t$ M　　“这是你，在案发之后，送给我的第二封信。”禹宣静静地说，“在义父母去世、你逃离成都府之后，我某一日从齐腾家回来，却发现它放在书房的桌上。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你如何送给我的，但我想，这是你自承罪行，要与世诀别的意思。”

+ j. _! W$ D( O5 O; ^　　李舒白仔细推敲着信上的内容，淡淡说：“看这封信的措辞，是有与世诀别的意思，但自承罪行我可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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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禹宣沉默，而黄梓瑕则用喑哑的声音问：“手上淋漓鲜血，难道不算？”

" z- i' h3 Y5 Q" A6 U0 d　　“此信疑点甚多，待我们推敲一下，再下结论吧。”李舒白神情平静地将信笺原样折好，放回信封之中，声音比表情更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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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禹宣不声不响，只望着面前的黄梓瑕，声音喑哑道：“这信，我藏在此处半年多，未曾示人。今日交予你，若你真的认定自……认定黄梓瑕无辜，请你继续查下去，给我，也给自己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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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y2 M& H- @) p- @4 y4 n　　黄梓瑕怀揣着那封信，跟着李舒白回到成都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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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8 k- P# G, O+ q+ V5 b　　刚到衙门，周子秦早已坐在里面，一手捏包子，一手捏着那个双鱼镯子看着，满面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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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感觉到那封信的折角仿佛在刺着她的肌肤，让她觉得又窘迫，又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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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舒白似笑非笑地看了黄梓瑕一眼，黄梓瑕正在出神之中，他突然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问：“你说，什么时候告诉他真相比较好？”

　　黄梓瑕听出他话中戏谑的意味，那压在胸口的大石，在他的调侃面前，似乎也隐约放下了一点，让她不由自主地回嘴道：“下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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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下辈子？”周子秦耳朵尖，已经听到了。他站了起来，向他们走来，“哎，你们太慢了，我都等你们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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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舒白扫了他手中的镯子一眼，问：“什么事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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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V5 X% c7 K; \: {9 b2 G! m7 h/ d) y4 H　　“傅辛阮那个仆妇汤珠娘，她的尸体已经找到了，几个相熟的人也都从龙州找过来了，我们赶紧去查一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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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7 e! w0 H& {　　周子秦一手玉镯一手包子，边吃边往外走。厨子探头看见，赶紧喊他：“捕头，捕头！这边还有米糕，你再拿个？”

  R' S' z9 h7 v7 Z! J　　“哦，米糕我喜欢！”周子秦心花怒放，赶紧把镯子往怀里一塞，接过那个米糕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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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 K& z' _+ c0 E. x4 A. v( E/ {　　“子秦，好早啊。”旁边有人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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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秦转头一看，原来是齐腾，他手中一叠文书，显然是来府中商议事务的。他忙把剩下的包子往口中一塞，拱手道：“齐大哥！”

& f9 v$ u" _. R8 v0 L+ u　　“你这什么习惯，这么脏的手还吃米糕。”齐腾嘲笑道，抬手就拿走了周子秦手中的米糕，却又不吃，只看着周子秦的手，说，“全都是米糊糊，你就这样去查案？”

! C( q' _4 ~1 _* g- ]3 G, N　　“哦……”周子秦眨眨眼，还看着他手中的米糕，齐腾却随手将米糕丢到了旁边污水沟之中，然后到旁边舀了一勺水，说：“来，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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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秦顿觉丢脸极了，赶紧说：“我……我自己来……”

　　“好啦，你都快是我大舅子了。”他说着，不由分说两三勺水泼下去，直把周子秦的手洗得干干净净，才放过了他，将水瓢一丢，说，“子秦，女人用的东西多肮脏你可知道？上面全是你看不见的头油脂垢！我就有个朋友，时常拿着个相好的手环睹物思人，结果有一次没洗手就吃果子，上吐下泻差点没要了命。后来才知道这手环是相好的在当铺收的，是那些无良该杀的从浮尸上脱下来的，你说这种东西还放贴身，还拿着边看边吃，能不出事？”

0 @5 |+ N' i9 S$ ?# d　　周子秦干笑，隔着衣服摸了摸那个镯子：“齐大哥，我这镯子……可新了，保证不是浮尸上来的……”

　　“总之要多加小心！我下午空了，带你去明月山沐善法师那边弄一桶净水，给你这镯子好好净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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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o# ^9 B; x6 d/ {! @　　说着，他重又抄起那叠文书，往衙门内去了。

( l  H: ^% d5 T) a( {0 z# L* `3 u5 J　　周子秦朝着他的背影吐吐舌头，低声嘟囔：“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又是一个洁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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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k- g- l2 p　　黄梓瑕的目光落在那个被丢到污水沟中的米糕上，若有所思地抬起头，与李舒白目光正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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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C" D. u+ g6 l, C0 x　　黄梓瑕知道这种事他是绝对不可能做的，只好苦着一张脸，点了一下头。

: G+ T* P3 W1 w　　三个人往外走时，黄梓瑕忽然“哎呀”一声甩着脚，郁闷地说：“踩到狗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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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e- h5 p# j' }( r( J; V　　周子秦关切地问：“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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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V3 J3 ?$ j* b9 @　　“没事，幸好是干的，我去水沟边蹭一蹭。”

' G9 r. n* L6 F1 n" R　　说着，她跑到污水沟边去了。周子秦在后面喊：“快点，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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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L5 d+ @* _9 e/ a　　“别等了，我们先去马厩吧。”李舒白径自往前走。

　　周子秦往后看了看，也只好跟着他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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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梓瑕走到污水沟旁，站在那边假装蹭鞋底，打量着四下无人之时，抓起地上一根树枝，扎住那个米糕，将它举了起来。幸好这米糕掉到了一块石头上，还没有被水融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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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4 w6 M" j2 ]4 H( I! i　　她到旁边撕了片白菜叶子，将那个米糕包住，捏在手中晃到马厩，和李舒白、周子秦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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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涤恶还在养膘中，洋洋得意地吃着豆子欺负着其他马。那拂沙在它旁边养伤，卧在草堆中，一双大眼睛四下张望着。

  ]2 ~7 b" [, ^1 y. M6 \　　李舒白和黄梓瑕虽已易容，但怕被涤恶闻出气味来，故意走到对面马厩，挑了两匹劣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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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M- c6 ?( x; @) V　　他们骑着马经过街道时，一条凶恶的瘦狗从巷子中冲出来，向着他们狂吠。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黄梓瑕立即将那个米糕连白菜丢了出去。那只狗闻了闻，几口就连着外面的白菜一起吃了下去。

　　周子秦说：“这种恶狗，我才不给它喂东西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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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Y3 u2 m5 B* ^　　黄梓瑕说：“我正差条狗，准备逮着它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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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4 [6 x5 G% O& b/ C: ?　　“什么用啊？”

　　“狗的嗅觉十分灵敏，训好了能帮助查案。我看这条狗的模样，应该是最好的细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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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秦立即转头吩咐身后人：“阿卓，赶紧给我逮住它！”

( X7 R! B2 ?" a/ J# a# L' w　　所以，等他们来到义庄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四个人，一条狗。

$ q5 i- N2 ^- Z- L6 ]  [7 q' w　　看守义庄的老头儿一看这条脏兮兮的瘦狗，顿时笑了：“少捕头，要养狗您跟我说呀！我家里的狗刚下了几条，比这东西可好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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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H; B. w7 r　　“你不懂了吧？一看这种狗的模样，就是最好的细犬！”周子秦拽了拽狗绳，将它系在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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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U2 Y, ~4 }- j( K8 p　　老头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蹲在门口和这只狗大眼瞪小眼许久，才喃喃自语：“这东西还细犬？绝对的土狗一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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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秦几步跨进义庄，看见屋内停着一具被白布蒙住的尸体，几个捕快正在谈天说地，旁边站着几个满脸晦气的中年男女，应该就是汤珠娘的亲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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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来，快点都来见过周少捕头！”捕快们吆喝着，给周子秦一一介绍，谁是邻居，谁是子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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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秦先将自己的那个工具箱打开，戴上薄皮手套，查看汤珠娘的伤势。她确系坠崖而亡，摔得手足折断，脑袋血肉模糊。那张脸也是稀烂，只有耳后那个痦子，准确地揭示了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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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V$ r: J: T9 `) \% Y　　“这是她坠崖后，身上所携带的东西。”捕快们又递上一个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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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 `# f- [9 Y" ^　　周子秦随手翻了翻，见包裹内只有几件换洗衣服，一堆散钱，其他什么东西也没有。他把东西一丢，说：“看来，确实是在行路时不小心，坠崖而亡了。”

4 O4 R. n. A7 Y2 Z6 m- O$ C- w　　黄梓瑕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是什么时候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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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上午，大约是……卯时左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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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时。黄梓瑕立即想到了昨日卯时，在路边被那匹急马撞下山崖的张行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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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子秦，我听说近日因夔王遇刺，所以成都府到汉州的山道都有西川军把守着，百姓进出甚为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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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那条路商旅不绝，如今西川军禁止任何人骑马或者坐马车出入，步行进出的人还要搜身，百姓正怨声载道呢。”周子秦说着，又想起来一件事来，说，“不知道张二哥到汉州了没有。唉，张二哥真可怜，天下之大，茫茫人海，要找滴翠何其难啊！”

2 F4 g& w8 |+ Q5 K% {　　黄梓瑕蹲下去查看着汤珠娘的伤口，见她连后脑都跌破了，真是惨不忍睹。她站起转身问周子秦：“想知道张二哥如今身在何处吗？要不要我告诉你呀？”

* m' j! `* K: x+ |3 Z3 E5 y　　“我才不信呢！”周子秦不相信，哼了一声：“难道你有千里眼顺风耳，能知道远在汉州的张二哥一举一动？”

　　黄梓瑕对他一笑，说：“爱信不信。我不仅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而且还知道他右手脱臼，正在客栈熬药……”

$ C8 O8 f3 T$ a5 }　　周子秦顿时跳了起来：“你说什么？张二哥受伤了还在客栈熬药？”

　　“别急呀，也不是替自己熬药，没那么严重。”她说着，又翻看着汤珠娘的包裹，细细地查看衣服的花纹样式。

7 M3 R( [# Q" ]/ f# p! [( g! _* u　　周子秦急得跳脚，只好转而拉住李舒白的衣袖恳求：“王兄，王兄，你就跟我说说吧，怎么回事？”

　　李舒白望了黄梓瑕一眼，说道：“你中午跟着我们走，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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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你们……真是急死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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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6 w: W; h　　看着周子秦跟热锅上蚂蚁似的团团转，黄梓瑕不由得对李舒白一笑，给了个“干得好”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