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哥特式色调让你从心理上为你自己生命中潜在的暴力做好准备,我想这也是与之远离甚至嘲笑它的一种方式;它仅仅是让你进一步为那些不得不经历的事做好准备。”——辛迪·舍曼
2016年展出的《贵妇肖像》系列作品中,辛迪.舍曼模仿旧时代的宣传海报硬照,扮演了上了年纪的好莱坞女星,生动地展现了她们的孤独与强势。《纽约时报》的评论家Blake Gopnik表示,在舍曼的新作中,我们能看到62岁的艺术家本人直面和演绎已经上了年纪的自己,我们似乎能感受到她之前少有的真实的焦虑。
辛迪舍曼“贵妇系列”作品
《贵妇肖像》系列是舍曼重要系列作品,主要扮演“某个年龄段”的女性,她们也许是政客的夫人,基金赞助人,没落贵族,或者资产阶级和一部分“中产”的家庭主妇,她们是一群被大众文化俗套限定了“品味”的人;即:年轻、美貌、财富和地位。但因为年华老去,落后时尚而苦苦挣扎。于是她们整容,化浓妆,穿“显得时髦而雍容”其实过时而俗艳的服装,试图继续停留在自己崇尚的层次。尴尬的处境使这些照片成为颇具悲剧感的纪念碑式的肖像。辛迪.舍曼这些夺人眼球甚至惹怒一些人的“黑色幽默”,它的根源从何而来?让我们回到她的童年,回到美国的一些特殊年代。
2016年《贵妇系列》作品
2016年《贵妇系列》作品
从小就喜欢扮演别人
舍曼成为观念摄影艺术家其实是延续了儿时的一个特殊爱好;和绝大多数小女孩喜欢把自己变美变得讨人喜欢不同,舍曼从小她就喜欢把自己打扮成“别人”。童年时她常穿母亲和祖母的衣服玩,只是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像另一个人,除了喜欢装扮成主妇和老奶奶,有时也扮女巫,有时是怪物。儿时就迷恋“置换角色”:今天我是家里最有权威的祖母,明天我是掌管森林的女巫…
70年代早期,辛迪.舍曼在纽约的州立大学巴夫洛学院学习绘画,学校侧对面是奥尔布赖特.诺克斯(Albright-Knox)艺术画廊,这是当时美国重要的先锋艺术画廊,展出许多欧美的当代艺术作品。舍曼跟着当时的男友朗格和他的一伙朋友接触到了“当代艺术”,并且还跟同学一起在大学里创办了一个艺术家小艺廊“厅墙(Hallwalls)”。
大一时舍曼选修了摄影课程,但她对相机的操作与暗房技术毫无感觉,第一学期没有通过摄影课程的考试。幸好她的摄影老师并不注重获得什么“优质而光鲜的东西”(成绩),反而向学生们展示了许多前卫艺术的例子,强调有趣而社会性的主题才是作品的灵魂,舍曼因此放下了对技术的担忧。
大学时代,她也一直延续儿时的爱好,常常上折扣店、古装店淘旧衣、老首饰、假发,然后把自己打扮成各式各样的人物在镜前摆拍和参加活动,有时她自己也质疑自己是否有点问题,但是她真的从中获得很大的乐趣。同时也开始质疑自己为什么要学习画画,因为她只擅长描画自己,她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镜子画自画像,某天她突然想到;既然自己画自己那么费劲,使用相机就不必浪费那么多时间在描摹上,省下的时间可以构思作品概念。
而此时舍曼的男友罗伯特·朗格也忍不住向她建议:“既然你花那么多时间站在镜子前装扮各种角色,那么不如把自己做的这件事拍下来?”这个重要的“建议”最终让舍曼走上了观念艺术家之路。也因为他的建议,辛迪.舍曼豁然开朗,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方向。
综合美国上世纪从60年代后期开始的各种频繁而混乱的社会背景和各种运动,她开始寻找合适的方式把这些元素“组装”起来。于是有了大学时代的作品——《无题A--E》
早期作品《无题A--E》目前收藏于旧金山MoMa (作者亲自拍的原作)
70年代中期,舍曼开始展出她的那些和当时所有摄影作品完全“意图相反”甚至和“美好”背道而驰的摄影作品时,观众惊呆了,起先哑口无言,当他们回过神时似乎明白过来;美国又诞生了一个优秀艺术家,显然,她已不仅仅是一个路边的摄影师。
《无题电影剧照系列》(Untitled Film Stills)横空出世
《无题电影剧照系列》(Untitled Film Stills)横空出世
辛迪·舍曼的照片都在说谎,但它们却聚焦、嘲讽了那些存在并操控我们的东西,甚至让这种揭示飙出了不平常的强音-芭拉·M·亨克(德国评论家)
这部闪耀着“女性光辉”的系列作品从创作至今已有三十多年的跨度,六十九张黑白照片的系列作品开始创作于二十世纪的70年代后期至90年代,照片通过辛迪·舍曼本人不凡的“演技”,成功塑造了近七十位个性鲜活的女性形象,面对摄影镜头,她往往将自己扮演成为处于某一特定情景中的女性:孤独的单身妇人,在海滨享受日光浴的好莱坞女星,似乎在掩饰哀伤的主妇,或是年轻艳俗的B级电影女主角,也有浅色头发的女郎紧张地盯着公路,脚边放着她的行李箱,似乎正准备逃出某种境地…身为边开车边听广播长大的那代美国人,舍曼近乎本能地就深入并创造了她的“西区柯克”式神秘故事。
作品里这些女性形象都会让观者不由地联想到好莱坞影片,但这些“剧照”中的情景其实并不出自任何影片,辛迪舍曼委身于自己杜撰的角色,在摄影镜头前忘我表演,这种心灵的幻想完全发自内心,她沉醉于创作中。工作室堆满“女主角”们假发,服装,面具甚至假肢。当代艺术大师安迪·沃霍尔由衷的感慨:“她天生就是一个演员”。
这些女人的形象也触动了越战后美国文化中脆弱敏感的神经,与当时大行其道的女权主义也不谋而合。随着《无题电影剧照系列》的发表,当时不满三十岁的辛迪·舍曼轰动了整个西方艺术界。
《无题电影剧照系列》
自此,随着作品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能“搭稳时代脉搏”,辛迪舍曼变为“解构主义”、“后现代主义”、“女性主义”艺术评论家心中的女皇。她的作品从不回避现实,并且多以怪诞和讽刺意味的场景布置场景,以自拍照的形式反映西方社会不同年代典型的女性形象。从20世纪70年代后期的《无题电影剧照》,到80年代初的《杂志中心插页》、80年代后期的《历史的肖像》,911后的《小丑》,一直到《好莱坞类型》和《贵妇肖像》等系列。一系列精彩作品伴随着时代变迁和与之相伴的社会问题面世。在《历史的肖像》中,舍曼更狠狠的“调戏”了一把西方艺术史,引发了我们对于艺术史的深思。
在她对女性的表现中,为了调侃古典艺术大师对女性解剖学上处理的笨拙,她戴着假乳,表情怪异僵硬。在作品《无题225号》中,一位女性贵族的胸部溢出液体并留下痕迹。她的这些作品表面表现出“纯粹的荒唐”,让人忍俊不住又暗自叫好;一切自以为是和虚荣的“高贵”,毕竟也要接受世俗的非议和检阅。
在一些作品中,辛迪·舍曼甚至把自己化妆成男性,在这种变性的处理中,她使用了和杜尚相似的策略,尤其是当她把自己打扮成罗斯·萨拉维的形象。在《历史的肖像系列》中扮演“玛丽亚”时,她向罗马房东借了罩袍,结果罩袍很小,前胸扣不上,舍曼那时萌生了用塑料胸乳、假鼻子,葡萄粒乳头等道具的想法。
辛迪.舍曼将作品的触角延伸到了古典主义绘画、神话传说、怪诞故事,超现实主义等艺术领域,几乎涵盖了美国和欧洲所有的女人形象。舍曼意图通过扮演这些不同的女性角色,来诠释每个时代女性的性别社会地位和社会内涵,并表达自己对种种社会怪现象的理解。这一“扮演”,就是三十多年。
“9·11”事件后,辛迪.舍曼开始了“小丑”系列的拍摄:他们跳入鲜艳的色彩,躲在骇人的面具后面。他们激动、丑陋、可怕、痛苦、歇斯底里。在一种纵情愉悦的气氛中,透着噩梦般的情绪。她知道,当世贸大楼轰然倒塌时,许多美国人从此被改变。而那种改变被她呈现在这个系列的作品里。
美国着名摄影家杰夫·沃尔说:“模仿是艺术的毒菌,但在辛迪.舍曼这里却转化为一种利器”,在犀利的观察与挪用、效仿至“戏仿”的嘲讽力度中层层递进,辛迪.舍曼的观念利箭次次击中靶心,像她2010年创作的作品《壁画》被铺展于MOMA展馆庞大的壁面那样,将我们的视线定在墙上,不能游移,无法躲闪,强迫我们去观看并思考她揪出来的东西。
在《壁画》系列作品里(2010-2011)艺术家首次尝试通过特定场域的虚构场景转换空间的作品。在这个系列中,舍曼用数码改造了她的脸,通过使用Photoshop图形处理软件夸张了她的面部:鼻子拉长,眼睛变大或变窄,或是创造出更小的嘴唇。炫耀地穿戴搭配着一些混乱而怪异服装和道具,比如莫名其妙出现的剑,丑陋的棉袜,假乳房…虽然道具服装都取自日常,却放大成了比真人大很多的巨幅图像,被放置在装饰性的棉质印花布背景前,她的角色看起来很像当代生活中那些沉溺在自我感觉和幻想快乐中的主角,而她正“一本正经”的扮演着那些自我感觉不错的角色,整体更觉荒唐,正如这个越来越捉摸不透,混乱的时代。
女性身份与躯体主题是把利箭
辛迪舍曼对传统审美范畴的全面颠覆早在《无题系列》的角色扮演时,舍曼已经无所谓妆容的美丑,在接着的一场场感觉的乱战中,后现代性的颠覆狂扫了现代美学范畴的每个角落,把所有古典的审美范式拉出来统统虐了一遍。她认为丑对美的颠覆还是太古典了,她干脆把所有对应于愉悦的感觉全部蹂躏了一遍,感觉战场血肉横飞。
即便在世界领域,至今依然没有第二个艺术家能像她那样用自拍像如此广泛而深入地揭示视觉文化中关于女性的社会观点并引起如此强烈的批判性思考与辩论。通过探索女性在电影,电视,绘画等诸多视觉文化领域中的当代及历史的表达,舍曼吻合了20世纪70年代兴起的女权意识,并在90年代的第二波女性艺术家浪潮中得到持续呼应。
“我不想多说什么”,但舍曼承认:我并不想让女性看起来恐怖,但我觉得我们传统上对美丽的定义非常无聊。当我们越过传统观念,事情开始变得有趣,更有视觉冲击力——实际上我对我塑造的对象充满了同情。我不觉得艺术家应该过多解释他们自己作品,这就是为什么有批评家和记者的存在。我想,让作品自己说话,让人们自己去领会它们的含义吧。
“她严格限制自己的题材,却有天马行空的创意,并挖掘出无数的可能性。她激励年轻一代艺术家通过不同媒介探索自身的身份。”过去35年,她走的其实是一条非常狭窄的艺术之路。这位独特的天才消失在她塑造的每一个形象里,她没有留下灵魂,只有错综复杂的表象。观众在她的作品里得到震动和领悟,而在她眼中只能看到无限的死寂…或许,这就是世界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