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业（一）

对多数人来说，所谓的事业，只是个随机事件，并不受自己的掌控。 那些能够掌控自己事业和命运的幸运者，是让人羡慕的。

就我自己来说，年少时，虽然被灌输“共产主义”那么伟大的理想，对自己的事业却不敢有过高的期望，留在县城有个糊口的饭碗就相当不错了。 高中毕业后，竟然碰上了高考上大学这等好事，于是拼命复习准备高考。 但是，仍然没有过高的奢望，只要能上大学，有铁饭碗可捧，什么大学、什么专业都行。 填写志愿时，选了电机工程系，因为高中时学过《机电》，还在学校操场开过手扶拖拉机，实习了几分钟。

阴错阳差，自己被物理系给录取了。 也行，好好学吧。 读了几年大学，慢慢地，对自己未来的事业有所规划了。 到了大四选专业时，选了半导体材料和器件，学的也相当地好。 对半导体二极管三极管的物理图像，搞得一清二楚，对它们的所有数学推导，弄得滚瓜烂熟。 心想，这辈子大概可以在半导体领域有所建树了。 这是我人生的第一个事业规划。 但是，毕业分配时，让我留校，在理论物理组做助教，跟半导体半点不搭界。 那时侯，党叫干啥就干啥，虽然自己并非党的人，没有任何的讨价还价余地。 于是，自己的第一个事业规划就这样夭折了。

理论物理就理论物理吧，好好干。 助教之余，去选修理论物理的一些课程。 有个学期，选了一门《群论》，那是理论物理的基石之一。几堂课听下来，发现自己完全听不懂老师在讲什么，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于是，我意识到，自己不是搞理论物理的料。 穷则思变，我就想考研究生，离开理论物理。 考什么呢？ 那时觉得自己文科学得也不错，考个文理跨界的学科会有前途。 于是决定考世界科技史专业，心想以后做做科技历史研究，业余写写科普文章，说不定就成名成家了，走在马路上能被少男少女认出来，被求签名啥的。 科普作家叶永烈是我那时的偶像，我买过他的书、要过他的签名。 然而，自己并没有考上科技史研究生，那门《世界历史》考的一塌糊涂。于是，自己的第二个事业规划也夭折了。

接着，就有了人生的第三个事业规划，留学美国！ 考托福、找学校、要申请材料，忙得不亦乐乎。 正要开始申请，突然学校里有出国做访问学者的名额。 学校领导看我托福成绩好，就推荐我去美国。 做访问学者并非我意，我是想去美国念硕士或博士，回来后能在大学站住脚。 然而，出国机会难得，何况自己申请出国并不一定能成功，就想先出去再说，到时再想办法。

一到美国，才发现自己如一叶扁舟，被冲到大风大浪的海洋里，再也无法掌控自己的方向。 以后许多年的所有努力，只是为了求不翻船、为了求生存，再也无法做所谓的事业规划。

首先碰到的问题是读学位。 读学位要交学费，我到哪儿去弄钱呢？ 接纳我做访问学者的王博士，香港人，极年轻的助理教授，没有研究基金来资助我。 但他想尽办法帮助我，让我批改他所教课程的学生作业。 他教两门课，都是一百多学生的大课。 每周四堂课，近六百份作业，批得我是头晕眼花。 就是这样，赚到的钱仍然不够付我的学费。 一个学期下来，王博士开了近千美元的私人支票，让我去补交学费。 想想真的是非常感激王博士，我整天忙着修课、批作业，几乎没为他做过任何事，他却为我付学费。 但我想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一个学期后，就开始申请其它学校的研究生院和资助。 然而，申请学校并不顺利，因为我是访问学者身份，大部分学校都不考虑我。 那时我年轻不经事，天天为这事担心焦虑，总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还好，在天塌下来之前，一个不见经传的学校物理系录取了我，给了我助学金。 这个物理系规模挺小，教授研究的领域只有两个，都不是我喜欢的。 有个老教授的“副业”是研究多孔材料，我就决定跟他学多孔材料。 心想，这专业多少和材料有关，学了再说，如果不喜欢，回国后继续做我的半导体研究就是了。 于是，认认真真、埋头苦学，从师后的第二年开始出论文，到第五年毕业时，共发表了二十多篇文章。 老教授非常高兴，逢年过节就邀请我和太太去他家参加聚会，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我们。

快毕业时，发生了六四事件。 无疑，这给汹涌的大海又增添了几分波浪，因为，在美国的中国学生可以申请工作留下来了。 我的这叶扁舟，又给抛到了一个毫无准备的浪口。 到哪儿去找工作呀？ 多孔材料研究一般是在化工系做的，在物理系做有点不伦不类，有点像金银首饰铺培养出来的打铁匠，不太有人看得上呀。 正经工作是没有希望的，那就找博士后吧。 于是，毕业后，把简历发给全球所有做多孔材料研究的教授，大海捞针，找博士后工作。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我找到两位教授，愿意接纳我，一位在澳大利亚昆士兰，一位在美国德州，都是化工系的教授。 最后，去了德州。

在德州，又是认认真真、埋头工作，非常的用功。 自己不是化工系科班出身，要补的学问很多，必须比别人用功、比别人吃苦。 很快，做出些好的结果，发表了论文。 教授挺满意，帮我申请了永久居留身份。 接下来，边做博士后，边找工作。 那是九十年代初，美国经济萧条，就业位置僧多粥少，美国学生找工作都难，何况外国人。 教授安慰我说，别着急，慢慢找，反正在我这儿你愿意待多长就待多长。 于是，继续做博士后，继续找工作，简历发出无数份，就是没人邀请我去面试。 每次参加学术会议，但凡见到愿意跟我聊天的，就往人家手里塞简历。 光阴如箭，一下子，博士后做了四年时间，正经的工作，还是影子也没有。

有个朋友知道我的情况，建议我去找找研究公司的工作。 他说，在美国有许多专门做研究的高科技公司，他们申请联邦政府的研究基金，开发高科技产品。 这些公司的入门门槛比较低。 有了这条线索，我就去图书馆找材料，找到一本联邦政府编的《小闯研研究项目汇编》(Small Business Innovative Research)。 一翻，果然，在美国有几百个做小闯研研究的高科技公司。 于是，按图索骥，把简历给一些小闯研公司寄去。 很快，就有了聘书。
那时，是我来美第十年，真的是十年谋一职。

（未完待续）

作者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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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真好：人生规划、事业规划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把眼前的事情做好，你若认真做事，认真做人，各种机会的大门会主动为你打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