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古风]《簪中录》作者:侧侧轻寒

十三 云泥之隔（三）

! {+ Z4 a+ Z$ A7 D9 @9 M( Q　　钱关索似乎很不忿他们质疑自己的女儿，说话间就站起来到内屋去，开锁关锁用了半天，才带着一种炫耀的神情，捧出一个小盒子往他们面前一放：“你们看，我女儿给我的。”

) e) O# q9 i( D3 _& [2 Y) s. c　　这盒子是紫檀木的，上面雕镂精细花枝，已是不凡。等盒子一开，黄梓瑕和周子秦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 {! t( j1 @2 Q+ B- H( u9 P  X& c
　　里面是一只半个巴掌大的金蟾蜍，纯金打制，蹲在一片翠玉之上。蟾蜍身上的小疙瘩都是各色宝石，荷叶上的露珠是一颗打磨得浑圆的水晶，在碧绿的荷叶上滚来滚去，十分可爱。

+ ~$ j0 p6 Q* A, c　　钱关索得意道：“我当时吓了一大跳，赶紧把盒子还给女儿，跟她说，杏儿，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么可以随手就拿给我？结果你们猜我女儿说什么？她说公主府里这种东西多得是，这也是公主看不上的就给她了，让我随便收着吧。然后她身边陪她的那个侍女也说，是啊，这是公主赏赐下的东西，拿着没关系的。”
/ v1 `: `, Y: T. u
　　说着，钱关索又将盒子盖好，抱在怀里感叹道：“唉，知道杏儿现在过这样的富贵日子，公主对她又这么好，我就放心了！只盼着什么时候她能真正与我见一面，能叫我一句爹就好了。”

) X: |5 g% s/ m: _7 F　　黄梓瑕和周子秦对望一眼，说：“是啊，这可真是不错。”

　　钱关索抱着盒子，一脸又心酸又欣慰的模样。
' ?, [! _5 e" }# _( V
　　黄梓瑕说：“还有点事情要请教钱老板。”
/ v6 z) E, p( Z& u( G
　　“杨公公请尽管说。”钱关索赶紧说。
. T3 a0 N! ^6 R* G: V
* K) x, n6 |- R　　“我听说，您给公主府管膳房的菖蒲送了一些零陵香？”

　　“哦，是有这么回事。”钱关索点头，“杏儿是菖蒲帮我找到的，我怎么也得感谢她一下，对不对？”
' z/ _$ S" t3 w. v( o" I9 ^; m
　　黄梓瑕笑道：“钱老板果然高雅，普通人只会送财帛，哪会想到送零陵香呢？”
; x2 d2 D/ I! u7 a
　　“哎，菖蒲说了，与府外人私相授受财帛可是大罪。然后我从王府出来，刚好遇上吕至元。知道我找到女儿了，他也替我高兴啊……”

- ]4 i3 I, {) e3 q　　黄梓瑕微微一凛，问：“您也认识吕至元？”

　　“是啊，我前年开始，也弄个了泥瓦班，专接帮人盖房子砌砖头的活儿。很多人盖房子时要砌个放蜡烛的壁龛，或者在墙上挂蜡烛座儿之类的，所以他也与我合作过的。当初他女儿遭遇不幸的时候，我还劝过他，说起我女儿的事情，让他好生珍惜，不要再那么作贱女儿，可惜这固执老头儿不听，哎。”
2 w  V: Q+ L; F
　　“那么吕至元跟您说什么呢？”
7 b1 J1 G3 |/ D- ~4 Y/ U
  z5 L, z; }! w2 }. S$ [/ j　　“他啊，他知道我要找些东西感谢菖蒲，便对我说，女人肯定都喜欢花啊香啊之类的，刚好他店里新来了一批零陵香，这可是上好的，是为了荐福寺那场佛会准备的，要是我要的话，匀一点给我也行。我听他这么说，觉得也不错，就答应了。第二天我去他店里拿了六两零陵香，拿去给了菖蒲，按吕至元说的，教她每晚睡前燃香一两左右，安眠定神。”
3 B  l, c5 Q. c/ l) a  z$ \; z
　　“那后来，公主府还有没有人找你索要过零陵香？”

　　“你怎么知道的？”钱关索大为诧异，“后来过了五六天吧，公主府一个宦官魏喜敏忽然来找我，说我与厨娘菖蒲私相授受，要是我这回不多送些给他，他就要兴师问罪呢。我头痛不已，只好带他去吕至元家中，准备再买些给他。结果一见面，魏喜敏脸色就十分难看，一个劲儿催吕至元拿香给他，说自己还有事马上就要走了。吕至元偏偏还在里面翻个没完，我看那魏喜敏不是好惹的，赶紧找个借口先走了。”

! y+ C; s3 y. V8 |7 ~' a* d4 n2 T1 e　　黄梓瑕问：“那是哪一天？”
5 W: J( w  n/ J3 ~
　　“我想想啊……大约是……”钱关索挠头想了许久，说，“荐福寺佛会前一天。对，就是公主府有个宦官被烧死的那一次佛会的前一天。”

　　“当时被烧死的宦官，正是这个魏喜敏，钱老板可知道吗？”黄梓瑕问。

) e3 S7 a  d. Q7 e　　“哎哟……这可真是……”钱关索大吃一惊，本来已经耸起来的肩，顿时又塌了下去，“两位贵人，我可说实话啊！这事跟我真没关系！我就把他带去了吕至元店里，然后就走了！你看，他的店铺离我又不远，我和那个魏公公，顶多只相处了那么一刻时间……要是，要是这事有啥问题，肯定出在吕至元身上！”

　　“那么，大宁坊孙癞子死的时候，你也在现场？”

　　钱关索哭丧着脸，点头道：“为这事，大理寺也传唤过一次的。可我进去的时候，孙癞子千真万确已经死了！死得都快发臭了！大理寺已经查清此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放我回来了……你说，我这运气……”

5 ^+ @- M# j  w) T! A0 ~) w　　钱关索翻来覆去，无非又是念叨他如何如何晦气，周子秦实在懒得写了，把自己的记录本一合，看向黄梓瑕。

　　黄梓瑕便站起，向他拱手行礼：“钱老板，今日多有叨扰，还望您不要介意我们占用您许多时间。”
2 g4 c6 ~# x! L- I+ J: }& U) R
& k8 j9 p( V- k: Q7 G  @　　“不会不会！欢迎二位常来啊……”他苦着一张脸说，“当然，下次要是不为大理寺的事情来就更好了。”
# T/ q9 ~+ }) X  p/ T1 C$ S  m/ {9 c9 [
1 q" E6 e8 O" }# S$ t. f　　步出钱记车马店，周子秦抱怨道：“好无聊啊……翻来覆去听这些车轱辘话，能让我大显身手的尸体在哪里？本案电光火石豁然开朗的那一刻又在哪里？”

　　“查案本来就是枯燥的事情，你现在需要的，就是从一团乱麻之中，将那几个最重要的线头抽出来，重新将一切整理好。”黄梓瑕说着，沿着西市的接道继续往前走。
& I0 v4 D& P# A8 e- d- t7 z
　　周子秦苦着脸问：“去哪儿啊？”

: S2 N8 P# V! o* f3 {: Z' i　　“吕氏香烛铺。”

　　“什么啊……又和那个混老头儿打交道啊？”周子秦牵着小瑕，一脸不甘愿，“有时候真想代替滴翠，狠狠扇那老头一个大嘴巴！你说世上有这样的混人么？”
# E# O; P8 x; K+ f
　　“真相还未出来之前，说什么都为时尚早。”黄梓瑕说着，将那拂沙系在路边的一株柳树下，走进了吕氏香烛铺。
- ]# Y4 p* j( e5 n
　　吕至元正在弄蜡烛芯子，一根根芦苇被裁切后，细的粗的码得整整齐齐。他听见有人进来了，却头也没抬，只问：“要什么？”
) `: j6 n% u  P7 ~$ o# P
5 G8 G+ Z8 b- [- l1 `! s7 }　　“吕老丈，生意还好吗？”黄梓瑕问。
0 p9 W0 f3 U+ ]
, M$ Y: Q6 @  I) v6 T8 Q% w　　吕至元这才慢吞吞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剥自己手中的芦苇叶子去了：“哦，是你。”
  H: j# o' j9 @1 g) D9 r8 h, q
. T" {. ]5 O; C　　“打扰老丈了，此次又有事情要请教，还请不要嫌弃我们数次叨扰。”黄梓瑕见他没有理会自己，便拉过旁边的条凳，和周子秦一起坐下了。
# L5 |' O# S2 D4 b. b
　　吕至元没有说话，她也不以为意，只问：“听说魏喜敏死的前一日，到你的店中买过零陵香？”

　　他慢吞吞说：“香烛不分家，我这本就是香烛铺。”

- A0 A. I- A8 L9 l# V: }　　“你能否详细说一说，当日魏喜敏过来的情景？”

　　“那个阉人之前来过我店里，是替公主府给我拿银子来。这一次是被钱老板带来的，我还以为又是滴翠的事情，谁知他开口就要零陵香，说他有头疾，晚上常睡不着，零陵香用着还不错。我这边也只剩两块了，就都卖给了他，一共是三两四钱，收了他六百八十文。”
% b! J9 a. i+ g9 T- z
　　“买完之后呢？”
; u% s& U5 c* n  s2 i
　　“我管他怎么样了，生意上门，我做了，收了钱，还有什么？”

　　黄梓瑕不置可否，只说：“那天晚上，魏喜敏失踪了。公主府的人找不到他，然后在第二天，他死在了荐福寺。”

; ]3 D8 k) Y4 r6 u　　吕至元慢吞吞地抬起头，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她：“难道公公的意思，和我有关？”

6 Y: V% n+ u: E0 d: Y! k1 h　　黄梓瑕看着他，没说话。
; b$ y8 p: r) G2 d+ W: C
　　吕至元也不理她，径自站起身，拖着几支最长的芦苇芯子，用力扎在一起，外面又用麻布捆上，做成巨大的一支蜡烛芯。

/ w: R% \; L+ G/ [* k　　周子秦问：“这么大的蜡烛，是补荐福寺那支炸掉的蜡烛的？”
$ \) F/ H* h9 g" ~, @1 B
5 k1 l6 u) p( l+ E- W　　“嗯，今晚浇铸烛身，明天再把彩色蜡雕成的花鸟龙凤贴上，涂装金银粉，到就能弄好了。”

* s7 h7 G" i% Y6 m0 [  d　　这么说，做这么大一个蜡烛，看起来工程艰巨，其实在吕至元这样熟练的人手中，其实也是很快的。黄梓瑕心里想着，又看着那一桶桶的蜡，说：“吕老丈真是有办法，您之前说，荐福寺找了好久，才给您凑齐两支蜡烛的蜡，而如今这才几天，您自己就把蜡给凑齐了。”

! ~9 P( W6 E  N* C* v0 ]　　“我老头儿这么多年，没存下钱，蜡倒是存下了一些。”吕至元说着，慢吞吞地拖着芯子走到后面去。后面一个巨大的锅里正在融制蜡块，发出一种令人不快的味道。”
: q! h- j' v# Z3 j+ J& J: x2 H
　　他拉出一个足有一人高的蜡烛模具来，然后又搬出几个大小不一的桶。他爬上凳子，用一个一尺见方的大铜勺舀起已经融化的蜡汁，一一倒满那个蜡烛模和各个桶。

　　黄梓瑕随口说道：“老丈身体真好，快六十的人了，还能一个人做这么重的活。”
0 l: m- ?  _' S4 w6 [8 `* @
　　“哼，现在的年轻人都吃不了苦，做了两天学徒就要跑掉，有什么办法？”吕至元冷冷道，“老汉我年轻时应召入伍，在弩队之中，单手就能安三石的弓弩！”
& r' `4 C8 R& Q2 x, I  {2 a4 V2 D
2 S7 w$ R: D3 H' @0 c0 k6 C/ l　　“原来老丈还为国效力过。”周子秦也不在意，又把话题兜回来，问，“这个模具，好像比做出来的蜡烛要小很多吧？”
/ n& A/ X# _% B
' Q8 k% t8 r# Y/ w　　“一丈高的模具，到哪里去找？”吕至元一边倒蜡，一边说道，“下面这些桶中的蜡块，到时候也要倒出来的，到时候一块块接上去，再将大小不一的地方切削掉，涂上一层蜡，就成一整支了。”

' |( I: f5 i# G: E　　周子秦傻傻问：“那蜡烛芯子怎么套上去呢？”
$ B8 B) ?, U$ v, w* @2 I
　　老头儿瞪了他一眼：“中间的蜡冻得慢，所以在叠好之后，先不忙着削外面，要趁中间还有点软时，蜡烛芯下面装上一个烧红的铁尖头，直接□□去，一下子就到底了。”

% d8 o- G: \0 r) s9 y　　“原来如此！”周子秦赞叹，“果然是三百六十行，行行有诀窍！”

; S/ o: R. Z8 j3 j" c! z* ~% D/ x　　黄梓瑕正在想着如何盘问吕至元那个孙癞子的死时，外面忽然一声大喊：“吕老头儿！吕至元！”

) N, c9 x/ b$ Y5 @3 L　　吕至元没理会，径自在那里浇蜡烛。
: H5 ]& o' V" J
; u6 H  j8 }+ D, r. J$ f% R3 l# ]　　门口那人狂奔进来，顿足大叫：“吕老头！你女儿滴翠……要死了！”
, Y7 I- m! L) y" y* L* {) r& ^
4 ~9 N# S. y  m! `　　吕至元愣了愣，那双一直稳稳持着铜勺的手一颤，随即问：“什么？她还没死？”
) d4 O+ e# Y+ \& U. T
8 T9 L, k& n; W$ ]0 D& V　　“没死！不过，这下可真要死了！”那人一句话，黄梓瑕和周子秦顿时都愣住了。
( h- v. C# M, Z/ X9 C! X
1 e" j9 Z* e5 X/ H$ S9 Z! y6 g　　“你女儿去大理寺投案自首了，说自己杀了公主府的宦官和孙癞子！”

十四 鸾凤身轻（一）
! x/ ]# B% t7 }6 d. c8 c
/ }$ W# U/ C2 Y8 f! {6 v4 {　　大理寺。
6 |9 E* {3 U3 k& `9 k' B! x2 Y
/ j4 ?" W  [: L( }/ E- P( |  g　　原本午膳一过保准就溜回家陪夫人的崔少卿，今天居然也在。一看见黄梓瑕和周子秦来了，顿时喜气洋洋：“子秦，崇古！真是太好啦，不费吹灰之力，凶手投案自首，这多日来的奔波煎熬，终于可以结束了！公主府给我们的压力，也终于消散了！”

　　黄梓瑕一边跟着他往里面走，一边问：“犯人已经都招了吗？”

　　“招了！她拿着一幅画过来投案自首的，还说那幅画是先皇手书什么的，我看那种乱七八糟的样子，可真不像。”
9 `* q% i; E" J
" h# [. E$ j  m! n. Z( B+ H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到了大理寺正堂后面。大理寺并无牢狱，只在后面辟了几个净室，暂时关押该受刑拘的犯人。

% I, L% y1 c$ d& H. V8 n　　滴翠正坐在其中一个房间内，怔怔地望着窗外在风中起伏的枝叶。
" g2 K5 o! S! ^2 ^1 |8 Q* b. X
　　黄梓瑕与周子秦、大理寺熟人进门，将门关上，叫她：“吕滴翠。”
1 |' H6 {! D2 A( A
　　滴翠神经反射般地站了起来，待看见面前的几个男人，又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黄梓瑕知道她心中尚有阴影，赶紧安抚道：“吕姑娘，我们只是来依例询问，你只要如实回答就好了。”

　　吕滴翠咬住下唇，望着她许久，默然点头。
2 T/ \% H1 q: M3 ^3 |( m# e
, O6 F8 B# x4 X7 u+ t- E: ~　　黄梓瑕示意她先坐下，然后站在旁边，看着大理寺的两位知事向她询问案情。

5 Z+ W6 f7 I6 u* q4 V4 g* c3 Y　　“姓名，年龄，籍贯？”

) Y3 R  l5 L6 a+ r: H5 a# i　　“吕滴翠，十七岁，京城人氏。”

6 X6 M/ ~4 N% m- [: ]　　“投案自首，所犯何事？”
& p6 |" x" O+ D" K% P$ X7 Y% e
　　滴翠的眼睛依然是红肿的，她神情恍惚地坐在他们面前，呆呆出神许久许久，才慢慢咬住下唇，含糊地挤出几个字：“我杀了人。杀了……两个人。”

) t0 z% b! ?  s: U; A  ~+ ^# C　　两名知事显然一开始就知道她投案的原因，并无诧异，只说：“从实一一说来。”
% H- O6 ~- a& {7 N
% }7 i  D: `6 _' B. t　　滴翠的声音喑哑而缓慢，断断续续地说：“我杀了……公主府的宦官魏喜敏，还杀了……大宁坊的孙癞子。”

　　“为何杀人？以何手法？”
+ m+ v; J7 _" |, ?3 ^  q
& p& e9 V' d+ o7 ~6 V" d7 E( G　　“魏喜敏曾害过我，让人将我责打致昏，又丢在街角，以至于……”说到这里，她仿佛僵死的面容上，终于显出一丝扭曲的恨意，声音也开始用力起来，“那日在荐福寺，我头上的帷帽掉落，张行英帮我去捡帷帽时，我看到了魏喜敏……他穿着宦官的衣服，在人群中显得特别显目。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霹雳下来，蜡烛炸开，那蜡块里面掺着各种易燃颜色，遇火就着。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就像发狂了一样，在魏喜敏被人挤到我身边时，我用力一推，他就倒在了蜡块燃烧的火堆之中，全身都烧起来了……”
& v0 ?. |7 i/ ~, ]
　　黄梓瑕站在旁边，冷静而沉默地听着，不发一言。
" t6 x* l8 \$ }* d5 c
  `5 m4 x, Y( G3 D, h! K* O　　知事又问：“那么，那个孙癞子的死呢？”
3 t% k$ F$ p7 @, ?5 I) y$ z
: H' s+ k/ K5 B9 E3 A( u" ]　　“孙癞子……那个禽兽……他用钱收买了我爹，但我绝不会放过他！”滴翠说到此处，终于激愤若狂，声音也变得嘶哑尖厉，听来十分可怕，“那日午时，我去大宁坊找孙癞子，因怕女子体弱，还在匕首上涂了毒药。那禽兽听到我的声音开了门，我冲上去就扎了他两刀，他逃回屋内锁了门。我想再刺他几刀，却没推开门，只好……转身跑开了。”

0 k; o/ j- H, i0 l+ V0 x. ]　　黄梓瑕端详着滴翠，慢慢皱起眉头：“那么，你的毒药是从哪里来的？”黄梓瑕追问道。

' @8 S& T! ~& U* o: M1 Y　　滴翠咬牙道：“张二哥家药柜中有乌头，他教过我识药材。”

　　“可孙癞子是死在床上的。”

1 p8 _/ A) }; X& y/ F　　“可能……可能他受伤后爬回床上，药性发作就死了。”
+ r9 M/ \8 h# Q! X$ B5 u- f
/ i  r5 ^: Z( I. g3 L$ X- M6 |　　崔纯湛低声问那两位知事：“她说的，和案件可对得上吗？”
$ p5 {6 \# u5 N# a3 C+ q
" f2 E  r/ v$ ]0 W) N7 \　　一位知事点头道：“伤口虚浮不深，似乎确实是女人下的手。”
7 B4 u+ i7 A( U) p& }
$ M% G8 }+ m3 B, U　　崔纯湛点头，又问她：“吕滴翠，既然你已经神不知鬼不觉杀死了两人，又为何要来投案自首，自寻死路呢？”

　　滴翠深深吸气，鼓足勇气直视着他，说：“这两个案件闹得京城沸沸扬扬，也有无辜者被卷入。我虽是弱女子，但一人做事一人当。而且，我更想让天底下的恶人看一看，作恶多端必有报应！”

3 \* }4 A6 m$ `1 B0 ]　　崔纯湛听了她的话，也是动容点头，叹道：“此情可悯，此罪难逃啊！”

% k, q( y: ?& B# d; [　　一位知事又问：“驸马爷在击鞠场受伤，你可知道？”
' t: G( p5 V: ?$ O$ J
　　滴翠垂眼点头，说：“听说过……我的恩人张行英，当日就在场上。”

/ r$ u# {+ _; |& f% f; s　　“此事与你是否有关？”
$ A0 Y" Z: u& G" a
　　滴翠摇头，想想又点点头，说：“我罪该万死……听说张行英要击鞠比赛，于是那天就在家中祈祷，祈求对方落马，让张行英赢球……我想，我想或许是我那暗祷被菩萨听到了……”
$ ^) [4 M' c0 Q) a' t8 x. l
　　这个解释，连崔纯湛亦只能对那两位知事说道：“这个就不必写上了，想来也没什么关联。”
3 X% n2 x# u! w1 u  }$ g
; Q+ F, c0 T2 m3 q/ g　　知事又问：“你拿来的那幅画，又是怎么回事？”

8 B8 C1 g4 v* ]　　“那是张行英家中的画，大理寺要的，他一直找不到，其实……其实是我偷走了，我想大仇已报，可离开京城了，只是没有路费。听说这幅画是先皇御笔，我想必定值钱的，所以就偷出来当掉了，可谁知大理寺却来寻找，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我只好赎回来，送到这边。”
5 u$ e3 @" k' U5 T5 _7 h9 Z
　　“你可知上面画的是什么吗？”
" o8 Z3 m, I  O, y: \8 z
8 G* }3 Q5 j# X2 J9 {8 ~) B- k2 `5 i　　滴翠木然摇头：“不知道……我看了半天，不过是三个墨团，就……就拿去当了十缗钱。”

. `( s$ W) L) M2 s& p　　知事回头对崔纯湛说道：“我们去当铺查过，此事确切。当铺的先生虽看不懂那画，但说看纸张和墨都好，装裱也不错，似乎是宫里的东西，料想来历不凡，所以才答应了当十缗钱。”

　　崔纯湛是个怜香惜玉的人，看着滴翠摇头叹息，又问：“吕滴翠，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
( d4 u9 A6 T+ ~5 |1 J! i, w
) i" \9 N: O  u1 G　　滴翠怔怔地跪着，许久，才抬头看着黄梓瑕，说：“杨公公，请您帮我转告张二哥，今生无缘，阿荻来世衔草结环，报答他的恩情。”

　　黄梓瑕只觉得心口一酸，点头道：“好。”

3 e- @7 n/ E9 b　　一群人回到大堂上，一位主事已经将那幅画取出，平展着放在桌上，给众人观看。
* i4 r9 F3 h$ }+ d' N/ z
　　依然是那三个涂鸦墨团，在黄麻纸之上，白绫绢装裱，精美的装帧，却无法掩盖那上面只是拙劣涂鸦的事实。

/ v1 b, P( s6 I; O4 E, N4 p　　黄梓瑕和周子秦好歹上次看过，所以看了几眼，肯定了是上次那幅画，便也只互相对望了一眼。

　　崔纯湛几乎把脸都贴在上面了，看了又看，皱起眉：“这样的东西会是先皇御笔？这简直是大逆不道，诽谤先皇嘛！”
) i6 c# i, U% v- O! R/ C
; c, I8 T5 e8 }% j" V+ t　　旁边的大理寺官吏们也纷纷附和，对于此画不屑一顾。不过话虽如此，毕竟是本案物证，等众人退下，崔纯湛亲手卷好，准备放回库房。

. l. E/ }2 F  k& Q. y$ X5 C$ j2 y　　黄梓瑕见堂上已经无人，便低声问：“崔少卿，这画……是否可借用？”

　　崔纯湛有点为难：“哎呀，这个啊……杨公公，这东西可以重要物证——虽然不知道有啥用——但是一般来说，案件还没定审，你要拿走，可能不合律法啊……”
3 j: X. A* J5 |8 D. E: |. |
' R/ g- a4 f' j( N　　黄梓瑕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令信，双手递到他面前：“崔少卿，我以夔王府令信作押，请崔少卿暂借半日，明日一早必定送还。”
$ Y7 W$ ~% h6 o6 r
, n1 V( W9 @/ |  ?2 T+ \　　崔纯湛看着那个令信想了想，十分干脆地将卷轴递到她手中，说：“你是皇上钦点涉及此案的，与此案有关的物证什么的，你要拿去研究还不是名正言顺？给物证间写个条子，直接拿走吧。”

十四 鸾凤身轻（二）
  [; G; m9 x0 V2 k4 m, w, z
: {9 `% ^: d+ H$ {- ?, [　　一大早出门，踏遍了小半个京城，黄梓瑕和周子秦都是饥肠辘辘。饭点已过，今日例食是没了，崔纯湛让大理寺膳房赶紧给他们做了一点简单饭食充饥。

! ?. E. s  O! _& |* Q& M& n  q　　出了大理寺，黄梓瑕随便向大理寺门房打听了一下那个大忙人夔王，果然就有人说：“半个时辰前御史台的公车过来，车夫在我们这边喝茶时，说夔王正在那边呢。”

　　皇城之内衙门众多，个个门前都立着牌子，某品之下至此下马。周子秦和黄梓瑕干脆就不骑马了，把马拴在大理寺，往御史台走。
5 D. H$ K) ]' t8 z4 w
　　周子秦一边走，一边拉着她的袖子，有气无力地说：“崇古……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9 I$ \7 N- _; u2 w& g　　黄梓瑕用手中的册子挡着头顶正炽热的太阳，回头看他：“什么？”
: i0 w8 f1 P+ P
　　“我说，佩服你的精力啊……”周子秦敬佩地看着她，“这都跑了大半天没休息，累死我了，你都不用休息一下？”

- b) t9 F  U# D9 i8 W9 G　　“案件发生后，就应该争分夺秒，一刻都不能延误。”黄梓瑕说着，忽然又想起什么，说，“对了，孙癞子的尸体现在在哪儿？你还记得他那两个伤口的形状吗？”
  [; _5 Q: X$ f3 ^! Q% W4 Y
- U4 w: X: F3 e; _6 N; Y0 Z  ^　　一说到尸体和伤口，周子秦顿时来了精神，在这炎炎夏日之中振奋得跟吃了一大块冰似得，眼睛也炯炯有神起来：“好，没问题！伤口我看过，记得清清楚楚！你想问什么，我张嘴就来！”
& j' M2 F  _$ K1 {
　　黄梓瑕回头看他，说：“我想知道，伤口具体的形状，以及凶器刺下的方向。”

　　“伤口一处在左肩琵琶骨下，一处在肚脐右侧的腰上，两处伤口都是从身体左侧斜向右边刺下的痕迹……”周子秦说到这里，张嘴愣了愣，然后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问，“这么说……滴翠在说谎？”

& c/ X8 k% _' O1 v$ x( S& T　　“是。”黄梓瑕低声道，“如果孙癞子是站在她对面的话，以她持刀的手势，那匕首必定是自上而下刺下去的，怎么可能会有人是从左到右刺出匕首的？能造成这样的伤口的，必然只能是对方正侧卧那里的时候。”

- J5 B2 T, `4 s8 R1 H0 U　　周子秦吸了一口冷气，脸上露出困惑又震惊的表情：“可是……可是滴翠为什么要主动认罪，把这一切都揽到自己的身上？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 P# H' e$ v* t1 o! g
7 }0 Y3 B) u, l- _5 n) n/ ~　　黄梓瑕默然看着他，许久，把目光轻轻移到他的身后。

　　他们看见蹲在大理寺高墙下的一个人。

6 j  @% q% l4 c* {　　张行英。

' X$ |$ z; q9 H6 m" n& ^( D! T　　他蹲在那里，不知道已经多久，他低着头看地上，目光茫然涣散，定在那里不知已经多久，却始终一动也不动。

　　周子秦看着他许久，瞪圆的眼睛和长大的嘴巴才慢慢回复，轻轻的，不自觉地“啊”了一声。
5 ~/ I2 n$ o; S# t3 d
9 ^* n& B+ b  I' W( f/ [) o　　而在他们的目光注视下，张行英似乎也终于感觉到了。他慢慢抬起头，向他们这边看来。过了许久，他涣散的目光终于有了一点焦距，似乎终于认出了他们，他站起来，叫了一声：“杨……兄弟……”

　　在嘶哑的声音中，他已经蹲了太久的脚，麻木了，撑不住他的身躯，晃了两下，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3 A$ P! s1 Z; x: P! R; u　　灼热的日光下，滚烫的泥地，他整个人似乎都被烤干了，也没什么感觉，只扶着墙又站起来，向他们一步步走来。
; p. k% C2 V; ^
7 b# u! w+ F# W1 A　　黄梓瑕面带着复杂的情绪，注视着他。
0 e& i( G- J  k
　　而周子秦赶紧跑过去扶住他，张行英身材十分高大，周子秦的身材已经算高的，他却更高了两三寸，压在身上时，连周子秦都踉跄了一下。
( Q& b( Y3 L; W6 m3 l  e) {$ K
; T& d6 k& L  P1 M2 i　　“张二哥，你怎么了？”周子秦扶着他，赶紧安慰他，“你别急呀！”
( ~; w/ \3 @. b# l. _8 Z) O% {
) v, X$ G5 U$ u+ H4 P( P& _, P　　张行英靠在他身上，却一直望着黄梓瑕，被太阳晒得干裂的双唇嚅动，声音干得近乎苍老：“你一定要帮帮滴翠……她、她不可能的，我知道她不可能杀人的……”
% t% H) u0 i. L" k. K5 i7 {( M
/ h: b9 C0 Y0 O+ o8 P" u" h　　黄梓瑕垂下眼，默然点了一下头。
6 L+ @, O. S1 l5 l
+ l0 }6 @! q9 s) b　　见她反应这么平静，张行英顿时急了，扑上去抓住她的肩，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她这么柔弱一个女子，怎么去杀人？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投案自首，可我……我求你救救她，救救她啊！”
5 Y. u- j$ k6 i: f2 v0 z) ?) R8 D
, Y/ u5 G( R: `* {& c　　他声音嘶哑，破碎的乞求从喉口艰难而用力地挤出，几乎不成语句。

　　黄梓瑕长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手臂，说：“放心吧，张二哥，我一定会揭露真相的。到时候，凶手必将昭彰于天下，无处遁形。”

　　张行英瞪大眼睛，盯着她良久，才像是听明白了她的话，他放开了几乎要将她肩胛捏碎的手，颓然放下，踉跄退了两步，低声说：“是……我信你……能还阿荻清白。”
! e3 V5 H% s$ b$ D
　　“张二哥，现在，你已经可以回到京城防卫司了，明日就可以去应卯了。”黄梓瑕仰头看着他，轻声说，“不要辜负了滴翠对你的期望。”
. W+ T3 D; u0 J: g
　　御史台向来是本朝最端庄严肃、不苟言笑的衙门，然而此时进来，却见坐在夔王身边的御史中丞、侍御史、监察御史等几个老夫子都是一脸欢欣，对着李舒白东拉西扯，仿佛毫未觉察早已过了散衙时刻。

　　黄梓瑕和周子秦一进去，李舒白就示意她稍等，然后站起对众人说道：“这是我身边的杨崇古，善能断案，此次也是圣上指定与大理寺合作查案的人手之一。她过来想必是禀报此案的进展，那么本王就先向各位告辞了。”

　　“送夔王。”几个人依然满脸喜色，站起送他到门口。

　　等出了御史台，周子秦忍不住说：“这个御史台待人的差距就是大！我过去的时候，一群老头儿个个鼻孔朝天，好像我是本朝之耻似的，替我添双筷子都舍不得。而夔王一来，你看你看，一张张老脸笑得跟菊花似的，每一条皱纹都舒展开了！”

　　李舒白也不由得微扯唇角，说：“他们今日心情不错而已。”
, S; X9 K1 M+ \% F3 K
3 Y( i) `  Y; j' [# G* T2 h　　“咦？御史台的人也会心情好？不是每日只会板着脸训人么？”
" L8 v* w5 u' L' H- y
# d& K. d' S3 F$ a& z- u　　李舒白转头看黄梓瑕一眼，说：“皇上因为九鸾钗失窃事而召集了几位重臣，说要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法司同审此案。其他两部还好，御史台这一群老人当场就顶了回去，说三法司同审，必是关系国家社稷的大案重案要案，怎么可以为区区公主一个九鸾钗的失窃案而兴师动众，劳动三法司？皇上则说此案已有二死一伤，眼看公主或有危险，必要及早彻查，不得推脱。就在争执不下时，大理寺传来消息，说本案凶嫌已经投案自首了！御史台得知皇帝家事不必变为朝廷公事，自然上下欢欣。”
+ Y0 E2 V$ l! f! q4 H9 F$ Q1 ~" U  X
; ]0 Q( x& H- G. k　　周子秦皱眉说：“可是……滴翠不是凶手啊……”

　　“不管是不是，至少她现在出来顶罪，是一个十分合适的机会，不是么？”李舒白说着，淡淡瞥了黄梓瑕一眼，“皇上交代的任务，你是要继续查下去，还是就此罢手？”

　　“滴翠与我也算是略有交往，她身世如此凄惨，我不能让她就此殒身。”黄梓瑕皱眉道，“更何况，即使她投案了，我看本案也依然会树欲静而风不止。”
  }0 ]5 I% o) r' T
　　李舒白扬眉问：“你的意思是，凶手可能还不会停止？”

* ^0 {2 u. i- }. q% ?4 I　　“是，很有可能。因为画上的第三个死者，还没出现。”黄梓瑕将那个卷轴交到他手中。

　　李舒白与他们一壁走，一壁展开卷轴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 A0 g, U- R/ r5 l7 G8 ]　　这个永远处变不惊的夔王，望着手中这幅胡乱涂鸦的卷轴，站在此时的皇城之中，站在各衙门的高墙阴影之下，看着手中这幅画，一瞬间，怔愣在长空之下。
$ Q/ `+ f  g+ z5 x! R6 M
! \% J- B0 j$ A: w8 w　　碧天如洗，日光炽烈，长风迥回，卷起站在此处的他们三人的广袖衣袂，烈烈作响。
5 Q! X5 J) ?& |! ^& l
% w' l+ L6 a# L) A3 H9 f* ]　　李舒白垂下的眼睫终于缓缓抬起，他将手中的画卷好，交还到黄梓瑕的手中，说：“收好吧。”

* A4 ^5 s4 G( m' q$ S1 q; O　　周子秦忙问：“王爷看出来的，是不是三个人惨死的情景？”

1 \/ d# @; A' w* N5 d: u　　李舒白微一点头，说：“牵强附会，略有相像而已。这种荒诞不经之事，如何能扯上先皇手迹。”
4 k! ]- v3 s" x+ y9 k5 I* U: u5 c/ q7 U
　　周子秦顿时兴味索然，说：“是吧。”

　　他偷眼看黄梓瑕，见她和李舒白越来越像，一张脸板得滴水不漏，不得在心里哀叹了一声，说：“王爷，我觉得滴翠杀孙癞子那事，尚有疑问，我先去义庄看看，告辞了。”
: o, C1 w- j( {' O
1 p8 ^# {- K1 @' |8 X" m% m　　眼看着周子秦离开，李舒白示意黄梓瑕上马车。
% w9 l3 o8 v" ]' Y/ k, W
　　马车经过大理寺门口，门卫解开那拂沙的绳索，它便乖乖跟上了，简直乖得令人感叹。
! W) \1 I, u( e# X! O- z
　　黄梓瑕在自己的老座位——搁脚小矮凳上坐下。

7 }9 v5 d5 C% g2 C- B8 Y7 [" J% x7 M　　李舒白将手伸向她，她立即会意，将自己怀中的卷轴拿出来，捧到他面前。
: Z9 X, [6 h8 z
　　李舒白将它展开，铺在小几上。几案较短，装裱的一部分垂下在他的膝上。他将手按在卷轴之上，指尖顺着第一幅画上，那个似乎是一个人被焚烧致死的图像，慢慢地滑下来：“你上次说，你们觉得，这是个人被焚烧致死的模样？”

8 o' h( r0 [: M! V& `- Y( g3 y　　“是……而上面这细细窄窄的一条竖线，我们觉得似乎像是一道从天而降的霹雳。所以这幅图，看似一个人被雷霆劈下，焚烧全身，挣扎而死。”

% g$ |2 ?  X3 h# K8 r- i% v　　“张家说这幅画是先皇御笔，你相信吗？”他微抬眼睛，望向她。
3 p& I" Y4 z& |9 Q7 S3 Q
　　黄梓瑕思忖着，缓缓说：“我未见过先皇墨宝，不敢肯定。”

　　“我可以肯定。”
9 I5 m4 \8 x' p
　　李舒白默然将手轻按在那幅画之上，说：“这墨，是祖敏为上用特制。先皇晚年时，因身体不适而厌恶墨味，于是祖氏改变了配方，除珍珠玉屑之外，又在墨锭中加入当时异邦新进的一种香，只制了十锭，用了七锭，剩下三锭随葬了。如今已有十年，尚是当年香气。”
- d# G5 t4 ^3 x0 t8 x3 f
　　黄梓瑕俯头闻了一下，只有极淡极淡的一丝气息，但那种奇异的香气，确实与其他香味迥异。

　　她抬头又看向李舒白，李舒白又说道：“先皇提笔写字或画画，往往先在旁边虚比一下，是他多年习惯，不是常在他身边的人，一般不会知道。而你看这里——”

　　在那根被他们看成雷霆的竖线旁边，有一条如发丝般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线条。
; T( ?4 j/ T1 }1 Q/ O- M" m
3 F6 _& K  O  S8 u　　“这条线与旁边这条并不平行，显然并非毛笔上的乱毛，而是当时起笔比划时，所不小心描绘下的痕迹。”
3 i  O7 i9 c+ @0 K
　　黄梓瑕说道：“我会去张家，向张父详细询问一下此画来历。”
; M! d. [, [2 V! z, `  V4 D9 J
2 i7 N! v* S: Q1 B　　“是该问一问，父皇为何会画下这样的一幅画，又为何要赐给一个民间大夫。”李舒白缓缓说道。
+ l6 ~" r+ ^7 O! g! V- ?9 ~7 v
3 f' Q* M8 E% B7 T　　黄梓瑕望着那幅画，又想起鄂王李润那异常的反应，果然李舒白也说道：“而现在，我们该去一下鄂王府——既然你说，他看见这张画的时候，反应异常的话。”

十四 鸾凤身轻（三）

　　黄梓瑕点头，正要对赶车的阿远伯说一句时，前方路口忽然传来喧哗声，阿远伯将马车徐徐停下，在路口半晌没有动弹。

/ q1 U# w' c* w5 ?* a　　黄梓瑕赶紧拉开小窗子问阿远伯：“远伯，怎么啦？”
# C4 O2 J: O9 D
　　“同昌公主的马车，挡住路口了。”他说。

1 g7 U. v5 O6 d5 [+ x　　黄梓瑕赶紧跳下马车，前去查看。
6 j  {6 e$ ]0 g( G2 R
　　这里是平康坊附近，长安城道路本来宽广，但因两旁正有水渠清理，长了多年的槐树又歪到街中来，以致此处的道路被占了大半。
$ ?. ~  C8 D- }
* L+ ^7 G5 {' w% i3 f& j　　本已通行形势严峻，谁知平康坊两个伎家偏偏还在路口摆下小台，相对卖弄，一时笙箫作响，舞袂翻飞，台下聚集无数闲人，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而就在这喧闹之中，同昌公主那辆镶金贴玉的马车，正横在道中，寸步难行。

8 N: n' u9 ^6 Q1 M' z　　黄梓瑕见垂珠、落珮、坠玉、倾碧都跟在马车边，被周围人挤得直皱眉，连连后退。
8 s3 h9 Z3 r: F/ U# I! L
$ X+ a( c. f! V4 ^) N　　她便走上去，对着人群中的她们招呼道：“真巧，公主也在此处？”
- D. T+ l& s8 n5 b) H
* _0 f) A0 H( o3 z$ Z- m　　难为垂珠在这样的拥挤人群中居然还能施了一礼，说道：“是呀，公公今日是与夔王爷一起的？”
/ V3 m+ o: I4 H0 T9 O- I
　　黄梓瑕正点头，那边同昌公主掀起车窗的帘幕，向她看了一眼。她原本单薄锐利的眉眼，现下因为烦躁而皱着眉头，看来更显出咄咄逼人的一种气势：“杨公公，你也在？夔王府的卫士呢？怎么不赶紧把人群给疏散一下？”

6 A2 `! m7 J5 ^+ f7 P　　黄梓瑕听说她话中的蓬勃火气，摆明了越俎代庖指挥夔王府的人，心下也有点无奈，只能说道：“只怕公主要失望了，夔王刚从皇城回来，身边并无士兵随侍。”
3 f0 g: ^9 c$ l+ {" G" y( _, }
1 f" Y- p! r/ D* b2 |3 ~) {　　“啧，早不来，晚不来，偏巧本宫的车马从这里过，就被堵上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又转头训斥车夫，“就算从凤凰门进，借道东宫又怎么样，难道我还没见过太子？”

　　车夫被骂得只能低头唯唯诺诺。
2 n% J1 K- G/ X2 R0 g! U& a
　　黄梓瑕听到凤凰门，微微一怔，便问：“公主近日发病，还是静心休养为好，为何要去太极宫？”

# h. X7 ], u1 o( P% a* y　　垂珠点了一下头，一脸忧虑地看着前面的人潮，喃喃说：“淑妃还在等着公主呢……”
' [3 u7 A8 y2 P) f$ z1 J) |/ y
　　太极宫如今只有王皇后居住，而如今郭淑妃在那里，又让同昌公主前往，到底是有什么事情？
$ j. _& ^' x# Q
　　她忽然想起一事，赶紧问：“皇上是不是也在那里？”
7 U/ x; \7 \& r0 N
/ Y, X( i3 m: P　　“奴婢不知……是淑妃遣人来告知公主的。”垂珠小心地说。
4 o/ N0 c6 s9 B. i5 J8 v% A
　　黄梓瑕顿时明了，今日必定是王皇后重要的时刻，而郭淑妃请同昌公主来，是要给王皇后以致命一击。
- @) q& \9 p: t% E! o% [3 f6 ~
　　她想起王皇后召见她时说过的话，当时她随口提起自己回宫的事情，而那个时候，王皇后似乎已经胜券在握，她的手中，一定有足以对抗郭淑妃的重要筹码，但……今日能不能用得上呢？
) V' V: L2 a2 t5 k  n
　　她正想着，耳边乐声越响，原来是那两个伎家的对决已经到了最后的胜负时刻。右边的红衣女子正在舞一曲胡旋，左旋右转，迅捷如风，引得下面的人阵阵叫好；而左边的绿衣女子声音极其高亢，唱着一曲春江花月夜，她的歌声在这样的喧哗声中，依然清晰可辨，显见功力。而不偏不倚，唱到的正是那一句——
: M$ q: P/ {/ D+ D
" ]4 {7 {2 r$ f3 Z5 h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黄梓瑕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同昌公主。

　　同昌公主的脸上尽是烦躁，低声狠狠咒骂道：“这些惹人厌的倡优，什么时候让父皇全给赶出长安去！”

　　说着，她将车帘狠狠一摔。车外的人拥挤不堪，前面拉车的两匹马在人群中受了惊，不安地踱步，马车厢也开始左右摇晃起来。
8 q$ g. g5 G) P% G& q
　　垂珠赶紧护住车门，朝里面问：“公主，公主没事吧？”
7 f% Y( L, S. x; O
: J$ D. I4 M, |' n; c+ H5 E; |　　话音未落，同昌公主已经推开车门，几步跨了下来。

　　她病情未愈，性子又暴躁，这一下走得急了，脚一晃，差点摔倒。

1 R+ [$ Y8 [7 N7 S9 q1 P　　垂珠赶紧将她扶住，随行的十数个宦官围上，将周围的人屏开。
' c0 p1 s5 H) C7 |
! _) a2 _: g" a4 Q( {+ B" ^　　街上本就拥挤，这十几人插入，周围更加混乱，旁边正在欣赏歌舞的人被挤得人仰马翻，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已经喊了出来：“干什么？宦官了不起啊？皇上来了也不能不让老百姓看歌舞啊！”
( J. ?& ]! W' I3 ], @: F- O% G
. ?4 w" t5 c1 X　　正在一片混乱中，同昌公主的目光忽然落在人群的某一处，那双锐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失声叫了出来：“九鸾钗！”

! j' {# H! A& d4 I: @# U　　黄梓瑕顺着她看的方向看去，却只见一片人头攒动，倒是有几个烟花女子头上戴着各色花饰，但是看起来颜色造型都十分俗艳，绝不像玉色天成的九鸾钗。

. x' }( ], a5 `& L! R　　同昌公主的几个侍女也朝着人群中看去，垂珠下意识地问：“公主看到九鸾钗了？可……奴婢们没看见呀……”
/ z" ^9 g; f" I( x' |
　　“在那边，在一个人的手上！”同昌公主指向西南方向，脚下也不自觉地往那边走了两步。

$ s) V# q; M1 N　　垂珠赶紧跟在她身后，伸手去拉她：“公主小心……”

: z0 D: g6 V( b. e+ x　　话音未落，同昌公主已经被人拉住了手臂，身不由己地往前面倒去。她身材娇小，此时突然被人拉进人群中，分开又合拢的人群竟似一只猛兽，张开血盆大口，立即吞噬了她。
5 j: S: S' `8 \+ ~
　　两边台上，春江花月夜的歌正被数十个歌女奏乐合唱，极致的一种缠绵婉转，到最后其他人的声音都渐渐跟不上了，唯有最初高唱的那个歌女嗓音压过所有喧闹，极高处的转音如千山行路，几近曲折，直上云天。

- _6 @6 S& @5 }　　胡旋舞正在最急速的时刻，满场都是右台那个女子妖娆柔软的身影。她张开双手，仰面朝天，不顾一切地旋转。编成上百条细小辫子的发辫散开，合着头上纱巾、身上衣裙一起，左右飘飞，如同一个彩色漩涡。

( l  ~' n- y' T+ t( b; A3 m0 i/ D　　垂珠她们的惊呼声，被此时喧闹的乐声掩盖。公主竟然在数十人面前眼睁睁消失在人群之中，她身边所有人都是不敢置信，一时竟无法反应。
* ~7 m3 L& `# V  ?/ U8 s  d6 J
　　黄梓瑕第一个回过神来，立即分开人群向里面挤去。
+ A+ f8 }1 M6 S! V2 s9 ^$ }
　　拥挤的人群中，各色衣服，各样人物，她也迷失了左右，站在街心一时不知该去往何处。就在此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拖了出来。
3 O- L* p, O% x+ f3 t
: z7 [: {) q$ z; W4 U) N　　黄梓瑕转头看见李舒白。他身材修长高挑，在人群之中卓然而立，一下子就找到了她。

! z) `; a6 ~: }& Y  \& m" l. V　　她焦急万分，忙问：“公主呢？王爷看到公主了吗？”

! `% @: [0 c# n7 j　　李舒白摇头，皱起眉头说：“我已经命伎乐家立即撤去了，但一时半会儿，恐怕人还无法立刻散开。”

' j8 E" s' Z2 x　　黄梓瑕急切道：“公主在消失之前，喊了一句‘九鸾钗’，我想必定是有人以九鸾钗引她而去。我恐怕……公主如今处境堪忧！”

  p2 P+ ~; o, K& q5 Z　　李舒白略一沉吟。他记忆非同凡响，平康坊大街四条，小街十六条，大小巷陌一百二十三条，他看过一次长安地图，便在脑中清晰无比。剔除伎乐坊聚集的各条行道，剔除酒肆众多的街衢，剔除前方是死胡同的巷陌，最为可能的十余条街道立即浮现。

　　他手一招，迅速给如同无头苍蝇般乱转的公主府宦官分派任务，直接指名该去的方向与接道，连第几条都说得清清楚楚。

1 ^  x( U' v8 X% s+ A　　黄梓瑕回头看了看，发现公主身边的侍女已经只剩了三个，她扫了一眼，问：“垂珠呢？”

　　“垂珠刚刚追赶公主，也跟在人群中不见了……”坠玉的声音未落，忽然听得远远有尖叫声传来，在此时疏散了人群后初初安静下来的接道上显得格外凄惶：“来人啊……来人啊……”
$ D0 ?" X4 `; |4 H% }  C6 |5 @% {" B4 _
" ^. A" Y" G$ n2 r8 [　　是垂珠的声音。

　　李舒白和黄梓瑕反应最快，立即循声飞奔而去。

　　坊墙后，尚余三四尺空地，疯长的茑萝正爬上院墙，生机勃勃地开出一大片殷红的花朵，如同斑斑的血溅在绿叶之上。

7 [3 H/ b8 a( M( v/ g　　而就在茑萝的尽头，同昌公主的身子正靠着墙，慢慢滑倒下去。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身体还在抽搐。
+ B5 d! z8 l7 h5 ?7 }4 j( _( \, u
　　她身上那件蹙金百蝶的红衣，湮出一种异样鲜亮的湿润的痕迹，在阳光下颜色明亮得几乎刺眼。
. i5 ?' r0 `" L( z+ s
　　茑萝的后面，是丛生的蓬蒿蔓草，此时，只有几枝瘦小伶仃的一串红，还在缓缓摇曳。

　　垂珠踉踉跄跄地跑过去，茑萝纠缠，她绊倒在地，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连哭带爬还是滚到了同昌公主身边，用力抱住她，吓得脸色煞白，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用力去按她心口那个一直在涌出鲜血的地方，可她的手掌怎么能阻止同昌公主生命的流逝，她唯能眼睁睁看着公主鲜活的生命连同温热的鲜血一起自胸口涌出，渗入此时生机蓬勃的大地，消渐为无形。

3 }8 a% a( z1 H: E5 K& s* @　　她按着同昌公主的伤口，脸上因太过震惊而显出无法面对的茫然。

# V  y; O  ?# J6 L& \0 G" [" Y$ |0 E0 Z' e" i　　黄梓瑕的脚步也乱了，她疾奔到她们身边，看见了同昌公主鲜血滴落的地方，被践踏伏地的残败茑萝之上，静静地躺着那一支本已神秘消失的九鸾钗。
+ y. _' v% ~( H0 Z6 d
　　九种颜色的奇妙玉石，被雕琢成九只舒缓翱翔的鸾凤，鲜血滴在上面，温润绚丽，难以言表。

1 ]9 o; ^% r9 K( ?7 N& X　　而九鸾钗后面弯月形的钗尾，如今已经折断，正插在公主的心口。

3 ]$ [" d% z; x1 y7 u　　鲜血斑斑，更加鲜明地显出上面刻着的那两个古篆——

* M# ~5 ?" |0 G8 Q% h: R0 O　　玉儿。

十五  上穷碧落（一）
; h% ?$ Z% ~; T- h
2 v$ t# v' O: X　　太极宫的午后，就连风都是舒缓而宁静的。
/ \* |+ A9 B# t, |% f
4 |  C" w0 B1 E+ Z+ I- k　　立政殿高穹伟户，一派雍容气度。
) i) p  N; i8 d7 B  }
  e* ~% I0 i5 }  u' K　　十分适合王皇后的地方。她居住在里面，就像是盛绽于金井阑之内的牡丹，美得无比和谐。
2 J: h, q8 u4 U7 f  |. J2 o/ z+ y
　　迁居于此已有月余，皇帝此时忽然携郭淑妃来访，她自然知道是什么用意。但她恍如不觉，笑颜雍容，举止神情舒缓自然地迎接他们入内，仿佛自己依然身在蓬莱殿，手握大明宫数万人乃至天下千万人的性命际遇，谈笑自如。

, e/ W$ a8 l5 q! T9 t8 N& i( R　　皇帝问她：“此处可好？皇后看来似乎颇为喜欢。”
( x8 I; c% J1 v/ T" |1 H& y! W" J* ]
/ S! j& [- {  D) T9 M' O) q, [　　王皇后微笑凝视着他，低声说：“妾身不敢喜欢，免得皇上赐臣妾永居于此。”

' o- n8 Y  F& `) W　　皇帝望着这个天底下自己最熟悉又最陌生的女子，竟一时无言。

5 W- j+ i% U1 z. `　　郭淑妃以扇掩口，笑道：“原来皇后还是喜欢大明宫么？这倒也是，蓬莱水殿在夏日是最清凉的。可就怕几时又金风到来，到时候孤殿生凉，还要多添衣物呢。”“纵然寒凉，但若论起景致，那里是除了陛下所居外，整个宫中最好的，我看若有机会的话，淑妃想必也会喜欢那地方吧。”
$ p* U0 P8 I' }, L# L
　　郭淑妃轻慢道：“我却不敢奢望呢……”
  J- r) y9 `! E/ L5 L$ D5 [& R
　　她说着，目光又向外望了望。

$ p! C& [: q/ z3 M$ |  A; }/ u　　王皇后多年后宫纵横，对她早已了如指掌，便问：“灵徽今日路上耽搁了么？”
: A( @8 c. A2 x, j' b
3 m! A# \! E: [/ b' K  X　　皇帝也是诧异，问：“灵徽要来？”
+ A9 R; o! B2 N. W# \8 G) z. x2 S
　　“是呢，她一直说想来太极宫探望皇后殿下，只是一直不得便。今日既然有机会，我便让人知照了她。”
7 t% ?, O+ ?- K9 o8 x
　　皇帝的脸色不觉有点难看起来：“今日只想与皇后说几句要紧话，又何必让灵徽过来，徒增事端？”
+ g( [( j9 l- _- H7 T+ K& l
1 \6 D: P3 \- k" t　　王皇后微笑凝视着皇帝道：“淑妃是怕皇上心软，到时候有皇上最喜欢的灵徽在，或许能提醒皇上一二。”
& a% L7 |( _, o2 F
+ m/ z* E$ z  @" w, X5 Q　　皇帝早知她已经对自己来意一清二楚，心思被人戳穿，不由得略显狼狈，只得说道：“皇后若喜欢清静，朕也可成全。”

　　王皇后浅浅微笑，凝视他说道：“妾身并非不爱清静，但十几年来，大明宫无数繁花盛景，妾身总是陪着陛下看遍天下锦绣……若上天愿意垂怜，望能允我一世时光，陪在陛下身边，携手同老。”
. B7 ~4 X- J+ d0 N0 H
　　郭淑妃笑着，不冷不淡道：“皇后心太大了，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岂能与一个女子同老？”
$ _' {. D" j$ [" C& O5 s! t6 B
$ J& i/ ?- L" u) ?' v; |. Z6 R　　王皇后端坐她面前，含笑道：“淑妃毕竟不懂。本宫是皇后，是陛下正宫，天家虽无情，但十数年夫妻，无数风雨共度。这天底下，若说有一人能陪着陛下的，自然是本宫了。”

$ `) U% i9 l7 E5 i- ^　　皇帝性子本就温文宽厚，此时听她这般说，又想起往昔种种，眼看她还是一如当初的模样，挽成三叠堆云髻的发间，翠雀金簪步摇妆点，一身彩绣辉煌，却浑没夺取她慑人的光彩。
* b7 x1 ]/ \: F  l
" o2 G$ |, j$ L/ E　　这是在他身边十多年的女子，宫中的美人如花朵般一季季开过，再不复当时颜色，唯有面前这个人，却在他身边绽放得日益华美，鲜润娇艳。
2 X1 h; v( X4 g. m* W+ D
6 t$ J0 H: K' k; |  a　　于是，就算知道了她欺骗他，就算她有不堪的过往，但他也在心里自我安慰地想，这世上，只有自己才是最适合她的人吧，不管她以前经历过什么人，可唯有在自己身边，她才能显出最鲜艳夺目的美貌。

　　这样想着，至少，感觉十多年的感情不是白白浪费了。

　　皇帝想着，不由得叹了口气，望着她说道：“皇后好生将养吧，待朕再想想。”
4 U( S8 N( o7 N* e2 S
　　王皇后盈盈下拜，等再抬起头时，脸上的笑容依然还在，只是双目已经湿润了，泪盈于睫，衬在笑容上，说不出的令人感伤。
; t/ ?( z7 |2 p6 C0 V- X
! y; T- {* g# I; Q$ v8 U( E　　郭淑妃眼看着皇帝起身走出去，不由脱口而出：“陛下不是有话要对皇后交代吗？”
. J: B7 U+ T. b. n4 P
　　皇帝头也不回，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原本只说来探望皇后身体，也是朕关心皇后。你明知灵徽身体不好，又让她出门，又不知照朕，行事是僭越了。”
# a+ b, `3 K6 f- K9 h
" T( [8 h3 _9 _. c. x　　郭淑妃不服气，脱口而出：“灵徽是我女儿，她过来有什么僭越的……”
0 q+ \( v$ _: _
　　话一出口便知不妥，她赶紧闭上了嘴巴。

　　皇帝已经出了立政殿，下了台阶。
& L/ Z* u4 l' M  n" g* v" ?$ N
8 A9 V; T- x: N7 v4 ?2 c　　被抛下的郭淑妃怔怔地站在殿内，回头看见徐徐走近的王皇后。王皇后面上露出一缕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声在她耳边问：“淑妃是打算依靠同昌么？可本宫却不知道，历朝历代中，有哪一个后妃是靠着女儿固宠上位的？”
& Z9 }) W# l: R6 l3 U
6 C1 i5 C' j& F8 q) }　　郭淑妃看着她的笑容，心中突然冒出一股莫名的畏惧。她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强自说道：“既有生子后被贬入冷宫的皇后，那便自然会有生女后上位的妃嫔。”
" r1 s, K, x7 {& u5 s$ @; l8 n9 F; l
　　“不就是当初说了那一句‘得活’吗？”王皇后含笑望着她，眼中似有轻蔑，似有嘲讽，唯有嗓音，温柔婉转，轻缓徐徐，“郭淑妃，一个连儿子都没有的女人，还妄想爬到大明宫最顶端，本宫真是怜惜你。”
! S+ L! _: T1 A1 K
8 N0 Y5 ?6 q* [$ o% G# M% G　　郭淑妃胸口急剧起伏，目光狠狠地望向她。但许久，她终究是一言不发，低头转身匆匆向殿外走去。
: d( {: A. y/ e8 q7 c, Y
　　就在郭淑妃走下台阶时，外面有几位宦官疾步奔来，除一直候在外面的长庆之外，还有郭淑妃宫中的大宦官德正，更不应该出现的，是公主府及夔王府的几位宦官。
7 j/ i6 D# g# L" a
* R& F+ E' M, G: H" i$ f2 J　　皇帝已步往前殿，看见几个宦官慌张的神情，便问：“立政殿内，为何惊惶？”
, A. \3 `- y% {; h
　　长庆与德正立即跪伏于地，涕泪交流，不敢说话。
, H* w' M6 m- F# u1 N' z+ B
9 ^6 q- c* A7 n" @5 C) @" u　　而黄梓瑕则一脸肃穆，跪地禀报道：“启禀陛下，同昌公主在前来太极宫时，于平康坊遇袭。”

　　皇帝顿时震惊，问：“遇袭？可有受伤？”
7 K; ~: M! r) ^* T
9 {7 I- }0 s$ C2 y　　黄梓瑕低声道：“伤势危重。”

' }  W1 }$ N2 F( y+ j　　皇帝脸色大变，问：“同昌如今在何处？”

　　“已尽快送往公主府，也到宫里召太医了。”
( v7 Z3 H/ S. F/ P6 |/ c1 d
　　皇帝袍袖一拂，大步向宫门口走去，一边再也忍耐不住，大喊：“逢翰！”

! _, d% ?! D% z* V　　他身边的徐逢翰赶紧小跑着跟他出宫门：“皇上无需担忧，公主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应该没事的……”
8 l: J" E; K9 V+ o
6 L8 I2 D- ^% e  C4 |! ~' t. ?　　“去同昌府上！”他根本不听徐逢翰的话，硬生生打断。

　　郭淑妃跟着皇帝走出去，脸色已经煞白，她经过尚且跪在那里的黄梓瑕的身边时，气急地指着她说道：“如此惊吓皇上，等公主痊愈，你可要知道个好歹！”
! A/ M% U- [! |, l  b) f" a- n" h6 _
( d- l$ g6 h# z) |! g4 N0 X3 V, C! c　　公主是不可能痊愈了。

　　黄梓瑕在心里这样想。等郭淑妃走了，她慢慢站起来，长叹了一口气。
% z8 `$ h+ d6 k
　　青冥荡荡，长天悠悠。同昌公主已经魂归碧落黄泉，与这个人世，再无关联了。
! V: q& ]4 B: u  I  f  A% b; }
　　生前盛景，死后哀荣，都与她没关系了。
2 H3 B( e* x2 C
% B- P  A1 X4 t9 D$ A+ J, l+ l　　她抬起自己的手，看着上面残留的同昌公主的血迹。

) K) Z$ I0 D  s; s3 m　　这个备受天下人艳羡的公主，在金梁玉柱之间长大，遍身罗绮，珠围翠绕——可谁会知道，她居然在双十韶华，死在那样一个荒僻角落的杂草野蔓之中——仅仅只是离开了她的侍女们短短一段时间。
1 `- M7 a2 Y- J! t& T
　　凶器是插在她胸前的九鸾钗，毫无疑问。因刺中了心脏，公主在短暂的挣扎之后，便立即死亡。而在她的挣扎之中，九鸾钗的钗头与钗尾连接处断折。
' H1 M  H  G2 S1 _% {8 l  r, N0 O
　　在发现同昌公主死后，她身边的侍女们吓得全都瘫倒在地，只顾哀哭，坠玉更是吓得痛哭流涕，说：“一定是南齐潘淑妃来了！是她拿走了九鸾钗，现在又用九鸾钗把公主带走了！”
& H3 P, z' R' [; X% l
% Y" E6 p) T5 x5 z/ c　　其他人不敢出声，但黄梓瑕看到他们的神情，大家眼中的恐惧与惊骇，都显示他们在附和坠玉的说法。
% Y8 a/ H* n4 `2 N* r" ]
! ?! [7 }7 s& s　　凶手仓惶逃往坊外的脚步，一路踩踏野草直至拐角处，翻越坊墙而出。此处坊墙正是靠近刚刚被清理的街道处，满街都是惶急四散的人，官府现场抓住了几个在外面的人，所有人都说自己没注意有没有人翻墙而出。
: h( ~" J1 z( w, t$ _
　　看来，此案的主要线索，除了比对现场痕迹之外，还有就是要彻查，当时从公主府的重重看守之中，到底是谁能将九鸾钗盗走，又在今日以九鸾钗将公主刺死。

　　能够盗取九鸾钗的人，必定与凶手有重大关联。
) t" _" y3 a+ o& \; o1 |/ s, Z
1 k% }+ z3 {1 }- ^1 y1 W( L　　黄梓瑕正在沉思，却没注意到有人接近了自己。

5 I( H; E- b; n$ Z4 K/ V　　一个清朗而略偏尖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枝上鸟，水中鱼，花下人。盛景流年，不知杨公公心不在焉，想些什么？”
1 Y* b: P3 `9 H
+ U8 K  l( S: v　　黄梓瑕正在出神，忽然听得有人在自己身边说话，顿时吓了一跳，往前迈了一步才回头看那人。

2 C& Z( Y0 S% K# {; N( T! N' ~　　是一个身着紫色宫服的男人，看来约莫三十出头模样，他的皮肤异常苍白，眼睛又异常深黑，修长而瘦削的身材倚靠在身后花树之上。

- t/ ?/ H+ y* |. a; L# D　　可，即使是满树花朵扑簌簌落在他身上，即使他面带着淡淡微笑，他依然是阴寒的。他的目光落在黄梓瑕的脸上，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噤。

　　一瞬间，她想到了上次在太极宫，那个一直盯着她看的，目光如同毒蛇的男人。

6 u+ t- t! Q4 H* o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碗大一个白瓷盏，中间游曳着两条红色的小鱼。

　　他见她的目光看向那两条小鱼，便笑道：“杨公公也喜欢鱼么？”

　　鱼。那两条鱼拖曳着薄纱般的尾巴，在白瓷盏中波喇一声。

　　黄梓瑕忽然在这种阴冷之中回过神来。这个大唐皇朝之中，能有资格穿紫衣的内侍，唯有一个人。
* ?' g+ r8 A4 N6 i  O4 s0 F
, B  f' ~! o4 I　　她不由自主地便拜倒在地，说：“杨崇古见过王公公。”

1 j0 g  ]7 u7 x　　他垂眼看她，抬手示意她起来。他看着她手上的些微血迹，问：“听说……同昌公主出事了？”

　　黄梓瑕犹豫着，点了一点头。
- U+ G1 q8 k5 [1 `
　　他神情依然平静，只有唇角微微一丝冷漠弧度：“来，把你的手伸过来。”

& Y( \, ^0 E0 Z9 _) u　　黄梓瑕迟疑着抬起自己的手，伸到他的面前。
; n+ H4 z6 E- q5 ^0 c
% z# I- c3 V. l9 D4 C5 w% g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指不但白的耀眼，而且冰凉光滑，如玉般的质感。

　　他将她染血的手指，浸在了白瓷盏之中。
3 L; V7 R% ]$ q: w, c3 J
: l0 r( `! }2 t　　已经干涸的血迹，在清水之中剥落，细小的血块涤荡开来。
' I( I! J6 L1 I& P' y* ]% H
+ o, h+ F9 k5 n1 Q4 D　　那两条小红鱼立即向着那些凝固的细微血块扑去，贪婪地吸吮她手指上的血迹，那种细微的麻痒让黄梓瑕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顿时冒了出来。
! n1 Q7 @( G" H; [- ]* L
　　“阿伽什涅，最喜人血。我听说夔王也养了这样一条小鱼，杨公公可将这个诀窍，告诉夔王。”

8 V' ?9 X0 s" e: e　　她听着他阴寒的声音，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一把抽回自己的手。

　　飞溅起的水珠洒落在他端着白瓷盏的左手之上，紫色的衣袖被溅湿，甚至他苍白的脸颊上也溅上了两三点水珠。
. B+ V7 A+ M8 I" Z1 z. p  V; J/ B
　　他抬起右手，轻轻擦去脸颊上的水珠，不言不语地看着她。
4 o3 C; V  z9 Q- M  c" Z
$ G5 S" V7 L+ \) A  X　　黄梓瑕只觉得后背的汗微微渗出来，那种仿佛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她匆匆行礼，说道：“王公公恕罪！小的恐怕要立即去公主府了。”
% Z  Y( U* d9 ~! x) F
) |! X% \% L& ?$ p1 D　　“去吧。”他面无表情，略一抬手。
" l1 o* a* H' Q
　　黄梓瑕立即站起，退了几步，然后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十五 上穷碧落（二）

8 y$ N4 p8 f) P3 h4 w- z4 X1 r- k/ B　　公主府中已经乱成一团。

- ?. ]9 o& o8 R6 o. e5 @　　发现自己最珍爱的女儿居然死在闹市街头，皇帝勃然大怒。今日当值的御医最先倒霉，因为救治公主不得力，三个人全部被拉下去杖责，她到的时候，已经当场打死了两个。
  H' f3 [% u5 A; c5 a
　　黄梓瑕听说之后，不由得与周子秦一起站在公主府内，低声叹息。

! X& w) G2 i5 t　　“可是，我们发现的时候，公主已经死了，再怎么妙手，也无力回天啊……”周子秦一脸惊惧，声音都开始颤抖了，“崇古，这可怎么办啊？这样下去，皇上迁怒他人，我怕有不少人要遭殃啊！”
2 k+ V" n' m% u/ X* w
　　黄梓瑕望着被抬出去的御医，皱眉低声说：“你先关心我们自己吧，皇上亲口吩咐我们负责此案，结果案件未破，公主被杀，你觉得皇上会放过我们？”
, }9 t7 S1 |9 z
$ k- M6 k* D9 ^' ]% F- @2 J　　周子秦的脸更白了，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崇古，我们得去找夔王帮忙……”
0 C% D/ x, s  }- [
　　“他现在在哪里？你去哪儿找他？”黄梓瑕无奈问。
7 E$ Z/ W0 ~% y
　　周子秦的脸顿时变得惨淡无比：“那，那可怎么办？”
% w8 o  o5 T, W
, p9 E9 M. Z) L  s　　“戴罪立功吧。”黄梓瑕刚说完，里面已经有人大步迈出来，狂怒地大吼：“公主府中，是谁跟着同昌出去的？所有人，统统给我陪葬！让他们到地下继续服侍同昌！”

　　这是已经在暴怒中失去理智的父亲，当今皇帝李漼。
/ n* R* P% |  E. n) H5 c. o: y+ Z$ J
　　守候在公主府外战战兢兢的那一群宦官和侍女们，陡然听闻这个晴天霹雳，顿时个个哀哭出来，垂珠等人更是瘫倒在地，面色惨白。

　　周子秦闻言大急，不顾一切地叫出来：“陛下，公主身边人是无辜的！求陛下三思！”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理智几乎已经被怒火灼烧殆尽，一时竟认不出他是谁：“谁再有言语，一并拖下去！”

, l2 _$ i( n  p8 }  L% l9 ^) J6 w　　“陛下，奴婢有一言，请您斟酌！”黄梓瑕赶紧下跪行礼，说道，“陛下，公主若有知，必定不愿您如此盛怒，做下日后追悔之事，还请保重龙体，以免公主在泉下不安。”

　　“杨崇古！”皇帝瞪着她，怒吼，“朕命你追查公主府这几起疑案，可你至今毫无寸进，贻误案情，以至于同昌……同昌……堂堂我大唐朝的公主，竟这样在街头……为贼人所杀！”

3 |9 Y" W* p  i$ p$ a* q. ~　　他说到此处，喉口哽住，连气都差点喘不过来。
9 K+ i- k7 ~8 y4 l
+ ^$ v* D/ l: f7 O- G　　郭淑妃从内室出来，哭着扑上来，帮他抚着胸口顺气，声音也是嘶哑喑塞：“陛下……陛下，我唯一的女儿……竟就这么没了！那凶手……那凶手，必要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黄梓瑕说道：“奴婢定会将此案真凶擒拿归案，因此恳请陛下留住公主府一干人等性命，奴婢好一一盘查询问，以期早日破案，擒拿真凶！”
/ n$ Z% G5 w' H7 y; O7 e5 g: o
　　皇帝狠狠一拳捶在柱子上，目光从眼前的宦官宫女身上一一滑过，恨道：“身为公主身边人，却未能保护好主人，个个该死！”
7 P4 F+ N. C5 _7 \" Z6 r. h/ q
1 \6 C. R5 ]% j  o- b　　黄梓瑕垂眼道：“公主心怀柔善，对身边人恩泽甚深，她若有知，必定不愿见陛下今日为她如此大开杀戒。”
1 j9 C% f6 ^+ p" y
3 Y2 |/ R2 H$ {6 F7 _5 D　　公主府一干宦官宫女忙跪在地上，个个头如捣蒜般连连哀求。

0 T2 r8 X, X. |$ @) k+ i( P　　皇帝只觉得血气上涌，头晕目眩。他靠着梁柱，目光看向殿内，却只看到垂在同昌公主之前那重重的纱帐。

* x1 y! U! V8 p0 i　　那里面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在他还是郓王的时候，不知道未来在哪里，看不到明天，身边所有人都怀疑他，唯有这个女儿，软软地偎依在他的怀中，将他当成自己唯一的倚靠。双臂抱着他的脖子时，她的目光总是闪闪发亮地望着他，就算郭淑妃想要抱她，她也不愿意松开手。
/ T0 \! t4 M' f# a4 h/ D6 A8 T' k
　　她四五岁才会说话，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得活”。他还没听清楚那是什么意思，迎接他登基的仪仗已经到了门口。他相信这个女儿是上天赐给他的宝贝，他对她爱逾珍宝，而她也坚定不移地相信，她的父王是她最强大有力的屏障。
% c$ D# D. ~; V  `7 s
　　然而现在，有人抢走了他最珍爱的宝贝，只剩下他一个人无限悲凉地看着女儿冰冷的尸体。
8 K+ n0 ?% s3 P& ~
　　皇帝慢慢甩开郭淑妃的手，目光愤恨地瞧着她。

) |+ S( ^6 ~8 t( f　　郭淑妃呆了一瞬间，然后顿时察觉，他必定是将女儿的死迁怒于自己了，认为若没有她为了扳倒王皇后，特地召女儿进宫，女儿就不会死在街头的那一场混乱之中。
& I/ S/ O2 i# r# y% b
　　她又气愤又悲恸，背转过身，捂着脸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7 i+ K  Y+ @8 h+ q4 b
5 b! X$ `& O/ {　　“什么南齐潘淑妃，什么潘玉儿！一个数百年前的鬼魂，怎么可能带走朕最心爱的公主！”皇帝站在殿前，吼叫的声音似有嘶哑，却依然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暴怒杀机，“查！给朕查清楚！是谁在装神弄鬼，是谁在妖言惑众，是谁……杀了朕的灵徽！”

　　所有人跪倒在他的面前，没有一丝声息。

　　皇帝的声音在死寂的堂内回荡，隐隐回荡，却越显得悲恸。
5 @  B; f! F" [& r8 l) s6 s
　　他猛然转身，眼睛瞪向同昌公主停尸的方向，胸口急剧起伏，悲怆与愤恨如同有形的火焰般在他身上燃烧，让他几乎要倾覆了面前的公主府，杀掉面前所有人给自己的女儿陪葬。
% Q1 q/ u" I/ E) k0 g$ u2 N
　　望着女儿所在的地方，也不知过了多久，灼热的怒火终究慢慢变得冰凉，哀痛从头顶如水银般贯入，侵袭了他全身。火焰终究被寒意吞噬，他忽然明白，曾经抱在怀中的那一团软软的肉，已经不在了；曾经咯咯笑着喊他父皇的那个声音，已经不在了；曾经抓着他的手臂撒娇乞怜的那双手，已经不在了；始终仰望着他的那双眼睛，也已经不在了。

& V  r& K4 i' L! S$ y4 y　　他疼爱了二十年，那个任性、骄傲、倔强的女儿，不在了。
" n! E9 P  q5 y0 ]2 T; z* [
　　“杨崇古，就算你把整个京城翻过来……”皇帝缓缓抬起手，挡住自己眼中涌出来的眼泪，却挡不住声音的哽咽、身体的颤抖，他极慢极慢的说着，仿佛怕自己的气息一旦松懈，就要恸哭失声。
+ ^5 [. [% o0 ~% h2 z
" e! H5 S* M( R　　“在公主出殡之前，你要给朕一个交代。朕要……看着凶手在公主灵前挫骨扬灰！”

0 U$ T" ^' v$ C2 Q0 F9 ~2 K5 U4 q　　黄梓瑕默然，只跪下向他叩首，郑重地说：“是。”

　　“差点没命了……”
8 c. D4 Q8 s9 @8 q4 p/ D
* k) e) K6 V/ m" s( c9 \/ O) ~/ {　　公主的遗体停在正厅，一离开之后，周子秦就擦了把汗，低声自言自语：“夔王爷在哪儿啊，他不在我好怕……”
! y( ]  e3 N0 O
9 q6 F3 e, j- l: v0 V7 U　　黄梓瑕目光看到厅外正站在那里默默无言的驸马韦保衡，便示意周子秦噤声，走到驸马面前行礼。
* ]: @2 u) W( H2 c7 _; i
) S$ k, F6 _0 p- j' l3 `) b) r　　韦保衡勉强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了，他的眼中全是泪，虽然竭力抑制，可依然滚滚落下来，无法自已。
2 C% h5 P! W+ b4 Y$ T6 `* _5 q
　　“都是……都是我的错。”他喃喃说着，声音虚浮，“夔王和你，都早已叮嘱过我……说过要守着公主……可她要出门，我却没拦住……”

　　黄梓瑕黯然，也不知该对他说什么，只能说：“驸马请节哀。”

　　他点一下头，声音哽咽，也说不出话。
- S9 @! x9 l+ j
　　黄梓瑕见他这个模样，也只能再劝慰几句，带着周子秦出了公主府。
+ g/ c# O# G  V" x3 |
　　出了公主府所在的十六王宅，黄梓瑕呆住了，周子秦也呆住了。

　　李舒白的马车正在等着他们。而车旁站立着一个人，正是张行英。
' @$ y' h! I6 x* ?5 I
  {- T4 }' C6 `( U# @! B　　黄梓瑕和周子秦面面相觑，她先回过神，冲张行英点点头，赶紧到马车旁边行礼：“王爷。”
, Y  v  F7 d9 F' o) V4 _
　　李舒白正在车上看公文，眼皮都不抬：“限期几日？”
8 i) o6 Q: |) S' F3 Z; y4 f
* V( h3 |0 ^" y% x# d4 W! z　　“出殡之前。”

　　“还好，皇上对你也算是宽容了。”他终于抬眼瞥了她一下，将自己手中的公文合上，说，“公主去世时，吕滴翠身在狱中，显然没有作案可能。”
7 r: K' g& w# L
　　“而这三桩杀人案，很有可能是一个凶手连环作案，作案的手法，参考的是那张画。”黄梓瑕沉吟道，“所以，滴翠是前两桩案件凶手的可能性，并不大。”
; y) k7 u1 K& D' J" k. a2 I# z
　　“那个张行英——”李舒白的目光转向窗外，“一直在大理寺外蹲着，像什么样子？你让他回家安心等消息，或者干脆将他从京城防卫司调过来，跟着你一起办案，替你们跑个腿也行。”

( q9 |4 b" ^/ A5 y" A6 d. g9 ?; f　　黄梓瑕有点惊讶地看着他：“王爷的意思……是宽恕张行英了？”
! z  M9 M( f' K- ]  `
　　李舒白微微眯起眼看着她，说：“废话，你这遮遮掩掩和他私下来往的模样，谁看见了不烦？”
% W7 u4 c, k0 ~; m" }* Z6 G
8 R" s7 z2 m9 a% V　　“多谢王爷……”黄梓瑕理亏地低头，然后赶紧说：“那我先带张行英去大理寺，看滴翠会不会有什么新的供词。”
0 p6 ^: Z  W  Y7 u3 S( ]. d
' }3 Y" G) T! W$ h. @　　他微点一下头，示意她上车，又隔窗对周子秦说道：“子秦，你和张行英先去大理寺，我们马上就来。”

* p8 ~( N( Q4 i1 a3 \* l0 n　　马车向南而去，是鄂王府方向。黄梓瑕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默然问：“王爷也觉得，这是那幅画上的第三幅涂鸦？”
: {7 T$ a  h0 k4 b, y
　　“死于鸾凤之下……九鸾钗就是飞扑而下夺命的那只鸾凤，不是吗？”他微微侧目看着她，又将那幅卷轴打开，目光从上面的三块涂鸦上缓缓移过。
1 j7 a' o8 n5 u* m: Y( n
　　被雷劈焚烧而死的，是荐福寺中的魏喜敏。

. A3 e! u& b0 f* H　　死于严密铁笼之中的，是坐困囚牢的孙癞子。
. E/ x. n/ e) s: K# v7 ~* x2 R9 P
7 K% w8 ]) j" n6 B( D0 ^; J9 i9 B　　死于凤鸟飞扑啄心的，是被九鸾钗刺死的同昌公主。
. p8 h; n( b9 i2 @( R2 ^
　　李舒白抬眼看她，问：“你认为呢？”

  {7 W7 u( L" \/ H2 v3 f　　黄梓瑕点头，说：“一个两个，还能说是凑巧。可到了这种巧合的地步，不去找鄂王，大约说不过去。”

十五 上穷碧落（三）

( M, W, A4 Q: R0 `; J- ^　　鄂王李润往常只要无事，一直都静待在府中，今日李舒白又已派人知照，因此他们到的时候，他已煮好了茶，静候着他们的到来。
, \) h8 X- d& _; N# q' z4 c
9 J1 J- z& g. X　　在他的手边，放着一个扁平的盒子。
. X. h. O$ {" p# w6 z/ L
　　“四哥，听说同昌在平康坊出事了？”他亲手为他们斟茶，沸腾的茶水烟气袅袅，氤氲的气息让整个茶室都变得虚幻起来。

! k0 p$ `6 y! X9 \$ |　　李舒白点头道：“是出事了。”

7 M+ H% a' h# F) a　　“受伤了？”他又问。

1 k7 F, z2 Y1 L3 C2 T7 {) n# N  a　　李舒白摇头：“已经薨逝。”

　　李润顿时手一滞，有一两点茶水溅到了外面，他却毫无感觉，只怔怔地看着在茶杯中旋转的茶沫子，嗓音艰涩得仿佛是从喉口硬挤出来的一样：“是……怎么死的？”
* A, Y% {2 R4 e& w  L, N
　　“是被她最珍爱的那支九鸾钗刺死的。”李舒白说。
4 X  q! f" d6 Z. V
5 c5 {5 n3 Q* V) w4 q) q　　“谁刺的？”他又追问。
# Q  T+ ?3 B) N# ?) }) v
　　李舒白摇了一下头：“当时场面混乱，没能抓到凶手。”
" r/ N% M4 k) G3 ^3 M) i  b
/ }) d& k; b. S1 Z2 Y　　李润放下茶壶，发了一会儿呆，低声说：“同昌身为公主，怎么可能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简直是匪夷所思……”
( I* c9 o7 J2 Q7 {. _
( Q* m# }* X; S9 {$ x( I　　“最匪夷所思的，却不是公主的死，而是……”李舒白示意黄梓瑕将带过来的那幅画放在几案上，展开给他看，“七弟见过这幅画吗？”

: x; ?& x0 d8 Q: @　　李润点头道：“在张行英家中见过一次。这没想到……当时我们几个人指着上面的这三块涂鸦，随意笑语……居然全都成真了。”
0 X4 Q) H% Q4 x, f  ~- N1 C# E
, l  i* ?+ G7 H0 q% ?6 s' ^- \6 h　　“嗯，我也听说了。”李舒白叹道，“这幅画，我也在同昌遇难之前曾见过，却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当时要是能察觉出异样，或许今日，也会有不同。”
7 G5 V( S( ?8 }* A
' H) o: [1 U% y) \! r　　“其实我……早已觉得这幅画不对劲。”李润面露迟疑，艰难说道，“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觉得这事太过诡异，就算我后来回到府中，翻来覆去想了这好几日，也依然没有头绪，恐怕只能请四哥为我解答疑惑了。”
4 v& g9 M3 y  Z. Z* p: B, u
$ T. m1 c0 V& Z9 v2 ^# _0 ?　　他说着，取过身边的那个扁盒子，将它打开。
' D& x, W- J* I% z8 M6 o( P
6 O( j5 f& j1 q7 T　　里面放着折叠好的一张纸，似乎是府中侍女绣娘们用来描花样用的旧棉纸，上面用眉黛潦草绘了两三团黑墨。这几团涂鸦，与张家的那幅画一样混乱不堪。
- j( \4 L6 X6 |2 `2 I: d
　　李舒白和黄梓瑕对望一眼，李舒白拿起画，示意她过来一起看看。

　　这是一张手帕大小的棉纸，绘画的人显然毫无功底，线条歪斜无力。可以看出的是，这两幅画，基本的轮廓是一样的。第一幅，一团黑墨上一条细线；第二幅，横七竖八的线条围饶着不知所云的墨团；第三幅，连在一起的两块黑色，一块在上，一块在下。
9 V4 H) S- q( t* k' U
　　张家的画勉强可看成是三个人死亡时的模样，这幅画与之大致轮廓相同，细节却对不上，完全不知所云，只能看成是三个墨团。
8 J2 N( w/ H1 }7 ^* q4 H
　　李舒白看了许久，将这张画递给黄梓瑕，然后问李润：“不知四弟这幅画，从何得来？”
: O' }3 ~% a0 B' e9 _# T: I
" Y* x* L1 u: q+ v7 G3 V　　李润手捧着茶杯，轻声叹道：“不敢有瞒四哥，这幅画，是我母妃画的。”

　　黄梓瑕与李舒白都是微微一怔，没想到这画居然出自李润母妃之手。黄梓瑕不知皇家秘辛，李舒白却十分清楚，李润的母亲陈修仪温婉柔顺，善体人意，因此先皇身体不豫的那几年，一直都是她贴身服侍着。
) ~2 e. b5 F$ e) l! L2 Y) m7 y8 y
3 O" e! Y1 Y9 L　　先皇驾崩那一夜，她因悲伤过度而崩溃，以至于神志不清，形同痴傻。李润在征得太妃们同意后，将母妃接出宫在自己王府供养。
0 I- Y  S" U. {
. b' Y8 L3 H2 k; ~2 N　　“母妃去年薨逝了。在她去世前几天，仿佛回光返照，她认出了我。可能是上天垂怜，我本来以为，她记忆中的我，会一直是十年前我幼时的模样。”他唇角像往常一样，含着微微的笑意，可眼中却涌上了水汽，“母妃趁着自己最后的清醒，将这张画给了我。那时我本不在意，但到她去世之后，我才发现，这是母妃亲手交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了。所以虽然觉得是我母妃发病时乱画的东西，但也一直放在书房。直到前几日，我在张行英家中，看见了这一幅画……”
, W0 ^5 F7 z; w& V  X# ^: o; Z
　　他的目光转向那幅先帝御笔，脸上疑惑浓重：“可，为什么父皇会留下这样一张画，而我的母妃，为什么在犯病十来年之后，还要偷偷画出这幅画，并且交到我的手中呢？”

7 |' T4 q' ?1 x4 s# F/ ]1 Q! F- o　　黄梓瑕捧着那张棉纸，问：“请鄂王爷恕奴婢冒昧，太妃在将这幅画交给王爷时，可曾说过什么？”
) X8 i- x, Y: t: ]2 G4 Y9 S
　　“母妃说……”他默然皱起眉，目光示意左右。等所有人退下之后，他才轻声说，“母妃那时意识不清，说，大唐天下……”
. @8 A; u7 I2 S) O' S3 m
9 V  Z0 o9 ~1 o$ a+ P　　大唐天下就要亡了。

　　但他始终还是不能出口，只能轻声说：“她颠三倒四，可能意指天下不安，大唐要衰败了……还说，这幅画关系着大唐存亡，让我一定要藏好。”
/ T! A7 G# p  q% a
  o% y1 c% o! |. o& y　　李舒白从黄梓瑕的手中接过那张纸，郑重地交到他手中，说：“多谢七弟。现在看来，这幅画必定是你母妃凭着自己的记忆，摹下的先皇遗笔。”

　　李润捧回这幅画，更加诧异，问：“那幅画，是先皇……遗笔？”

& \" Q3 T/ k* i& L2 s0 ?* d5 R　　李舒白点头道：“我已经去内府查过宫廷存档，在先皇起居注中标明，张行英的父亲张伟益，入宫替父皇探病的时间是大中十三年八月初十。”

　　李润回忆当时情景，说道：“那时我年纪尚幼，但也知道父皇因误服丹药，自那年五月起便圣体不豫，至七月已经整日昏迷。御医束手无策，我们几个尚在宫内的皇子，想见一见父皇，却始终被宦官们拦在外面，不得而见。当时京城各大名医纷纷应召入宫，却都无能为力……”
! |; Q+ y( g8 e; s. a3 @& {
　　“而张伟益，就是父皇驾崩的那一日进宫的，最后一个名医。”李舒白低声说道，“我已遣人询问过他当年进宫事宜，据他回忆，他当年是京城端瑞堂名医，七月奉诏进宫为父皇诊脉，但父皇当时已经神志不清，但在他施针之后，确曾清醒过来。但他与宫中众人都心知这只是回光返照，召他进宫为皇上治病，求的也只是让皇上醒来片刻，以妥善安排身后大事而已。”
9 u# |# P1 H/ P; D$ H; E
　　黄梓瑕低声说：“然而，这来之不易的短暂清醒，为何最终变成了先皇给张伟益赐画？”

* Z, |3 X. i# |: C1 n  U% U; p7 R　　李舒白与李润自然也都有如此疑惑，当时先皇已经是弥留之际，他所应该做的，绝对不是给一个民间医生赐画，而应该是部署自己身后的朝廷大事。
; T- l" c% T8 A7 P3 C3 @$ {
　　“所以这才是让人不解的地方。而张伟益自己，其实也是一头雾水。因为他是在先皇苏醒之后，便赶紧退下来，毕竟他一介民间大夫，怎么可以旁听宫廷大事？”李舒白微微皱眉道，“宫中存档，也是如此记载。先皇苏醒，张伟益退出。未到宫门，后面有人赶上，说皇上感念张大夫妙手，钦赐御笔一幅。他大喜过望，赶紧朝紫宸殿叩拜，又收了卷好的画，一边走一边打开看了一眼，顿时觉得惊愕难言。”
4 v5 \+ D0 @- |) L/ X- M
　　黄梓瑕的目光随着他们的低语，落在那幅画上。这样一张莫名其妙的涂鸦，居然会是十年前先皇遗笔，真令人意想不到。想必张伟益第一次看见这幅画时，也是觉得难以置信吧。

  ]) G+ `% g! u　　而十年后，竟然会有三桩与涂鸦一模一样的案情上演，不得不说是匪夷所思，难以捉摸。
1 q8 G/ K* k9 U0 k8 |/ D
; c- g; x6 {" }2 A　　辞别了鄂王李润，他们在浓重夜色中踏上了归程。

　　“你先回府，还是去大理寺？”
" n9 S/ @4 t% G$ i, H$ M4 w
( c) _+ g# t$ f1 X! x. c　　黄梓瑕毫不犹豫说：“回府，带点吃的去大理寺。周子秦和张行英还在那里呢。”
5 ?7 w) }' Q! k1 x% G# h, ]7 A
　　他也没有反对，只说：“回来后，我在枕流榭等你。”
2 V; _2 d- }5 V/ `
  X, ^: ]; |- m7 v  `　　黄梓瑕顾不上吃饭，到厨房提了食盒，坐王府的马车奔向大理寺。

　　大理寺少卿崔纯湛，因为公主的事情，已经赶往公主府。黄梓瑕一听到这个消息，眼前似乎就看到了他那种惯常的仿佛牙痛发作般的神情。
7 I+ r0 t8 L8 n8 i
5 i2 v$ J  [/ w" K; `　　大理寺丞范阳正当值，看见黄梓瑕过来，十分客气地与她见礼，脸色至今还是青的：“杨公公，您说这事可怎么办哪，公主啊，而且还是圣上最疼爱的同昌公主，居然就这么在街头被杀了！”
2 T5 `/ l) W( {6 T3 l
　　黄梓瑕叹道：“我们如今只能先等皇上的旨意再说了。”
9 z6 K0 K4 X4 E/ A% W5 `2 j
　　范阳跺脚哀叹，对于衙门的其他事务完全不在意了。就连黄梓瑕说要带着食盒去找吕滴翠都不在乎，直接挥挥手让她进去了：“子秦和那个张行英也在里面，杨公公尽管进去吧。”

) G4 s* o8 Y9 H2 Y, a& M$ `9 c+ _( B　　天色已昏暗，净室内只有一个墙洞中点了一盏油灯，投下幽幽的光。黄梓瑕站在门口时，只看见滴翠和张行英紧紧靠在一起，那一小团跳动的火光在他们身上镀上淡淡的光华，他们一动不动，只是盯着那点光怔怔发呆。

: Z. f5 d- x! V& m　　周子秦正蹲在门口，看见她过来，兴奋不已地跳起来：“崇古，你来了？啊……太好了太好了，还带了吃的来，我都饿死了！”

( _) p7 z# m% Q6 e+ D! _' G, U. {　　他接过黄梓瑕手中的食盒，兴奋地到里面说：“张二哥，阿荻，不管其他的了，吃饭最大，来来来，先吃点东西！”

　　周子秦勤快地设下碗碟，把自己觉得最好吃的两碗菜先放到滴翠和黄梓瑕的面前，然后又给大家发筷子。

　　夔王府的厨娘对黄梓瑕一向很好，给她送的都是最拿手的菜，可惜四个人都是食不下咽。

　　黄梓瑕望着滴翠，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吕姑娘，相信子秦也和你说过了吧，再度过来，是有些许小事，请你一定要告诉我们。”

十六  夜纹昼锦（一）

　　黄梓瑕望着滴翠，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吕姑娘，相信子秦也和你说过了吧，再度过来，是有些许小事，请你一定要告诉我们。”

　　滴翠怯怯地站起来，低声说：“我……我没什么可说的，我早上都已经说过了……”
0 o: J' c$ H8 g9 d# K5 T) X+ O
　　周子秦见她这样惊惶害怕，赶紧摆手解释，说：“别误会、别误会，张二哥是我们的朋友，所以你也是我们的朋友嘛，就当聊聊天了！”

) x6 `" X) s( M( U( i' }　　黄梓瑕见滴翠的神情依然迟疑，便抬手拍一拍张行英的背，说：“吕姑娘，相信我们。好歹我们会一直站在你这边，如果是大理寺的人过来的话，我怕你会更受惊吓。”

　　听她这样说，张行英赶紧点头，低头安慰滴翠道：“放心吧，杨公公很厉害的，世上没有她破解不了的疑案。我相信，只要你一切照实说，杨公公一定可以帮你申冤的！”

　　滴翠抬起头，目光深深地看着他，许久，给他一个勉强扯了一下唇角的表情：“可是……我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我杀了那两个人。”
! C) G9 G3 _3 j) U& ~
' d" S1 i8 E6 K4 q9 _/ O% a( Q　　“对我们说谎，是没有用的。”黄梓瑕打断她的话，目光看向周子秦，周子秦会意，立即说道：“吕姑娘，孙癞子的尸体就是我经手检验的，尸体上的伤口，我记得很清楚。”
4 s4 E7 W0 u+ X: I1 W" s
% W4 X. }$ x# u7 M( g　　说着，他回身到外面折了一根树枝给她：“吕姑娘，你就把我当成孙癞子，给我们示范一下当时的情景吧。你说孙癞子站在门内，于是你就举着刀子，刺了他两下，对吗？”
; A- r) i* L$ J; w% w3 ~, H7 f! ~# c
: ?+ `9 x5 E! k2 z8 U　　“对……”滴翠手中握着那根树枝，颤声应道。
+ s  w7 t" K  \, _# J5 T( T2 v
　　“那么当时，你是怎么刺的呢？”

　　滴翠犹豫着，看看张行英，又看看手中的树枝，但终于还是举了起来，向着周子秦的胸口刺下去。

　　张行英大急，正要阻拦，周子秦已经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阻在了半空：“吕姑娘，如果一个人面对着别人刺下去的话，伤口必定是从上而下的。可惜孙癞子的伤口，是从左至右的，也就是说，他是在向右侧卧着时被人刺中的，伤口略有向下倾斜，我们推断，那个人必定是趁着孙癞子睡觉时，蹲在矮床前，挥刀刺入的，而不是像你所说，他来开门时被你刺中。”

　　“所以，若你坚持说自己杀了孙癞子，那么请你告诉我们，你是如何在孙癞子睡觉的时候潜入他那个铁笼般的屋子里杀死他的？又是如何在门窗都由内反锁的那个屋子里出来的？”
; \% S' I" C0 I: J' K
* Q6 R; t* j9 b3 }　　滴翠呆呆地站在他们面前，无言以对。
0 ?" f) b$ c) }! w, D+ N2 s9 h
) j  T1 ^5 W  D! u　　张行英瞪大眼睛看着她，颤声问：“阿荻？你为什么要说谎？你为什么要谎称自己是凶手？”

1 G' g3 J9 N% o　　“当然是为了你，张二哥。”黄梓瑕静静说道，“你以为她是杀了魏喜敏和孙癞子的凶手，而她以为你才是为了替她报仇、杀了那两个人的凶手。所以，在她发现你已经成为被怀疑的对象，甚至也确实地影响到了你的前途之后，她选择了牺牲自己，义无反顾地到大理寺投案自首，企图顶替你的罪行，保得你的平安！”
3 }5 m% f# X, m
( ~8 t- w! o0 K" B# D8 }　　黄梓瑕的话，让张行英和滴翠两个人都惊呆了。
( q- T# h: `7 ^6 B/ i0 n8 y
8 q9 L' k. [6 x　　“阿荻……你太傻了！”张行英猛然将她的手抓住，这么大一个男人，又欢喜又气恼又悲伤，混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你啊……你！现在我们可怎么办啊？”
/ ~  @1 E/ T, ~
( A8 ^4 W  I! d3 A  \/ r& Y& b　　黄梓瑕看着他们彼此交握的手，心中欣慰又难过，只能说道：“现在公主死了，吕姑娘当时身在大理寺净室，绝对没有嫌疑。但之前两个，你已经有招供，一时要保你出来也难，恐怕你还是要等一等，要到真凶落网才能出来了。”

　　滴翠神情黯然地点点头，轻声说：“对不起，张二哥，我……我竟不信你……”
- ^2 G8 k' t) A$ n9 O" g
　　“不怪你，该怪我瞒着你……”张行英叹气道。

　　“你们可真是的，搞出这么一场风波，弄得我们现在又得重新走一次。”周子秦无奈地摇头，把食盒给拎到外面去，把桌椅整理好，和黄梓瑕坐在椅上，张行英和滴翠则并肩坐在那张空荡荡的矮床上。
! {, [, }7 G% h2 z3 ^
& @4 M- S# M9 I4 N　　“来，你们是那天荐福寺最近的几个目击者之一，吕姑娘，希望你能先解开心结，将那天的情景详细地对我们描述一遍，好吗？”
7 I: m1 j# G( x0 [# N( w
9 n) `( V$ {& s2 ]0 _2 h, u5 z% k　　滴翠默然咬住下唇，她的目光看向张行英，张行英朝她点了点头，她才低下头，默然说：“可是，那天我一开始带着帷帽，外面的情形其实看不太分明，等到后来张二哥帮我去捡拾帷帽，我又怕人认出我，所以捂着脸蹲在地上。我什么也没看到，甚至……甚至连人群中的魏喜敏也没看到，按理说，宦官的红色服饰在人群中是很显目的，但我确实没看到。”
& K$ m6 J- x8 P
　　张行英也想了想，说：“对，当时荐福寺中人山人海，魏喜敏个子又矮小，淹没在人群中，连我也没有看见他。直到天雷劈下，蜡烛炸开，我看到在地上打滚的魏喜敏，才发现原来他也在荐福寺。”

' A; q4 \5 H) }6 q　　“那么，你们觉得当时……有没有可能，有人趁机对他下手呢？”

　　“完全不可能！”张行英坚决摇头道，“霹雳炸开蜡烛，就只需要那么一瞬间，谁能在那一刹那间反应过来，将人群中的魏喜敏拉出来，又刚好撞在火堆上？”

' w+ ~/ p+ Q* S　　“而且，他身上……是全身都在起火，并非一个两个地方沾上了烛火。所以，就算他在地上打滚，也没能阻止住火势。”滴翠轻声说道，“所以我想，必定是天谴。”
! B( ]' a4 X9 Y8 ~7 L9 N' X5 Y
- |% [. T* j9 w. h( b# a1 K, z　　黄梓瑕点头，又若有所思地问：“那么，当时你们看清魏喜敏了吗？觉得他有没有异常？”
  b  E" ^. n. Y" F, X
9 t' z1 D  H, g* |　　张行英点头道：“当然！我知道他是害了滴翠的人，所以在混乱中还回头看了他好几眼。我看见他……似乎是被吓傻了，火烧在他身上应该会很痛，但他一开始居然还有点迷迷糊糊的，趴在地上呆了一瞬，才惊叫着在地上打滚想要压灭自己身上的火。”
1 C1 y5 \9 |+ ]( U  M' [8 \- @
* k' b8 `4 _2 g; ]* Q: n2 {" W　　“嗯……我也记得……他那种如梦初醒的样子。”滴翠说。
, ]( M' d/ M7 v1 [4 W
　　周子秦一边记录着，一边歪头看黄梓瑕：“怎么样，是不是越查越像天谴？”
# k; @7 j/ C0 ]; I. X1 L; n- ^0 q6 f
+ Q4 a4 L) s3 @3 ?' R　　黄梓瑕不置可否，又转而看向滴翠，问：“你为什么要将那幅画拿走当掉？”

　　滴翠听她提起这事，身躯微微一颤，抬头看了张行英一眼。

　　见张行英脸色无异，依然温柔凝视着她，她才轻咬下唇，低低地说：“我……我爹找到我了……”
6 L3 T; X8 T' z
  M5 @9 g; i" I, Q6 v, I# m　　张行英愕然，问：“什么时候？”
2 G' t* e, R/ d3 C5 r% g
　　“就在……你打马球的那一天。”她低着头，怯怯地说，“我想着替你做一个古楼子，所以就到西市去买羊肉……可是，就在经过我爹的店铺时，我，我不由自主的，就往里面看了一眼……”
2 d9 a/ C( `: l4 w8 u7 B
　　明明带了帷帽，可毕竟是十多年的父女，吕至元立即认出了她。等她买完羊肉到张家门口时，觉得有点不对劲，一转身忽然发现了正远远跟着她的父亲。

; e3 W2 G% q5 L6 C8 {" \　　见自己已被她发现，吕至元便干脆走上来，对她说：“不错，不错，没想到你不但活着，还找到落脚处了。”
, m! M; i; y4 a1 j/ s( Y! M7 @
8 c' V5 L- @- y% z' V' w　　她吓得全身发抖，怕被张家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能哀求父亲当做没有她这个女儿，赶紧离去。
* C% g3 D, c) @" k5 A! o3 g  O
3 G2 b1 S' D$ i7 Y　　吕至元冷笑道：“找到了男人，就想撩开我？你对得起我养你十七年吗？我告诉你，要不你给我滚得远远的，别留在京城给我丢人现眼；要不，你就让这家人给我备下十缗聘礼，算是我这么多年来养育你的报酬！”
9 F2 I( u( \, O- E' w
) j3 y% J9 g; s4 u* A' {4 X1 F+ T　　周子秦听着，叹了口气，问：“所以你就将画拿去当了十缗钱，给了你爹？”

　　滴翠咬牙默默点头，说：“我……我实在没办法，我不想离开张二哥，可我也怕他知道我的过往……我，我还以为，天底下没有一个人，会接纳那样一个过往不堪的女人……”

　　她说着，用颤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声音也越来越低：“我绝望了，原本我以为，我能烂在那个小院子里，一辈子，那里是我最后的藏身之处……可我爹逼我，他要断绝我这辈子最后的希望……直到我听到、听到张二哥说起这幅画，知道它原来还有那样的来历，我便……把画拿给我爹，说了是先帝御笔，十分值钱，让他拿了之后，就永远不要来找我。我爹不信，我就拿着到当铺去，真的当到了十缗钱。我把钱交给他，说，以后，吕家没有女儿了，我以后，是张家人了……”

　　说到这里，她终于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因为激动而剧烈的喘息。许久，许久，她才哽咽道：“张二哥，对不住……我，我是个贼，偷取了你家最珍贵的东西……”

' i0 Y9 }" U! w4 T- L" h　　“不，别说你是为了留在我身边，就算你把家里的东西全卖掉也好，扔掉也行，都没有任何关系。”张行英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我爹大病初愈，我又在外，如今家里全靠你操持，你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主人拿东西，不是天经地义吗？”

- t8 f: b! r2 P+ _, e  T! T　　滴翠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她呆呆地望着他，脸上只有眼泪缓缓留下来。张行英轻轻帮她擦去，默默凝视她许久，忍不住黯然神伤，说：“阿荻，你太傻了……现在，可怎么办呢？”

　　“就是嘛，你看弄成现在这样，真的有点糟糕呢。”周子秦见周围没其他人，压低了声音又说道，“不过你们也不必担心啦，这次公主的死，对于朝廷来说是大不幸，但对于滴翠来说，却是大幸……崔少卿这个人还是比较开明的，只要滴翠能对他澄清事实，我们再托几位王爷说说好话——好歹昭王和鄂王都见过你们，只要我们真心诚意哀求，说说话应该没问题。至于皇上，我看当今天下，能让皇上改变主意的人，大约也只有夔王了。而夔王，就要靠崇古了……”

　　三人希冀的目光落在黄梓瑕的身上。

* g: W( j. T' d# ~: j5 c, v　　黄梓瑕犹豫了一下，点头，说：“我尽力。”

十六 夜纹昼锦（二）

) Y' q( D) p1 w+ x　　张行英回家给滴翠拿被子和衣服，黄梓瑕和周子秦一起走出大理寺，正在讨论着同昌公主当时是否被挟持，为什么不出声呼叫时，忽见崔纯湛骑着马回来，跳下马就兴冲冲地朝他们喊：“子秦！崇古！你们也在啊？真是太好了！”
/ W. q- Y* I- _( k, B
　　大理寺门口的灯笼通明，崔纯湛身边侍从手中的火把也正在熊熊燃烧，他们在明亮的光线中看见崔纯湛脸上的喜色，顿时两人都感觉到诧异，互相对望了一眼——还以为崔少卿今天肯定是一脸痛不欲生的模样呢！
/ Q+ f+ G: w  P8 f. b0 Z- h# K
　　等到崔纯湛身后一个肥胖的身影被拖出来时，黄梓瑕和周子秦更是愕然了——这位矮矮胖胖，被麻绳一捆就跟粽子一样圆滚滚的中年人，不就是那位钱老板钱关索吗？

9 y- r5 v) s+ o5 e. u7 n　　钱关索一看见他们，立即哀叫出来：“周少爷！杨公公！你们一定要替我作证啊！我真的没有杀人啊！我更不可能杀公主啊！”

% j7 ?. k, A# E# M　　周子秦瞪大眼，一脸不敢置信：“崔少卿，他是凶手？”

5 M$ e( i, U% {2 _) s6 p　　崔纯湛笑逐颜开，颇为得意：“是啊，我今日奉皇上之命，将公主府中又翻了一遍，刚好就遇见了他鬼鬼祟祟去找公主府厨娘。我们把他逮住一问，他居然说自己去找女儿的，真是骗鬼呢！”
! P- I6 q4 ~- k- v# V9 P: r, b
/ F$ O: D* |1 _& _' j% t　　周子秦目送着被拖进去的钱关索，诧异问：“咦，他女儿不是公主府的侍女吗？”

　　“是啊，他口口声声说什么自己女儿是公主身边的侍女，还说自己见过女儿多次，最近女儿一直都没有消息，所以他悄悄到府中打听消息。”崔纯湛一脸鄙夷，“说谎也不说个好圆上的，让他去指自己要找的女儿，他却怎么都找不到，只说女儿的手腕上有个浅青色的胎记，结果我们问遍了府中上下人等，别说哪个侍女了，就连宦官都算上，也没一个手腕上有胎记的。”
! j0 O0 {  J: G0 x% Q* Z
　　周子秦诧异道：“咦，可是上次我们去他店里查问的时候，他对我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他女儿还送了他一个金蟾，全身镶满珠宝，蹲在碧玉荷叶上，可精巧了！”
; Y% D) I' a$ p0 R/ w! F* O* v
　　“金蟾？”崔纯湛一听，顿时眼睛都亮了，“是不是那个翠玉荷叶上还有一颗水晶珠子的，每次金蟾一动，水晶珠就像露珠一样会在荷叶上滚来滚去的那样？”
( |* k, r* m! B* e
  L9 ]( y. |7 H1 |: I- T　　周子秦连连点头：“崔少卿也见过？”
" `! h# J! V0 t6 G
　　“当然见过！两年前西域某国进贡的！当时正是元日，我们殿上群臣都看见了，人人赞叹不已！后来，它也是同昌公主的嫁妆之一。”崔纯湛喜不自胜地抚掌道，“这下有了，连作案动机都有了！钱关索为了谋取异宝金蟾，相继杀害公主府宦官、公主，还有一个住在周边的孙癞子——虽然不知道这个孙癞子是怎么牵扯进去的，但我相信只要一用大刑，那矮胖子不得不招！”
; j: a; U* [6 \( {5 T5 J
　　崔纯湛说着，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大理寺内堂快步走去，一边吩咐身边人：“掌灯！升堂！本官要夜审重犯！”
, k& u3 {- }2 A5 K1 o1 u# u6 U" Y
　　周子秦瞠目结舌，回头看黄梓瑕。黄梓瑕赶紧往里面走，一边说：“还等什么，快点去看看崔少卿准备怎么审案啊！”
% L* H2 q5 k/ l
8 v# b# r" w' v" c& i- n: u　　大理寺正堂上灯火通明，三班衙役，执法官员，评事、寺正侍立左右，大理寺少卿亲自审讯，场面十分浩大。

　　因为是皇帝钦点的查案人员，大理寺众人给黄梓瑕和周子秦设了两把椅子，两人坐在一旁，看着钱关索被带上来，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 Q5 i9 r5 ?$ M% w
　　黄梓瑕悄悄问周子秦：“对了，现在的大理寺卿是谁？怎么从没见他出现在大理寺过？”

　　周子秦以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她：“你居然不知道？”
8 u5 `: v, ~" m( A
　　“我哪儿知道啊，之前离开京城的时候，大理寺卿是徐公，但后来又听说徐公去世了……”
; o4 y+ q; Y0 G- B) j3 _% F
9 @& I7 K, k' w( x　　“可是你天天和大理寺卿在一起，居然不知道大理寺卿是谁！”周子秦低吼。
2 j, a6 Z; Q7 N5 w/ \6 J4 Z
　　黄梓瑕将手指压在唇上，示意他安静一点，然而一转念之后，连自己也控制不住了：“大理寺卿是……夔王？”
1 n" M  l3 G# ~3 X+ j: `* s
: w5 |1 ?/ P+ S0 s, F　　“就是啊！你不知道他身兼多少个职位吗？”
; a1 L/ H: L9 e8 f3 X( x
　　他这一声吼得太响，身旁的人都对他们侧目而视，两人赶紧装作若无其事，低头翻开之前周子秦做的记录本。
$ b6 b7 Y+ r9 u! Y5 y8 S7 C
　　崔纯湛坐在堂上，颇有官威，一脸肃穆地问：“下跪何人？”
; |' a9 b: ]' Y; g/ d  |
4 e( {7 J- J6 ]　　“小人……小人钱关索，在、在京城开了一家钱记车马店，多年来信誉良好，诚信守法……小人冤枉啊！小人绝对没有……”

1 v% _; a" ]$ y! @7 n  H' W　　“本官问一句，你答一句！”崔纯湛拍拍惊堂木，拿过身边寺正给他拟的条例，一条条问下去：“你的车马店近年是否开设了通下水道的事务，并且与工部通水渠的工役有往来？”
; n' X9 `1 g4 E
' L. N  t1 I8 g& C2 I: p　　“是……”他茫然不知所措。

　　“经大理寺查明，同昌公主出事之地，旁边就有水渠口，你当时是否以此为藏身处，在杀人后躲开了官差的搜寻？”

　　钱关索顿时大惊，语无伦次地大叫出来：“没有！没有没有！小人绝对没有杀人！小人……小人连公主死了都不知道啊！”
0 Q7 ?, O+ l6 q: M  u
　　“经查，你第一次进入公主府，是去年整修公主府水道时。你并不懂水道之事，又为何经常跑到公主府查看工序进展？”

: C2 d4 Z1 v7 \7 ~# `; ]5 E　　“小人……小人因听说公主府豪奢华丽，有心想来开开眼界，又加上公主身份如此尊贵，怕自己手下人干活出差池，所以，所以就常来监工，小人绝对没有不轨之心啊！”钱关索吓得瘫在地上，跟块肥猪油似的，软塌塌一坨惨白色。
' R& R2 u" {6 H
　　“听说公主府豪奢华丽？所以你就盯上了公主府的奇珍异宝，并且与宦官魏喜敏勾结，先后成功盗取了库房中的金蟾和九鸾钗，是不是？”

6 o% m8 Q- X! |5 [; v2 j% p　　“这，这从何说起啊？小人和魏喜敏只见过一面，小人的金蟾是女儿送的，小人压根儿没见过九鸾钗……”

　　“既然你和魏喜敏只见过一面，却为什么要送他那么贵重的零陵香？后来，魏喜敏曾去你店内找你继续索要香料，然后他当晚就失踪了，第二日死在荐福寺，你说，是不是他助你盗取了金蟾之后，你为了杀人灭口，将他烧死在荐福寺？”

0 F1 Z5 t, s& o- I5 i9 ~- G0 |8 L; n　　钱关索这下涕泪横流，喉口嗬嗬作响，只忙乱地辩解：“不是，没有……我那个香，那个香是送给厨娘的……”
, [- a' P- M6 L  L
　　“那又为什么许多人都说是魏喜敏在用？厨娘是不是你在公主府的眼线之一？”

/ @# Y8 p; E* r; W8 M! R! P; G; f　　“不是！不是不是！厨娘菖蒲是好人，她帮我找到了女儿啊……”

' [& I8 G. F* {, I* ^) T　　“你口口声声说你在公主府有个女儿，然则府内上下所有人，没有一个人手腕上有你所说的胎记，你又如何证明？”
) ~1 r9 C$ f: M3 b7 Q2 E) d
) o1 ~  ?4 a3 G4 _+ P6 F# l2 a　　钱关索呆呆地跪在那里，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就跟抽搐似的。黄梓瑕觉得他这模样，觉得又可怜又悲苦，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将脸转开不忍心再看了。
' U/ w1 m! U" {, E
　　“可是……可是我真的见到了我的女儿哪！她隔着屏风把手伸给我看了，真的！粉青色的胎记，跟只小兔子似的，她不是杏儿她还能是谁啊？我真的见到我女儿了啊……”
" F- c( B0 P1 y5 t
7 L# @: b: f7 L　　他又像追问，又像辩解的话语，被崔纯湛的惊堂木拍断：“钱关索！本官问你，你伙同魏喜敏盗取了公主府的珍宝之后，为何又要杀害公主？当时公主在人群中看见你手中的九鸾钗之后，你如何将她杀害？赶快给本官从实招来！”
: c5 O+ G5 u0 ?( _
　　钱关索已经被吓得魂都丢了，翻来覆去只是摇头：“没有！真的没有，我没杀人，我女儿在公主府中的……”
, w( B5 Y5 N0 [3 j/ p
. d/ d$ W6 x' u) H3 t( D　　大理寺评事轻咳一声，说道：“犯人证据确凿，抵死不招，崔少卿，看来不动大刑，他是不肯招认了！”

　　“嗯，拖下去先杖责二十！”崔纯湛说着，抽出一支令签，向着堂下丢去。

% a$ @# S- ~7 `; j　　周子秦跳起来，扑过去就要抓那支签子。可惜终究还是迟了一步，令签落地，身后衙役抓住钱关索，将他拖了下去。
0 s4 Q/ n7 U+ m; k3 O
4 y+ |. D3 n8 r9 [0 G　　周子秦扑得太快，脚跟绊到身后的椅子，他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椅子也应声倒地，周围排立的衙役们顿时惊散开，堂上一片混乱。
/ u# b) `, w) W- ]* E. W
　　崔纯湛皱眉问：“子秦，你干什么？”
1 h2 }! G. F# y7 [# ?
" k& t/ h: m* ~, D　　“崔少卿。”黄梓瑕站起来，对他拱手行礼，“此案少卿虽已在审理，但皇上曾让我与子秦也参与此事，所以，有些许事情想与少卿商量一二，您看是否可以借一步说话？”

　　崔纯湛听了听旁边传来的钱关索的哀嚎，又看看堂上队形散乱的衙役们，便说：“行，我们到后堂来说，让他们先休整一下。”

　　三人到后堂坐下，仆从奉茶完毕，崔纯湛赶紧问：“是有什么事？”
0 w+ A7 L8 c$ A9 \% H
% M4 r6 ^5 i' u9 X　　黄梓瑕问：“崔少卿真的觉得，钱关索是此案真凶吗？”
( L( i- s7 d0 ~" s8 Y! W3 R- v
# t) W5 C& C8 _; I$ I! l0 h1 }　　崔纯湛皱眉道：“以目前来看，他嫌疑很大，不是么？他送了魏喜敏那么贵重的香料，魏喜敏去找他的当晚失踪，第二日便被烧死了；那个孙癞子必定是同伙或者发现了他罪行，被他杀了，又找个时间说自己凑巧酒后发现了尸体；还有，他既然能偷取公主府库房内的金蟾，必定就能偷取同在库房的九鸾钗，而那个九鸾钗，就是杀害公主的凶器，再加上旁边还有可供他逃遁的水道，据说前几日他还去那个水道口亲自看人疏通……”
- ]6 E" M& a6 F) f+ x
　　黄梓瑕问：“然而，若说魏喜敏的死是因为和钱关索一起盗取金蟾，然后被钱关索杀人灭口，但九鸾钗被盗，又是在魏喜敏死后，那时他没有了内应，又如何再度窃取呢？”

/ N# m. }) D6 V) q1 }0 H" J　　崔纯湛皱眉，露出思索的神情，许久，才说：“或许是他提过的那个厨娘？”
3 \6 I. x2 g$ G  Y9 E- W
" R9 z6 y, t/ d4 a! T- l1 x　　黄梓瑕无奈摇头：“崔少卿，魏喜敏是公主身边人，说他窃取或许还能有机会，但厨娘日日在膳房之中，连上栖云阁的机会都没有，哪有办法窃取九鸾钗？”

5 D( B' x, n$ W* J3 c% c  ?" _3 n　　“但杨公公不能否认，那个钱关索与此案关系重大，尤其是三个案件都关联甚深——哦，还有！驸马出事的那匹马，就是他转手给京城防卫司的！你说一个人身上有这么多疑点，还有可能是清白的吗？”崔纯湛叹了口气，又凑近他们，低声说，“何况，你也知道皇上对同昌公主最为疼爱，简直是如珠似玉的宠溺。如今公主死了，别说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等三法司，就连京城诸卫、两衙、十军，谁能脱得了干系？太医已经被当场杖毙了数人，听说皇上要连他们的数百家人都连坐，你说，公主是凶手一击即死的，太医们可不冤枉么？如今再不给皇上从速抓住犯人，哪个衙门能顶得住这场雷霆震怒？”

/ ^6 L# R* U9 U' H* E1 {; w　　黄梓瑕微微皱眉，周子秦赶紧问：“那么，以崔少卿看来，吕滴翠和钱关索，谁的嫌疑大一些？”
/ p4 M/ Z( r* T) Q, T
　　“子秦，你说笑呢，跟钱关索一比，吕滴翠那点嫌疑简直就是不值一提。要不是她自己来投案自首时签了案宗，现在立马释放都可以！”
; d% Y: ]0 u: E+ g
　　周子秦略感欣慰，又说：“崔少卿，其实我感觉啊，这个钱老板的案子，还是得慎重一点，你觉得呢？毕竟，这可是人命关天啊……”
+ a& \( G% z& B8 y- W
9 J6 P/ M9 x. W: G　　崔纯湛一脸为难，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说：“你放心吧，好歹我身为大理寺少卿，该慎重的时候，我还是会……”

　　话音未落，后面有人跑进来，叫道：“少卿，崔少卿！”

　　崔纯湛皱眉，看着喜形于色奔进来的大理寺正，问：“怎么回事？”
3 h$ H* x/ }' \8 q" j' A3 H5 W9 O+ k
　　“刚刚接到的消息，孙癞子家下面，正有一条水道通过！”

　　“哦？真的？”崔纯湛顿时惊喜地站了起来，“钱关索知道这条水道么？”

' `) s  N2 L9 k4 X8 _+ L+ X# x7 b5 b　　“知道！就在案发前几日，京城清理水道，钱关索手下的那几个工役去清理了那边，而且，当时钱关索也去现场观看了！”

: I0 g/ ]& S2 X" z# ^% \* V7 d　　“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证据又多一条！”崔纯湛得意地回头看黄梓瑕和周子秦，“你们看，这钱关索果然就是杀人凶手没错！他借助那条水道，爬到孙癞子那个密不透风的房子中杀了人，又悄悄从水道下去。等到聚集了众人，他再带着人进屋内去，制造了自己不在场的证据！”

　　周子秦皱眉道：“崔大人，孙癞子刚死的时候，我曾去看过现场，他家的地十分平整，看来并没有人从下水道上下的痕迹……”

　　崔纯湛闻言皱眉，但很快便释然道：“哎，所以他才要在时候纠集那么多人前去跟自己一起目击孙癞子的死啊！因为人一多，孙癞子家被翻过的泥地，不就可以被踩平了，湮没证据吗？这人心思如此缜密，真是狡猾之至！”
# {/ R9 W& B3 t. D
2 `1 r2 F7 c0 `% n6 l$ v+ Z　　“可是……还是说不通啊……”周子秦还想说什么，崔纯湛已经抬手止住他的话，向着前堂走去：“子秦，杨公公，此事我已大致有数，你们二位大可不必再操心了，交给我就是，明日我便能将此案审查个水落石出了！”

十六 夜纹昼锦（三）
5 M# B( ]! Y% r
　　回到夔王府，夜色已深，但黄梓瑕还是先去见了李舒白，将大理寺今日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 E, {/ g# C9 L/ P, F+ W
　　李舒白听了，不由得失笑：“我明日去问问崔纯湛，这个犯人既然这么缜密狡猾，又怎么会窃取了公主府的金蟾之后，在官府前去问话时喜孜孜地拿出来炫耀？”

  U" H0 r% {% H  L& _  i; s　　“但皇上对此事极为关切，此时若能火速结案，各衙门都能松一口气，由此来说，能迅速推出一个替死鬼，而且还是各方面疑点都汇聚一身的替死鬼，也不失为官场中一个惯常的选择。”黄梓瑕皱眉道。
3 Q" |% c0 _! k5 f
　　李舒白沉吟不语，许久，才说：“而且，早日结案的话，你也能早日与我一起踏上回蜀之路，对于你自己来说，也是一个较好的选择——毕竟，有些证据会随着时间的湮灭而消亡，你要洗雪自己的冤屈，还是越快越好。”
7 P! q9 s" ?; s6 J1 I
  V9 ?0 k9 G& W　　“难道王爷也认为，此案让钱关索作为替死鬼，是目前最好的结局？”
: [5 _( ~6 P% f$ J' ]" d) w' t& q. Y
　　“当然不是。”李舒白用手指轻弹着小红鱼的琉璃瓶，说道，“依我看来，最好的结局，应该是找一个无父无母又无子女的恶人——天底下这样的人很多，可惜皇上却不会相信，不是吗？”

　　黄梓瑕轻声说道：“钱关索……虽然贪财又怯懦，却并不算坏人。”
8 B) B. V& l" k% R0 n
　　“可那又怎么样？你总得找个人向皇上交代。这一次的案件，你和我都心知肚明，先后死去的三个人，魏喜敏，孙癞子，同昌公主，有男有女，贵贱不同，但全都与吕滴翠受辱一事有关——所以这个案件能圈定的嫌疑人，目前来看，嫌疑最大的三个，就是吕滴翠，张行英，吕至元。”李舒白毫不留情说道，“不管你自欺欺人也好，感情上有成见也好，你都不得不承认，最大的嫌疑人，是张行英。”

0 X, ^9 C; e& D　　黄梓瑕被他一口说中始终压在心上的这一桩事，一时无法反映。许久，她才默然点头，说：“是，我知道。”

　　李舒白将目光从小鱼的身上收回，落在她的面容上，那双锐利的眼也微微眯了起来：“若凶手真的是他，我倒很欣赏。毕竟无论谁站在他的立场上，都不能无动于衷。只是有些人敢想而不敢做，有些人能去做却不能做得这么好。而这三桩案件若是张行英做的，我可真对他刮目相看。”
* {3 b% }+ `. z3 T8 R' Y1 v& A; X
　　黄梓瑕看着他不加掩饰的赞赏，低声问：“那么，若真的是他犯案，王爷能保得他的性命么？”

, K4 y+ r' g0 N- `3 h7 t# I8 i  \　　李舒白微微皱眉，说：“同昌公主死之前，可以。但如今这样的局面，难说。”
# H2 ~4 u" e9 U* L2 ]5 W
& S9 [' V4 H: V) y6 ?. ~　　黄梓瑕默然点头，说：“是，杀人偿命，自古皆然。”
2 ~/ q) }2 g6 ~. o
* B! T; A7 a0 v0 f/ [　　李舒白又说道：“如果本案真的是按照那幅画而设局的话，如今三个死者都已对上，你先将本案的千头万绪，全部整理一遍给我看看。”
, t( _3 Q9 a, L+ I5 [
　　黄梓瑕点头，在旁边小几后盘腿坐下，略一思索，展卷提笔慢慢写着。她的字学的是卫夫人，一笔笔写来如簪花仕女，清秀雅丽，速度也快，不一会儿便誊写出来，交到他手中。
% F7 }9 R4 |+ N- q, j  E% b
　　第一，魏喜敏之死：天降霹雳，如何不偏不倚劈中蜡烛，又如何正好将人群中一个矮小的宦官烧死？若真系人为，凶手又如何控制雷电？鱼塘内铁丝与水银从何而来，是否与本案有关？

　　第二，击鞠场驸马坠马：是否人为？若是，是否专门针对驸马？如何能让驸马选中那匹马，又如何对马匹下手？

　　第三，孙癞子之死：如何破结密室困局？那般陋室之中为何残存零陵香的气息？凶手自何处进入，又自何处逃遁？

　　第四，公主之死：九鸾钗如何在严密监守之中被盗？公主被拖出人群之后，应当知道自己离热闹街市不远，为何不大声呼喊侍从？
" W1 t4 e& W( T
4 m! A6 F. B8 B2 P* f　　附注：公主府豆蔻之死，张家及鄂王府的画，必与此案关联重大。
# M/ F0 O2 l/ C4 M2 b
　　李舒白看完，点头说：“写得匆忙了，‘破解’写成‘破结’了。”

! y# K9 d' M" u$ K1 [　　黄梓瑕大窘，赶紧在那张纸上寻找那个字。
% u/ a3 U; G! L& F# ^" o2 z/ c0 ^
　　他看也不看，说：“第十一行第七字。”

　　黄梓瑕不由得肃然起敬：“王爷记性真好，大约所有东西您过一下眼就会永远深刻铭记吧。”
  Q1 `1 M1 O, j( r/ W5 w$ g& f( g
　　“还好。”他随口说道，“或者也可以说，你一共写了二百六十六字，‘结’字在第一百四十三字。”

　　她不敢置信，抓起案上筒中半把算筹，丢在桌上，问：“王爷觉得里面有几根？”
: O! Y, l, C) f$ A6 R5 c
, i- n7 J5 b  z0 Q/ _9 h& u　　他扫了一眼，毫不迟疑：“四十七。”
" H# p- P/ ~1 f
　　黄梓瑕一根一根数过，四十七根。
: u( [( {! s6 s
( A; V4 E  p2 X4 B$ K- f　　她抬头看着他：“王爷，我想请教您一件事。”

+ n4 V+ n* k0 `4 w8 Y. x, m　　他没说话，只抬眼看着她。
6 T5 T" e+ }/ _5 Z
3 @8 v5 v6 q2 t% S- V2 ]: X　　“那日在荐福寺，一共有多少人？”

' y# _' [$ g) {7 l6 a　　“没数过。”他给她一个“无聊”的眼神。

　　“但是，您当时在场，以您的眼光，应该是能对在您面前出现过的人都有印象的，对吗？”
. q* N! U% t& g# {7 Y
: ]3 z5 _4 E, P7 L6 y9 S8 M　　“嗯。”

% B# n$ s% n9 {  S4 R/ t　　“但是在魏喜敏死后，您说，您之前并没有在人群中看见过他。”

$ j$ o# n) X# s& G　　李舒白稍作回忆，点头道：“或许是身材矮小，他被旁边的人严实地挡住了。”
4 q+ L$ L6 J3 r: z8 |
　　“而张行英和吕滴翠，这两个在场的目击者也说，他们在起火之前，未曾见过魏喜敏。”黄梓瑕若有所思，眼睛渐渐地明亮起来，“按理说，魏喜敏是他们的仇人，而且还穿着那么显眼的红色宦官服，又近在咫尺，他们应该会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他的。”

  m4 U1 i1 i4 Z5 m　　李舒白见她眼睛变得那么亮，便反问：“这么说，你已经发现端倪了？”

　　“嗯，我应该我已经找到了荐福寺那桩起火案的最大关键点了。”她一笑，又将自己的手点在第二件，驸马坠马的案件上，“而由此，对于此案，我也好像隐约感觉到了缘由。”
0 P: ^2 w' R3 o
4 M% S. o" |# I' n& v1 V3 }2 O$ \9 \　　李舒白看着她的指尖，问：“凶手动手的时机，你也知道了？”

8 ^( p" K; e9 V+ U6 T. [　　“我觉得这是一个，只要有了动机，便不再需要下手方法的案件。”她望着他，神情郑重，“王爷可记得，我和您提过的，豆蔻梢头二月初。”
  W) X/ B, j6 E
, m1 M/ o9 F1 [# [: z- n% p　　李舒白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沉吟片刻，便微微皱眉，说：“皇家对他不薄，他刚刚二十出头，如今已经是同平章事，放眼朝中无人能有他这般荣宠了。”

　　“然而，就算站在了高位，始终意难平，不是吗？”她低声问。
( Q" W% F- f2 U3 v, C  v4 ~7 ?
　　李舒白思索片刻，站了起来。

　　“明日我陪你去一趟公主府……”
0 _* C( g( J. p$ d  s2 f
　　“明天请王爷带我去一趟公主府……”
' `1 p: {% O9 F& X0 v7 B7 H3 B" {
　　两人同时开口，说的是同一件事。
0 j: W- w4 ]) r& [$ G* a. x) X
　　黄梓瑕愣了一下，不由得微微笑了出来。而李舒白的目光在她微笑的面容上停了刹那，默然移开，一言不发。

7 j* ~/ C7 O2 F　　第二天一早，他们过去时，公主府已是一片哀戚肃穆。

　　下人们正撤掉重重罗帐，悬挂起白色帐幔；韦保衡也已脱下锦绣华服，换上了白麻衣。公主所停的阁内，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冰块，以保住容颜，可如今终究是夏天，恐怕无法长久停放。

　　韦保衡亲到大门迎接夔王，含泪对李舒白说道：“秦国夫人说，她早年备了一具金丝楠木的棺椁，愿先让公主成殓。如今府中人已经去取了，不然，这天气，恐怕……”
; G7 Z, Q) W1 k( U8 J" A( t3 t7 e
, C/ E# v7 K. T9 v6 p　　黄梓瑕的目光落在静静躺在那里的同昌公主身上。她已经换了一身绛紫色密织翚鸟的锦缎衣裳，发髻上匀压着已经修复好的九鸾钗，妆容整齐，胭脂红晕，绛唇酥润，显得那原本锋利单薄的五官倒比往日更鲜活美丽些。

　　黄梓瑕低声问：“尸身可有人验过吗？”
) W. d/ l) }- h3 x) b+ N' [7 ^
+ l# t& f3 C( _' I$ S) h　　“没有，皇上如此神伤，谁敢提此事？”韦保衡说着，望着同昌公主的尸身，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黄梓瑕问：“奴婢是否可查看一下？”
8 a9 v, ]0 n1 d2 f+ W  N/ N
5 z9 o8 C7 X, @4 \$ p! z0 h2 k& t　　“公公是皇上亲自指定查案的，必定要看的。”韦保衡点头道。

, j. j7 {' }7 ?! ^6 q: T* i　　黄梓瑕向他告罪，走到同昌公主身边，李舒白与韦保衡一起避到外面去。她将公主的衣襟解开。仔细查看胸前那个伤口。

3 V  w# p2 j' W/ z　　已经被仔细清洗过的伤口，肌肉微微收缩，伤口显得更加窄小。十分干净利落的一个血洞，对方一击即中，直接刺伤心脏，公主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死去。
# }8 X3 t: N2 d* t- o
　　他们赶到的时候，应该就是公主刚刚被刺中、凶手逃逸之时。然而在那之前，公主被劫持已经足有半炷香时间，那么多人，她为什么不大声疾呼呢？那时她与凶手在干什么？

　　她又仔细查看了公主身上其他地方，确定再没有其余伤痕，才将她衣服重新穿戴整齐，步出房门。

　　韦保衡问：“怎么样？”
" R7 J1 C6 N6 M* J
　　“没有其他异常，确是被人刺中心脏而死，伤口是小血洞，与九鸾钗相符。”她说着，又转而看向李舒白。

$ D* O; V) L- e) S+ k$ q; ]　　李舒白会意，对韦保衡说道：“阿韦，我另有事情想要问你。”

" ?1 ?& n9 e# Z7 B" c- z　　韦保衡点头，带着他们往宿薇园而去。

7 o  }5 u/ X8 {2 H  _% |　　就在经过知锦园时，黄梓瑕停了下来，问：“请问驸马，可以让我们进内去看一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