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小旅馆之八

                                             王杰-雷锋-陈二

           

      我很喜欢当下中国大陆的一个电影男演员孙红雷，模样长得亦正亦邪，演起戏来有声有色，是个难得的好演员。每当看到他的戏，我便会想起在小旅馆见到的一个客人：小平头，高个子，小眼睛，走起路来满不在乎的样子，很像孙红雷。这个人第一次来登记时填写的名字叫“王杰”。

           我抬头仔细打量着这个跟解放军战士“王杰”----- 就是那位英勇救战友，牺牲在手榴弹的意外爆炸中的“王杰”同一个名字的小平头，不明白他为什么把驾照号码填得那么龙飞凤舞。看他一双小眼睛盯着我看看，又盯着登记卡看看的模样，似乎挺老实。我请他出示一下驾照，他拿出来在柜台上一放，真是姓王。没等我看仔细，他掏出百元大钞，啪的一声蒙在驾照上，说：“我付现金。” 普通话中夹着湖北腔。

           老板交代过，付现金的客人要优先照顾。我看他是个乾乾净净的人，也不在房价上说三道四，就没多问，把房门的钥匙给了他。事后证明，他果然是个爽快的人，按时付钱，房间干净，电话账单也从不一条一条查对，每天给清洁工的小费照规矩放在枕头下，老陈对他特满意。

           只是他每次离开时，都是不打招呼的。我一大早来接班，常见他的房门已被值夜班的皮特打开，在透新鲜空气了。半年里，王杰常常这样三天两头的来住店，与我有点熟了，有时就打电话来订房，虽然没有付订金，但我也会按他的需要，给他留一个房间，因为他的信誉好，从不欠债。
           

           看他来去匆匆，偶尔我会问他：“忙啊？” 他也会客客气气地说：“是啊! 赚钱不容易啊。”

           有好几个月王杰没有来住店了，等到有一天早上我接班时，他突然拿着钥匙出现在柜台前结账。我找出他的登记卡一看，客人的名字大大的写著：“雷锋” ！我看看王杰，再看看登记卡，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抬头问他：“你不是王杰吗？ ”

           这位明明是王杰的“雷锋” ，双眼笑成一条缝：“那是我朋友，他先走了，我来结账，可以吧？ ” 我点点头，心里闪过一丝警觉，这大概是个不愿暴露身份的人，而不愿暴露身份的人，总有点麻烦隐藏在身后。他可千万别给我惹麻烦啊!

         我微笑着为他结了账，退回押金，他客客气气地拿出10元钱放在柜台上，说：“请你吃早点，改天请你和老陈吃饭。我是武汉来的，听说你是四川人，我们应该是老乡了。” 客人给柜台小费的不多，像这种不好好登记表格，却又大方给小费的就更少。

     我满腹狐疑。

           终于有一天，老陈神神秘秘地对我说：“你知道那小子做什么生意的吗？”

     “什么生意？”我问。

     老陈孤身一人在美国，做工、吃饭、睡觉、逛街、总是一个人，所以凡是能说话时，尽量找人说话，时间长了，变得像个话包子。

     “贩毒的。”
           “你怎么知道？”
           “  你自己上去看看好了 。”
           “你看到什么了？别吓唬我。”老陈婆婆妈妈的神秘劲儿常常让我觉得他不像个男人，于是说话就不耐烦。
           他说：“那小平头一个人坐在床上，地下坐着一圈儿老墨听他训话呢! ”
           “那也不能肯定是贩毒的，兴许是找打工仔的呢？” 我反驳老陈。
           老陈说：“我不懂英语，你自己上去看看吧! 你一看就明白了”

           我假装给客人送开水，提着一个热水瓶上楼去。经过王杰的房间时，透过窗户，真的看见王杰穿得周周正正的盘腿坐在大床中间，一双干干净净的皮鞋稳稳的穿在脚上，仿佛随时可以跳下床来，开门走人。围着床边的地毯上坐着五六个老墨，全是男的，仰着头听王杰讲话。平常湖北口音明显的王杰，这时竟操着熟练的西班牙语夹杂着英语在给他们讲话，看我从窗前经过，也不发怵，仍自顾自的说着，那些老墨，穿着都不像是有正当职业的人，有一个瘦得很像吸毒的隐君子。

           我也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但老陈在小旅馆工作年头比我长，吸毒贩毒的人，他见得多了，他的猜想也许有一定的道理吧。

           第二天一大早，老陈气冲冲地拿著王杰房间的钥匙来到前台：“我猜中了吧，你还不信呢。那小子不知什么时候走的，把我们的电视机偷走了。” 说完啪的一声把钥匙扔在柜台上：“看你怎么向老板交代。 ”

       我一听也傻了眼。老板是个周剥皮式的人物。没事还找我们打工仔的岔子，这下少了一台大电视机，还不逼着我这个前台服务员赔呀。他的理由是：你不小心点儿，收了坏客人来，损失当然要你负责。我们虽然没有真正赔过，但也常常为此受气。果然，林老板很快把前台接待室的电视机搬到王杰偷走电视机的房间去，免得新来的客人不高兴，又让我把丢了的电视机追回来。

           我正每天从电视里看一个学英文的节目，为了不间断学习，只好从自己家里搬来一台电视，放在接待室公私兼顾。三个月过去了，老板根本没有再买电视机的打算，我每天都用自己的电视机为客人放节目，调频道，家里的先生和女儿没有了电视看，也常常提醒我早点把自家电视机带回家。终于有一天，我又从登记卡里看到了“雷锋”的名字。打个电话到“雷锋” 的房间去，是湖北口音的普通话接听了电话。

     是他! “王杰”。

           过一会儿，王杰下来拿咖啡，我毫不客气地提起上次他房间丢失电视机的事。他瞪著一双单眼皮的小眼，小平头的头发似乎也根根竖起来：“甚么？把电视搬走了？他妈的！这群贼胚子，就喜欢随手牵羊。我还特地交代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呢! ”
           我沉着脸看着他，心想：“演，你演啊，看你还说什么台词出来。”
王杰一手端著咖啡，一手指著门外：“这种人，你教给他一个正当生意，他都做不好。偷电视机能发财吗？”
           “他们既然是你的朋友，你就叫他们还回来吧。 我现在是用自己的电视机在这儿上班呢! ”我收起自己的怒容，放软声调，想感化一下他。

           “ 小事一桩。下次我把我家的电视搬一台赔给你。老墨那儿的是追不回来了。” 他一边喝咖啡一边向门外走。走到门口，突然转身回来，盯著我认真的看了一眼：“你没有那么穷吧，家里只有一台电视机？ ”

“我才来美国不久，当然只有一台自己买的电视机。从别人那儿检来的，也全是穷朋友淘汰的，看不了几天，要么出图不出声，要么出声不出图，全成了残废机子。”王杰听完，哈哈大笑，问：“你们老板真那么损？这种破电视机，到大旅馆去买淘汰的二手货，也就十块二十块一台。”

           这时，老陈抱著两床新毛毯进接待室来，兴冲冲地说是林老板刚刚送来的，正好可以补上前两天被客人偷走的那个房间的毛毯了。
           我小心地问老陈：“老板没叫你赔吗？”
           “  赔？赔他娘个屁! 这种事在小旅馆属于正常消耗，再赔，老子不干了。” 听老陈发完牢骚，转身再看，王杰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