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小旅馆 之十 丽人庆萍 (四) 庆萍搬到李先生那幢有小花园的房子时,我和琳达,惠美都去喝了喜酒,看了他们的新房。李先生没有什么文化,也不懂英文,但是个勤奋的劳动人。他不会开车,车库就是他的酿酒工厂。30多年来,他就是靠拉着板车到各家商店送豆腐和酒酿,一点一点的赚了钱,养大了独生儿子,还买下一栋房子。 庆萍打开车库一角的一个大酒缸,一股温软的酒香扑鼻而来。原来李先生的米酒就是储存在这个大缸里,漫漫沉淀,等到清澈透明,醇香扑鼻时,才装到小瓶里出售。这可是米酒中的极品啊! 餐桌上,庆萍和李先生举起这一杯杯自家酿制的米酒,敬我们几个萍水相逢的朋友。 庆萍说,你们就是我在美国的亲人。 李先生说,谢谢你们帮助庆萍,我们不会忘记的,我一定好好把酒酿的生意再搞起来。 很快两个月过去了,我们再访庆萍时,那幢房子变了,窗明几净,白墙上有几幅颇有生气的水彩画,前院的小路旁开满各色鲜花,后院被庆萍开垦成一个菜园子,黄瓜,辣椒,大大小小的西红柿和正在开花结果的紫茄子挂满枝头,绿油油的韭菜像一片茸茸的地毯,生机勃勃。庆萍穿着一双大塑料拖鞋,拿着一把旧剪刀,啪嗒啪嗒的跑来跑去为我们摘瓜果。 之后一个月,庆萍从电话里告诉我,李先生为她申请绿卡了,但他没有银行存款,没有房产,无法为她做担保人,问我可否为她作经济担保?我问庆萍,李先生的房子不是他自己一点一滴的血汗钱买下来的吗,为什么现在又没有房产了,我对李先生的诚信打一个大大的问号。庆萍说,李先生的独生儿子怕他再婚后,房子可能被后妈分走,联合自己的舅舅姑妈,逼着李先生在婚前把房子和存款“送给”孙子,只给他留下二千美元存在银行里。 啊!竟有这样的家人! 庆萍坎坎坷坷的走来,这是最后一关了,如果我现在伸手帮她一把,她的心愿也就可以达成。第二个周末,我和先生一起到庆萍约好的律师楼为她签了一摞法律文件。我们都安心地等待庆萍的绿卡通知。 半年很快过去了,我们几个朋友常与庆萍联系,知道她过得不错。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李先生这时查出得了胃癌,并且已到晚期。 我和先生赶到庆萍家。李先生明显的消瘦了,脸色蜡黄,没有光泽。我觉得大事不好,悄悄地问庆萍,绿卡面谈的时间还有多久。她说还有半年。我有点为她着急和担心,吩咐她把结婚的文件和自己的证件都藏好,以免到时出问题。 庆萍说自从李先生知道自己得了癌症,每天都给儿子媳妇打电话借钱,因为自己不懂英文,希望他们能找个好医生为自己治病 。可是儿子要他答应与庆萍离婚,才肯帮父亲。老先生一再申明自己仅有的一幢房子和所有存款都已过到孙子名下,为什么还不相信他。 庆萍说到这里流下泪来,她说:“没想到他的家人竟这样刻薄寡情,好在我也不图他的钱和房子,等他们闹吧。如果老头子能撑到面谈的那一天,算我造化大。如果撑不到,只有听天由命了。” 拉锯战一直打个不停,老先生一天天瘦弱下去。 最后李先生腹胀疼痛难耐,住进了医院。庆萍就随他到医院里去,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晚上也只是趴在床边打个盹而已。到周末,李先生的儿孙来看父亲一眼,庆萍提出能否换换班,让自己回家洗个澡,换个衣服,稍稍休息一下,那些儿孙亲友都不吭一声,庆萍只好自己找邻床病人的亲友开车带她回家休整一下。 李老先生终于熬不过病魔,在离面谈还有一个月时撒手归西了。去世前他担心庆萍面谈通不过,还坐着轮椅与庆萍一起到律师处再次签字表明:务请移民官给予他的爱妻一纸绿卡,让她在美国陪伴他,因为他病重时,只有庆萍像亲人一样照顾他。 等到庆萍在医院收拾完李老先生的所有遗物返回家时,发现房门大开,自己的卧室像遭到匪徒抢劫一样乱翻了天。庆萍只觉脑子像被打了一棍,心里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她藏在袜子里的一千美金不见了,与老先生结婚的证明藏在抽屉底层的反面,也被翻出来,在“结婚”处被打字机改成了“离婚”。 怎么办? 我们几个朋友赶去看她时,警察也来了。隔壁的邻居向警察作证是李老先生的儿子进房来翻找了很久 。庆萍向调查的警察出示了被篡改的结婚证明。警察说,“篡改法律文件是要判重罪的。”并取走了留在现场的指纹。 庆萍和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数着指头挨日子,等待警察给个“案情真相大白”的结论。 一个星期过去了,警察没有动静。庆萍找到警察局去,得到的答复是,“这是你们的家务事,你们回去自己处理。房子是李先生孙子的房产,他有权进入自己的住房,至于你与李先生的婚姻文件,你去找律师解决。” 庆萍一听这个回答,顿时如五雷轰顶。这是什么法律?我的权益有法律保护吗? 我们这些朋友也傻了眼,警察当时的回答与事后的处理真是天差地别。庆萍与李先生虽没有房产权,但至少还有居住权罢,居住人还没有搬出去,外人怎么可以进出如入无人之境呢? 李老先生的孙子正在南加大读书,斯斯文文的样子,他找到庆萍说,“这房子现在是我的房产,祖父在时,他怎么住都可以,他往生了,你不可以在这里住了。下个月我要装修房子,然后搬回来居住。你可以暂时住到月底。你在我祖父生病时照顾他,我们感激你,所以你现在住这里的费用我不收你的钱。”一副慈悲胸怀的样子。 庆萍说,“我放在袜子里的一千美金是为了应急用的,被你父亲翻走了。我现在身无分文,你让我搬到那里去呢?我与你祖父结婚的文件在律师那里也是有存底的,怎么可以把它涂改呢,我与你祖父结婚是两厢情愿的,你祖父也没有钱留给我,你们为什么那么恨我?” 那位当大学生的孙子斜看了庆萍一眼说,“我祖父往生了,我很难过。你自己的事你看着办吧。”说完抬腿走人。 庆萍欲哭无泪。 我和琳达,惠美都气愤难平。惠美说,告他们去! 庆萍摇摇头:“我怎么告得赢他们这些有美国籍的人。连警察都帮他们说话,我告他们只是给律师送钱。” 一个月后,庆萍的绿卡面谈通知来了。 去移民局面谈的前一晚,庆萍来到我家,以便第二天去移民局路程近些。 庆萍把头发用电吹风整理了一番。她一边做头发,一边回过头来对我说,一年多都没有打理自己的容貌,老得不像话了。 我说,你的好看不是年龄可以抵消的,是你从娘胎里带来的,庆萍笑着拍拍我说,年龄不饶人,老了就是老了,只是不愿让自己蓬头垢面的样子,被移民官瞧不起。 我赶忙说,你明天去面谈,可是一个孤苦伶仃的遗孀,千万别太精神抖擞了。 庆萍叹了一口气说:“什么遗孀啊,我来美国一趟才知道,在美国,人的生活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尤其是外来的人。我年龄大了,不懂英文,只能沉在最下一等。 如果明天面谈顺利,我就留下来,继续打工挣点钱; 如果通不过,我也没有什么留恋的,回国去过我的退休生活。其实,国内的一些朋友不断劝我回去重操旧业 , 我不会寂寞的。” 我赶紧说:“ 你能这样想, 我就放心了,说实话, 如果我是你, 我会选择回国。” 庆萍认真的看着我,“你真是这么想吗?” “是的,”我点点头,“女人的一生,第一是家庭,第二是事业,而这一切在美国都离你太远,何苦呢!” 说完这话我又觉得有点唐突,怕庆萍受不了,但庆萍却频频点头说 :“有很多事不经历一下是不知道的,好在我虽吃了不少苦头,却没有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也算是一段异国经历吧。” 面谈的结果是,李家的儿女告到移民局,说庆萍是骗婚,要求取消庆萍的绿卡资格。移民局以李先生已经去世,配偶不能再以婚姻为理由申请绿卡,通知庆萍这次面谈无法通过,叫庆萍回家等下一步通知。 三个月后,移民局通知庆萍,她可以住到当年的12月31号离境。 庆萍说,结果出来了,我心里也就踏实了,抓紧时间再打几个月的工,支撑小儿子找到工作,我就算完成任务。 庆萍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容的,但我明白她心里五味杂陈,有说不出的苦楚。 庆萍离开美国上飞机前给我家送来一大坛子米酒。李家的后人不知道它的价值,想随便叫人抱走。庆萍是个会喝酒的人,取了回来。她说:“这酒是好东西,你留着,每天喝一小杯,养身体。我来美国两年,最大收获是为小儿子挣够了学费 ,还认识了你们这几个朋友.小儿子现在已毕业,在英国的一间大公司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我现在回国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我和惠美,琳达依依不舍的为庆萍开了个送行的告别会,在“加州阳光客栈”小旅馆的招牌下,与庆萍拍了最后一张合影。庆萍抬头看看“加州阳光”招牌,又手搭凉棚,眯缝着眼看看湛蓝透明,阳光灿烂的天空,黯然笑笑:“加州的阳光灿烂,真是名不虚传。可惜。。。它不属于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