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小旅馆 之十 丽人庆萍 (一) 每当朋友欢聚一堂,举起酒杯,酒杯中盛满香气四溢的醇酒,我总会想起另一位远去的朋友---庆萍。
庆萍在大陆曾是个优秀的话剧演员,即使现在人到中年,她的声音仍是银铃般的清脆甜美。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那一年的初夏。
那天朋友带她走进小旅馆的接待室时,我只觉得眼前一亮:白色的牛仔裤,浅绿色的体恤衫,一付大墨镜顶在乌黑蓬松的头发上,圆润的鸭蛋脸,白皙光洁,嘴角浅浅的笑意,衬着一双细长明亮的丹凤眼。看她亭亭玉立地站在接待室门前的阳光下,风姿绰约,气质高雅,不由得凝视端详,真是一个丽人。
朋友说她才下飞机不久,是来美国开一个会议的,想在会后自己留在美国到处走走看看,所以先来这里打听一下住宿的费用。我把住小旅馆的费用详细介绍了一番,看她慢慢地皱紧眉头,我心里明白了,她没法长住这种旅馆。
我犹豫地对朋友说,也有便宜的,但不是这里,是家庭旅馆,一天只需6-8美金。庆萍说,那先在这儿住一天吧,找到合适的家庭旅馆便搬走。
我安排庆萍住进一间干净的单人房,为她开通了电话。
那一天,我看到从她房间打出的电话不下十次,也间或有从外面打来的。我想,只要她在美国有朋友,长住下来就有希望了。
庆萍一住就是五天,而不是当初说好的一天。每天都有一个说英文的亚裔中年男子打电话找她,然后大约下午五点钟左右开车来接她去吃晚饭。看得出来,庆萍和这个说英文的中年男子说话时,神情是愉快的。这期间,庆萍忙着外出开会,经过接待室的门口时,总与我点头打个招呼。
一周后,庆萍开完会,选中一个新开的家庭旅馆,搬了过去。我想,庆萍也许是先找好一个落脚点,然后开始准备去周游美国了。
两个月后,庆萍又出现在我面前,她仍然穿着白色的牛仔裤,仍是浅绿色的体恤,头发还是梳得整整齐齐,只是脸色苍白,额头上的那付大墨镜不见了。
我问她在美国玩得怎么样,她苦笑了一下,说:“什么玩啊,我现在找了一份工,是一间家庭幼儿园,当幼儿老师呢。” 我马上祝贺她:“不错啊,打工只是为了挣点钱,能不去私人家里做保姆,白天带带小孩,已是有运气了。” 庆萍迟疑地看了我一阵,终于说道:“雪莉,我看你是个实心眼的人,我能跟你商量件事吗?”我点点头。 庆萍说:“前段时间,我住这里时不是有个韩国人常来接我吃饭吗?”我点点头,心想,那说英文的亚裔人原来是个韩国人啊!
庆萍焦急地说,“他突然失踪了!”
我吃惊地看着庆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庆萍说,这位韩国人是个电脑工程师,朋友帮她在婚介所挑选的。电脑工程师说庆萍长得像韩国一位明星演员,对她印象很好,一见面就展开对她的追求。 庆萍在二十年前离了婚,一个人含辛茹苦带着三个孩子生活。现在一儿一女已成家立业,只剩小儿子在英国读书,仍需她供养,所以她找机会来美国开会,然后留下打工,挣点钱,让小儿子能在英国顺利完成学业。介绍她来美国的朋友见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索性到婚姻介绍所帮她找了个男朋友,希望她遇到一个合适的伴侣。庆萍觉得自己不懂英文,交流起来有困难,又怕婚介所介绍的人不可靠,矜持也罢,谨慎也好,反正一个多月里,韩国工程师还没有把她感情的房门撞开。庆萍随电脑工程师去过他家三次,家里很整洁。工程师告诉她,只要她愿意,那一间空置的睡房可以让她住。但是庆萍不敢贸然答应。
我问庆萍,“你对他有没有感觉啊?” 庆萍点点头说:“这个韩国人倒是挺有分寸的,也很有文艺素养,每次到他家,他都会放一些韩国音乐给我听。有些歌我还能跟着哼几句,他也合着我的拍子唱,是个蛮不错的男中音呢!他看过不少有关中国的文学书籍,像《红楼梦》啊,《三国》啊。”
“ 那你犹豫什么呢!怕遇到骗子? ”
庆萍说:“其实我也想,再相处一段时间,我就接受他了。”
“后来呢?”
“第三次去他家时,他脸色有些不好。陪我喝了杯咖啡之后,他说肚子不舒服,想早点休息。他劝我别回家了,因为送我回去必须在路上耽搁一个多小时呢!”
“你留下了吗?”
“我想了想,觉得留在他家,不合适。我怕他轻视我,还是坚持回来了。”
“哦?”
“他的肚子好像是真的有点问题。我看他送我回到旅馆后,脸色苍白,头上冒汗。”
庆萍直瞪瞪地看着我,似乎还留在记忆中的那一天。
“后来呢?”
“我嘱咐他小心开车,回家后早点休息。我看他不说话,以为他不高兴了。第二天一早,我打电话到他家去,没人接。那一天,我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有人接。我心里有点害怕。第二天,第三天都不停的打电话去,还是没人接。到了第四天,我找那位介绍我们认识的朋友开车去找他。”
“找到了吗?”我开始为庆萍着急。
“没有,大门紧锁着,我留下一个条子,卡在门缝里,期望他能给我回个电话。”
我盯着庆萍的脸,希望接下来看到哪怕一点点笑容。
“没有回音!我找了他整整一个月,去了三趟他的住处。最后,他的邻居告诉我,这家人搬走了,我才死了心。”
“哦,是这样啊!”
庆萍问我,“你说,他是不是得了什么急病?”
庆萍焦急和充满内疚的眼神让我不忍看她。
“很难说,这么长时间不出现,也许真是身体有什么问题了?”
庆萍说,她唯一担心的是那位工程师发了急病,在路上出了车祸。如果因为自己的固执,害了别人,这辈子都不心安。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大事,那位工程师不会突然这样不辞而别。她希望是工程师因为对她不满意才不不愿意理会她了。
我们俩都沉默无语。
良久,庆萍说,她不想在托儿所打工了,虽然是长白班,但收入少。除了房租和伙食费,能寄给英国小儿子的钱为数不多。她不希望儿子因经济拮据而拖延上学的时间,越早毕业,就越早脱贫。
她苦笑着说,只好我自己多吃点苦头了。我想了想,正好有个叫惠美的朋友,在比华利山庄的富人家里打工,收入不错,住宿条件也可以。请她帮忙找个工作,也许是个出路。
庆萍担心自己不会讲英文,干不了。我说,家务活儿,就是那几句,天天听,天天说,不多久也就会了,只有在美国人家里干活才能挣到好一点的工钱。 在惠美的帮助下,庆萍终于找到在比利华山一个律师太太的豪宅里做管家的工作。上班那天,庆萍带着行李来与我告别,看得出,她心里有点忐忑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