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故事:一个安乐死者的最后一片药 洛城,八月的夕阳在浸满了灼热的激情后,正以一种可以直视的虚弱,渐渐西沉到黄昏坦然宁静的庄严里。 周末,当我一脚跨进12号病房时,一个嘶哑的声音叫出了我的名字。记忆的细胞迅速在我脑海中搜索起来,满月脸伴着向心性的水牛背、肥胖矮小的四肢紧贴在活动搖椅里,再怎么调节都会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躺姿,尤其是那看不见的粗短的颈脖让人时时担心着她从鼻嘴吸进的空气怎样才可以顺利地送到喉肺?“我是汉姆斯太太,琼”我的脑袋轰然一响,多年前的回忆全回来了。 53岁的汉姆斯以左胸痛入院。所有临床检查明确地排除了心源性心绞痛。胸片显示,他的左侧肋弓部多处新旧不一的扁平骨骨折。接下来的日子汉姆斯全身疼痛难忍,在他的血液和尿液中检测到不同类型抗体,而进一步骨髓活检确诊他患了多发性骨髓瘤。伴着疼痛、出血、贫血、感染、全身乏力,汉姆斯每两个星期就要到医院来输血,常常是血还没输完就又尿频尿急、咳嗽发烧并发尿路或肺部感染,硬是把一个虎背熊腰、英姿飒爽的身姿折磨成了纸片人。守在汉姆斯身边是一个身材娇小、思维力强、言语亲切的中学生物老师,琼-汉姆斯太太。凭着职业的敏感性,琼对多发性骨髓瘤的临床症状、治疗、愈后都快成医学专家了。挂在她脸上的一直是温和儒雅的同情达理,对病房里所有工作人员友善礼貌。她在床边给予先生最大的精神安慰同时还积极参与护理。擦身端尿、喂饭翻动都是琼那双巧手下的匠工。汉姆斯的病情发展得比预料中更快,在经过了高剂量的化疗和自身干细胞移植后,不但全身疼痛的症状无所改变,渐渐地他的肢体已丧失了活动和直立功能,皮肤青一块紫一块的,整个身体就像一堆碎玻璃,碰哪儿就掉哪儿。一直高度配合临床治疗,沉默寡言的汉姆斯,终于忍受不了病魔的疯狂打击,决定寻求医学的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寸步不离的琼经历着先生全身心的煎熬完全赞同并协助先生走向“尊严死亡法”。可是6年前加州没有安乐死法律。 所谓《尊严死亡法》,允许医生在有两位医生诊断病人生命不超过六个月的情况下为减轻病患的痛苦,给身患绝症的病人开致命药物,供病人自己服用,加速死亡过程。法律规定,病人必须是有能力做出医疗决定而且自愿这么做的成年人。 初夏,汉姆斯家后院的紫藤,萌动遒劲有力的伸展,蜿蜒不尽,将自己的生命攀援到卓越的境地。正落在李白诗云里:“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流美人。”夫妇俩邀请了所有亲朋好友来家参加空幽而绚烂的紫藤花庭院银婚纪念日。祝福和赞美声在叮叮当当碰怀声和岭岭浓浓紫色花瓣云绵披垂下,那么奔放那么激情。嘤嘤可闻浪漫自然和鸣,以为生命可以永垂不朽。就在聚会快要结束时,琼半蹲在先生的轮椅旁,双手捧起野风吹尽华发的头,突然宣布下周他们要搬离加州去俄勒冈州,她要帮助先生去寻求生命的终止,今天汉姆斯向大家正式告别。这该是一种怎样的震惊?可此时这对夫妇却像是找到了最好的心灵解脱,淡淡的微笑在紫藤花翩跹蝶舞的絮绕里安然的使人心痛。所有的人立刻默默站成两排为汉姆斯祈祷,沉静的人群中有人开始轻轻抽泣。琼脆耳的声音清晰道,“大家不要难过,我们应该要为汉姆斯能够找到摆脱痛苦的方法而高兴。” 俄勒冈州的二周过去了,在等待评估汉姆斯病情和给予生命临终关怀时候,汉姆斯突然放手不下家中的二个哈士奇狗狗,于是他们又回到加州的家中与狗狗温存了三天,最后又踏上了去俄勒冈州不回头的路。 住在病床里,全然感受不到俄勒冈州的阳光和加州的有什么不同,可是汉姆斯却可以每天吞一小片药,然后就期待所有的病痛连同生命一起消失。就这样在生命倒计时的日子里,每天早晨当他把药片送进嘴里时对着太太说的唯一的一句话,“我爱你,我走了”。可历经漫长24小时磨难后,第二天太阳升起时他依然醒着,又拿起一小片药放进自己的嘴里。每时每刻他还是忍受着彻心彻骨的疼痛,说着同一句话。曾经在小说里读到过不少度日如年的句子,我想形容在这里是再贴切不过的了。直到第38天,他颤颤巍巍的手再也无力抬起可以把药片送进嘴里。琼很想把药片拿过来放进先生的嘴里,可是她不能这样做,她不能协助他死。琼用自己纤柔的双手像往日一样几千次的轻触丈夫的身体,似乎能帮助他减轻一点痛苦。这一天晚上汉姆斯停止了呼吸,可是那对永不瞑目嵌在扭曲的脸上向人们诉说着:他是带着痛苦离开这个世界的。 丈夫走时最后一幕一直重现在琼的眼前,深深地刺痛着琼的心尖, 琼要努力致力于安乐死的安宁。她洋洋洒洒写出在床边护理先生所有心得,细致入微地记录着病人感受。她认为先生这样的走向天堂不完全履行病人自己的意愿,而且一直到走的那一刻他都在遭遇着痛苦。 送走先生后不久,琼出现气短心促,呼吸困难,她得了肺间质病。琼寻源是早年使用粉笔的缘故。在家里常常要把氧气由二升调到四升的她还是不能顺畅呼吸。在医院里,她是刚拔了气管插管又要把呼吸机接上,现正连正压通气呼吸机都不能耐受的琼是一副典型的激素相:满月脸,水牛背,向心性肥胖。当年与医护人员协作这么好的家属,应该很难使人忘记,眼前却是面目全非。在琼面前,我只有愧疚,“认不出来了。”现在琼要追随天堂的先生而去, 她拉着我的手,气喘吁吁地只有一个愿望,“我要走得快一点,不要再遭罪,我不想等到连最后一片药都送不进嘴里时才见到早就在那里等我的先生。”显然,她这段话讲得非常吃力。今天,琼已进入静脉滴注临终关怀程序。 我们每一个来到世上的生命都是毫无选择的,但愿每一个去向天堂的灵魂干净、尊严、平和、安祥、洒脱。 我相信,天堂里没有痛苦,只有永唱的圣乐不朽! (编辑配图,图片来自网络) |
作者:枫叶君, 前新华社资深编辑,驻外记者,所著长篇小说《移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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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立波微博发文回应唐爽挑衅“推出唐爽做挡箭牌,可怜可悲可笑”。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