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小旅馆 之 十二偷渡到香港的留美學生
从凤凰城来洛杉矶会朋友的彭先生,带着太太和一双儿女,刚安顿好行李,就来接待室向我打听去艾尔蒙地市的奥林匹克游泳池怎么走。 他背着运动员用的大背包,网兜里隐隐透出游泳用的护眼镜,泳帽,大毛巾等游泳用品。 我想了想,只有才认识的知青朋友毅平对这些情况熟悉,于是拨通了毅平的电话。彭先生一听我对着电话称呼毅平,笑了,他说:“我就是来会一 个叫毅平的先生,真巧! ” 过了十分钟,毅平开着一辆乳白色的凌志车来了。一身白色的西装,风度翩翩,仿佛白马王子再现。只见彭先生给毅平一个大拥抱,然后互相用拳头捶对方的胸口,怪亲热的。毅平转过头来对我说: “雪丽,这位先生是我的知青朋友,听说我们这里成立知青联谊会,特地从凤凰城赶来观礼和捧场的。” 我早就认识毅平,他为了报社的广告生意,来我们旅馆找老板洽谈多次了,其实生意早已被他笃定拉到,但毅平是个很懂人情的人,路过我们店时常进来看看,与我们这些雇员关系也好起来。我知道他正和几个大陆来的老知青在筹办知青协会,但没想到那么远的知青也跟他联系上,并且寻来了。彭先生呵呵笑着: “来美国二十年,终于找到我们自己的组织了。知青,多亲热的称呼呀!”
毅平笑道: “你这个偷渡客,20年过去了,还没忘了游泳这个嗜好,走到哪儿,游到哪儿。” 彭先生似乎想起什么,转过头来问我: “你是知青吗?” “ 是呀.” “ 那你会游泳吗?” “会呀。”但是知青一定要会游泳吗? 我有点摸不着他的路数。 “我们那时在广东当知青,人人都学游泳,而且是游长途。” “为什么?”广东知青游泳都喜欢游长途,什么怪癖?我用疑问的眼光看着他。 彭先生不理会,接着问: “你一次能游多少米? ” 我有点被拷问的感觉,但因为能游,所以也不惧怕他自来熟的提问:“几千米吧。” 彭先生点点头说:“不错,你可以成为偷渡大军的预备队员了。” 毅平见我一头雾水的模样,笑着拍拍彭先生的肩膀,转头对我说:“他是从广东偷渡到香港的知青。” 然后回头问彭先生:“是不是遇到知青,你都喜欢问别人会不会游泳?” 彭先生扬眉笑笑,不吱声。 “你看过前段时间中国日报纪念知青上山下乡30周年的专刊吗?里面有一篇文章是专写知青偷渡香港的故事,那主角就是老彭!” “啊!那个被民兵抓了三次的偷渡客就是你啊!” 老彭眯缝着眼笑笑,算是默认。 可是老彭这个知青,一不是黑五类,二不是狗崽子,为什么要偷渡香港呢?
“为了追求自由和光明啊。”老彭说,“我不能忍受自己就那样碌碌无为的一辈子当一个种田的无知农民。”
毅平告诉我:“老彭偷渡到香港最初只能在码头当个搬运工。每天放工后, 别人都拿着钱去喝酒,去泡妞,只有老彭捡张英文版的南华早报,咿咿呀呀的学英文。一年下来, 他竟然能七七八八的看懂一些英文报纸了。有一个美国记者从朋友那儿听说了这样一个靠看破报纸学英文的青年人后,主动提出愿意当他的英文教师。”
我吃惊地看着这位彭先生:偷渡客、码头搬运工、看破报纸学英文的年轻人,这三者之间要划等号,似乎只有小说里才会出现。可是这三者画了等号的人现在就活生生的站在眼前。
我问老彭:“你是怎样来美国的?” 老彭笑笑:“那位教我英文的美国记者后来劝我来美国好好学一门手艺,他担保我来的。”
“你的学费和生活费呢?” “我在一家电脑公司里值夜班挣钱养活自己。学费嘛,先贷款,工作以后慢慢还吧。”听老彭说得很轻巧的样子,好像他在美国10年的求学求职经历,就像他现在说话那样轻松自然。 这时彭先生的太太带着一双儿女下楼来,与先生和毅平会合。 彭先生抱歉地对我摆摆手说:“有空在知青大会上见。”与太太一起,带着孩子,跟随毅平去奥运游泳馆了。 第二天,我应毅平之约,去参加了洛杉矶老知青联谊会成立大会。只见公园的一角,被布置成当年知青下乡的景象:有看庄稼的茅草棚,有挂满黄草帽的知青之家,有战天斗地的红色标语和横幅,大约100多名闻风赶来的中国知青聚集在一起。 真像老彭说的,知青们一听说可以在这里见到老知青,就像找到了组织一样,呼啦啦来了一大片,见面就像见到亲人,互相询问下乡的情况,出国的经历,把出国后的一腔思乡情全撒在了周围的知青朋友身上。 我又见到老彭一家。 大家围成一圈,除了早已认识的毅平,还有柳岩,老秋,京玉,薇薇,他们有的是机械工程师,有的是知名大学图书馆的管理员,有的是中医医生,有的是在美国中国两头跑的生意人。 只见毅平招呼一个说广东话的老知青:“思明,来来来,你又有了新的偷渡朋友了。”一个瘦小清秀的男生跑步过来,热情地握住了高大健壮,有运动员体魄的老彭的手:“久仰久仰,早就听说过你的事迹了。当年你们是从那里下水的?” 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偷渡客见面,先打探一下行内的资情。众人饶有兴趣的围在一起听他们回忆当年偷渡香港时的细节。
我悄悄问身旁的毅平,怎么知道彭先生那么多的事情。他说,为了在知青联谊会的成立大会上介绍几个有代表性的人物,他特地在电话里与一些人聊了一下各人的经历,所以知道的比较多。他告诉我,彭先生为了省钱,不租房子住 ,有八个月是睡在自己破旧的小车子里。这在留学生中还是不多。 啊?八个月? “那他到哪里洗澡上厕所呢?”在车里躺平还好说,但洗澡上厕所这个问题可是要有条件才能解决的,我不无担心地问。 “他找游泳池去游泳呀,游泳池都有洗澡间和厕所,既锻炼了身体,又洗了澡,一举两得。” “那他是先洗澡,后游泳呢,还是先游泳,后洗澡?”我想起国内游泳池里常常有人不洗干净就下水游泳的人,不免担心老彭也将就游泳机会,顺便在泳池里先泡澡一番。 “不会,老彭不是那样的人,他当时虽然是穷学生,可是做事非常绅士。不过他也是够有毅力的,八个月住在自己的车里,比当知青时住破草房好不到那里去,他硬是挺过来了。” 思明和彭先生那边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老彭呀,你把车停在路边,难道警察不来清查和干涉你吗?” “警察的手电筒每次都扫不到我,倒是常常有些小动物来看我。鹿啊,土狼啊,常来。” “你睡个觉还挺热闹嘛,就像开Party。”大家打趣着说,也因为都是知青,才这样亲切地开玩笑。 “有一头熊来找过我的麻烦。那天晚上我从睡梦中被晃醒,还以为发生了地震,抬头一看,一头熊在推我的车,把我当小婴儿摇着玩,我一看不妙,发动起车,一溜烟走了。” 有人戏谑地问:“那熊是公的还是母的?”
老彭认真的回答:“我走得急,忘了问它。”四周的人都哄笑起来:“是不是你的艳遇呀?” 老彭哈哈大笑:“它要是穿了一件花衣服,我一定请她吃宵夜,可惜她太黑了。” 我问老彭:“你干嘛把自己搞得那么苦呢?如果打餐馆工,小费多,手头也宽裕一些呀?” 老彭说:“我开始也想去餐馆,收入好些,但是我的那位美国记者朋友反对,他希望我一鼓作气,快快读完学位,不要图一时的钱多,浪费时间。我觉得他的劝告是对的。” “你住在车里时,有没有想过自己很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