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周:北京故宮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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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重度霧霾的一天，我走進了北京故宮博物院。從神武門入口，仰望城樓上遒勁有力的故宮博物院五個大字，它的高度和巨大的字體昭顯出這座明清代皇家宮殿的不凡氣勢。神武門是宮中出入的重要門禁，皇后祭先蠶，清朝選秀女，迎妃嬪入宮等活動，都走神武門。其中，帝后走神武門的中央正門，官吏、妃嬪、侍衛、太監、工匠等走神武門的兩側門洞。跨越神武門，這座歷史上發生過不平凡事件的宮門，當年末代皇帝溥儀，被驅逐出故宮，攜家帶眷就是走的這個門。當時溥儀正在宮中和夫人婉容談笑，被沖進來的馮玉祥的部下鹿鍾麟打斷，鹿鍾麟將兩顆手榴彈放在桌上，嚴辭命令所有清室人員立刻全部離開紫禁城。溥儀正吃著婉容為他準備的蘋果，只咬了一口就嚇得放在桌上，即刻攜家帶眷匆匆離開。據說那隻被溥儀咬了一口的蘋果在桌子上放了很長一段日子無人打理。如果不是腐爛變質了，恐怕也會作為歷史文物存之為證。

進了故宮沒有順著參觀路線直奔皇宮大殿，卻被引進一間小劇場，一行電子橫幅出現在舞台正中：世界華文文學大會文化考察。一項沒有預告的節目在不曾期待中登場。北京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親臨現場，打開電腦演示文件夾，不急不緩開始了他妙趣橫生的一個半小時​​演講。他的闡述涵蓋了故宮的方方面面，是一次視覺饗宴，90分鐘的報告，配合了上百幅的照片，這些照片的內容是買票進來參觀絕對看不到的。

2011年1月26日，故宮博物院宣布完成第五次文物清點工作，公佈了迄今最新最準確的藏品數量：藏品總量1807558件，其中珍貴文物1684490件、一般文物115491件、標本7577件。單院長說起一連串七位數字，如行雲流水，不打一點磕巴，讓聽者無不驚嘆他的記憶力。

單院長又說：2012年我到任以後，做了個調研，因為當時故宮出了一些事，媒體批評了我們一年，我就想知道到底有什麼問題。我走了五個月，一萬多間房子，每個房子都走遍了，都照了相，史稱六百年來只有兩個人走遍所有的房子。我們有規定，副院長不能隨便走別的副院長管的房子，不能串。皇帝可能能走所有的房子，但是沒有一個皇帝走太監住的地兒。可能只有院長能走，但前幾任院長都沒走，只有​​我走了。

來自世界各國的作家們控制不住大笑。所以單院長是真正走了所有房子的唯一一人。

單院長又說：國際博協主席兩次來故宮都明確說，故宮是世界五大博物館之一。其他四大博物館是英國大英博物館、法國盧浮宮、美國大都會、俄羅斯艾爾米塔什。我開玩笑說，“五大”恰恰就在聯合國五個常任理事國，說明沒有一個強大的博物館，是不能進入聯合國常任理事國的。盧浮宮有40%的藏品能經常展出，其他的10%到30%藏品能經常展出。故宮文物太多了，能常年展出的才達到0.5%。比如我們有53000幅繪畫，75000件書法，但只有一個武英殿書畫館，照這個速度得913年才能展一遍。

眾人聽了無不感到驚訝！

緊接著他又講了一個故事：2015年好多觀眾進來後往西邊跑，媒體給起了個名字叫故宮跑。中國美術館的馮館長，也在後頭跑。他們說，院長，人跑起來了，我說怎麼跑起來了，說就看《石渠寶笈》展。原來咱們經常辦展覽，《清明上河圖》也出來過，也沒有排起隊的，怎麼這次跑上了？我趕快去看，一個老先生說，他70歲了，一大早就來了，排前面，他還穿了一球鞋，說跑不過這些年輕人，他說你們故宮怎麼辦一個展覽還跑啊，怎麼跟運動會一樣？我想辦運動會就好好辦，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我們連夜做了20個分列牌，兩千個胸牌，第二天早晨，七點就在這兒等著觀眾，仿照人家運動會。這樣做了以後，所有人都不用跑，因為他有牌。為了看展覽，有些民眾到了後半夜還在排隊，我們送完喝的水，還說肚子餓，於是我們把所有庫存給工作人員備用的方便麵都拿出來送給大家。

看著照片上從故宮跑後來變成了次序井然的排隊，大家熱烈地鼓掌！

當日華文作家們在故宮冰窟用了午餐。在作為清代政務中心的養心殿附近，有一排冰窖。 《養吉齋叢錄》載，“紫禁城內舊時冰窖五所，其四所各藏冰五千塊，其一所藏九千二百二十六塊。”這裡面的冰都是立冬前後，工部先刷河，清除河道，把泥沙和雜草都洗刷乾淨了。然後將乾淨的水放入護城河道中，約三個月，等水結冰後，從宮中水渠中的冰切割收藏的。以作為夏天食用。冰窖磚牆厚度高達二米，夏天熱氣也無法穿透。我們的午餐安排在冰窖，地方不大，簡單的座椅，四人一桌。服務員身著宮女的服裝，托著寫著御膳的紅色盤子，送上的套餐頗為豐富，大大小小不少碟，有前菜、正餐和甜點。可口味美。

飯後在廣闊的故宮裡行走，灰沉沉的天，冰冷的空氣。似乎這就是在故宮中行走最合適的氛圍。不論是史書上讀的，還是影視劇中看到的，故宮的故事總是充滿了陰損、血腥的權力鬥爭，太子們爭權奪利，嬪妃們互鬥爭寵。這些爭執較量中充滿了人世間的黑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走上北京的中軸線，進入乾清宮。在古代皇帝是天子，代表着天，清气上升谓之天，浊气下降谓之地，是故乾就是天，就是清的意思。乾清宮名稱的含義就是皇帝遵循天的法則，以至尊之气驾驭海內。

這裡原是明清皇帝的正寢，清雍正後變為政務活動的重要場所。發生在大殿中最慘烈的一幕莫如明朝滅亡時，崇禎皇帝聽說李自成大兵壓境，太監和守兵眾叛親離，城門大開，無路可逃時的絕境。他從乾清宮中提著劍奔走於宮中，命皇后、貴​​妃自盡，刀刃十五歲的愛女長平公主，刺死年僅六歲的昭仁公主。最後一身便服，長髮披肩，遁出玄武門（也即是今天的神武門），到了對面的萬歲山（今景山）上的一棵槐樹上自盡。環望殿前殿後人潮熙攘，如果時光穿越，還能嗅出斑駁的血腥。

穿越歷史的塵埃，崇禎初年時乾清宮裡懸掛的“敬天法祖”清代換成了今天看到的“正大光明”。隔著玻璃望向大殿，還是能感受大殿內昔日的金碧輝煌。不論是高處匾額下的彩畫，還是走上皇位的階梯上，都刻印著飛龍的畫面，祈願呈祥。大殿最高處赫然懸掛著一塊大匾，上書“正大光明”四個字，這是清代順治皇帝御筆親書的幅匾，曾經在多少影視作品中頻繁出現。正大光明匾之所以有名，是因為與這四個大字意義完全相反的陰謀詭計充斥著皇宮大殿，成為民間巷裡的話題。清朝由於皇子極多，為爭奪帝位,皇子們勾心鬥角、互相傾軋,常常到你死我活的境地。康熙皇帝有35個兒子，為立儲的事曾兩次廢立皇太子，直到69歲重病不起之後才宣布了將皇位傳給四子胤禛，也就是後來的雍正。民間野史中還說是雍正串通人串改了遺詔，把“傳位十四子”中的“十”字改成了“於”字，實現篡位。不過專家說，遺詔是漢滿兩種文字書寫，你改得了漢字，卻改不了滿文。所以可見當時宮廷中的謀篡之風已經瀰漫在民間巷裡。

雍正皇帝繼位後，吸取了前代立儲的經驗教訓,創建了秘密建儲制度，創造了秘密立儲的辦法,就是:將選定的繼承人姓名秘密抄寫兩份,一份帶在皇帝身邊、一份就藏一個包裹著綢緞的鐵盒中，這個立儲匣高懸於正大光明匾後，任何人不得擅自取下開看。一旦皇帝駕崩或者退位，王公大臣們才能將秘匣從匾後取下,當眾開啟，宣布“御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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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故宮中行走，許多曾經聽見過的故事時時會浮現腦際。走在青石板路上，尋找往日古人的足跡，這些腳步有些倉促顛躓，有些忐忑不安，更有些是悲慘絕望。

中國近代歷史上的戊戌變法，康有為和梁啟超都到宮中與光緒帝見過面。關於那段歷史各人有各人的說法。康有為自述說見了光緒帝談了兩個多小時。可是知情者說當時見皇帝是要跪著的，所以談話時間都很短。故宮之大，規矩之嚴，明朝時大臣上朝從來不允許使用代步工具。年老體弱的大臣，從長安門走入午門入宮，入宮後早已氣喘吁籲。如果實在走不動了，由宦官夾著兩臂拖拽而行，彷如被綁架了。到了清代，這條規矩才有改變，對於年邁的大臣有了優待，可以使用代步交通工具。到了大殿上，大臣和被召見者一個個跪在冰冷的石頭地上仰望皇上，年長者的膝蓋根本受不了，有些大臣就只能自帶棉墊子。康有為難得進殿不會那麼神機妙算，他的膝蓋也不會耐得住那所謂的一百二十多分鐘吧。當年梁啟超也見過光緒帝一次，但由於他講一口廣東官話，所以講的話光緒帝很難聽懂，所以他發誓要學國語，這樣後來才做了大學教授。這些都是傳說。最終中國皇帝的一次開放國門的變革，卻因幾個秀才謀劃政變看錯了人，求救於袁世凱，結果袁大頭向慈禧的人做了密報。消息走漏，光緒被軟禁，康有為、梁啟超逃到國外。唯有譚嗣同在北京菜市口壯烈犧牲，慷慨留下名言：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壯士一去不復返，光緒的失敗，還連累了一個女人。在神武門東邊不遠處的一間小屋景祺閣，那裡曾經囚禁了光緒帝的寵幸珍妃，又是一個冤魂在那裡難以安寧。

走進坤寧宮，那是皇后的主要活動區域。隔著玻璃窺探著世紀前皇帝和皇后大婚的洞房，一片紅彤彤，上懸“日昇月恆”的牌匾，迎面一個大雙喜屏風。光緒和末代皇帝溥儀都在這間屋裡舉行過婚禮。只是覺得屋頂高遠，未免有些冷。其實皇家的婚禮是最缺乏人性的儀式。媒妁之言，長輩意志主宰著一切。婚前皇帝同時選後選妃，皇后通常都來自於宮中大臣的女兒，皇帝大婚過後同居數日，皇帝和皇后便分別移往各自的住處。開始了漫長的分居生活。皇后和皇妃便只能在寢宮中等候皇上的寵恩，大駕光臨。所有進入宮中的女人，不論是皇后，還是嬪妃，或是宮女，其實都進入了一個封閉的男權的社會，光緒帝在坤寧宮大婚之後，隆裕皇后逐漸失寵，惟嬪妃珍妃生性乖巧、善解人意，工翰墨會下棋，日侍皇帝左右，與光緒共食飲共玩共樂，對於男女之事毫不在意。後因同情於光緒帝的變法思想，加上平日積攢的矛盾得罪了慈禧太后被打入冷宮。珍妃自入冷宮起直到被害致死，在宮中度過了五年的幽禁時光。禁閉珍妃的冷宮完全與外人隔絕，只給她從門縫里送些食物，珍妃一天天消瘦下去。

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農曆七月二十一日，八國聯軍攻陷通州。次日凌晨，慈禧化裝成農婦，要挾持也曾被單獨軟禁的光緒皇帝逃往西安，命將三輛平常騾車帶進宮中，嬪妃都在三點半集合於寧壽宮外。臨行前，慈禧念念不忘要除掉珍妃，她讓二總管把幽禁多年的珍妃從景祺閣後面的小院裡放出來，以“洋人入城，免受污辱”為由，命令珍妃投井自盡。沒想到珍妃非但不從，還堅持要光緒帝鎮守京城。最後終究是珍妃自己投井，還是太監強行將她塞進井裡加以掩埋？史上有多種說法。珍妃自儘後的陰魂始終難安，直到第二年光緒帝才知道她的死訊，悲痛不已。其實紫禁城內數百年中又有多少冤魂難得安寧。

其實不僅是女性，清帝們對於紫禁城中居住環境的拘束與沈悶的感受都是心照不宣的。他們通常只在冬天到次年早春住在裡面。春天到深秋就以避暑之名住到圓明園、瀛台和避暑山莊去了。

故宮的故事中似乎沒有什麼令人高興的事，聽的故事是一個壓抑接著另一個更大的壓抑。行走故宮如同真實地體驗了一回高處不勝寒！可是回到當下，如何保護好宮中的文物，卻露出了科技和文化的曙光。留給我最深印象的是今天的故宮正借助著世界最先進的科技，對館藏文物的進行保管和修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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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宮中收藏了無數藝術寶藏，說到北京故宮與台北故宮的藏品孰優孰劣，尤其像字畫、陶瓷等大類收藏，有專家認為：台北拿走的字畫的確都是精品，但一些最精的還是在北京故宮，因為這些最好的東西在故宮博物院成立前已經被溥儀帶出去了。書法如“三希帖”，所謂“三希帖”就是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王獻之的《中秋帖》，王珣的《伯遠帖》這三幅代表了中國書法藝術的最高水平的書法字帖。繪畫如《清明上河圖》、《游春圖》、《韓熙載夜宴圖》等，這些都是頂尖級的精品。這些流出的精品後來又被收入北京故宮，只不過這種頂級品的數量比較少。在乾清宮西面的養心殿裡有一間僅8平米的小屋叫“三希堂”，這裡就是乾隆皇帝的書房，“三希帖”就被他儲藏在那裡，他時時觀賞臨摹，一生中竟然對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做了七十三次題跋，可見鍾愛之深。

通過單院長展示了一組照片，我們看到了被譽為“紫禁城文物醫院”的科技部。一條寬敞的通道，兩邊是一間間用寬大玻璃窗隔開的“病房”。裡面配備了最先進的科學儀器設備。這個故宮中的特殊部門，它的前身可以追溯到文物修整組，50年代召集國內文物修復保護高手成立了文物修復廠，1988年在文物修復廠、複製廠和文物保護實驗室的基礎上組建成文物保護科技部，其文物修復的傳統和技術力量在全國都是頂尖的。書畫裝裱的班底初期主要來自上海，甚至將上海一家頗有名氣的老裝裱店全盤遷京，使故宮字畫裝裱融南北派技法之長。在書畫臨摹複製方面，先期借鑒了日本的技術，但為了克服日本使用照相等機械方式複制存在顆粒明顯的缺陷，故宮採用中國傳統的純手工臨摹技術加以改進。這些技師都是經過專門訓練，複製技術堪稱世界一流。繪畫館展出的《清明上河圖》等名畫，便是老技師精絕的臨幕複製，達到以假亂真的程度。

技師們化腐朽為神奇，掉成一堆碎紙的古畫，經過修復後完好如初。碎裂一地的陶器和青銅器，修復後又站立起來。紫禁城文物醫院以後將對外開放，讓遊人走過開放式的醫院通道，透過玻璃窗觀看修復技師們卓絕的工作。為了保護文物，故宮的頂級珍貴書畫文物只在春、秋兩季展出，每次展出不得超過兩個月，並且一次展出之後要“靜養”至少3年。

故宮已有百萬件藝術品珍藏而在世界博物館界出類拔萃，但它的藏品數量仍在逐年增加，新增的藏品既有私人捐獻，也有到國際拍賣會收購。但只要是極品，故宮一般是不會輕易放過的，如1995年收藏宋張先《十詠圖》，更加豐富了故宮館藏。但是故宮的經費屬於國家撥款，有時難免捉襟見肘，有一年在拍賣會中露面的宋高宗的《養生論》，藏家是一位老人，他的父親在瀋陽經商時，恰逢末代皇帝溥儀攜清宮珍藏北上任職滿洲國。日軍投降時，溥儀逃離偽滿首都長春，大量清宮珍品就此遺落民間，這位藏家的父親就是當時在瀋陽買下的《養生論》。起拍時底價600萬，故宮極想收購，即刻申請國家撥款，獲得600萬的專用款，但是到了拍賣場，幾個回合後價格猛漲，最後落錘，別家以900萬購得，故宮眼睜睜地看著又再一次與珍貴文物失之交臂。

故宮以前的庫房是地面古建築，條件很差，沒有燈，四處透風。前幾年在故宮西邊原造辦處舊址修建了現代化的地下庫房，使文物存放條件得到很大改觀。地下庫房有上下兩層，建築面積達2萬多平方米，恆溫恆濕，故宮中的大部分東西都以可放進去。紅外安全監測系統也是目前世界上靈敏度最高、最先進的。

近年來，故宮對內部的一些辦公和服務機構進行了調整，所有古建築中的辦公機構都已遷出。原先在故宮內開業的星巴克也停業了。拆除了城牆東西兩側已搭建多年的臨時小賣部。神武門外東西兩側建成的故宮文化街，將展示銷售故宮的精品圖書、文創產品。屆時，神武門廣場在晚間將向遊人開放，人們下班後可以到此感受故宮文化。此外，端門數字展廳也將於今年開放，這個數字展廳晚間也會開放，屆時觀眾不用進故宮就能了解紫禁城全貌。

如同我在巴黎走進盧浮宮，在紐約走進大都會，世人仍然會珍惜走進故宮的機會。隨著科技的進步，故宮珍寶將獲得更為妥善的保護。這是集聚著人類傑出的藝術創作，珍惜它們使之傳之久遠，是功在千秋的偉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