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Liam Vaughan,Gavin Finch 编辑:张晨、冯艳彬 翻译:杨飞 来源:《The Fix: How Bankers Lied, Cheated, and Colluded to Rig the World’s Most Important Number》 导语:如何借操纵伦敦银行间同业拆借利率! 金融界衡量成功的准绳是那么简单明确:赚钱,然后其他一切就会随之而来 海耶斯接受了这300万美元。一位银行高管吹嘘,他找到了一头“真正的野兽” 【7月5日据彭博报道,伦敦一陪审团认定3名前巴克莱(Barclays)交易员有罪,共谋欺诈性操纵全球指标利率,认定操纵伦敦银行同业拆息(Libor)的罪名成立。报道称,巴克莱在2012年6月支付了2.9亿英镑的罚金(3.92亿美元)。本文节选自《The Fix: How Bankers Lied, Cheated, and Colluded to Rig the World’s Most Important Number》,讲述了瑞银前交易员海耶斯如何借操纵伦敦银行间同业拆借利率影响了全球金融市场。该书由Liam Vaughan及Gavin Finch合著(Wiley出版社,2016年)】 一 在瑞士一家银行在东京总部的一间空寂无人的交易大厅里,汤姆•海耶斯(TomHayes)全神贯注地坐在一排8台电脑屏幕前。与往常相比,这位英国交易员显得更加不修边幅:歪歪扭扭的衣领,苍白扭曲的面孔,再加上一头凌乱的金发——这全拜他在陷入沉思时揪头发的习惯所赐。那是2008年9月15日,后来忆起时,这一天就像世界末日。 那天拂晓,海耶斯在自己的公寓里被老板的电话叫醒,老板让他立即赶到办公室。在纽约,雷曼兄弟(Lehman Brothers)正陷入破产境地。海耶斯坐在办公桌前,关注着这个世界对相关消息和恐慌情绪做出的反应。每个市场在开盘时都陷入一片闪亮的红色海洋,因为投资者在疯狂地抛售头寸。每当遇到这样的时刻,海耶斯都会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快速处理潮水般涌向他的信息,计算最佳逃离路径。 海耶斯在瑞银集团(UBS)可是一位明星,他是瑞银最擅长做衍生品交易的交易员之一。整整一年,全球金融危机对他而言一直很有利。这场乱局使他得以从那些急于逃命的投资者手中低价买进,再高价卖给那些仍然需要交易的少数倒霉蛋。虽然出于恐惧,大多数交易商都已经收手不干了,但是海耶斯似乎不知道风险为何物,仍在坚持奋战。那一年,28岁的他为公司赚了超过7000万美元。 然而现在,海耶斯感受到了威胁。除了必须从自己和雷曼兄弟所做的每一笔交易中抽身而出,他还曾斥巨资押注利率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保持稳定。而雷曼兄弟这家美国第四大投资银行的破产,肯定会让这些作为风险指标的利率飙升。海耶斯检查他的交易账户时,有一个利率比其他任何利率都更加重要,它就是伦敦银行间同业拆借利率(Libor)。作为基准利率,它影响着全球价值350万亿美元的证券资产。对于像海耶斯这样的交易员来说,这个数字就是“圣杯”。而他在两年之前就发现了一个操纵该利率的方法。 一个由一些全球最大的银行内部选举、自我约束的委员会负责设定Libor。这个利率衡量的是各银行之间互相借款的成本。每天早晨,每家银行都会递交一个预估值,然后取平均数,在午间公布这个数字。不同货币的利率也都按照这个流程来设定。直到今天,这个流程仍大体保持不变。在伦敦担任初级交易员时期,海耶斯就结识了一些负责每日递交各自银行Libor日元预估利率的人士(一共有16位)。他的过人之处就在于,他意识到这些人大多都需要靠证券交易商之间的经纪人——也就是涉及每一笔交易的、花言巧语的中间人——为他们每天提交的预估值提供指导意见。 海耶斯与众不同,他能察觉别人没有发现的东西。他对数字很敏感,不惧任何风险,他的狂热超越了职业道德。这些迹象都表明,他生来构造就和常人不一样。直到2015年海耶斯35岁的时候,他才被正式诊断出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但是他的同事们——很多都是来自名校的精明操盘手——常常提醒海耶斯,他和他们不一样。同事叫他“雨人”。大多数交易员都看不起经纪人,认为他们是二等公民。但海耶斯发现了他们的价值。他一直付钱给经纪人,让他们说谎。 到伦敦市场开盘时,雷曼兄弟已经正式宣告完蛋。海耶斯立即发送短信给自己在伦敦的一位经纪人朋友,告诉他自己希望Libor往哪个方向走。“我给现金,哥们儿,我真的需要它走低。”他输入这些语句,省略了一切客套话。“(走低到)什么程度?”这位经纪人的回复令他感到安心,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一出老套的剧本又开始上演。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任何一家Libor设定银行打电话来询问他关于基准利率应该如何设定的意见,这位经纪人都会说,利率可能会下降——考虑到那么多悲惨的消息,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Libor常被称作“全世界最重要的数字”,但它却是这样被设定出来的:仅凭几个男人之间的交谈就能敲定它的走向,而这些人每天的状态也各不相同,有的满不在乎,有的信心十足,有的心有余悸。那天晚上晚些时候,海耶斯察看利率水平时看到了令他难言的一幕,Libor日元利率真的下降了,这让他如释重负。 海耶斯还没有脱离危险。在接下来的3天里,他几乎寸步不离办公室,每晚只睡3个小时。随着市场跌宕起伏,他在数小时内就从亏损2000万美元转为获利800万美元。在这种混乱的局面当中,海耶斯能够掌握一定控制权的就是Libor。他把他的网络扩张至最大,向那些愿意与他合作的经纪人提供额外报酬,并请求全球各地银行出手相助。到了星期四,也就是9月18日那天,海耶斯精疲力尽。这是他一周来都在为之奋斗的一天。如果今天Libor出现了跃升,那么他之前付出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Libor变动的单位叫作基点,相当于一个百分点的百分之一,每一个基点的变动对他都意味着75万美元利润的得失。 海耶斯再次打电话给他最信任的伦敦经纪人之一。这是自雷曼兄弟垮台以来他拨打的第无数通这样的电话。 海耶斯说:“我需要你把它(Libor)保持在尽可能低的水平,好吗?我会付给你,嗯,5万美元、10万美元,不管多少都行。无论你想要多少都成,好吗?” “好吧。”这位经纪人重复他的话说。 “我说话算话。”海耶斯说道。 “我知道你是。快别这么说了,好吧,把这件事交给我吧。”这位经纪人说。那天的Libor于正午时分公布出来的时候,海耶斯还呆在办公室里。日元利率下降了一个基点,然而以其他货币计价的可比的货币市场利率仍在继续高涨。海耶斯的危机得以避免。利用他的人脉,他凭借一己之力让全球金融基础设施的中流砥柱之一发生了偏移。他摘掉耳机,回家睡觉去了。最近,他才刚刚换掉从8岁起就一直在盖的超级英雄羽绒被,为自己的被窝升了级。 二 汤姆•海耶斯全名为托马斯•威廉•亚历山大•海耶斯(Thomas William AlexanderHayes)。他一直是个局外人。他生长于上世纪80年代伦敦西部哈默史密斯区的城市蔓生地带。海耶斯很聪明,但周围的人却发现,他很难和其他孩子打成一片。他的父母在他上小学时就离婚了。母亲再婚后,海耶斯搬到了繁荣富裕的城镇温切斯特。海耶斯一直保持着他的伦敦市中心口音,周末会返回伦敦观看二流球队女王公园巡游者足球俱乐部(Queen's Park Rangers)的比赛。 很多英国男孩都是铁杆足球迷,但海耶斯的兴趣更像是一种痴迷。固恋是阿斯伯格综合征的症状之一,同时伴有社交障碍、高度紧张以及对数字的偏好超过语言。在温切斯特,他常常因为这一点而受到其他孩子的欺负。在诺丁汉大学就读期间,海耶斯仍然上不了台面。当他的同学们都在享受暑期假日时,他却在为学校清洗锅碗瓢盆、搬运厨房设备,赚取每小时2.70英镑的外快。 为了赚取更多的钱,海耶斯在瑞银驻伦敦分支机构获得了一个实习生职位。2001年毕业之后,他加入了苏格兰皇家银行(RBS),成为利率衍生品柜台的一名培训生。作为替前辈端茶倒水和收集干洗衣物的回报,他每天有20分钟时间可以向交易员询问任何他想问的问题。这对海耶斯来说简直是醍醐灌顶。和平日里纷繁复杂的人际交往和劳神的捕风捉影不同,金融界衡量成功的准绳是那么简单明确:赚钱,然后其他一切就会随之而来。这成为海耶斯的座右铭,他开始如饥似渴地阅读关于市场、期权定价模型、利率曲线和其他金融奥秘的著作。 在货币市场这种年轻放浪、享乐主义的文化当中,这位笨拙的21岁男孩表现出一种奇怪的契合。在极少数情况下,他会和其他银行家一起去夜店消磨时间,他坚持点热巧克力,大家都叫他“汤米巧克力”。当他走到交易大厅时,他们会脱口说出电影《雨人》(Rain Man)当中的经典台词,比如“澳航从不坠机”。他很不善于开玩笑,总是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俏皮话和讽刺挖苦。他的那床超级英雄羽绒被就是一个特别的笑柄。海耶斯认为,这套床上用品完全够用了;他不觉得有必要另外买一套。 金融界并非人人都是混球。海耶斯也交到了一些朋友,他发现他在发短信和交易时直截了当的做法让他在经纪人中很受欢迎,只要能给他们带来交易,他们才不管他是在哪儿上的学呢。到头来,海耶斯也适应了这些玩笑,因为那些曾经让他在社交方面备受排挤的强迫症状,在他登录交易终端的那一刻转化为力量。尽管受尽了嘲弄,海耶斯终于找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他早早起床,每天至少工作12个小时,很少在晚上10点以后睡觉。他经常在夜里起来查看他的交易记录。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海耶斯曾在利率掉期部门任职。设计这种产品原本是为了保护公司免受利率波动影响,但如今,利率掉期主要在银行和对冲基金的专业交易员之间买入和卖出,成为又一种用来赌博的高风险证券。掉期市场呈现爆炸式增长。2000年,每年转手的证券为50万亿美元,到了2010年,这个数字达到了500万亿美元。复杂的计算和持续的用脑对海耶斯来说不在话下,而他又发现自己具有一种更罕见的天赋:极强的风险承受能力。当其他新手交易员寻求落袋为安或快速止损时,海耶斯却能趁着市场波动大赚一笔。在他职业生涯的最初几年,他的业绩好坏参半,但是,他的上司知道他天生就是这块料。2004年,海耶斯被加拿大皇家银行(RBC)挖走,这家银行规模较小,海耶斯在这里可以发挥更突出的作用。他获得了自己的交易账户,专注于日元衍生品市场。 据一些大银行的交易员回忆,他们突然看到一个加拿大皇家银行不起眼的小角色成为大规模交易的对手。海耶斯或许在简单的办公室友情法则面前不知所以,但当他审视日元衍生品交易的复杂矩阵时,却看得如此通透明白。“成功地把它做好,成功地找出市场无效的一面,成功地辨别出机会,然后,当你做对了的时候——就像在解答那道方程式,”海耶斯后来会这样说,“这个就是赚钱,这个就是亏钱,就这么单纯。” 2006年夏季,海耶斯又被挖走了,这一次挖人的是瑞银。苏格兰皇家银行、加拿大皇家银行、瑞银——这些挂在楼门前的名牌对海耶斯来说意义不大,他只要一部电话、电脑屏幕和可供押注的银行资产负债表就够了。瑞银把他派往东京,这次重大的晋升让他正式告别了喝着可可饮料、抱着幼时睡毯的怪人形象,宣示了他已经蜕变成的样子:一位风风火火、令人敬畏的交易员。 扑克游戏中一般有两类玩家:一类是紧张派,总是等待最好的一手牌,然后下很大的赌注,希望一把捞够;另一类是主战派,忍不住每一手牌都加入战斗,刺激对手,吓唬紧张的对手,迫使他们折牌。海耶斯无疑属于后一种。他的手法就是不停地交易,挑选信息中的有用片段,作为造市商获取佣金,给自己打造出一幅高交易量、高风险承受者的形象。 海耶斯来到日本的时候,适逢当地政府在很长一段时期内首次调高利率,让一个一直处在休眠状态的数万亿美元规模的市场重新复苏。他所交易的大多数工具都是以Libor作为参考。所有主要的货币都有各自的Libor,期限从隔夜到12个月不等。在任何一笔交易中,Libor都是决定赔或赚的唯一最重要的数字。到这个时候,海耶斯已经明白,所谓交易的艺术,就是在只言片语而又不断变化的信息基础上建立一种未来感。明天的Libor何去何从是一个重大的未知数。控制好身边的乱局、消除灰色的阴影就成了他的使命所在。几年后,海耶斯回忆道:“我过去常常梦到Libor。你知道,它们就是我的面包和黄油。就是这个东西。它们是我所做的一切交易的基础。它让我着了魔。” 三 海耶斯热爱他的工作,但是当事情没有按他设想的方式进行时,他的恨意也同样强烈。在瑞银东京总部的5楼,他盯着自己面前的那一排电脑屏幕,怒火中烧。那是在2006年10月,他来到这家银行才几周时间,就已经陷入了困境,在一笔押注短期利率走向的大赌注交易中,他是输钱的那一方。Libor日元利率就是不涨,他越来越生气。 虽然在过去的25年间,科技的进步已经让金融业改头换面,但Libor的设定方式依然保持最初的状态。每一天,伦敦各银行都会告诉英国银行家协会(BBA),多长期限、借入哪种货币将耗费它们多少成本。总共有150种组合。对于每一种组合来说,前25%和后25%的数据都被摒弃,剩余数据的平均值成为当天的Libor。方法就是这样。从美国学生贷款到信用卡再到哈萨克斯坦天然气期货,Libor都是影响要素之一,但是每天,它都是由一小撮心不在焉、胡乱猜测的个人决定的。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海耶斯向伦敦的一位经纪人好友倾诉自己遭遇的困境。这位经纪人提出,他会和一位同事谈谈,该同事负责用电子邮件将每天的Libor预期——这种预期并不正式,但非常便于参考——发送给一小群负责提交Libor预估数据的银行家。(英国法院已经下令不许提到这两名男子的姓名,因为他们正面临审讯。)这种电子邮件本应该是不偏不倚的,但这位经纪人说,如果海耶斯需要的话,他可以把这种指导数据调得低些,这样一来,也许一些比较懒的利率设定者、那些没有太多日元业务的人,会简单地遵从这个指导。 对于海耶斯来说,这是让他灵光乍现的时刻。他知道,为了对自己有利,银行总会对它们提交的Libor预估值进行调整,但体系自身会让这种企图变得徒劳:因为当其他15家银行也同样这么做时,没有哪家银行能够对整体利率产生重大影响。但是,海耶斯曾经在足够多的银行供职,结交了数量庞大的经纪人,所以他意识到,他可以同时左右好几位预估利率递交者。他可以暗中操纵他们,甚至不让他们知情。而且海耶斯给他的经纪人开出的条件比大多数人都更加优厚。他们将海耶斯——一位公立学校毕业的、带着伦敦腔的家伙——引为知己。 海耶斯的经纪人照他的要求做了。这次干预活动没有起到很大的作用,但这种想法已经在他脑子里生根。那个月的晚些时候,海耶斯又找到这位经纪人,试图用更优惠的条件第二次贿赂他。这一次,海耶斯希望6个月期Libor日元利率走高。他有价值4000亿日元(约合33亿美元)的头寸即将到期,利率每上升0.01个百分点(或者一个基点),就能给他带来几十万美元的好处。海耶斯用短信和电话对他的经纪人展开狂轰滥炸,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这个利率上升了2.563个基点。海耶斯给他的老板麦克•皮埃里(Mike Pieri)发送电子邮件,表达了他对该计划奏效的兴奋之情——虽然利率的偏移幅度非常小,但在海耶斯赌注规模的放大作用下,价值还是相当可观的。那一周晚些时候,他写信给他的经纪人:“不管多少钱,你只管告诉我。” 海耶斯发现,操纵Libor不仅容易,而且代价低廉。这位伦敦的经纪人只用一顿免费的咖喱作为诱惑,就赢得了同事的配合。海耶斯开始把触角伸向他认识的其他银行的交易员,要他们帮忙驱动利率。到2007年春季,他的关系网已经扩大到囊括了苏格兰皇家银行和摩根大通(JPMorgan Chase)交易员的程度。他同母异父的兄弟、在汇丰银行(HSBC)伦敦总部做实习生的彼得•奥利里(Peter O'Leary)也成了他招募的帮手之一。 2007年4月,在通过电子邮件闲聊了几次之后,海耶斯问奥利里:“你认识你们那儿负责设定Libor日元利率的家伙吗?我想他在交易日元和北欧货币,他的名字叫克里斯•达西(ChrisDarcy)。” “哈哈,是的,我认识他!”奥利里回复道,“我想他的名字其实是克里斯•波特(ChrisPorter)。人人都叫他达西,我想是因为他的声音很迷人。” 海耶斯要求奥利里说动他的同事压低3个月期Libor。他说,利率每下降一个基点,就能带来100万美元的好处。在一大通电话中,海耶斯告诉奥利里如何做到这一点,授意他和这个人交朋友。奥利里对此并不情愿,他指出,负责设定利率的这个人和他在不同业务部门、不同楼层工作。海耶斯坚持要他这么做,奥利里最终还是请求他的同事帮了这个忙。“汤米巧克力”的事业突飞猛进。后来,海耶斯向奥利里道歉,表示不该将他牵扯进来,之后再也没有要求他在Libor问题上帮助自己。 在瑞银内部,海耶斯没有丝毫的避讳。在每天早晨的例会上,他讨论他的头寸,向同事和老板解释他打算如何影响利率。那个夏天,海耶斯和他的一位交易商的经纪人达成了正式协议。除了瑞银每月为其服务支付固定的费用之外,海耶斯还每月多争取到了15000英镑(约合23000美元),作为他帮助驱动基准利率的报酬,其中的5000英镑指定拨付给每日通过电邮发送Libor预期的那位经纪人。瑞银的一位发言人称:“暗示海耶斯是在瑞银供职期间才‘灵机一动’跑去操纵Libor,是一种荒唐可笑的说法。Libor操纵行为既不是海耶斯也不是瑞银发明或首创的。这是一种行业行为,涉及很多家银行和经纪人,他们或者单独行事或者共同行动,这种现象已经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 海耶斯从来都不确切地知道他对Libor的影响有多大。但即便不能完全左右利率的走向,他至少也可以把利率朝自己想要的方向推上一把。海耶斯事后估计,他通过操纵利率带来的利润大约只相当于他全部获利的10%——但是,在一个竞争激烈的业务领域,这么一项让他抢先竞争对手的优势帮他成为瑞银的一颗明星,在2007年为该行赚了5000万美元。 那年9月,在东京的一个游泳池里,他遇到了一位名叫莎拉•泰伊(Sarah Tighe)的公司律师——一个和他一样远离故土的英国同乡。泰伊认真倾听了海耶斯讲述了自己如何幸运地从破产的北岩银行(Northern Rock Bank)脱身的遭遇——而且仍然愿意再次和他见面。泰伊就像他的守护神,海耶斯的怪癖在她眼中是那么可爱,他的宏图大志在她那里是那么迷人。在混乱的市场和日常工作之外,海耶斯的生活开始变得有条理起来。这些叙述建立在对交易员、经纪人、监管者、律师和管理人士的200多次采访的基础上,同样作为依据的还有在海耶斯的终审过程中被引述的数千份文件和电子邮件。 四 2008年4月的一个早晨,华盛顿的天气冷得有些反常。文斯•麦戈纳格尔(Vince McGonagle)关上他在美国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CFTC)的办公室大门,坐下来阅读晨报。麦戈纳格尔身材结实瘦小,总是苦着脸。他已经在CFTC的执法部门供职12年,在此期间,他满头红发的边缘已经变得灰白。现在他是一位高级管理人员。《华尔街日报》(Wall Street Journal )头版大标题写道:“银行家对危机中的基准利率产生了怀疑。”文章开头这样写道:“衡量全球金融体系健康状况的最重要的一个晴雨表可能正在发出虚假信号。事态的发展对世界各地的借款者——从俄罗斯的石油生产商到底特律的房屋所有者——都有影响, 在这个过程中,银行家和交易员们表示了忧虑,担心Libor正变得越来越不可靠。” 这篇报道暗示,银行正在故意压低它们的借款成本预期,以避免向市场传达出它们极度渴求现金的讯息。2007年年初,金融领域还没有开始显示出灾难性的疲软迹象,在麦戈纳格尔的圈子里,几乎没有人关注Libor。这个基准利率是整个金融管道当中非常重要但可预期的一部分,每周的利率和上周相比几乎没有什么波动,各个银行之间的利率差别也不大。现在,它已经成为一个备受关注、反映市场紧张程度的指标。 随着信贷被冻结,所有货币的Libor都在飙升。那些提交了最高预估利率的银行会被视为麻烦缠身。这个过程如同一场日复一日上演的竞赛,利率设定者在高管的鞭策下努力预测对手会提交什么样的预估利率,然后将自己的利率设定在略低的水平上。在现金市场交易量如此清淡的情况下,要想获悉银行预估数据的真实性几乎不可能。一些分析师估计,最终发布的基准利率可能比实际情况低了多达40个基点。这种竞相压低所报利率的动机关乎的不是利润,而是生存。各国央行的官员和投资者都在寻找任何蛛丝马迹,看谁有可能步贝尔斯登 (Bear Stearns)的后尘。这家银行已经于2008年3月在次级抵押贷款的风暴中倒闭。 麦戈纳格尔对Libor几乎一无所知,但《华尔街日报》的这篇报道让他产生了怀疑。1996年加入CFTC后不久,他就成为一个律师团队的一员,被委派去调查得克萨斯州能源公司Dynegy,该公司被指控虚假报告其买进和卖出的天然气数量以影响这种大宗商品的基准价格。CFTC等机构最终对Dynegy及其他二十几家公司处以逾3亿美元罚款,其中也包括安然公司(Enron)。 在2008年春季,还没有什么线索显示交易员通过操纵Libor来推高自己的利润,但对麦戈纳格尔来说,这两起事件之间的共同点非常显著:一个基准,一样依赖交易员的诚实性,而这些交易员和这个基准被设定的水平之间都存在直接的利害关系。天然气基准价格由私人公司编制,而Libor则受到英国银行家协会的监督,这是一家总部位于伦敦的游说团体,素有“银行业啦啦队”之称。在两起事件中,负责监督基准利率和价格的机构都没有惩戒权,所以几乎没有谁能阻止银行造假。 麦戈纳格尔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他从佩珀代因大学获得了法律学位,这是一家位于加州的基督教学校,在这里,他比大多数人都更加认真地对待以“意志、服务和领导力”为宗旨的人生使命。当同班同学接受高薪职务为被控贪腐的公司和个人辩护时,麦戈纳格尔却走上了一条在案件中和他们针锋相对的职业道路。 那一周,麦戈纳格尔召集自己的亲信开了一个会。该不该对Libor欺诈活动展开调查?要展开调查,他们可以预见的最大障碍就是管辖权问题。当CFTC于1975年成立的时候,其指导方针就是对由易受大宗商品价格波动影响的农场主和企业主导的期货和期权市场进行监管。这些年来,衍生品交易已经急剧扩张为一个规模达数万亿美元的行业,但CFTC的管辖范围和资源并没有相应地增长。 该机构还肩负着干预金融市场的宽泛责任,但复杂的金融案件仍被默认为专属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或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Fed)的职权范围。 华盛顿流传着一个监管方面的典故:2001至2002年期间担任SEC主席的哈维•皮特(Harvey Pitt)曾经与CFTC负责人讨论究竟谁该对某种特定产品拥有监管权,素以态度生硬著称的皮特突然失去了耐心,咆哮道:“很简单。任何关于证券或金融工具的东西都归我们管。任何有四条腿的东西都归你们管。”这种观念让人出离愤怒。随着金融危机愈演愈烈,CFTC迎来了一个壮大自己的机会。 还要考虑英国当局这个因素。毕竟,这是伦敦银行同业拆息。麦戈纳格尔就调查Libor操纵活动一事联系了英国金融管理局(FSA)的负责人。该机构毫无兴趣,而且对CFTC越俎代庖感到非常恼怒。(英国金融管理局对本文不予置评。) 麦戈纳格尔没有被困难吓倒,他命令自己的团队继续深入挖掘。在接下来的几周时间里,他手下的员工得知,Libor还是芝加哥商品交易所(CME)数十亿美元利率期货合同的交易基准。而CME恰恰在CFTC的管辖范围内。这正是调查放行所需要的绿灯。那个夏天,CFTC致信给6家银行,向它们询问Libor的设定过程。这是该机构在调查中迈出的试探性的第一步,而该案将成为该机构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起案件。 五 一位忧心忡忡的朋友将《华尔街日报》的这篇报道发给海耶斯,但他满不在乎地认为这和他毫无关系:Libor美元利率的欺诈活动和他的Libor日元交易账户一点关系也没有。到2008年9月雷曼兄弟垮台的那天,海耶斯的那一套把戏运行得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好。作为金融体系的心脏,货币市场停止了跳动。因为担心它们的同行可能熬不过今夜,所有银行都拒绝借钱给其他银行,把所有现金都牢牢攥在自己手里。利率设定者完全不知道每天早上提交的Libor预估利率将会如何,从未像这会儿这样依赖经纪人给他们提示——而这些经纪人都在海耶斯的掌控之下。 对海耶斯来说,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酬谢经纪人,让他们保持忠诚。9月18日,市场被冻结了,只保留了一个小窗口,东京和伦敦市场只通过这个窗口保持开放,他很难找到规模够大的交易来回馈那些没有固定酬劳的经纪人。海耶斯突发奇想。他打电话给其中的一位经纪人,提议进行所谓的虚假交易(wash trade),交易双方通过一位经纪人下达匹配交易指令,然后又相互取消交易,但这个过程仍会为中间人带来佣金。这种交易在许多公司是被禁止的,没有任何商业意义,纯粹是一种用来支付大额佣金的方法。 海耶斯颇费了些口舌才让这位经纪人明白他的意图,不过,一旦明白了海耶斯的意图,这位经纪人立刻欣喜若狂。他大笑着说道:“好吧,那么让我们看看我们能做什么。这太XX……好了。”海耶斯让摩根大通和苏格兰皇家银行的交易员也加入到虚假交易的行列。前者纯属帮忙。后者要拿500英镑请同事到附近的餐厅撮一顿。后来,海耶斯在电话中告诉这位经纪人,今后他就打算用这种方式来向他支付报酬。(摩根大通和苏格兰皇家银行均不予置评。) 在接下来的11个月中,海耶斯通过虚假交易向他的经纪人支付了47万英镑回扣,除了上述两个经纪人,还包括已经被他招募进自己网络的第三个经纪人。如果说海耶斯在这场自一代人有记忆以来最严重的金融危机的最坏时刻操纵Libor,是为了保护他的利润不受损失,那么他接下来要做的似乎已经没有了限制。 他的成功开始吸引其他市场参与者的注意。2008年夏季,高盛接触了海耶斯,提出愿付300万美元的签约奖金请他来工作。海耶斯婉拒了高盛的邀请,他告诉同事要对这家把他带到东京来的公司保持忠诚。私下里,他其实是担心自己不够优秀,不足以胜任这家全球最负盛名的投行的工作。 一年之后,也就是2009年6月,他同意在东京君悦酒店昏暗奢华的爵士酒吧和克里斯•切切里(Chris Cecere)见面,后者是花旗集团(Citigroup)的明星交易员。切切里点了啤酒。海耶斯坚持要橙汁,然后倾听切切里粗略地描绘他打造天下无双的衍生品交易业务的计划,当然,海耶斯是这项计划的中心。和高盛一样,切切里也提供300万美元的签约奖金。这一次,海耶斯答应了。切切里事后和同事吹嘘称,他找到了一头“真正的野兽”。 六 在海耶斯的声望扶摇直上之际,麦戈纳格尔和他的CFTC团队却陷入了僵局。自从要求银行自愿提供有关基准利率的信息以来,调查团队收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但大多数情况都被直接忽略掉了。而在金融危机发生后的几个月时间里,执法部门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调查大宗商品投机者是否要为油价的大幅飙升负责上。 在伦敦,英国银行家协会迅速采取行动,平息了关于利率操纵的传言。为了回应《华尔街日报》及其他报道,该协会发布了一项声明,称围绕基准利率所产生的聒噪是因为记者的误解,而不是银行有什么行为不当。英国监管机构没有流露出任何了解真相的意思,它们在忙着拯救金融体系,使其免于崩溃。(英国银行家协会对本文不予置评。) 到了2010年年初,只有一家银行还在真正配合CFTC对Libor的调查,那就是巴克莱银行(Barclays)。在发现明目张胆的利率操纵迹象之后,这家英国银行已聘请CFTC执法部门前负责人格雷格•莫采克(Greg Mocek)担任法律顾问,在Libor问题上向其提供建议。莫采克一直与原先的同事保持密切联系,他认为,最好是承认所有问题的存在,然后再寻求获得有利的司法待遇。 随着新一任总统入主白宫,CFTC的领导人换成了加里•根斯勒(Gary Gensler),这位高盛前高管披露的净身家有6000万美元。根斯勒形容自己是一位“来自巴尔的摩的矮个秃头犹太人”,他被美国总统奥巴马(Obama)任命为负责监管衍生品的机构负责人。到目前为止,许多人都指责衍生品交易加剧了这轮金融危机。自2009年5月就任主席以来,根斯勒一直寻求给该机构带来一些“值得夸耀的东西”。Libor正好是他想追击的要案,他急切地想要重新启动这起案件的调查工作。2010年3月的一天,一份送到他面前的包裹给他带来了希望。 这是从巴克莱银行内部送来的一张音频光盘。根斯勒和他的小团队以及执法部门的成员聚集在他办公室外一起听录音。这是巴克莱银行两位中层管理人员之间的电话交谈,发生在18个月以前,当时正是金融危机闹得最凶的时期。其中一名男子操着清晰的英国口音,告诉他的下属,他需要开始推低这家银行的Libor报价。当那名级别较低的男子表示反对时,第一名男子告诉他,命令来自该银行的最高层,而这些高层又是根据英国央行(BOE)的指示来行事的。 这份录音到此为止。在根斯勒的办公室外,大家都陷入了惊愕的沉默中。据CFTC的一位官员回忆,这两人的讨论是如此地含糊不清,看起来好像他们已经知道自己的谈话正在被录音。在经历了几个月的挫败之后,现在又获得了这项可以打开这个案子缺口的证据。如果巴克莱银行的管理人士如此公开地讨论操纵Libor的行为,那么似乎可以顺理成章地推测其他银行也在做着相同的事情。(巴克莱银行对本文不予置评。) CFTC的一贯立场是充满戒备、牢牢地把持着自己的案子,防备某家规模更大的机构冲进来接管案件。但是,拿着这张来自巴克莱银行的光盘,调查人员知道,除了让美国司法部(DOJ)参与进来之外,他们别无选择。只有联邦政府部门有权迫使公司配合调查,还可以对个人提出刑事指控。CFTC颇有长者风范的执法部门代理主管史蒂夫•奥比(Steve Obie)给司法部的对应负责人打电话,对方是一位胡子花白、和蔼可亲的高个子律师,名叫罗伯逊•帕克(Robertson Park)。奥比和帕克在过去这些年里曾一起合作办案,现在偶尔还会在一起喝喝啤酒。 “罗布,放下你手头的工作,听听这个。”奥比说着,把电话听筒对准办公桌上的电脑扬声器,开始对着电话那头播放巴克莱银行的录音。当录音结束时,帕克的第一句话就是“天啊——”。 司法部的刑事部门几乎天天都面临媒体责难,指责其未能追究银行业在这场危机中应承担的责任。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反击的机会。在一个月之内,帕克就召集起了一个团队,开始对Libor问题展开调查。 这迫使英国方面也不得不介入。Libor一直是由伦敦的银行家设定并接受英国银行家协会的监督,但英国金融管理局自始至终都在抵制调查,原因是该机构领导人认为这种调查成本高昂,而且会带来政治上的混乱。自2008年以来,英国金融管理局的作用基本上就是个邮局,接收银行方面提供的证据,然后把这些证据转给CFTC。现在,在经过一系列会议协商后,英国金融管理局同意加入美国调查人员的行列。 有了新的靠山,CFTC传讯了16家银行,强迫它们交出证据,并允许员工接受问询。该机构还命令这些银行聘请外部的律师事务所来承担对Libor操纵行为的调查任务,然后在年底前将它们的发现汇报上来。 在几周之内,成箱的证据开始运抵CFTC。麦戈纳格尔和奥比手下的调查人员在办公室里度过了无数个小时,疲惫地坐在他们的办公桌前,为文件编制目录,听录音。显示银行管理结构和不同银行不同管理团队行政管理系统的大幅图表被绘制了出来。交易员们所使用的暗语——他们用密码来指代“国际货币市场日期”和“重设梯级”——被慢慢破译了出来。 被传讯的银行中有一家就是瑞银。在它位于苏黎世的总部,律师们用“Lower 6m”和“favor”等关键字来筛查庞大的聊天数据库和电子邮件。一位交易员的名字比其他人更加频繁地跳了出来。 七 在跳槽到花旗之后,海耶斯必须等到3个月的竞业禁止期结束之后才能开始在该行进行交易。他利用这段时间来打基础,准备对Libor发起新一轮的攻势。他把东京的一位名叫隼人星野(Hayato Hoshino)的初级交易员重新安置到伦敦,让他和负责递交Libor预估利率的人成为朋友,这样,海耶斯就可以将他对利率走向的意愿传达出去。海耶斯还开始着手让该银行加入负责设定东京银行同业拆息(也就是Tibor)的委员会。到了2009年10月,海耶斯飞到伦敦亲自会晤花旗的利率设定者。 在专人陪同下,海耶斯来到位于伦敦金丝雀码头的花旗欧洲总部楼上,被引荐给现金柜台的主管安德鲁•瑟斯菲尔德(Andrew Thursfield)。从海耶斯嘴里冒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很高兴见到你。你可以在Libor问题上给我们提供帮助。” 瑟斯菲尔德是一位严厉谨慎的英格兰人,他在花旗的风险管理部门已经工作了超过20年。秃头、戴着眼镜、拥有一副尖细的嗓音和十足的学究气,他更像是一位会计师而不是银行家。他喜欢把自己想象成这家银行资产负债表的守护者。 海耶斯没有刮胡子,衣冠不整而且还浑然不觉。他告诉瑟斯菲尔德,瑞银的现金柜台是如何扭曲其递交的预估利率以使利率适合他的交易账户,还吹嘘他与其他银行利率设定者之间的亲密关系,以及他们之间是如何相互帮助的。海耶斯试图取悦瑟斯菲尔德,但是他严重错判了这个男人的脾气和当时的形势。瑟斯菲尔德立即对他感到厌恶,第二天就给他的上司打电话,表达了对招募这个新人的担忧情绪。瑟斯菲尔德称:“不管谁是这个柜台的主管或者不管什么情况,都应该密切关注他真正在做些什么以及这些行为的公开程度。”他说,海耶斯看起来非常像个“街头小贩”——这是伦敦金融圈的俚语,用来形容某人很低级而又装腔作势。 海耶斯最不该触怒的人就是他。花旗已经在配合CFTC对Libor操纵活动进行调查,2009年3月,瑟斯菲尔德甚至通过视频链接向调查人员传送了一份长达18页的报告,详细解释了利率设定流程。至于海耶斯方面,他一点也没有把这次会面当回事,后来甚至想不起瑟斯菲尔德的名字。 当海耶斯最终于2009年12月出现在花旗位于东京新丸之内大楼的办公室时,他之前的准备全白费了。不仅该行负责递交预估利率的人不止一次地告诉他,他们在设定Libor的时候不能考虑他的立场,就连他原先的盟友也开始背弃他。 关于CFTC调查的消息泄露了出来,人们开始感到紧张了。一位经纪人告诉一直在烦扰着他的海耶斯:“我不久之前问过他,他让我不要再问他了,但我会再试试的,哥们儿,他们最近全都变得怪怪的。” 海耶斯也开始对市场做出糟糕透顶的预期,因此蒙受了巨大损失。2010年6月,海耶斯在花旗的一位同事辞职,并将海耶斯的交易账户详情泄露给他在瑞银的旧上司。之后,他们联合市场上的其他人针对他的弱点发起攻击。他们把市场推向不利于他的方向,令他损失了近1亿美元。 在海耶斯职业生涯最糟糕的一个月接近尾声之际,他陷入了绝望。6月25日,他坐在办公桌前,眼前的损益分类账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糟糕,他抄起手机,拨通了驻伦敦的隼人星野的电话。尽管他被一再告知利率设定者不愿意谈论Libor,海耶斯还是命令他的这位下属再次联系他们。他有一笔规模庞大的交易将于月底到期,需要基准利率上升。 说到隼人,海耶斯着实挑选了一个糟糕的心腹。害羞的他在办公室被称作“小隼人”,在海耶斯提出要求的时候,他从未真正接洽过这些预估利率递交者。这位年轻的日本交易员操着一口磕磕巴巴的英语,觉得他们这些人太可怕了。这一次,海耶斯比往常更加坚持。一吃完午饭,隼人就抄近路穿过交易大厅,来到利率设定者的办公桌前,传达了海耶斯的请求。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CFTC已经传讯了花旗,并命令该行调查其衍生品交易员是否在试图操纵利率。意识到银行内部在这个问题上的热度后,这位利率设定者告诉隼人,他的行为不恰当,并向瑟斯菲尔德报告了此次接洽,后者立即打电话给该行的合规部门。 在随后的几个月里,海耶斯和花旗的律师面谈了超过12个小时。他的老板告诉他,他会没事的,这只是一项比较宽泛的调查的一部分。然后到了9月6日,当海耶斯正要走进办公室时,他被拉进了一间平淡无奇的会议室。他看到了在不到一年前雇用了他的两位花旗管理人士——安德鲁•莫顿(Andrew Morton)和布赖恩•麦卡平(BrianMcCappin),他们坐在一张会议桌边,看起来很严肃。花旗集团的总法律顾问和日本分公司的人力资源主管也在那儿。(莫顿、麦卡平、瑟斯菲尔德和隼人都没有对记者通过花旗集团发出的置评请求做出回应。) 当海耶斯坐下之后,麦卡平称,银行数月来一直在调查他,发现他多次操纵利率。这种行为违反了该行的行为准则,他将被开除。海耶斯大为震惊。就在前一周,他还在像往常一样交易,与麦卡平在他角落里的办公室里商讨策略。 海耶斯迅速从震惊当中恢复过来,这种表现很符合他的特点。据海耶斯后来回忆,他当时告诉麦卡平:“好吧,考虑到你曾经那么深地卷入这件事,你现在解雇我是不是有点可笑。” “哦,但是他并没有卷进去,”总法律顾问迅速说道,“他没有任何交易头寸。” 海耶斯不赞同这种观点——作为花旗投资银行部门驻日本的主管,麦卡平最终要对每一笔交易负责——然后,他发起了有力的反击。他问道:“你们打算付给我多少钱让我安静地离开?否则的话,我会在这件事上闹个天翻地覆。”花旗没有料到这一点。这些管理人士要求海耶斯暂时离开这间会议室,让他们讨论一下他的合同。在重新把他叫进来之后,他们告诉他,他不会得到任何新的报酬。但他可以保留他的300万美元签约奖金。 八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海耶斯尽最大的努力重建他的生活。在他被解雇几天之后,他回到英国,在位于汉普郡乡村的四季酒店和泰伊举行了盛大的婚礼。2011年,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乔舒亚(Joshua),买下了坐落在伦敦郊外一个美丽村庄的一栋六居室房子Old Rectory,这里原先是牧师的住宅。据土地交易记录显示,他们支付了120万英镑现金,没有按揭。海耶斯报名攻读一个英国MBA课程,泰伊继续做她的律师工作。他们开始一起改造自己的山间田园居所,增加了一个侧翼,并递交了申请,打算修建一扇六英尺高的电动门,以阻止擅闯者。 与此同时,美国调查人员在努力向前推进这起案件。海耶斯听到了传言,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是首要目标之一。他通过Facebook账户给交易员米尔哈特•阿列库洛夫(Mirhat Alykulov)发了一条信息,在瑞银东京总部工作的几年里,这位交易员就坐在他旁边。几周后的一天,他接到了这位交易员的回复电话。海耶斯省略了一切寒暄,直截了当地问道:这家银行在和司法部谈话的时候有没有说些什么?海耶斯不知道的是,阿列库洛夫是从其刑事诉讼律师位于华盛顿的办公室给他打来电话的,联邦调查局预先准备好的这条被录音的电话线路看起来好像是源自东京的号码。阿列库洛夫尽可能让自己显得漫不经心,他问海耶斯打算怎么办。阿列库洛夫自己也面临Libor欺诈指控,他和联邦调查局达成了一项交易——如果他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们并帮他们抓住海耶斯,他们同意不起诉他。如果海耶斯在电话中暗示他们对政府撒谎,那么除了欺诈之外,他还可能被控妨碍司法公正。 海耶斯停顿了一下,似乎有点察觉到这是个陷阱。海耶斯说:“美国司法部啊,哥们儿,你知道的,他们会送你坐牢的。你跟他们废什么话啊?”(阿列库洛夫通过他的律师拒绝发表评论。) 2012年圣诞节前两周,一个周二的上午7点钟,海耶斯听到自家门口的敲门声。十几名警察和严重欺诈办公室(SFO)的调查员拥入家中,将电脑和文件收集起来,装进纸箱。海耶斯被逮捕了,他被带到伦敦一家警察局,被告知他涉嫌串谋欺诈。 海耶斯拒绝发表评论,随后被释放。8天之后,他正在看电视(后来事实证明的确如此),突然,一则新闻快报切换到华盛顿的一个新闻发布会上。在耀眼的相机闪光灯前,美国司法部部长埃里克•霍尔德(Eric Holder)宣布,瑞银被处以15亿美元罚款,而且已经认罪,承认其日本分支机构有操纵Libor的行为。司法部也对海耶斯和他的一位前同事罗杰•达林(Roger Darin)提起了刑事指控,并寻求引渡他们。海耶斯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切。 海耶斯仔细考虑了一下针对他的证据。三个大洲的调查人员拥有几千封可以给他定罪的电子邮件和音频录音。海耶斯的律师告诉他,唯一能让他免于被引渡到美国,并避开当地严厉的量刑法律的办法就是,在英国达成一项“污点证人”协议,承认一切罪行,招供出与他合作过的所有人。英国方面急于结案。他们参与调查的时间比较晚,但仍希望案犯在本土做有罪抗辩。 就这样,他开始了一段紧张的倾吐心声的历程。在接下来的3个月里,海耶斯的妻子慢慢适应了一套熟悉的例行程序。他每周至少有一次要到位于特拉法尔加广场边上的严重欺诈办公室去。在用一个假名(通常是曾在他挚爱的女王公园巡游者足球俱乐部效力过的某个传奇人物)登记进入之后,走过自动售货机,进入属于他的“忏悔室”:这是一间纯白的屋子,里面有一张桌子、一台投影仪、他的律师以及两位调查人员。几乎不用他们敦促,他自己就开始侃侃而谈。 海耶斯一开始就这么说:“你要想的第一件事就是你的优势在哪儿,我怎么样才能多赚一点钱,我如何才能把这些界线推到一个灰色地带,推到极限边缘。”他终于停下来喘了一口气。“但关键是,你贪得无厌,你想要获得你可能攫取到的每一分钱,这是因为,正如我所说的那样,别人就是以这个标准来评判你的,这就是你的绩效指标。” 一位调查员开口说道:“在这种行为发生的时候,你觉得你那个时候知道你所做的这些……” 海耶斯打断他说:“好吧,你看,我的意思是这是一个不诚实的计划,对吗?我是这个不诚实计划的一部分,因此显然我是不诚实的。”海耶斯弯腰趴在这个狭窄审讯室的一张桌子上,神情茫然地盯着前方,又开始了一番滔滔不绝的倾诉。 海耶斯似乎很乐意重温他过去的经历,当他描述那些令人激动的日子时,他的语速开始加快,在那个时候,他大量买进头寸,迫使经纪人给出最好的价格,让交易员相互竞争。他在一次交流中说道:“交易一个大规模的衍生品账户就像照看一个庞大、鲜活的机体。在经历了年复一年的交易之后,你就会对每件事情之间的关联产生一种直觉。” 海耶斯似乎很乐意重温他的经历,当他描述那些令人激动的日子时,他的语速开始加快,在那个时候,他大量买进头寸,迫使经纪人给出最好的价格,让交易员相互竞争。 2013年6月,在经过82个小时的问询后,海耶斯被正式起诉。他指认了超过20多个串谋者,其中包括他的继兄弟。(奥利里不会面临指控,皮埃里、隼人和麦卡平也不会。)这个名单中的人包括摩根大通、苏格兰皇家银行、德意志银行和汇丰的交易员,还有两家最大的交易商之间经纪公司的经纪人。对海耶斯来说,背叛这些人是理性之举。他在英国可能会被判处较短的刑期,不会被关进美国的监狱,他说,得知这一点让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最初被诊断出癌症、然后又被宣告警报解除的人。 随着Libor丑闻波及的范围在那个夏天变得越来越大,几乎占据了全球媒体的头条。海耶斯宽慰的心情逐渐被愤怒所侵蚀。在他招供的过程中,调查员向他出示了一件件他不能忘记的证据。在调查员们阐明这个案子对他不利程度的同时,海耶斯认为他们也证明了这起案子有多么的不公。他整个夏天都待在自己的家中,翻看那堆令他愤懑的文件:高管发来的对他的工作表示谅解的电子邮件;显示操纵活动在他被雇用之前就已存在的文字记录;甚至还有据他认为是银行之间关于这套欺诈系统的指导方针。一团怒火在他心中燃烧。操纵Libor是一种行业惯例。为什么他要当这个替罪羊? 10月9日,正当严重欺诈办公室准备为针对海耶斯及其串谋者的案子定案的时候,他们收到了一个白色的信封,它来自海耶斯的律师。信中写道:“出于好意,我们现在的立场是建议海耶斯先生对所有的罪名选择做无罪抗辩。相应地,他现在正式撤出这个调查程序。”在已经避免了引渡的情况下,这位天生的交易员正冒着生命中最大的一次风险,撕毁了污点证人协议,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伦敦法庭随机挑选出来的陪审员。 海耶斯后来说道:“我宁愿把我的命运交到12个人手中,也不愿向这个政治因素驱动下的程序低头认罪。我可能不同意陪审团最终做出的决定,但我会接受。” 九 2015年5月26日,在调查活动开始7年之后,首位因为操纵Libor而面临审讯的个人紧张不安地走过萨瑟克刑事法庭(Southwark Crown Court)二号审判庭拥挤的旁听席,坐在他的座位上。法庭是坐落在泰晤士河河堤上的一栋朴素的棕色砖砌立方形建筑。海耶斯穿着斜纹棉布裤和黑色毛衣,没有打领带,一头金发一反常态地梳得整整齐齐,他看起来很温顺,根本不像检控官想要把他描述成的那种咄咄逼人的恶棍。他的母亲坐在一个预留的席位上看着他,周围都是媒体。 陪审团由七位男士和五位女士组成。他们在诉讼初期就被告知海耶斯确诊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法官称,这种机能失调并不影响他辨别诚实和不诚实行为的能力,但可能有助于解释他回答问题时的鲁莽表现。鉴于他的状况,他被允许和他的法律团队一起坐在一张桌子后面,而不是单独坐在被告席上——这是一个位于法庭中间的封闭的玻璃亭。在整个庭审过程中,有一位中间人一直坐在他的身边,他的作用是监控海耶斯是否出现紧张迹象,当海耶斯盛怒的时候,他会出言劝他安静下来。他发怒的表现包括猛烈摇头以及匆匆写下便条递给他的律师。 严重欺诈办公室的首席检控官穆库尔•乔拉(Mukul Chawla) 是一个身穿黑袍、虎背熊腰、和蔼可亲的人,他有一头浓密的银发,在庭审间隙,会抽一支电子烟。他用一种平稳的语调陈述着针对海耶斯的这起案件。他在开庭陈述时这样说道:“你们可能会认为,在听说了这些证据之后,这里面的动机非常简单。那就是贪婪。海耶斯先生的愿望就是尽可能多地赚钱。他为雇主赚的钱越多,他们对他服务的评价就会越高,然后不可避免地,他希望,他们会付给他越多的报酬。” 关于海耶斯的所作所为,法庭并不存在争议,但是为了给他定罪,乔拉必须证明海耶斯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不诚实的。这位检控官最有力的武器就是这位交易员自己说的话。 在2013年和严重欺诈办公室进行的一次谈话中,海耶斯说道:“我知道,我也许不该这么做。但是,正如我说过的那样,我参与的是一种行业惯例行为,在我加入瑞银之前以及在我离开瑞银之后,这种行为都一直存在。” 这番话通过法庭的扬声器被播放出来,音量开得太高,以至于听上去有些扭曲。 轮到海耶斯在听证席上发言的时候,他推翻了自己和严重欺诈办公室的谈话内容,声称他为了确保自己能在英国受审而夸大了自己的有罪性。他的做证时间持续两周,在证词当中,海耶斯认为,他并非不诚实,因为试图影响Libor的行为在整个行业范围内是如此常见,以至于他并不知道这是错误的做法。他的辩护律师用一些文件支持他的主张,这些文件显示,瑞银的管理人士鼓励他的行为,而且英国银行家协会在危机期间也认可这种压低报价的做法。 有那么一刻,海耶斯甚至放声痛哭。“我不认为我做了什么(错事)。”他说着,转头看向坐在旁听席上的妻子,她双手紧握,放在膝盖上。她点头示意,以示对他的支持。当检控官播放海耶斯和他的市场联络人开玩笑的音频剪辑时,他低下头来,露出了微笑,陷入了回忆。 海耶斯发表证词称:“这可能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工作。它可能让你想从大桥上跳下去,每次你要开始工作的时候,它也可能让你感觉身体不适。”然而,他说,就他目前的处境而言,他所面临的最艰难的问题之一就是,他不再被允许进行交易了。他说:“我仍然痴迷于这个市场、这个金融市场(现在痴迷程度已经有所减轻),而且非常非常非常怀念我原来的工作。我非常怀念我原来的职业生涯。这份工作和这段职业生涯是构成我存在的很大一部分。” 到海耶斯第一周的做证结束时,这个刚开始看起来事实清楚的案子对乔拉来说慢慢变得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个年轻人看起来简单直率、友善、天真——既是犯罪者,同时也是这个体系的受害者。但是,一到了交叉询问阶段,海耶斯的希望就迅速破灭了。在被要求证实一些基本事实(比如他所交易的金融工具)的时候,他变得闪烁其词、杀气腾腾。从身体反应上看,他变得很紧张,咬紧牙关,眯起双眼。当乔拉向海耶斯询问那些针对他的证据时,他转移话题,谴责这项调查缺乏精密的分析,声称他是英国和美国当局之间霸权争夺战的受害者、一个“美国司法制度的逃亡者”。法官一度进行了干预,要求海耶斯回答问题,不要夸夸其谈。在一次休息的时候,辩护律师团的一位成员抱怨说:“我两年来的努力在两分钟内就完蛋了。” 在这场审讯开始10周之后,陪审团被送走进行讨论。5天之后,他们重返法庭,一致裁决所有罪名成立。 半个小时之后,海耶斯走回这间座无虚席但鸦雀无声的庭审室,迎接最终时刻。这种情况下,他不能不走进被告席了。在走进去之前,他问身穿制服的守卫,他能不能和妻子吻别。海耶斯穿着一件蓝色衬衫和浅蓝色毛衣,挎着一个小旅行袋,被领进了这间玻璃亭,身后的门被锁上了。 当法官宣布他被判处14年有期徒刑时,海耶斯几乎没有什么反应,这是英国白领犯罪的最高量刑标准。他的妻子摇着头,弯下身体,紧紧抓住海耶斯母亲的胳膊,后者直盯着前方,沉默地颤抖着。 法官在他的总结评论中说道:“你和其他人所做的这些事情是不诚实的,这个案子显示出了诚信的缺失,而诚信本该是银行业的特征。” 十 海耶斯目前正在女王陛下旺兹沃斯监狱(HerMajesty's Prison Wandsworth)服刑,这座监狱是一座位于泰晤士河以南的维多利亚时期的堡垒,素以条件恶劣和暴力的犯人而闻名。有6位经纪人被控利用他们对银行的影响力帮助海耶斯推低Libor,今年10月,他们也将步海耶斯的后尘在萨瑟克刑事法庭受审。严重欺诈办公室私下里表示,该机构打算在今后几个月内指控其他的串谋者。 关于Libor的调查由麦戈纳格尔和他在CFTC的同事启动,最终的结果是导致近12家银行被处以罚款,总罚金达100亿美元。有超过100位交易员和经纪人被解雇或者离开了这个行业。对于那些依然留在这个行业里的人来说,后海耶斯时代的交易大厅看起来好像是一个与以往很不一样的、受到更多管制的地方。受Libor案取得的成功鼓舞,监管机构已经顺利完成了对外汇、贵金属和衍生品市场操纵活动的调查。银行已经充实了自己的合规人员。取消了由银行出资去伊泽尔谷旅行以及在Le Gavroche餐厅享用1000美元大餐的待遇。如今,交易员形容自己生活在一种疑神疑鬼的状态中,担心他们过去的谈话可能会被翻出来,用来针对他们。人们普遍将近几年银行业为所欲为的敛财归因于这场金融危机。但也正如众所周知的那样,华尔街没有人因为次贷问题被送进监狱。随着海耶斯的锒铛入狱以及其他人即将步他的后尘受审,当前金融市场这种沉闷、压抑的新常态如果不是与Libor和与之相关串谋案的销声匿迹有很大的关系,至少也有一定的关系。 内容采编自网络, 不代表“北美生活网”观点, 除新闻外如有著作权争议, 请联系本站编辑,将立即处理。 谢谢欣赏,开放注册,欢迎加入北美生活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