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小旅馆 之十六 好人缘的老陈（4） 听说温迪想开职业介绍所，老陈觉得她是一个有胆量的女人，他在这个地区住了几年，对附近的商业区了如指掌，马上带她去到一家华人超市附近的录影带店，与老板商议分租一个柜台台面，安放一张椅子，就算是职业介绍所的办公室了。从此，温迪在这个地方开始了她的“白领”生活，赚到了许多新来美国的华人梦想不流汗不流泪的第一桶金。多年的生意经验，使温迪熟谙与人打交道的门路，很快有雇主找上门来，温迪的生意越做越兴旺。终于有一天，在介绍了不少人的工作之余，她为老陈介绍了一个让老陈欢喜的零时工。 一户住在圣马力诺富人区的豪华大房子需要雇人每个星期去整理一次花园和打扫房间的重体力活，工钱优厚。 主人不在这里住，所以，老陈的工作时间完全是他自己决定。这栋豪宅有三层楼高的门厅，两间主卧室，六间客房，五个浴室洗手间，两间大客厅，环绕式炉灶围着椭圆形的吧台，开放式厨房干净得一尘不染。上万尺的后院里有二十棵果树源源不断的结出四季鲜果，供人享用。除了游泳池，冲浪吧池，还有网球场，门球场，加上后院里鲜花不断开放，这里真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豪华住宅里只有一个中年女佣李妈常住，她维持房间的日常清洁，在主人偶尔回来时负责做饭打扫，老陈来上班，她就给自己放假，出外办自己的事情了。每周一次的大扫除，挨个房间的吸尘，擦拭高处的玻璃窗户，清理花园杂草，修剪草坪，这些活儿对于下乡当过几年知青的老陈，简直就是小Case。偌大一处空间，难得一个人独处，老陈可以放开嗓门吼出高亢的京剧了，在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还可以听到共鸣声，也可以随意哼哼记不清楚歌词的流行歌曲，过一把唱歌的瘾，好潇洒，好痛快。老陈一边干活儿，一边表情丰富的把当知青时在生产队里表演过的戏目挨个复习一番，这份工作，对于老陈，就像一周紧张的夜班劳动以后的放松运动，没有压力，不用看人脸色，不用赶时间，多惬意呀。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到了新年前的一周，老陈照样又唱又跳的干完了清洁活儿，正准备关门离开豪宅，楼下书房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位与老陈年龄相仿的中年女人，笑盈盈地招呼老陈：“你就是老陈吧？”老陈回头一看，呀，这个女人从书房出来，应该是这栋房屋的女主人了，可是她说话和气，没有一丝居高临下的主人架子，使老陈放下惊奇，自来熟的性格也让他不拘谨，点点头说：“是啊，我是老陈，您是陆太太吧？”女佣人李妈曾经告诉老陈，这栋房子的主人叫陆太太。 陆太太轻柔地走到客厅里来，歪着头打量了一下老陈，笑着说；“你的京剧唱得很地道嘛，是北京人吗？”老陈一听，没想到刚才乱吼乱叫的京剧被人偷听去了，顿时觉得脸上热烘烘的，有点手脚不自然，心想，要是知道有人旁听，一定不会乱飚高音，刚才还在楼梯上扮杨子荣骂小炉匠呢。陆太太并没有打趣老陈的神色，也没觉察老陈的尴尬，反而对老陈说：“过两天就是新年了，除夕晚上，我请你来吃年夜饭，可以吗？” 老陈吃惊地看了看陆太太：“您是说，需要我来帮着做饭？” “哪里，你辛苦了一年，我让李妈做几样上海菜，请你到这里过年，可以吗？”老陈这才明白，陆太太是真的邀请他作为客人来吃年夜饭。老陈在小旅馆总是给别人做饭吃，现在一个豪宅的主人请他吃年夜饭，还是头一次，当然可以。 除夕夜，老陈穿上朋友在去年送给他的大红大绿的夏威夷衬衫，外头套上客人丢弃不穿的咖啡色毛呢夹克，千层底圆口布鞋换成很少穿的黑皮鞋，骑着自行车，隆重赴宴了。 豪宅的女佣李妈是个上海人，做得一手地道的上海家常菜，香喷喷的摆满了饭厅的大桌子。陆太太穿了一件暗红色开司米薄毛衣，胸前别了一只小巧的银色别针，很随意，但却不失过年气氛，李妈穿了一件美国人常常在圣诞节穿的红白相间，带珠花镶嵌的毛衣，喜滋滋地陪坐在旁。陆太太举起手中的红酒杯，首先祝酒：“谢谢你们帮我照顾房子，辛苦了。Happy
New Year!” 几巡酒喝过，大家放松下来，陆太太问老陈，来美国几年了，都做过一些什么工作，见老陈回答得轻松愉快，不觉问道：“你以前在国内当科长，算是白领了，在美国做清洁工觉得辛苦吗？” “嗨，比起我当年下乡当知青，就算不得辛苦了，至少能吃饱饭嘛。” 陆太太微微一笑：“我也当过知青。” “什么？你也是从大陆来的？你也当过知青？”老陈瞪大了眼睛。 老陈满脸的惊愕，有点不相信似的环绕看了一周大厅里的豪华家具和挂在墙上的巨幅油画， 陆太太知道他心里有疑问，轻描淡写地说：“这些东西是我父亲的，我现在在密西根大学读书，有空时过来帮着照看一下。” “哦，是你父亲的。哎，你当年在哪里下乡啊？”听说是知青，老陈马上把陆太太划归成自己人，说话就近了几分。 “内蒙。” 老陈一听，猜想这个陆太太可能是北京知青。“你爸爸是高干吗？怎么会在这个区买大房子？” 陆太太收起笑容，说：“我父亲解放前去了香港，我和母亲留在了北京。”老陈仔细看了看陆太太，见她脸上表情凝重，问道：“那么你是有海外关系的黑五类子女了？” 陆太太轻轻点点头：“去内蒙时我被安放在边远地区。”说到这里，她停了停，转换了话题：“所以你唱的那些样板戏，我都知道。”说完陆太太又露出了笑容。 “嗨，瞎唱呗，干活时唱唱就不累了，我不知道你在家里，不然就不会大声干扰你做事了。” 老陈讪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可以给自己解围，抬头一看，墙上挂着的油画，好像自己看过的俄国画家作品《无名女郎》
，他转头看看陆太太，又看看《无名女郎》
，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指着那副油画：“这油画上的人怎么看着眼熟？”陆太太微笑着也看看油画。老陈看着陆太太的侧面脸，突然醒悟过来似的：“哦，是不是有点像你啊？”陆太太笑起来：“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人物了，哪里会像我？”老陈站起身来，走近《无名女郎》
，仔细看看画儿，又回头看看陆太太。 陆太太微笑着回答：“不过我倒是有一点俄罗斯血统。”
（编辑配图， 图片来自网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