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小旅馆 之七 父子情仇(3) 下午快下班时,郭太太又来到旅馆。她委托我转交200美元给司蒂文。我立刻告诉她司蒂文现在同意用电话卡打电话了,但是一旦电话卡用完,怕他再超支,我会提前关闭他的电话线,请郭太太和司蒂文能谅解。我这样做也是为了避免麻烦。郭太太很体谅我的难处。她说如果电话费再超支了,她们会如实付钱。只是司蒂文这样的花费,她很头痛。她怀疑是司蒂文的生母又在给儿子火上加油的教他如何对付他们了。 我想知道司蒂文的腿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向郭太太提起看到司蒂文走路有点跛行,可是他刚来住店时没有发现他的腿有残疾呀。 郭太太说,司蒂文五岁那年,郭先生回台湾,与前妻商量离婚,发生争吵,司蒂文看到父母抓扯的样子,心里害怕,上前抱住妈妈的腿,力气小,抓不稳,一下子把小司蒂文甩出来,五岁的孩子站不稳,从楼梯上滚下来,两个大人听到孩子的惊叫声,追下楼来,孩子已摔断了一条腿。司蒂文的母亲从此以后就说是郭先生打残了儿子。郭先生看到儿子腿骨折了,心痛万分,为了补偿自己对儿子受伤的愧疚,同意前妻的要求,把儿子接到美国来上中学和大学,想化解父子间的怨气。司蒂文的性格比较内向,在外面没有朋友,唯一愿意倾述的就是他的生母。可是他的母亲不但不鼓励孩子与生父的新家庭融洽相处,早日学到自立于社会的本事,反把儿子当做向前夫报仇的工具。司蒂文大学勉强毕业后,不到外面找工作,一心要分父亲的家产,把他的腿治到一点都不跛,才肯罢休。他的腿其实并不妨碍他找工作,跛行也是随着情绪变化而变化。郭太太说,真不知这笔孽债要还到何时才是个头。 听完她的诉说,我才明白这个家庭的难题。我开始同情郭太太和郭先生,最不能理解的是司蒂文。司蒂文算是在美国长大的年青人,思想为什么闭塞到如同乡下妇人。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让彼得把200美元转交给司蒂文。我怕司蒂文对我又大吼大叫。 司蒂文已有一个星期不下楼了。老陈这天告诉我,司蒂文已有五天不开门让清理房间了,只是偶尔叫一个外卖送去。我其实也天天提心吊胆地注视着他的房间,每天也会挂一个电话问他要不要开水或咖啡。只是近两天,他的电话基本处於挂不通状态。其他住房客人也有一个星期不让清理房间的,但客人的生活都很有规律,司蒂文一个星期不出门,我和老陈都担心他会出什么事。 今天老陈再次提起司蒂文不开门清理房间,我只好硬着头皮上楼去看看了。 来到217房的门前,我敲敲门:“司蒂文,你在里面吗?我是雪丽。” 没有人回答。 我再敲门:“司蒂文,你一个星期不让清理房间,房里一定脏了,让我们为你打扫一下,行吗?” 还是没有人回答。 我怕司蒂文听不清,就到玻璃窗前敲敲窗子:“司蒂文,你有什 么难处吗?我可 以帮你吗?你回答我一声,好吗?”窗子里挂着厚厚的窗帘,遮得严严密密,纹丝不动,没有人应声。 我有点急了,用手拍着门,大声说道:“司蒂文,你在里面吗?你不要吓唬我呀,你是不是生 病了?” 依 旧没有回 应。 我再用力拍拍门:“司蒂文,你开门让我看看房间好吗?一个星期不清房间,旅馆规矩是不允许的。你让我看看房间,只要不脏,我就不打扰你了。” 等了一会儿,我听到门锁轻轻响了一下,门缓缓开了一道缝,我急忙用脚顶住微 微启开的门,用手轻轻推了推门。司蒂文已经在里面将锁链扣上,门仍打不开,但可以露出一道门缝了。 我从门缝往里瞧了瞧,里面光线很暗,看不清什么。我隔着门缝向里面大声说:“司蒂文,我看不清,你把窗帘拉开一下好吗?”厚重的窗帘被缓缓拉 开一个小角角。我从门缝再往里看,可以看到正对门缝的床上凌乱地堆着毛毯和床单,白床单上隐约可见一些大片的黑斑,怎么回事?我定睛仔细一看,是血迹! 我吓得往后一退,眼光无意中扫到门前,赫然看到门前地毯上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在门缝里透进的阳光下闪着寒光!那把司蒂文曾经吓唬他继母的西瓜刀,长长的,弯弯的,锋利的尖刀!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把西瓜刀干了什么事?它为什么在门口的地毯上立着?是司蒂文杀了人,还是司蒂文被人杀了?我冲上前,拼命撞了一下门:“司蒂文,你怎么了,求求你,你开门好吗,你千万不要干傻事呀。” 门缝从里面缓缓的变窄,很有力道的关上了。 我回头看看早已赶过来准备帮忙的老陈,一阵寒颤直冲牙关。 “怎么了?” 老陈大约见我脸色不好,大声问道,随手把身后铁把扫帚横到胸前。 “刀!那把西瓜刀栽在那里。 ”我指了指门口。 “你说什么?”老陈平时耳朵有点聋,一急就聋得厉害。 我顾不得跟他解释,返身冲到门前,用手上大串钥匙砸起门来。“司蒂文,开门哪,你开门呀!”任我怎么敲,门已关得紧 紧,纹丝不动。 “完了” ,我心里打着冷颤,转过身来,看着老陈。 老陈直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手里横着那把可以作武器的铁杆扫帚,一副随时可以打架的阵仗。我脑子一阵混乱后,想想,只有向警察求救了。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跑,一边跑一边对跟着我跑下楼的老陈说了刚才看到的情况。进了接待室,我抓起电话就拨警察局,警局的值班员听了我的报案,立即叫我等着,他们马上会赶到,并在电话里安慰我,叫我不要害怕,他们会保护我。听到电话里沉着亲切的话语,我打了结的舌头才慢慢松弛下来。 不过两分钟,就听到警车和救火车的鸣叫声由远而近的来了。 三辆黑白色相间的警车鱼贯来到旅馆大门外,后面紧跟着两辆红色的大救火车。车上迅速跳下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察。领头的警察是个高大威武的中年人,他简单向我询问了一下情况,要了217房间的钥匙,带头向后院走去。警察们分散开,似乎有他们自己的队形,尾随在后。我和老陈也随着他们上楼,来到217房门旁。那位警官示意,让我和老陈靠后一些,其余的警察上前挡在我们前面。高个子警官敲敲门,向司蒂文自报家门,然后要求司蒂文打开房门。司蒂文终於说话了,以流利纯正的英语回答警察的问话,但还是不肯开门。高个子警官以平和的,但却不容置疑的口吻要求司蒂文开门。等了片刻,司蒂文缓缓地打开了房门,几个警察立即闪身躲开门口,掏出手枪,直指打开的房门。 司蒂文举着双手走出房门。 一个星期不见,司蒂文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身体瘦得像一把干柴,白衬衣撕破了,扣子也脱光了,蓬乱的头发象一堆干草。往下看,他的牛仔裤上沾满黑色的,已凝固的血迹,右裤腿及臀部几乎全被血液浸透,变成一块硬硬的裤筒。 高个子警官和另一个年轻警察迅速进入房间搜索,另两名警察同时抓住司蒂文的双臂反扭向后。司蒂文一下栽倒,跪在门外的走道上。高个子警官很快走出门来,厉声对司蒂文发问:“你房间里的刀子是怎么回事?你身上的血迹是那里来的?” 司蒂文垂着头,不哼声。我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从他嘴里听到什么不祥的字眼。 高个子警官见他不回答问题,略为提高了声音,语气显得更严厉:“司蒂文,你必 须回 答我的问 题。” 司蒂文抬了抬头:“那把刀是我自己的,我用它扎了自己的大腿。” “几天了?” “两天了。” 两名抓着司蒂文的警察立即把他放到过道的阶梯上坐好,另一个警察不知从那里拿出一把剪刀,三下两下就剪开了司蒂文的两条裤管。只见司蒂文的右大腿上有一条长长的,红肿的刀伤。牛仔裤因了血液的凝固,把伤口周围和臀部都粘住了。两位警察不停地接过同事递过来的药水,清洁着模糊的伤口,直到确信没有更多的伤口,才简单包扎起来。 我虽在医院工作过,也曾包扎过无数伤口,但这样看警察为一个嫌犯处理伤口,除了电影,还是头一次亲眼目睹,我不知不觉的抓紧了自己胸前的衣服。 救火车上推下来一辆担架车,司蒂文被轻轻地,迅速地安放在车上,并被绑上了两条皮带,警察们送走了司蒂文。 高个子警官走过来对我说,“司蒂文是个吸毒者,他服毒过量自残,造成了对你的惊吓。我们现在把他送到戒毒所去,谢谢你及时报案,如果再晚一两天,后果不堪设想。” 我和老陈查看217房间,发现地毯被烧得到处是黑洞,床也被刀刺得破破烂烂。棉絮和泡沫从破损的刀口钻出来。毛毯和床单被刀划得支离破碎。司蒂文已陷入了疯狂。 司蒂文的父亲郭先生,带着郭太太来收拾儿子留下的杂物。老板要求他们赔偿地毯和床垫的损失,郭先生一声不响地刷卡赔了钱。 临走时,郭先生一再向我致歉。看到他不过五十岁的年纪,就已花白了头发,瘦小的身躯似乎已经受不起更多打击的样子,我不禁鼻子有点发酸。这 时,我才明 白了,郭太 太当初为什么说司蒂文可 能触犯法律。 而在我眼里,司蒂文原本应该是个斯文,善良的青年,他可以有一个阳光灿烂的青春,但是毒品把他害了,怨恨把他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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