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业（二）

接前文


进了小闯研公司，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工作。 所谓的小闯研研究，就是联邦政府出题目（Solicitation），公司写研究提案（Proposal），递交上去，选上了，给十来万研究基金做一期研究。 如一期做的好，再给几十万做二期研究。 我去的那家公司有四十几号人，一半是博士，个个埋头写提案，谁拿钱多，谁是大爷。 至于小闯研的宗旨，开发高科技产品，是没人当真的。 更离谱的是，有些同事为了拿到基金，不择手段，编造、做假、抄袭，等等，看得我是目瞪口呆，这是搞科技研究的地方吗？

但是，不喜欢也没办法。 我那时上有老、下有小，必须赚银子养家，只得埋头苦干，拼命地工作。 不就是写题案申请钱吗，我学着做就是。 俗话说，学坏容易学好难，很快，我就掌握了写题案拿基金的奥秘。 俗话又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小闯研干的时间长了，慢慢的，自己也被同化了，为了申请到研究基金，什么样的提案都敢写，什么样的话都敢说。 研究基金越拿越多，有一年光二期的研究项目就拿到三个。 拿钱多了，工资涨上去了，同事老板更友好了，自己的虚荣心随之也大了，飘飘然觉得自己是个大拿、是个人物了。 然而，心底里我还是不喜欢这个工作，总觉得这不是在做学问，是在骗钱混日子。 于是，跟朋友在一起时，常常戏称自己为“知识混子”。

一次，去伯克利大学向一位老教授讨教问题。 等我说完我做的课题和遇到的问题，老教授略略评点了一下，然后说，“年轻人，这种课题，既无任何学术意义，也不会有任何实用价值，你为什么要把你的时间、精力花费在上面？。。。” 一席话，如雷灌耳。 我忘了那天是怎么结束谈话的，但我清楚地记得，在走出老教授办公室的时候，我作出了决定，离开这个小闯研公司。 自己从幼儿园到博士后，近三十年的读书学习，不是为了当个“知识混子”。
于是，重新写简历，找工作。 那是九十年代中后期，美国在计算机和因特网的带动下，经济形势大好，就业形势跟几年前不可同日而语。 我发了不多的几份简历，就引来面试，收到聘书。 于是，跟小闯研说声拜拜，到一个五百强公司上班。

五百强到底跟小闯研不一样。 在这儿，说假话吹牛皮一点没用，这儿的每一分钱都是用产品去换来的。 更可爱的是这儿的公司文化，讲究的是公平，自主，互助，贡献，等等。 在公司文化熏陶下，同事们彬彬有礼，讲话得体，让我觉得自己从野蛮世界一步跨入文明社会。 一次小组开会，有同事说，“我建议把西格马另件的包装从六十磅改为四十磅，因为另件运到亚洲组装，亚洲人个子小，力气没有美国人大，六十磅他们搬不动。” 另一同事马上说，“我不同意你的说法，你的说法会伤害亚洲同事的感情。 应该说，考虑到亚洲地区特殊的人类环竟学（Ergonomics）因素，建议改变西格马另件的包装。” 真是人跟人不一样啊！想起几年前，去小闯研公司面试，中午出去吃饭，我没话找话，说：“这儿很少看到黑人。” 公司老板说“黑人都住到城南去了。” 我就问“是不是穷人区在城南？” 老板说“不是的，是因为州立监狱设在城南。”

我到这个公司做的是新产品研发，是有关微污染控制方面的产品，也就是控制小范围内的污染，比如电子器件和精密仪器内的污染控制。 这个工作我喜欢，做的东西看得见摸得着，实实在在的。 于是，我就全心全意地投身到新的工作中，像海绵吸水一样吸收着新的知识、新的技术，很快就熟悉了业务。 二三年下来，几组产品被我搞得搞得清清楚楚，如同太太的身体，再无太大新意。

转眼就在新公司工作了四五年，自己也年过四十了。 不知怎么回事，心里开始有焦虑感，觉得这辈子将是碌碌无为了，三十年的学问，派不上太多用场了。 心想，难道这辈子就这样了？坐等退休了？  七想八想，就想到了小闯研。 是啊，何不自己办小闯研公司试试？ 十多年科研做下来，自己常有这样那样的想法，却苦于没办法试一试。 这些想法，如有一个成功，变成商业产品，那三十年的苦读就有回报了，这辈子就值了。 于是，一咬牙，就把辞职书给递上去了。 头儿对我一向挺好的，他说他懂得我的想法，也支持我的创业，但他说他知道，创业成功的几率是很小的，万一我创业不成功，随时欢迎我回去上班。 我就跟头儿说，给我两年时间，两年内若无大进展，我就放弃，回来工作。 于是，我把工作给辞了。 那时，我来美已近二十年时间，辞职创业是我第一回为自己的事业“做主”，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

接下来，就开始我的创业路程。 注册公司、寻找合作伙伴、写研究提案、找实验办公场地、购买仪器，等等，忙得不亦乐乎。 一天，正在书房写提案，听见有人揿门铃。 开门一看，有一男一女，手拿公文包，面目和善、衣冠楚楚，自称是国防部雇员，要跟我谈谈。 我把他们让进屋里，他们说他们是国防部高级研究中心派来的，研究中心评估了我送上去的几个研究提案，初步决定资助其中的两个题案。 在做最后决定之前，他们过来实地考察一下我的公司和实验室。 那时我还没有租定实验室和办公场地，我就把他们带到我的地下室，让他们看我买来的仪器、配件、计算机、办公用品等等，跟他们说我已经跟州立科技园（Technology Park）谈妥了，一旦拿到研究基金就租用那儿的实验室。 后来，他们又要看公司的账本，我就拿出一个装鞋子的纸板盒子，说有关公司的所有账单和收据都在里面，另外，我已经雇了一个有执照的会计师，一旦拿到研究基金她就会来帮我做帐的。 最后，我带他们去州立科技园，跟那儿的主管见了面，核实了情况。

国防部的雇员走后，我是忐忑不安，不知道国防部会不会给我资助。 过了个把星期，国防部研究中心寄来一纸公文，正式批准资助我的研究项目。 再过几天，我又收到联邦环境保护部的一个提案资助。 于是，我的小闯研公司就正式开张了。

【未完待续】

作者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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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业（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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