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小旅馆 之五 姐弟(2) 托尼冲上前来要打阿华,阿华身手敏捷,一跃上了靠门的大床,再一大步跨到了里面的大床上,弯腰伸手抓去了蹲在床边的小老太太的外衣,小老太太穿着内衣滚到地上,象筛糠一样发抖。我怕闹出人命来,大声喊道:“阿华,住手,别乱来!” 托尼转身扶起地上的小老太太,把她推进洗手间,随手扔进她的一堆衣服,然后冲着阿华一拳打过去。阿华也不躲闪,被他当胸一拳打倒在床上,阿华不哼一声,躺在床上不动了。我在一旁吓傻了眼,这种全武行的打斗,瞬间发生,在我生平中,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老陈一直在外面歪头看着屋里的争吵,见阿华砰然倒在床上,他也慌了,抢进来看看阿华到底怎么样。 托尼大声叫道:“别管她,看她装死装多久。” 话音刚落,阿华一个鹞子翻身,跳到地上,一把抓住托尼的领口,狠命用头撞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老陈呼地张开双臂,一个箭步上前,从后面把阿华拦腰抱住,往后一拖,架不住老陈的大力臂膀,阿华松开了手,被拖出了门外。 我也跟到了门外,一个劲的说:“阿华,别闹了,阿华,别闹了!” 我心里有点同情她。 托尼一步跨到门口,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蛋,你是干什么吃的,你懂不懂旅馆的规矩,我要告你,我要告你!” 他已经歇斯底里了。 我听得头发根一炸一炸的,心里一股怒气再也压不住,双手叉到了腰间:“你给我住口!你们的家务事,跑到我的旅馆来闹,吵得别的客人都无法休息!你告我?我还要告你呢!告你扰乱旅馆客人休息。马上给我退房!你滚不滚!你不滚我立马就 Call 911!看今天是谁告谁!.” 托尼愣了一下,随即退到门后,一扬手,“砰”的一声,把门在我面前重重的关上。我和老陈、阿华,统统被关在了门外。 我回头看看老陈,老陈摇摇他的大圆脑袋,一付“你看着办吧” 的神态。 我再看看阿华,阿华用哀求的眼光看着我:“雪莉姐,实在对不起,我也是万不得已。” 我挥了挥手,说:“下去吧。” 我和阿华回到了接待室。 一进接待室,阿华便失声痛哭起来。我本来心里很怪她不该私自上楼去敲门,这时心也软了,倒了杯冰水给她,示意她在沙发上坐坐。这时总机铃声又响起来,我急忙看看是谁打来的。是207和208号房同时打来的!我先接起了208的电话,知道那是老陈。 老陈说:“雪莉,那小子要再闹,就赶他走,你就说他召妓,有我和旁边的客人做证,他不敢把你怎样,别怕他。你刚才的泼妇样子很象样,对付这号人就得泼一点。” 我连连点头,“嗯”的答应了一声,然后接起了207号房的电话。 “柜台,你马上把那个女人给我赶走! 如果她再上来骚扰我,我就去告你!” 托尼的声音。 一听他还是如此嚣张,我来气了:“林先生,你说话客气点儿,这个女人自己找到了你,凭什么说是我放他上来的,旅馆又没有锁大门。你若再说什么告啊告的,我告你召妓,我有目击证人,你信不信?” 停了两秒钟,那边的电话啪的一声挂上了。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阿华早已停止了哭泣,两眼红红的看着我:“雪莉姐,我没有说是你指引我上去的,他告不着你,我不想给你添麻烦的,可是你不知道,他一开门,我看到……就吵起来了。。。。。我原先是不想吵架的。” 我心烦地摆摆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坐到柜台后面。过了一会儿,我等自己平静点儿了,才问阿华,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原来,阿华在国内是学声乐的,到美国来先读了会计课程,在中国人开的贸易公司做会计助理,然后又到大学进修声乐课程,希望完成自己在美国学习完声乐硕士的愿望。她与托尼是在朋友的聚会上认识的,托尼是学中国画的画家,在国内时,圈子里也小有名气,来美国后,中国画根本没有市场,改画油画,也活得很艰辛。他们有很多共同语言,相互依恋,就住到一起了。 阿华有一份固定收入,虽不多,但勉强维持着两人的生活。托尼找不到理想的工作,生活的重心越来越失去平衡,就往赌场跑,指望能从赌场找到一条财路,哪知越陷越深。每次去了赌场后,必要召妓,而且都找年纪大的,想从年长的女人那里找回一些自尊,这对阿华打击太大。阿华几乎绝望了,吵过,打过,之后托尼也发誓要改,但是他就象吸毒有瘾一样,越来越不能自拔。今天是第几次打架,她已记不清了。 我问阿华:“你为什么说托尼是你弟弟,他真的比你小吗?” “他比我小五岁。” 阿华缓缓的告诉我:“托尼大约天生的依恋年长的女人,除了我以外,他到外面找的,也全是比他大很多的女人。” 看着阿华渐渐平静下来的脸,我认真的问她:“你爱托尼吗?” “我恨他,瞧不起他。“ 可是她仍不停的找他回家,不停的吵,甚至打架。 “为什么还要绑在一起呢?”我问:“与其这样吵吵闹闹,还不如分开?” 阿华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没有我支撑他,也许他会变成一个不可救药的人。” “可是他现在这样好吗?” 阿华停了一会儿:“等他再老一点,也许就懂事了。” 我叹了一口气,无话可说。 总机电话又响起来,是老陈打来的:“雪莉,那小子带着老太太下楼了,你注意点。” 我赶快走到门口,随时准备关上接待室的门,以防托尼来寻阿华打架。这时听到车库里一阵汽车发动的声音,随后看到托尼开着一辆破旧的老爷车,飞快的冲出大门。我注意看了一下旁边的座位,没有那个小老太太。我回头看看阿华,她也正在我身后看着跑远的车。 阿华说:“那个女的躺在后排座位上。” “你怎么知道?” “他以前也这么干过。” “以前也这么干过?阿华,你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哟。” 我心里无声的责问着。 目送远去的破车,阿华慢慢转过身来:“雪莉姐,我该回去了,今天实在是太对不起你了,给你找了这么多麻烦,改天我一定会谢谢你的。” “阿华,回去跟托尼好好谈,别打了,在美国都挺不容易的,自己再折腾,多难过啊。” 阿华离去前眼圈又红了。 这时老陈下楼来,他说看到托尼开车出去,就打开207房门查看了一下,没人了,也没留下行李。 我大概跟他讲了一下阿华和托尼的情况,其实我觉得这两个人都怪可怜的。老陈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没出国时说美国是天堂,来到天堂却过上了地狱式的生活。真不知他们想要怎么样。” 从那以后,我没有在小旅馆再见过这“姐弟俩” ,不知他们到底怎么样了。我想,也许分开了,俩人反而置于死地而后生了吧。 都说无巧不成书,我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两位冤家了,没想到几年后,我竟在一场女高音独唱音乐会上见到了阿华。那在台上光芒四射的歌唱家竟是阿华, 尤其是她唱出亮丽的降B调时,立刻使我想起当年她在小旅馆207房间高声斥责托尼的华丽女高音腔。 拉我去看演出的朋友是台上女高音的好友,她告诉我,歌者的名字是“青青”,我有点茫然,也不好多问。演出结束,朋友说,为了答谢“青青”送票的情谊,建议我们去“青青”晚上吃庆功宴的饭馆吃宵夜,顺便去向她进一杯酒,表示祝贺。我当然乐意随行。 青青已经卸了舞台浓妆,与亲朋好友在包间里吃饭,也接受不断来向她祝贺的朋友的敬酒。 我和朋友进入她们的包间时,正好她的先生抱着一个两岁多的小女孩,教女孩说:“祝贺妈妈。” 这位先生不是托尼,是一位高大的白人,接近50岁,气质沉稳。看得出来,他很心疼年青漂亮的妻子。青青笑眯眯的接过女儿,亲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来向我们碰杯。奇怪的是,两岁的女儿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女孩样貌,没有一点欧亚混血儿的外貌特征。当我满面笑容的向她敬酒祝贺演出成功时,我看到她的眼光闪了一下。四年了,我们的面容和身材都没有太多变化,我认出了她是“阿华”,她也认出了我是“雪莉姐”。 令我吃惊的是,阿华一点防备心都没有的拉住我的手,对我的朋友说,“我和雪莉姐认识的”,然后给我名片。难道她不怕自己与托尼的往事被重提? 一个星期后,我拨通了阿华的电话。 我们在一间咖啡馆见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