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岁月：廖静仁《远逝的牧歌》朗诵 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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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逝的牧歌》

作者：廖静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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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复年年，秋深草枯时节，村里的男劳力就带着粮食干菜，带上扁担棕绳及砍刀，到离我们井湾里40公里路远的红土岭去砍芭茅。耕牛过冬，唯有芭茅才是最理想的食料，一日两餐，每餐4把或5把，让牛们反复咀嚼，愈嚼愈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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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深秋到来，我已满15岁，在农村也算是一条准汉子了。哥邀我说：去试一回吧，明天上红土岭砍芭茅去。然而那一夜，我却怎么也睡不着觉，想：农人爱耕牛，是胜过了爱自己生命的。我哥就是一例。他天生一副火爆脾气，性格耿直，声如吼雷。然而，也就是这么个坏脾气直性子的人，在与耕牛打交道时，却是温柔到了极点。有一回，牛生病时畏寒畏冷，他就将自己与嫂子结婚的新棉絮搂进牛栏，裹在牛的身上，还把家里仅剩的几升大米也蒸了做成甜酒喂给牛吃……事后，夫妻俩大吵大闹了一场，我哥居然雷吼着骂道：“你滚吧，不晓得心痛耕牛的婆娘我消受不起！”幸亏我嫂子的父亲闻讯赶来，才平息了这场风波。只是，嫂子的父亲不但没有为嫂子说话，却还夸奖我哥像条庄稼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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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哥的言传身教，我又岂敢不爱护耕牛呢？第二天清早，无须我哥催促，我亦带了粮食干菜，带了扁担棕绳及砍刀，加入了去红土岭砍芭茅的行列。深秋的晨风，割面的刀子，冷得我真恨自己不能把脑壳缩到脖腔里去。幸好，这样的时候并不长久，我很快就觉得全身发热，继而，便是汗流浃背了。遗憾的是，远远地望得见红土岭了，我却实在走不动了，腿杆子麻木着，脚掌火燎一般，晃了一晃，便倒下去不省人事了。亏得同路的根山叔见多识广，用指头尖狠命掐住我的人中，我才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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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躺在床，骨架像散了一般，软绵绵的。这时候，我是有了伤感的，15岁的人了，还如此地没得能耐，不是丢尽了井湾里农人们的脸么？农人们只尊重有能耐的强者。他们甘愿俯首帖耳侍奉耕牛……

吃过饭后，精神确实好多了。我没有理由再留下来歇息，随着我哥及村子里其他的男人们一道开赴山岭中去砍芭茅。万木萧索的深秋里，红土岭上的树木依旧遮天蔽日，绿如深海，芭茅就长在这些树木与树木的空隙间，蓬蓬簇簇，莽莽苍苍。我正迟疑着不知从何处下手时，哥一头钻进芭茅丛中……他一边砍一边对我说：看见了么？只砍嫩茅，老茅难嚼，会耗去牛的体力！哥真是处处为牛着想，心那么细，手那么勤，我是有些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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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茅叶齿尖凌厉，不小心会伤了皮肉，还刚砍上一把，我的手掌手背以及脸部脖颈，便已是伤痕累累，鲜血淋漓了。哥却声色不动地说：顾不得那么多的，待结了痂，第二回进山就没得事了。有阳光从树丛的空隙间射过来，哥成了被光束裹着的一个人物，他的手上脸上同样有着淋漓的鲜血，却是一点也不在乎的。那以前，我在家时正在看着一本磨破了封皮的《封神榜》，而此时此刻，联想起书中的哪吒，也就疑心我哥是莲花化身的神仙了。没想到我哥正回过头，见我怔着，火了，便朝我怒吼：牛拉重轭不比你砍芭茅更苦？可就是从冇松过劲，你对得起牛不？当然就只得咬牙切齿忍住痛苦，继续砍芭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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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往山那边沉过去，天色就渐渐地暗了。这样的时候，山雾骤起，林子里阴森恐怖到了极点。我有些胆怯地问我哥：该收工了么？哥却头也不抬地说：还没喊伴呢，急么子鬼！幸好，我哥的话音刚落，对面林子里就响起了“呵嗬”声，我松了口气，心说：终于喊伴收工呐！然而，心里愈是着急，手脚愈是不听使唤，我把打好了捆的一担芭茅刚挑上肩，一个趔趄，扁担的两头空了——芭茅呼啦滚下了半个山坡，滚进了黑糊糊的大刺蓬。哥这回没有骂我，只重重地叹了声气，便放了肩上的担子，率先连跑带跳，向着那个黑糊糊的大刺蓬扑过去。待我赶到时，哥已从刺蓬中拖出了一捆，还剩一捆在刺蓬的更深处静静地躺着。我发现，哥的一身粗布青衣服，已被荆条割成了无数布片，晚风中，布片扬起如招魂的纸幡，纸幡飘拂下，是哥哥血迹模糊的肉体……哥确实是一条汉子，只见他双手抱住脑袋往刺蓬上就势一滚，便滚到了那捆芭茅的旁边，一个鲤鱼打挺，他立起身来搂住芭茅，如从虎口中搂出自己的亲生儿子，踩着沾满了血迹的荆条，一步步，一步步地走出来……看着我将芭茅平稳地挑上肩了，哥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很有些得意地说：这一担子能帮助牛过半个月冬日呢！

那天，兄弟俩夜深了才摸黑进住户的家中。

就是那一年，冬去了，春来了，冰雪依旧封锁着山野。我们砍来的芭茅，远远不够牛吃。那一阵子，我哥是急得肝肠寸断的。我也很急，这种感情，又多半是来自我哥的影响。在那段时间里，我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站在紧锁着眉头的我哥面前，我看着他傻笑，这当然惹怒他了，你还有心笑，没看见牛都快饿死了！说着，顺手一个耳光扇过来，我就势一倒，便变成了一丛嫩绿的芭茅。这样的时候，我哥是顿现一脸的喜色，可就在挥刀欲砍下来时，手却抖动着，犹豫在半空中，眼眶里，充满了盈盈的泪水。我说：哥，你砍吧，我若能养活一头牛了，不就成为井湾里一条汉子了么？哥就扑过来，紧搂着已经变成嫩绿芭茅的我，哽咽着重复：我的好兄弟！我的好兄弟……他说着说着，自己也就变成了一丛嫩绿的芭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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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我把这梦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哥，哥一脸的严肃，用两眼怔怔地望着我，好久好久，眨也不眨。我真后悔那为什么仅仅只是一个梦，倘若真是如此该多好，让饿瘦了的耕牛壮实起来，让井湾里的男人们承认我也是一条汉子，是永生永世的幸福。哥一定是看出我的心思，当真如梦中一般，猛地向我扑了过来，紧紧地搂住我，哽咽重复：我的好兄弟！我的好兄弟！你终于晓得爱护耕牛了！其时，兄弟俩泪如雨下。

兴许是我们对牛的一往情深感动了上帝也未可知呢，待我们兄弟俩从牛栏屋里走出，天，已确确实实是晴了。我哥这条铁铸般的硬汉子，便猛然一下双膝跪地，朝着太阳膜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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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 n4 r8 E6 B9 ^2 m4 Y& `+ ~廖静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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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安化人，1990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诗集《蔚蓝色的祝福》，散文集《纤痕》、《境界》等。《船魂》获第二届百花文艺散文奖，《井湾里，我的乡亲啊》获湖南省第二届青年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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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 诵 者

乔 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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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广播电视台新闻广播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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