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业（三）

（接前文）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开公司不知创业难。 开了公司，才知道真的是要日理许多机的，小到化学试剂到哪儿去买，大到下月工资发不发得出，事无巨细都得管呀，更别说写题案、做实验、写报告等等日常正事了。 做小闯研研究，入门门槛是很低，但做起来还是很烦的，条条框框很多。 大部分联邦机构，给你资助后，都要求你每月给他们送报告，汇报项目进展，他们还时常派人来考察。 所以，每天要花许多时间应付这些事情，一天工作十多小时，一周工作六天，那是常态。

忙是忙，心情却好，整天憋着劲想把公司办好，人也就不觉得累。 欣慰的是，几个主要的科研想法写成提案后，送上去，先后都得到了联邦政府的资助。 其中最让我激动的一个提案，是热电厂尾气除贡技术。 燃煤发电厂，其尾气中含有贡（水银）蒸汽，释放到大自然后，汞蒸汽会进入人类的食物链，对人体产生极大的危害，特别是对婴儿和小孩。 现有的除贡技术既复杂又昂贵。 我所想到的除贡技术，基于一个特殊材料和其呈现的罕见物理现象，可以大大地把除贡过程简化。 打个比方说，如果电厂除贡过程如同造一架波音777，用我的技术，这架飞机在汽车公司就能造出来。

于是，我就侧重于这个除贡技术的研究。 很快搭起机器做出这个特殊材料，然后做一系列实验，证实了那个罕见的物理现象，也证实了用它做除贡的技术可行性。 下一步就是找律师，写专利，申请专利保护。 小公司就是这点好，动作快，从项目开始到完成专利申请，也就半年多点时间。 要是在大公司，没有三五年做不成这些事情。

接下来就是做技术的进一步开发，包括实地试验。 在实验室里无法完全模拟电厂尾气，必须做实地试验，才能真正建立技术可行性。 我知道美国有个“电能研究院”（Electric Power Research Institute）， 是个电源工业研究联盟，半官方半民间研究组织，专门从事和扶持有关电能的技术研究，包括电厂污染控制的研究。 我就跟他们联系，希望得到他们的帮助。 给我回复的是个华人，张博士，早年从台湾过来的。 他说他是研究院负责除贡技术的项目经理，很愿意帮助我们。 我就把我们的技术摘要和实地试验计划书寄给他，他帮我联系了一家电厂做实地试验。 电厂负责所有的测试，我们只要提供材料和装置就可。

我们做的是小型试验，做起来比较简单，所用材料也少，可以用现有的机器做出来。小型实地试验做了几个月，结果跟预计的吻合，大家都非常的高兴。 张博士说他可以再帮我们联系中试和大试的合作伙伴。 但是，在电厂做中试和大试，需要许多的投资，比如说大规模制造那个特殊材料的机器，没有上百万美元是下不来的。 我们去哪儿找钱呀？

首先想到的是联邦政府的资助。许多联邦机构有资助创新技术的项目，但它们都要求申请者有自己的资金投入，而且要占预算的一半以上，否则不能申请。 再又想到天使投资商，在网上找了几家，给他们寄去技术简介和商业计划。 但结果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最后，我们决定去找几个大的电力公司，心想他们对我们的技术应该是有兴趣的。 于是，把技术简介给公司的技术主管寄去，并问他们有无兴趣了解详细内容，有的话我们可以登门拜访。

这些公司技术主管的反应倒是很正面，大都欢迎我们去访问。 于是，我们整理好介绍材料，一家公司一家公司地去推销。 几个回合下来，得到的结果都是大同小异。 当我们做完技术介绍，表示了我们的意图，即希望他们能投资我们公司，共同开发我们的除贡技术，技术主管都会很客气地评论说，我们的技术很独特，如果成功的话，将会改变除贡领域的游戏规则；但是，我们的技术还在开发初期，离商业化还有相当长的路程，他们公司一般不会投资这种项目的；当然，他们还是很愿意和我们合作，比如愿意为我们提供实地试验场所，等等。 访问了第一家，我们还是信心十足，觉得有希望。 等到访问过三五家，开始觉得希望渺茫，信心一落千丈。

一天，结束了一家公司的访问，从田纳西州的查特努加市回家，心情沮丧，上飞机后，闭目养神。 不到十分钟，猛然听到一声巨响，然后是很大的噪音。 接着，飞机开始缓缓地转弯。 乘客们都面面相视，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待转过一个大弯，驾驶员开始说话，他说飞机出了点机械故障，必须返回机场，请大家系好安全带。 我在心里默默祷告，希望飞机不要出大事。 飞机渐渐靠近机场，我从窗口看出去，远远看见跑道两边停了许多车辆，好多都闪着警示灯。 看来飞机还真有大事，幸好快着陆了，大事可以化了了。 然而，在飞机要触地的一刹那，发动机又轰隆隆地响起来，飞机抬起头，呼啸着飞回天上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下完了，飞机无法着陆，。。。看来就是今天了。 想想人生的四十多年，特别是办公司的这两年多，觉得亏欠了许多人，特别是太太。 两年前办公司，说办就办，也没跟太太多商量，太太也没多说半句话，只是默默地找了一份工作，支持家用。 两年来，家里家外都是她在打理。 而今，等待她的是这么个悲惨结局，真是有愧于她。 想到这里，我差点掉下眼泪来，心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飞机飞上天后，又缓缓地转了一大圈，等飞机再次对准跑道，驾驶员又开始说话，他说刚刚飞机通过机场，让地面的工程师目测了飞机外貌，没发现异常，现在我们准备降落，请乘务员做好准备。 嘿，不早说！ 在飞机轮子触地的一刹那，我吊着的心放了下来。 同时，我也做了一个决定，– 老子不干了！

当然，做出此决定，有其它的因素。 在我们实验室隔壁，有个华人开的技术服务公司，老板和我情况相似，原来在大公司上班，八年前出来创业。 开始几年业绩不错，公司曾发展到七八个雇员的规模。 后来生意越来越难做，最近几年几乎都是他孤家寡人一个人撑着。 但他总觉得生意会好起来的，机会还会回来的，一直坚持着，期间有其它公司想雇他做主管，他都推辞掉了。 最后，因欠了许多钱，卖了房子，太太跟他离了婚，实验室也被房主收回去。 所以，我决定急流勇退，不要把自己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置死地而后生，说起来悲壮，做起来一点也不好玩的。

我就去找原来公司的头儿，跟他说我的情况，说希望回公司上班。 头儿说应该没问题的，他去和人力部商量商量，尽快给我一个回答。 不出几天，头儿就打电话给我，说欢迎我回去，办公室已经给我准备好了。 于是，我把自己公司的事情安排安排、接交接交，回原公司上班去了。

然而，除贡技术的故事，远远没有结束。

【未完待续】

作者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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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业（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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