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古风]《庶女生存手册》作者：御井烹香

' F( ?, R/ p- K3 h! J( a0 |( L! l文案：

# e1 W/ _4 j6 W; G4 ?) q7 u    嫡母心机深，嫡姐脾气重，庶姐庶妹，个个不是省油的灯，生活在杨家好似走钢丝，左边是深渊，右边还是深渊
    人羡她锦衣玉食，殊不知深宅大院，庶女是举步维艰
    只愿嫁得良家子，良田几亩耕读一世……
1 d& j& L6 Z5 ^( s% T- |    为了理想中的桃花源生活，杨家七娘子在奋斗。

  Y, {( U' ^, i1 b" L/ E    架空文免考据，女主不圣母不小白也不过于阴狠，奏是个平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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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0 f& Y$ A; k- c- V) Z" ~6 A, [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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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庶女生存手册》，我觉得确实比《庶女攻略》更像攻略。记得《攻略》里，11娘作为庶女在娘家生活的时间非常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大部的都是婚后生活。《手册》里则作为庶女的生活，详细了很多。总体来说，两本书都很不错，只是生活态度不同。《攻略》是平平淡淡才是真，《手册》则是葱白强者的。不过既然看的是宅斗，那么我觉得还是《手册》更过瘾些。但是如果较真的话，其中一些桥段未免有些生硬，不靠谱。比如5娘的死，这么关键的事情我一直感觉不靠谱，都是那么聪明的人，直接下毒，还杀人，完全无法理解啊。而正因为有了这个硬伤，有时候看整篇都有点别扭的感觉。感觉读者们宅斗，宫斗看多了，智商又了大幅度的提升，作者不好写了呀。嘿嘿

书评：    不完美中透着完美－－评<庶女生存手册>  by 薄荷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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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B( m4 |6 N# w! v, t3 Y女主心思缜密有心计，身为双生子的姐姐，弟弟从小被无子的大太太抱养，自己在生母身边长到八岁，因生母去世被大太太收养。这里说一下大太太此人，通篇看下来，文中最大的奸角非她莫属，这个女人愚蠢自私小气，简直俗不可耐，一生都见不得人好。因为和女主生母争宠给女主生母吃下慢性毒药，后又为贤名收养女主，又防着女主，甚至害怕从小收养的女主弟弟有异心，多次想过继侄子承继香火，被女主一一化解。女主从小伏低作小，终于得到大太太的欢心，然而大太太的欢心却是有限的，虽然承诺女主可以自己选择婚配，却为了亲生女儿牺牲女主，她怕自己从小养了两只白眼狼，却不想自己又何曾不是狼心狗肺。

5 c# {/ {5 W1 d. W+ a; l文中的感情戏，文中帅锅也有几口，花样气质美男封锦，官二代纨绔子弟许凤佳，魏晋之风神医权仲白，军人气质硬汉桂含春，我就一直巴巴地猜着哪个会是男主，又舍不得翻看后面的结局，按捺着往下看。渐渐被小许吸引，小许童鞋乃天不怕地不怕混世魔王一名，十多岁年纪因为不满家中有意为他定下达家庶女联姻，跟着母亲躲到姨母大太太家避风头，恶意捉弄众表妹，却被女主吸引，一次又一次吓唬女主，让女主烦不胜烦，更引得女主双生弟弟为她出头闯出大祸，虽纨绔却很有担当，为不连累女主把事情承担下来．多年后因许杨两家连姻，大太太有意将亲生女儿五娘子嫁给小许亲上加亲，小许为女主费尽思量，跟母亲说："我只娶杨棋！"，亲事一直耽搁下来，面对女主的拒绝，这个少年痛彻心扉，玉雨轩的梨花树下那段戏，让我潸然泪下，他说："杨棋，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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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小许从此成为了小七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作者却没有这样安排，许杨两家联姻，大太太的亲生女儿五娘子嫁到平国公府，却因为骄纵的性格处处树敌，生下一对双胞胎后被下药而死，面对嫡姐的含冤，小七把事情闹大，非要许家给出一个交代，将许杨两家冲突推上风口浪尖，后为修补两家的间隙，女主成为牺牲品嫁到许家，这段看得我非常难受，小七是个善良的姑娘，虽然有着上一代的恩怨，和几个姐姐的感情倒是真挚的，小五骄纵任性，小时候也为难过小七，但姐妹之间还是有感情的，面对小五的冤死，小七坚持让权神医尝药，逼迫小五婆婆也就是大太太的姐姐给杨家一个交代，让家族交恶，她为的是什么？？！！杨老爷这个冷酷的政客，痛骂小七，为了两家重修于好，将小七再嫁许家，大太太为了冤死女儿及两个小外孙的利益，也选择牺牲小七，看到小七差点割脉自杀，我为她愤怒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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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作者笔锋一转，进入小七婚后的宅斗生活，和军中回来的小许从刚开始的疏离到后来的冰释，两夫妻同心协力找出五娘子被害的真凶，还有为宫中六娘子及太妃前程的种种算计，政治中心的风云变幻等等，也相当精采。可惜后面结局算是半开放式，很多事情并没有写死，像女主怀孕，大太太为了两个外孙的利益，给女主一杯下了番红花的茶，被女主识破私下翻脸并把旧事全部摊牌，后面女主是否顺产生下孩子，大太太会不会善罢甘休，杨二娘子会不会因为小七和大太太交恶而不再支持小七？四少夫人被杨家众姐妹灌下红花，日后是否会心存报复，六娘子，封表哥能不能圣宠不衰，杨家许家孙家政治局势一发而动全身……留着伏笔，我都要怀疑作者是不是想写第二部了，但万事交代得那么清楚也有一种看故事的感觉，像<九全十美>，后面交代女主怀孕，前面的庶子庶女全部婚配，女主的大儿子承继王位娶妻，小女儿聪颖可爱，男主和女主在山庄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等等，总有一种完美童话的感觉＿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生活中有变数，所以<庶女生存手册>给我的是一种不完美，包括女主前面有小五，还有小五留下的孩子，虽然小许和小七相亲相爱，却还是让我总有一种意难平的感觉，这种甜蜜混合着一种酸涩，让我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

个人说点题外话：觉得作者御井烹香有点取名无能的感觉，庶女生存手册书名取得不好，没有什么吸引力．但感情写得细腻，男主女主年少的悸动，偏执，争锋，男主追求女主的狂烈，女主的矛盾，写得非常生动，有别于很多宅斗文中男女主婚后恋爱，古代男子的含蓄内敛，如<锦屏记>中的男主，对女主的第一印象只是不讨厌，只有<花开春暖>男主程恪，对女主非常迷恋，一心一意要娶到女主，到女主闺房偷看偷听她说话，但女主婚前并没有爱上程恪，一直理智得过份，所以<花开春暖>被我扣了很多分．文中的小许是我大爱，风流倜傥，敢爱敢恨，对女主的追求痴心执着，一次又一次打动着读者。

宅斗也非常巧妙悬疑精彩，有些宅斗文婚前精彩，婚后平庸，这文设计得非常用心。前后宅斗各有看点，步步紧逼，前后相连。

& f( t/ i5 O5 d& T0 O! d还有个人一点爱好，咳咳，其实<庶女生存手册>里并没有太多的船戏，刚开始还挺失望的，后面发现并不如此，写得虽然少却不乏情趣，其中有一段男主生女主的气，女主为讨好男主为男主做口J　(斑竹表和谐我．．．．．)．看得我意犹未尽啊！！！流口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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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n1 e1 @/ \# g! I+ @对文中的各色男配，其实男主娶了小五后我看好权仲白的，可惜小七和他相互不来电，不然结伴游山玩水多好啊！桂少将军也不错，可惜破了相，封表哥芝兰玉树，可惜取向不好，和小七又血缘太近了，不好不好．说到血缘，这里提一句，小五和小许是表兄妹，怎么生下健康的四郎五郎呢？？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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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探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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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8 O* {" ^9 ?1 `( P    王妈妈行走在百芳园长长的回廊里，神色肃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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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t/ D6 C2 Z# k+ o# G    阳光映在杨府的院墙上，明晃晃的，照得院墙上已有些晦色的红漆一阵暖融。小丫鬟们三三两两地靠在院墙上，磕着瓜子儿说闲话，见着王妈妈，机灵的，便上前问好，胆小的，就缩在墙角，巴不得王妈妈没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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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家是百年世家，行事有一定的规矩，小丫鬟们闲了没事，在百芳园内嬉戏游玩，也是一道难得的景色，王妈妈虽然严厉，却也不曾斥责她们。

    她经过浣纱坞，又绕过了朱赢台，再转过长青楼，眼前便出现了一堵高墙，两三个小丫鬟背对了她，靠在墙角花圃间，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府中的事，却是没听着王妈妈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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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H3 Z: X* e, y2 j3 m    是小库房里做活的丫头们，都是新提拔上来的，未曾入等。

3 }6 \- v, l4 x$ `( B! W    杨家是江南豪门，这些不入等的小丫头片子，也穿得体面，一色的淡青色棉布袄，虽然看着朴素，但袄子里的棉絮，却都是厚厚实实，纵使是冬日，也透着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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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回大姨娘过生日，可要比上个月七姨娘的生日更体面些。等闲不拿出来使的金线银线，一下就领了十多团去，也不晓得针线房上头能不能紧着日子赶出来。只是咱们的冬衣就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了。”不知是谁的声音里透了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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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b( r1 q8 o7 F& r+ x4 `& G7 ]    “眼浅！”又不知是谁笑吟吟地道，“那是大太太身边提拔上来的姨娘……自然更体面，你也是没见过世面，前几年四姨娘做三十岁，那才叫一个场面呢，啧啧，什么星光缎、古香缎、缂丝八宝锦……流水似地从小库房往外拨，不知道的人，哪一个不说是太太过寿？”

    王妈妈便沉下脸，冲着墙边冷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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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规矩！太太姨娘们的事，也是你们说得的？”她在回廊边上站定了，拧起眉头凶神恶煞一般地瞪着墙角的小丫头片子，唬得这一群不入等的小丫头一阵纷乱，争先恐后地钻进了墙边的红漆木门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从门缝里望着王妈妈目不斜视地经过了小院门口，这才互相议论着，“王妈妈去南偏院有什么事儿呢。”

( p9 Q+ G1 G" I" z. @    “怕是去探九姨娘的吧。我听人说，九姨娘这两天越发不好了。”

    “她去探病？也不怕越探，九姨娘病得越厉害。”不知是谁，撇着嘴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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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几个小丫头便都笑了起来，都道，“不要命了！人家是大太太身边的红人呢，也是咱们能说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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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 n2 Z" A& k$ T  ~" N) z! C    大太太身边的红人王妈妈，果然是到南偏院探病的。南偏院说是偏院，其实就是下人住的大杂院隔出来的，距离正院，有十万八千里，在百芳园的边边角角上，开了一扇门再弯过几个夹道，才能进南偏院的门。一墙之隔，就是嘈杂喧闹的大杂院。

    这几年来，众人心里都是有数的：住在南偏院里的，那便是这所大宅里最没本事，也最不受宠的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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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年三姨娘还活着的时候，三姨娘住的是南偏院，三姨娘去了，就是九姨娘住了进来，这两个姨娘果然都是既不受宠，也没有什么脸面的，这南偏院就显得有些阴森，院子的角落里，还从青砖缝里长了老长的草出来，院子里的几竿竹子，也都是半黄不青的不讨人喜欢。王妈妈站在院门口左右看了看，难得地叹了口气，这才进了院子最里头一溜三间的青砖房。

    王妈妈一掀开帘子，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 q2 \3 `- x5 c& X$ S8 ^/ p" u    “奴婢给九姨娘请安来了。”她边说边往九姨娘的卧室走，直到进了卧室，才有两个小丫鬟迎了出来。这两个小丫鬟身上穿的还是去年发下来的秋衣，过了一年，青棉布都褪色了，显得格外的寒酸，年纪更小的那个，衣襟上还打了个大补丁，透着股村气，王妈妈高高在上地撇了撇嘴，这才调换出笑脸来，走到枣木大床边，轻声细语地重复了一遍，“奴婢给九姨娘请安来了。”

; w2 k. ]9 v$ ~) ~    说是请安，但王妈妈只是半蹲了蹲身，便直起了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上的女人。九姨娘似乎也并不以为忤，她咳嗽了几声，吃力地半坐起身，冲王妈妈点了点头。

/ f# [8 j, b+ m! w; ?) B0 `    “王妈妈是代——”她又咳嗽了起来，两个小丫头忙上前为九姨娘捶背捧痰盒，王妈妈后退了几步，像是怕九姨娘咳到了自己脸上似的，她放柔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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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5 ?, k# ~+ K7 V  e    “奴婢是代太太来看望九姨娘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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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s4 q6 c0 L% J" x. U& R8 ~    王妈妈见室内就这三个人，便左右望了望，这屋子里不过两三个樟木的箱柜，上头的锁头都生了锈，窗门紧锁着，窗棂下靠着个小风炉，还有一两个小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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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s- a- C2 `9 r# X$ s    王妈妈就皱了皱眉。

    “怎么不到廊下去煎药？”她的声音并不高，但却有一股冷冷的刀锋般的威压，两个小丫鬟对视了一眼，正要跪下请罪，九姨娘已是一边咳嗽着，一边气喘吁吁地道。

8 k2 D, p. V+ w+ _    “王妈妈不要责怪她们了，唉，唉，也是人手不够。”

) W3 j9 z+ C+ {. e/ f2 K+ Y    王妈妈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她硬邦邦地道，“规矩不可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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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1 R' Z! }" K  x; g: m% k' {- e    两个小丫鬟就很无措地站着，也不知道是请罪好，还是就当作没这回事好。

    和这样蠢笨的小丫鬟子计较什么？王妈妈忽然又心平气和了起来，她问，“怎么没见七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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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王妈妈话，七娘子还在午睡。”还没等九姨娘答话，小丫鬟便抢着说，“奴婢这就去叫七娘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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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i& O* [9 {0 m& h/ j    王妈妈和九姨娘都没有说话，只是望着这小丫头灵巧地跑出了阴沉的屋子，九姨娘怔了半日，才想起来让，“王妈妈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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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下的一名小丫鬟便上前为王妈妈搬了一张樟木椅，上头的弹墨椅袱都泛了黄，王妈妈干咳了声，俨然地在樟木椅上坐了，九姨娘又吩咐，“给王妈妈上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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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名小丫鬟便也跑不见了，王妈妈带着一丝不满，“这院里的婆子丫头们，也该好好管教管教了，大白天的，一个个都不知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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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嗐，她们也都忙着呢，眼看着就到了年下，各家谁不是一摊子的事？”九姨娘却似乎看得很开，这是个生得很平实的妇人，大约二十**岁的年纪，形容却已枯槁，瘦得肉都干了，腕边的一个金镯子可怜兮兮地晃荡着，就像是随时都要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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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妈妈就矜持地笑了笑，接过那小丫头捧来的茶，却并不喝，只是放在手心里暖着。九姨娘又咳嗽了几声，吐了一口痰，靠在枕上略带期盼地望着王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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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也有六岁了吧。”过了一会儿，王妈妈问。

* ~7 Q4 Y, Z0 \2 i    九姨娘就笑了，“嗯，与九哥儿是一样的年纪。”

    提到九哥儿，王妈妈脸色就柔了三分，话也多了起来。“九哥儿调皮着呢，昨儿又打了个什么玩意儿，惹得太太一阵好说，偏又舍不得打。也不知道七娘子是不是这样的性子，人都说，双胞——”她又收住了这半截子话。

    九姨娘露出几分苦涩，接着她的话头道，“七娘子却安静得紧，成日里寡言少语的，只是绣花。”

    “九姨娘的一手针艺也算是有了传人。”王妈妈就抓着这个话头说了下去。“只是七娘子才六岁，就绣得花了？”

; ?/ F3 z$ X  y" n( B    “断断续续学了半年，也不过是勉强不把迎春绣成月季罢了。”九姨娘眼里就闪过一丝骄傲，声调却仍是淡淡的。“昨夜在我床前服侍到了半夜，今日好容易赶她去睡了一会儿，倒显得她有几分懒，叫王妈妈见笑了。”

    到底是当姨娘的人，再落魄，说话行事，也不至于土得掉渣。王妈妈就有了三分敬重，“哪里，七娘子孝心可嘉。”

    这时，便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揉着眼，被那丫鬟领进了屋子，她穿着天青色万字不到头的小袄子，梳了两个小丫髻，身上的衣服虽然旧了，花式也是老的，但浆洗得很干净，看起来，倒也有几分可爱。

    王妈妈就笑，“七娘子，可还认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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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抬起眼迷迷瞪瞪地望着王妈妈，看了一刻就蹲身行礼。“王妈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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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g% {4 w$ [& \  z' g9 r/ }    “七娘子多礼了。”王妈妈连忙站起身，不敢受七娘子的礼，她脸上的笑容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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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姨娘冲七娘子招了招手，七娘子依偎到她身边，大眼睛咕噜咕噜直转，看了看九姨娘，又看了看王妈妈。

    王妈妈忽然就觉得她和九哥儿长得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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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E, V) G' z% _* u& R    双胞姐弟，就是双胞姐弟。她在心里头暗暗想着，就把原有的傲气，收了一点起来。

  z9 L: _5 y- d5 P3 i  r1 V    “王妈妈这次来，就是为了看看小七的吧。”九姨娘带着一丝疲倦地道，“不是我自夸，小七这丫头，倒真是挺伶俐的。将来，不至于给太太添太多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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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x8 F' H" x5 m4 R9 C    王妈妈连忙说，“是不是太太养活还不一定呢，太太只是叫我来看看九姨娘，问问九姨娘，这大年下有什么礼要捎给娘家。”

4 W4 x5 Y# @% V. Q    九姨娘的娘家人就住在城外，年年到了年下，都要来打一两回秋风，九姨娘脸上就闪过了一丝难堪。她垂下眼望着手上的金镯子，嘴唇翕动了几下，待要说话，又咽了下去。

    王妈妈素日里刻薄惯了，倒不觉得什么，安详地坐着，拿眼看着七娘子，七娘子依然依偎在九姨娘身边，大眼睛看了看九姨娘，又看看王妈妈，忽地就抿着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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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y5 a. @; j5 J' V8 p5 M    “七娘子笑什么？”王妈妈就放柔了声音问。

3 ^% R* @. n  t. p# b/ k# m+ V0 Y    七娘子脆生生地道，“我笑立夏笨手笨脚的，想要搬小风炉，又搬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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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妈妈和九姨娘不由得就都看向了那端茶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正撅着屁股想要把小风炉搬起来，可小风炉上还有个药罐子，她怎么搬都使不上力，脸上倒是沾了好些黑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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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M% ^  r( ?, t' h8 k* t    王妈妈和九姨娘不约而同都笑了，王妈妈眼里闪过了一丝怜悯。

    这大宅门里，最落魄也最好糟践的，就是九姨娘母女了……王妈妈是大太太身边的红人，平时迎来送往，应酬得都是有脸面的姨娘，很少见到这么凄凉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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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笑，就好说话了，九姨娘望着王妈妈，恳求地道，“我是挨不了几天的了，这年，未必能过得去……就让小七跟着太太过活吧，也唯有跟着太太，我这个当娘的才能放心闭眼。”

1 h! w* y- n$ [% ]3 p+ J9 V    七娘子眼里就蓄起了泪，九姨娘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左手摸摸索索，摸到了右手上的金镯子，吃力地把它褪了下来，递给了王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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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若是能在太太面前美言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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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0 h( U) M" t    王妈妈忙把九姨娘的手推开了。“这可不敢当，我们下人做事，乃是本分。”

    九姨娘不知哪来的力气，倾身握住王妈妈的手，就把金镯子往她手上套。“妈妈别和我客气。”

4 {8 s3 ]/ [, S' j/ X6 d9 m: A3 M    她冲七娘子使了个眼色，七娘子就也脆生生地道，“妈妈千万不要客气。”她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小七全仗妈妈照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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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妈妈也就不推辞了，握住了那沉甸甸的金镯子，微微笑着说，“其实太太也是有这个心思的，毕竟，七娘子和九哥儿是双生姐弟，养在一处，也热闹些。”

    九姨娘顿时显出了心满意足的样子来，“妈妈这一说，我心底的大石就放下了。”她摸了摸七娘子的头，“小七，去把你绣的那幅牡丹花拿来，给王妈妈看看。”

4 l) x1 U/ ~1 z/ z$ ?2 a7 ~) H    七娘子就听话地出去了，立夏不言不语、利利索索地跟在她后头，搬着小风炉也走了出去。九姨娘对那端茶的丫头皱了皱眉，“秋枫，你跟着立夏，别让她打了药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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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枫这才知道走，还滴溜溜地，不舍地看了几眼王妈妈，才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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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了这三个人，屋内顿时就空了起来，阳光终于照到了屋子里，隔着窗纸朦胧地散射进来，把九姨娘的脸映得也有了一丝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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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7 w: Y! u' y/ ]/ N' X    “我这些日子，就是等着妈妈。”九姨娘徐徐说，王妈妈收了她的金镯子，便会为她办事，这使她的心情好了不少，看起来，也有了一丝笑模样。“只是……四姨娘前些时候，也来过几次。”

5 f& B+ {4 F* H* j    王妈妈顿时就眯起了眼，“四姨娘来过？”她觉得自己的语调，也未免激动了些，便连忙又道，“四姨娘最近忙着呢，想不到也会踏南偏院的门。”

7 H5 Y3 W6 M$ p6 a    “四姨娘也是好心。”九姨娘就低下头徐徐地转动起了左手上那个小些的银镯子。“我这病越是冷发作得越是厉害，大夫也说了，很难过去年关。四姨娘便来问我，要不要将小七放到她的院子里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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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姨娘的病，其实并不是过不去年关，只是要拿百年的老参做药引，才能吊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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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妈妈就仿佛不知道这事似的，先叹了口气，“九姨娘的病也拖了好些年了。”才探询地望着九姨娘，“若是九姨娘应了四姨娘，我可就不好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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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姨娘就微微笑了起来，指了指王妈妈手腕上的金镯子，“若是答应了，又怎么还要请王妈妈帮忙？只是这庶女要进太太的院子里，实在是难了些。我一向也没什么脸面，恐怕……太太未必会应我呢。”

    大秦的规矩，庶女养在正妻膝下，说亲时按例是当嫡女来看待的，出嫁时，嫁妆也与嫡女一样丰富。因此，被太太亲自养育，对庶女来说是天大的脸面，王妈妈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她转了转眼珠，就笑了。

/ m) |- \; V3 A  s4 _. ^    “九姨娘也太客气了，你近些年来虽然病了，但好歹也是九哥儿的生母，光是看在九哥儿的份上，太太就得对七娘子另眼相看不是？实话说了吧，今日来，我便是要领着七娘子去见太太的。”

    九姨娘这一次，笑得才是真正安心了。

    “以后小七要仰仗王妈妈的照拂了。”她叹了口气，又咳嗽了起来了。“这孩子性子闷，妈妈闲了时，定要多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日后……小七定会报答王妈妈的。”

" r7 K) b4 ?+ }! r6 K' B    王妈妈望了眼窗棂，透过仅有的半扇玻璃窗，她望见了七娘子站在西厢前，拿着个绣绷子往屋内张望，隐隐约约的，也能看出她脸上的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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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A  c6 e0 Z7 n5 n, _    她在心底就有几分高高在上起来，微微扯了扯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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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还用说？九哥儿的双胞姐姐——我是非得照顾得妥妥帖帖不可的。”她起了身，“九姨娘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这就带七娘子见大太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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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姨娘也望了望窗外。

3 L# |& t. q9 ^    她唇边浮起了一抹笑，笑容里，透着伤感，透着期许，也透着少少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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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七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她柔声细语地说，又咳嗽了起来，“就托您多照应了！”

2、正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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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E! x- \' E. t7 ~1 @    “一会儿见了太太，可不要露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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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妈妈带着七娘子走在回廊上，一路走，一路吩咐着。

    “你很少与姐妹们相见，一会儿未必能认得出人。现在在太太屋里的，大约只有二娘子与五娘子，都是你的姐姐，可不要无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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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七娘子轻声细语，牵着王妈妈的手，一路上左顾右盼，看不出怯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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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妈妈心里就有点奇怪。

7 U7 P8 N! F% r' D4 N6 o) ]    七娘子自从出生，便和九姨娘住在西北老家，去年才到苏州，才到苏州，九姨娘就病了，七娘子朝夕侍疾，等闲少出院门，与太太也就是去年过年时见了那么一面。这么丁点大的孩子，马上就要去见陌生的嫡母……她怎么就不知道害怕？

    是太聪明了，所以不害怕，还是傻得连害怕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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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R9 |+ m' l. I8 a" Q2 z8 Q1 {+ E    王妈妈忽然就对自己的擅作主张，有了些疑虑，万一这七娘子是个蠢笨的人……

% b! u4 ]" p) H% A    九姨娘也不至于不懂得自己的女儿吧？王妈妈看了眼七娘子，就又觉得自己多想了。九哥儿是个胆大包天的性子，也许姐弟连心，连七娘子也是天生的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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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这么想，她还是多叮嘱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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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在太太面前出丑……你就该糟了。”她刻意带了几分凶狠。“太太虽然慈和，但她身边的规矩嬷嬷们，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打手心、不许吃晚饭——都是轻的！”

    七娘子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抬起头望着王妈妈，轻轻地说，“知道了，妈妈。我不会给您丢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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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u0 R, q8 U: V. K; A    王妈妈忽然就看不透七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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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穿过了百芳园，进了正院，正院里有一群小丫头，正把成捆成箱的皮草、丝绸往外搬，一边搬一边笑着说，“大娘子还是这个性子，恨不得把夫家的好东西，全都搬回了娘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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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x( V) f: g' z    王妈妈就略带一丝骄傲地对七娘子说，“你大姐姐也是庶女，也是养在太太膝下……你看看她送的节礼！这么大的院子，都快摆不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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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就歪过头看着一院子的大木箱、成篓成篓的荔枝葡萄，带着艳羡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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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妈妈忽然又觉得她看透七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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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是从后院门进的正院，正院与南偏院不同，堂屋坐落在院子当中，屋顶飞了两三重的檐，上头的人物雕刻得极精细，还贴了金箔，在阳光下明晃晃的，刺人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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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有个丫头迎了出来，笑着问王妈妈，“王妈妈今儿过来得倒早？牵着的是哪家的娃儿？我看着倒是可人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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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4 D- @) S; C+ q5 Q) d8 N" ^    王妈妈板起脸，“这是七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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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丫头轻呼了声，忙笑盈盈地给七娘子行礼，“奴婢立春见过七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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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笑着让开了半边身子，“立春姐姐好。”

' e+ k+ d) O& e* N+ J5 C; s+ N    立春也甜甜地笑了起来，她穿着簇新的嫩黄色贡缎袄、天青色提花马面裙，手上身上，穿的戴的，都很精致，站在七娘子身边，倒比她更像个小姐。“七娘子少到正院来，我一时眼拙倒认错了。太太才午睡起来，还没用过点心……我这就去回报。”说着，她就转身急匆匆地进了堂屋，王妈妈带着七娘子在地下站着，进进出出的丫鬟们就过来问。

    “王妈妈，这皮草是收到小库房，还是收到官库。”

3 J  E) \/ ~. \+ D$ p2 K    “太太说把荔枝窖藏起来，待到年节下再拿出来待客。可这一筐已是有大半都发黑了，妈妈瞧着该怎么办？”

) q% ^- Z% G5 `1 p) V    “好妈妈，这一匹缎子搬进来的时候便脏了一截子，我可把那一截裁去了啊？不足斤两，妈妈可别来寻我们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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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v1 x& V" b. j; n$ B. S, c; g    七娘子就知道王妈妈是太太身边的大红人。王妈妈端着架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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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6 f3 I  z" V- t    “收到官中库里，这种料子，太太看不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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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a5 C$ [# F/ _9 h    “散与你们吃了吧，便宜了你们这些小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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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裁去了便放在一边，不要入库了，一会儿我问过了太太再做处置——你们做事是越来越不经心了，这织金麒麟缎一匹也要好几十两银子，是淘噔得的？”

4 O# U/ a4 G1 N, z, q. w& h    丫鬟们就都低眉顺眼地下去做事了。看来，王妈妈虽然是太太身边的红人，但人缘却不大好。

8 m7 |" Y) Y- X7 [( B    七娘子站了一会，立春便笑吟吟地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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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快进去吧，太太听说你来了，欢喜得很呢。妈妈，太太说，叫您看着这些小蹄子把年礼入库了，一会儿再进来对账。”

: C4 D3 y; A! H    七娘子依依不舍地望了王妈妈一眼，王妈妈就觉得自己有了些责任，她按了按七娘子的肩头，松开了手，看着立春牵着七娘子进了黑洞洞的堂屋，才转头看着小丫头子们搬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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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进了堂屋，就觉得眼前一黑，险些看不见东西，立春牵着她转过了一道屏风，屋内才重新亮堂起来——堂屋面向正门的一侧，装的都是明晃晃的玻璃窗子。

    立春带着她又转过了一个多宝格，才掀起了玻璃珠帘子，笑着把七娘子牵进了一间明亮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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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室里或站或坐或躺，足足有六七个人，七娘子扫了他们一眼，见得有两个小姐打扮的女孩儿坐在椅子上，两三个仆妇打扮的丫头婆子，或是坐在椅子前的小机子上，或是站在床后，屋内正当中是一张酸枝木拔步金漆螺钿大床，床上躺了个小男孩，一个打扮华贵，面孔富态的中年妇人正坐在床边，轻声细语地与那小男孩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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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七妹妹都来了，还不起来？只是赖着作甚？”

    七娘子就规规矩矩的双膝落地，磕了个头，抬头道，“小七给太太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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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d* c7 Y' W: G9 J: n- F    大太太才转过眼睛看她，眼里带了一点笑意，“哎，你长大了。”

8 V3 h. G, _+ o2 q( [5 h    七娘子就又起身转向两个姐姐。“小七给二姐请安。”

: G/ h2 j4 _  a4 W! k    “小七给五姐请安。”

+ H; W/ N* q! v0 S    神色冷淡的二娘子就站起身点点头，受了她的半礼。俏丽的五娘子翻了个白眼，哼了声，别开头看也不看她。

    七娘子安之若素，起身低头束手，站到了大太太左手边。

    大太太望着七娘子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惊讶。她也没有想到七娘子应对得这样得体，挑不出一丝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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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g1 y9 @) ^" I" O, }5 x$ K    “小七坐吧。”大太太就露了笑模样，又转头哄着床上的小男孩。“九哥儿，你瞧，小七长得与你一模一样呢。就是比你高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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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男孩一骨碌就爬起身，瞪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七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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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骗我。”他嘟着嘴说。“这人分明和我一样高。”

    “什么这人，是你七妹妹。”大太太笑模笑样地说，又瞥了五娘子一眼。“别被你五姐带坏了，她没规矩，你也跟着没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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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娘子又哼了一声，盘着手把头扬得高高的。大太太白了她一眼，又说，“成日里就听得你们俩置气了，五姐也不晓得让着弟弟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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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W) V* t1 a5 E/ s1 f    九哥儿就得意起来，大太太继续说，“九哥儿也不懂事，五姐脾气不好，你就跟着学——回来告诉老爷，仔细打你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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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4 O0 m; ]0 n5 L. Y: [7 x    七娘子唇边含着微微的笑，坐得安安稳稳地，听着大太太和九哥儿母子情深。

    大太太就觉得有点没趣。

" U* o5 g4 d! }5 l/ S    九哥儿溜下床，穿着中衣就跑到七娘子跟前，“你就是七妹妹？”

    “九弟，我是你七姐姐。”七娘子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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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就都笑了，立春笑得最响，还有五娘子椅子边站着的丫鬟，也笑得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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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娘子也忍不住偷偷的笑。九哥儿小脸涨得通红，走回大太太身边一头扎进她怀里，再也不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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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I# ~- S, k1 w3 ^    大太太柔和地望着七娘子，拍打着九哥儿的背，问，“七娘子识字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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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4 B+ A1 F5 K    七娘子神色一黯，站起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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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D. ?4 z/ H    “回太太话，小七没有上学。”

. a% N! G4 z; ~7 N- |    “是我事多，就给忘了。杨家的女儿，字都是要认得几个的。”大太太说，“瞧你一脸的聪明，也到了上学的年纪了。过几日，我和先生打个招呼，就叫白露接送你上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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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站在床边的一个丫鬟赶忙就应了一声，七娘子望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白露穿着玉色云缎袄子，浑身上下半新不旧，看来虽然没有立春风光，但也是好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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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6 B! T# l+ d; o& h3 S9 V    大太太不说话了，七娘子就站起来说，“那，小七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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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太太笑了笑，点点头。二娘子和五娘子都转头看着白露上前牵着七娘子走出门，连九哥儿都抬起头，撇着嘴要看不看地瞄着七娘子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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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A$ ]% N) j. u# @# _+ r# w    直到七娘子出了门，二娘子、五娘子和九哥儿到院子里去玩耍了，大太太的脸色才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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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妈妈人呢？”她问。

/ E4 O9 N- M" t4 ~8 M3 u    王妈妈很快就进了里屋。

    “叫你去看看九姨娘的病，你怎么就把七娘子给带回来了。”大太太吹着滚烫的热茶，慢慢的问。

    王妈妈心头一紧，很快，又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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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 a0 ]! G, f! N) @    “回太太的话，”她就跪了下来，膝行着靠近了大太太，轻声说，“四姨娘昨日去南偏院，果然是想把七娘子收到自己院子里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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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1 N" @7 p* I' @4 f, Q' P    大太太的眉头就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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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了……”她喃喃地说，透过亮晶晶的玻璃窗望着院子里九哥儿四处跑动的身影。“四姨娘怎么忽然就好心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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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妈妈已经跟了大太太足有二十多年了，她晓得大太太的性子，就没有多说话，只是垂着头，等着大太太发问。

    大太太果然问，“九姨娘给了你多少好处？”

! ~& O, w) K/ h$ o6 F    王妈妈就把手腕上的金镯子给大太太看。

2 a5 w) o4 ~) z* g3 s# l/ _    大太太一看，就知道这金镯子足足有三四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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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九姨娘压箱底的首饰了。”王妈妈说，“我还记得那一年她生了七娘子与九哥儿，太太从手上拔了这个金镯子赏给她的。”

    大太太目光悠远。“一转眼又是五六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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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妈妈就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2 }* M+ }7 C5 U* `; D) k    九姨娘把压箱底的首饰都送了出来，可见得是真心想让七娘子到太太院子里来养活了。四姨娘开出的条件，一定还没有让她心动……四姨娘是怎么开的条件，又是为什么想把七娘子往自己院子里划拉呢？

    大太太的目光就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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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用饭的时候，大太太漫不经心地提起了七娘子的事。“……九姨娘看着已是弱下去了。我想着，七娘子才六岁，这么早就分院过活，没个人教她眉高眼低的，将来到了婆家，难免被人瞧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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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e) q5 S/ S2 @4 \. g. F, U    杨老爷想了想，才想起来，七娘子就是九哥儿的双生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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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就看着办吧。”他随随便便地说。“一个女儿家，认得几个字，会绣几朵花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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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7 w" t- J; Z# D# V! S, C/ B    “到底是九哥儿的双生姐姐呢。”大太太柔声说，“我想着，二姐很快就要嫁了，五姐又是个糙性子，倒是七娘子，今日我留神细看，是个文静的，正好和九哥儿做伴。”

! u2 I0 {/ [* R9 X# b% X( ^    “你愿意接到自己院子里养活，那是最好。”杨老爷看着大太太的眼神就变柔了。“只是你才送了大姐，展眼又要送二姐出门，五姐再过几年，也就到了出嫁的年纪。还要再照管七娘子，实在是辛苦了些。”

( m! n' n0 w& G+ J7 h    大太太低下头有些害羞地笑了笑，“妾身为的还不都是这个家？”

    七娘子被接到大太太屋里养活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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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大太太就让白露去吩咐九姨娘，把七娘子的衣服杂物都收拾收拾，将西厢东边的屋子收拾出来，进了腊月，就叫七娘子到正院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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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I! S' w  H! ~) O4 t    “九姨娘还病在床上……”王妈妈有些踌躇。

    “要接，便是现在接来。”大太太有一丝不高兴。“九姨娘究竟只是姨娘罢了。快过世的人，身上都带着晦气，七娘子进了正院，你就打发她洗个澡，把晦气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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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  z6 Q0 J) a8 e; w* a, Q    王妈妈心头有些发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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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v/ m3 h7 y9 W$ c* S0 O    大太太又换了笑脸，把九哥儿叫到身边问，“你七姐姐就要到正院来住了，多了她陪你玩，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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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y2 P4 [4 g% H; ?3 m) @    九哥儿眨着眼，看了看王妈妈。王妈妈的心，早就提了起来。

    “爱来不来。”九哥儿想了想，丢下这句话就又跑远了。

    大太太轻笑起来。“这个九哥儿，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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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 H! o- F, j* L  ?    她没把话说完，王妈妈松了口气，陪笑道，“九哥儿年纪到底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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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Q4 x1 D3 Q, R( \+ n  l) J    正是因为小小年纪便被大太太养在身边，九哥儿一点都不认生母和双生姐姐。

    大太太又沉思起来。

# ], b7 H2 p- a$ B9 R    “罢了，就让七娘子住到年后吧。”她轻飘飘地说。“明日找个时辰，把九哥儿带去见见九姨娘……到底是生母，病成那个样子了，九哥儿也该去尽尽孝。”

    “太太贤惠。”王妈妈忙说。太太让九哥儿去见生母，四姨娘就挑不出什么毛病，只能称赞大太太贤惠了。否则，生母病成那个样子，儿子连见都不让见一面，大太太就显得绝情了些。

" I! f3 A5 T+ `5 I# x+ o    大太太摸了摸脸颊，叹了口气，“七娘子与九哥儿生得倒真是像。弟妹恐怕也认不出来哪个是哪个呢。”

    大太太的弟妹，自然就是二太太了，杨二老爷在京城做官，却把二太太丢在了对街的老宅子里。二太太三五天总要过来窜窜门子，见了九哥儿，总是喜爱得摸了又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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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妈妈的心又紧了起来，她寻思着，大太太到底什么时候立心要把七娘子接到自己院子里养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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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归不是今天临时起意吧。

    大太太的心思，谁也琢磨不透。

3、探病
　　
( c+ X( p  C- S3 P' X; S    七娘子虽然还没被接到大太太那去养活，但她要挪窝的消息，不到一天就传遍了整个杨府。

    “大太太心慈，她这是怕七娘子没了娘，就少了人教导。少了人教导，就……”九姨娘意味深长地说，“七娘子也到了该懂事的年纪了。”

    七娘子说来才刚满了六岁，九哥儿与二房的八娘子与她都是一天生的，九哥儿还只是个孩子，八娘子连针都没拿过。七娘子手上，就已经有了做针线做出的茧子了。

    四姨娘别开眼，微微笑了笑，没有接九姨娘的话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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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个十分清秀的女人，看着不过是二十七八岁，却穿了一身莲青色隐芙蓉纹的对襟长袄，浑身上下，只戴了一双耳坠与一根银凤钗，越发显得气质是何等清贵。不知道的人，谁不说她是当家主母的气派？偏偏命苦，就到了杨府做四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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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姨娘依然保持着笑容，七娘子站在九姨娘跟前，望了望九姨娘，又望了望四姨娘，不说话。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直到三娘子带着一脸的笑走了进来。

    她手上还抱了一个美人耸肩瓶，瓶里插了一支新开的梅花，开得疏疏落落的，顿时就给这只有药味的屋子里，添了一股清香。

    “九姨娘好，许久没来看望九姨娘了。”三娘子未语先笑，圆圆的脸上，喜气争先恐后往外跑，“七妹妹，你看三姐姐采的这支梅花。”

    七娘子便走了几步，到三娘子跟前仔细地端详着那支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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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娘子虽然说得客气，但脚步只到了九姨娘床前好几丈远，便不肯再走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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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怕被过了病气吧……年纪到底还小了些，四姨娘的那些个弯弯绕绕，还没学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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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抬起眼，笑得天真无邪，“三姐姐，好香呀。”

    “梅虽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嘛。”三娘子满意地转身把瓶子放到了小立柜上头，歪头端详片刻。“嗯，就是好看，九姨娘屋里就缺这一支白梅呢！这一下冬意就出来了不是？”

7 ^0 w) i; a4 L( n+ {  [    三娘子拿的这美人耸肩瓶，看着像是郑窑的瓶子，又上了雨过天晴釉……这个瓶子在外头，足可以卖到四十多两银子。更别说才进了十一月，哪里就能寻访到开得这样好的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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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 Z6 p6 B. U% S$ E+ |    四姨娘终究是有些不满的，虽然自己不说什么，却让女儿来露了露富。

    九姨娘环视了一圈，看着泛黄的墙面、锈迹斑斑的锁头、霉蛀了的箱柜，就咳嗽了起来，七娘子连忙回到九姨娘床前给她拍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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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i) V& Z. x' k& J5 Q9 `    四姨娘脸上不自然的神色一闪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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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t" W/ P3 e! Y* L    “七娘子孝顺。”她夸奖。

7 Q1 ^+ |4 I4 C/ a0 I: o' M* X    七娘子低眉顺眼，“四姨娘过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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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四姨娘话锋一转，“这九姨娘虽然是生母，终究只是个下人，七娘子要记得，尊卑有别。”

    她笑吟吟地看着七娘子，九姨娘咳得越发厉害了。

    四姨娘这个人就是这样，做什么事，都是云山雾罩的，叫人看不透她的用意。七娘子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想把自己接到膝下养育，又为什么来露了一次富，说了这么一句暧昧不明的话。
( [+ k4 W  y4 G" n' b' y
. z# H4 R( ]  f2 R" |' T    她垂下眼，就要说话。

    九姨娘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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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立刻改了话头。

    “姨娘，我去给您倒杯水。”她歉意地对四姨娘点了点头，便匆匆走到外间，瞪着那豆青色粗瓷茶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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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不是个贪图富贵的，她也不大爱那些穿的戴的冷冰冰的东西。但是大太太屋里，连一根草都是有来历的，而九姨娘就只能用粗瓷茶碗，打碎了也不过是一文两文的事。

3 n" B' }' Z3 w" t, ?3 n1 o    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九姨娘生了九哥儿，九哥儿又被大太太养到了屋里，认作了亲生儿子？

# b  Y# P3 D0 y. l3 L( \6 ]    大太太的心胸也未免狭小了点，九哥儿长大了，若是知道九姨娘死得这样落魄，难保心里不会有什么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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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忽然浑身发冷，不晓得大太太接她去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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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5 t) N3 c! {. R% f7 v    她原来以为，自己是九哥儿的双生姐姐，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太太于情于理，都应该把她接到膝下养大。毕竟她和九哥儿之间的血脉联系是斩都斩不断，他们几乎生得一模一样……若是随便指了个姨娘来养育，九哥儿长大了，难免难堪。而大太太也应该把她教成一个上得了台盘、恭顺听话的大家小姐，将来到了夫家，才不至于给杨家未来的家主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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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k3 e& s. P  [! L7 W    可，大太太也可能是实在懒得再花费心机去造就一个庶女，更何况，都在九姨娘膝下养到六岁了，和大太太再怎么亲，心里也是先有生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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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不定，大太太一开始就没想要她，所以才没把她也一道抱去主屋。

    现在要她过去，也不过是方便收拾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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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R! \" `6 F; e% N7 b    可如果是这样，大太太大可顺水推舟，把她推到四姨娘那里。来年想个办法，等她出了什么事，再说声四姨娘教养不力，她毕竟是九哥儿的双生姐姐，也有几分体面，大老爷会不高兴，也是自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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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F! |4 A- |+ k    但王妈妈才听说四姨娘来坐了一会儿，便急急忙忙地过来了，九姨娘只是略提了提四姨娘想收养她的事，她就带着自己进了主屋。大太太，多半还是想用她的。

    或者有什么别的心思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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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就对着茶壶苦笑着，倒了浅浅的一杯茶进了里屋，四姨娘正和九姨娘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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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Q: q' I) I/ Z2 r3 d2 y6 L    “……到底是你肚子里养出来的人，你成了这个样子，那边连句话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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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r) [6 h: T( Y    九姨娘见招拆招，“四姨娘刚才还说了，尊卑有别。”

    “可这生母，到底是生母。”四姨娘的话都是两头的，她看了眼喜眉喜眼的三娘子，“打从他落了地，你就没见过他吧，现在都长得好高了……”

    “姨娘喝茶。”七娘子平静地端过了茶杯，九姨娘就坐直身拿过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呷着。

9 M. k" [1 K5 G& S. c. G/ z) W    “哎，就长得和七娘子一个样！”四姨娘像是今日才知道他们是双生姐弟，拍了拍大腿叫道。

7 }; I9 j1 o( X# T$ Q* T% e. Q    七娘子不禁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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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d" L3 _9 l6 Y' S/ h) W5 z9 n- H6 H    “七妹妹笑什么？”三娘子娇憨地问，“可是见了这白梅，心里舒坦？我就知道你平时等闲看不到这么稀罕的东西。”

    杨老爷今年刚连任了江南总督，手底下的织造府、盐铁司，都是赚钱似聚宝盆的好地方。杨二爷在京城做官，是最最清贵的翰林学士，前途无量。两个杨府加在一起，就占了一条街，这条街就叫二杨街。杨家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户，怎么连一支白梅，七娘子都看不到？

& l+ ~# X- ?; z* i: H$ `    再说，每年冬天，杨老爷都带着妻妾去香雪海看梅花，有时候一住就是半个月。——香雪海的白梅花是最有名的。

6 D8 V  ^6 b4 S: n, ~    三娘子这话，是指名道姓，当面打脸地说七娘子不得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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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一扬眉。

    “三姐客气了……我平时光顾着伺候姨娘，的确是无心这些玩物。这个美人耸肩瓶子，也是好东西吧？”

    三娘子脸上带了一丝得意，到底还小，不晓得收敛。

) a8 H+ A2 v, j" m9 e* ^0 E$ p7 z. N    “外头要卖到一百多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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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这样贵重的东西，都是上了册的。”九姨娘忽然就道，“三娘子年纪小不懂事，随随便便就拿到我们这里来。若是摔碎了，算谁的……四姨娘也不拦着点？”

    四姨娘满脸是笑，宠溺地望着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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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w+ A; n! b$ |" H, [    “我说话，她哪里会听。一心惦记着七妹妹，捡了个瓶子就装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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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姨娘的意思很明白，大家都是奴才，七娘子是姨娘生的，你也是。你们屋里贵重的东西都是有数的，别打肿脸充胖子。

    四姨娘说得更直接：这瓶子就是烂大街的货，在我们屋里，没有谁把它当回事。

$ X# h9 A& E; l: M3 E    七娘子轻描淡写地对三娘子福了福身。“那就谢过三姐的心意了。”

    三娘子有些爱答不理的，四姨娘瞪了她一眼，她就又绽放出甜甜的笑容，“七妹妹别和三姐这么客气，你在南偏院长年累月的也不出门，做姐姐的照顾你，是应该的。”

7 ?' M# b, q+ o0 o, N    七娘子就算修养再好，都不由得暗自不悦起来。

) y6 S: h7 x- {7 y    三娘子看着喜眉喜眼，其实……

7 J6 o+ ]) z3 k. E    大家又说了一会话，最终，四姨娘起身告辞。

    到末了也没说到底是为什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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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就十分好奇。

    吃过晚饭，九姨娘靠在枕边似睡非睡，秋枫不知道去哪里钻沙了，唯有立夏勤勤恳恳，在廊下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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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U3 f+ W0 G- e& s" G    自打那天王妈妈来过了，她便只在廊下煎药。九姨娘说了好几次，“我们这人手少，没那么多规矩。”

    立夏只说，“不能让九姨娘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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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Q  M6 B0 i! O; S; u    那一日王妈妈过来，眼底一直是透着一股优越，这势利，在杨府内人人都能理解。九姨娘这样失宠了的姨娘，和王妈妈比，那就是脚底的泥。

( P4 m7 g( U( c" ?( J( G) i% j    唯有她看到屋内小风炉的那一刻，眼底露了怜悯：是要落魄到什么地步，才得把风炉搬到屋子里，不然，顾得了这边，就顾不了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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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J) U9 B) X# _' F5 q, R: V/ i    有些人可以习惯轻视，但最受不了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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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i& o4 m5 H& X; h: g  Z    七娘子就是其中一员，立夏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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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姨娘叹了口气，也没有再坚持。她望着小立柜上的美人耸肩瓶，眼底渐渐透出疑惑。

    七娘子见状，忙细心请教。“姨娘，四姨娘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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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姨娘轻轻地咳嗽了几声，慈爱地望着女儿，眼眶微热，若不是自己没有死，大太太一定会把她也抱到主屋的……唉，贱命一条，想死还这么不容易。

0 A  P% i& p2 i) W( U* U/ N    “四姨娘行事一向大有深意。”她沉吟着说，“这次拉了三娘子来说了这么多话，我听着……倒像是帮我们的。”

2 I# ~9 w* `1 F( v7 i' G! W    七娘子就很不懂了。

7 s" a6 S* G. G. L    九姨娘活不了多久，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七娘子甚至暗地里怀疑，九姨娘一等年后自己搬进主院，便会撒手人寰。都病了有六年了，打从产后就一直病到现在，再健壮的身体，也掏空了。现下还支持着她的，是自己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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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5 d* p: f4 O# c8 e    按理，杨家就一个男丁九哥儿，身为九哥儿的双生姐姐，还是有些特权的。至少，大太太在考虑自己下落的时候，就不会随手塞给哪个姨娘或通房了事。她要考虑到九哥儿的心情，以及老爷的心情……毕竟是双生姐姐，爱屋及乌，总是有一点的。等到九姨娘双眼一闭，没准恩典就来了。

    大太太小气得都不肯让九姨娘放心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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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E7 C9 g7 J1 `) O    七娘子在心底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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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h: `9 r; j; W* B% F* ]; Q    话说回来，若是大太太真的小气成这样，她不想看到自己，也是情有可原的：她的出现，或许会提醒大太太自己不是九哥儿的亲娘，让大太太心里多根刺。

    但大太太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四姨娘来养她的……她的敌人已经够强大的了，四姨娘得了自己，一定会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着四处串门，无声地宣扬起大太太之前是多么苛待她们母女。大老爷那里，她也一向很说的上话，到时候惊动了大老爷，大太太就很难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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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m3 H  Z8 o! w' N7 R    所以王妈妈才来得这么急，那个金镯子，她才收得那么干脆。

    这些事，七娘子自己也想明白了。她不懂的是，四姨娘为什么要这么无形地拉她一把，今天又为什么要来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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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1 ^) O& _0 U. ^& S    深宅大院里可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心。四姨娘这么做，一定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 c; F) S" L, e+ n    九姨娘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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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x: D- [6 ~$ o    “想太多，也没用的。”她咳嗽了两声。“咱们只能任人摆布……那也要被太太摆布，太太养了九哥儿，对我们就不会太绝情。这不是还让你回来陪我住到年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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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太太在这件事上，还是够意思的。本来着急上火让她当晚就收拾东西，七娘子还颇为不舍。如今能陪到年后，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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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C' O  d' g. G, b& E1 [    至少九姨娘能多活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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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心里就酸楚起来。

% M% e2 K/ @" W! j4 e    九姨娘虽然从来没有得宠过，也从来没有宽裕过，但对她这个女儿，却是尽力做到最好，一向都极为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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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姨娘看着女儿，心里却极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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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太肯发话，我就放心了。”她轻轻地说。“太太这个人……心地其实还算软的。”所以，才老闹得不上不下，不尴不尬的。

! N* k& l: S0 R" \. B1 P/ Z    大太太身边就是少了个能出主意的人，初娘子在的时候，大太太行事很有章法，如今初娘子才一出嫁，主屋那边，就有些慌乱起来了。亲生的二娘子五娘子都指望不上，九哥儿……听说是个天真无邪的。

    正是小七出头的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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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5 O# S$ z. x, T3 K    卖上几次好，献上几次忠，大太太自然会懂得小七的好。小七没了娘，深宅大院里，能靠的只有九哥，只有大太太。九姨娘要是大太太，老早就接走她娇养起来，免得还要花费心思去笼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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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样也出不了小七的性子。

    九姨娘含着笑望向女儿。

    小七有一双大眼，黑嗔嗔的，极是可人，面孔虽然还很稚气，但也看得出，是个美人坯子，眉眼有杨老爷的影子，但也很像九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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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A- e: o6 P0 M  C, J5 Q7 y8 g    讨喜。九姨娘想，真不是我偏心，小七的长相，讨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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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2 ?8 r" g7 h) g1 G% |2 A6 {5 V    性子又稳重，又有心计，不是那等一被挑拨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轻狂性子……到了大太太屋里，应当能平安长大的。到时候再说个夫家，大太太看在九哥的面子上，怎么都会找一门不错的亲事的。

$ H- d( e3 x5 F( \- L; A    女人一辈子，还不就是这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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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k4 y0 Z2 S# ]6 A2 T9 C+ G+ V0 g    “无论如何，能养在大太太屋里，是你的福分。将来……你也多了重身份。”她略带吃力地说。“瞧初娘子，带过去的陪嫁就值上万两银子。大太太在钱上，倒不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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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独对她们母女，多年来分分克扣，处处刁难，就是要把九姨娘往死路上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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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I- Z: |& v, ~: {2 ?    “等你到了主屋，她会待你好的。”九姨娘的思路无比清晰。“你要听话……听大太太的话，听……九哥儿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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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泪盈于睫。

    “我是庶女，九哥儿是嫡子……我当然听九哥儿的话。”她乖巧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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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姨娘就放心了：小七虽然不是那样的人，但听她亲口说出来，总是多一重保证。小七不会和九哥儿套近乎，不会给九哥儿添麻烦，也就不会给自己惹祸上身。

0 K$ S6 T, X& e3 z9 |* |1 C    “乖乖的，不要争闲气。”她的意识已渐渐模糊了，却还嘱咐着。“忍得一时，风平浪静……”

    真想看看九哥儿的模样！

4、丧事

    九姨娘的丧事办得还算隆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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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前虽然不得宠，但到底是九哥儿的生母，九哥儿过继到大太太名下，她也沾光。她的丧事，花了三百两银子。

, y" Z+ H& u% C+ Y4 I$ ]* O% x; ]2 L0 F    是前几年去了的三姨娘的十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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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姨娘不过是草草买了一口棺材，没让她被草席裹着，也没有进杨家的私墓，到乱葬岗上一埋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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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姨娘在杨家停了七天的灵，这才把灵柩运去宝鸡，立夏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消息，告诉七娘子，九姨娘的坟定了，就在杨家祠堂后头老七房王姨娘旁边的小角落里，虽然偏，但是好歹也有座碑，上头也有姓氏，将来九哥祭拜的时候，不至于找不到生母的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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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老爷还亲自来给九姨娘上了柱香。

    大老爷过来了，姨娘们，也就跟着出动了。

9 c: @$ _, w1 X; }. z. @* c    大姨娘和五姨娘是一道过来的，两个人都握着七娘子的手，说了些惋惜的话。

    “九姨娘生得好看，所以就命薄。”大姨娘是睁着眼说瞎话，九姨娘的长相在杨府姨娘里，不过中下。

" p7 a& s/ @; g0 C" |' G/ M; |    七娘子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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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x7 o$ ]- v) p; Q5 x4 m# Q    “能为杨家诞育儿女，是姨娘的福分。”她答得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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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 y9 I, F9 z/ q    大姨娘看她的眼神有点惊讶，又有一丝欣赏。

    五姨娘上过香，擦着眼睛，“没想到九姨娘去得这么早……唉，当年她进府绣花的时候，才止十八岁。”

    九姨娘原是进府做绣娘的，早前也说过一门亲，还没过门夫婿就没了，因此她进府绣了两年花，才被大老爷拉上床，生下了七娘子和九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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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姨娘这话要比大姨娘还阴险，大姨娘只不过想勾起七娘子对大太太的不满，五姨娘这话，却是隐隐指责大老爷不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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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垂下眼，就要说几句绵里藏针的话出来。

    她就想到九姨娘这时候，总会一把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手心连一丝丝温度都没有，无言地告诫着七娘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 K6 E7 y! i( u) T    七娘子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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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j1 B. ^" `$ [3 L2 t    大姨娘五姨娘齐齐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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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都是大太太的贴身侍女被抬了姨娘，现在也常到主屋走动，服侍大太太，与九哥儿相处的时间很多。对九哥很是熟悉，九哥儿前几年还小，性子很骄纵，底下的人稍微做了什么冒犯的事，一下就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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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4 R3 L+ l3 Q$ B; N5 o1 u    私底下，大姨娘和五姨娘常议论：到底是九姨娘的种，哭起来那满面涕泪的下作样，与九姨娘是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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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姨娘被收房，是一路从家哭到下轿，从下轿哭进新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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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9 a$ [( [9 G! t6 T9 }- z7 ~    哭得鼻涕眼泪沾得到处都是，大老爷嫌弃得当晚就睡在三姨娘屋里，碰都没碰九姨娘。

    私底下，这个笑话传了很多年。

' {( c0 \! G7 D    七娘子哭起来却不是这样。

    两行眼泪静静地滑下脸颊，肩头一抽一抽的，就好像被雨打着的迎春花，孱弱娇嫩，又那样精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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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E# H" M/ X' p    大姨娘就笑了，“好孩子，别哭了。仔细别哭肿了眼睛，就不好看了。”

. J! Y$ H0 p) ~* j! f6 c    七娘子便掏出帕子，细细地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白皙的小指头屈在素帕边缘，她的手仿若一朵才开的白兰花。

    七娘子举止优雅，不下二娘子。

    大姨娘微微眯起眼，笑得更为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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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姨娘去得虽然早，但却有你们这一双儿女，”她按了按七娘子的肩膀，“好好长大，你姨娘在天之灵也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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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姨娘与五姨娘虽然有些脸面，但一直无儿无女，在后院里就像是无根的浮萍，只能靠着大太太讨生活。大姨娘这话有点自爆其短的意思，不过含得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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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院子都说大姨娘其实是个善心人。

    七娘子就觉得，原来要得到大姨娘的善心，也是有条件的。

: |6 P# J+ x: Z" ]: Y* H0 |    “多谢大姨娘。”她细声说，对两位姨娘福了福身。两位姨娘连忙避到一边，不敢受她的礼。“将来到了主屋，还要请两位姨娘多加关照。”

9 q6 t. s; ]/ \' U    五姨娘看了大姨娘一眼，也摆出了和气的笑。

    “哪里谈得上关照不关照，七娘子有事，只管来问我们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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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姨娘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就离开了南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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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j! }; U! b3 t. |! Z! }* b    还在正月里，南偏院虽然有了丧事，但也只敢把红红绿绿的吉祥物事摘一摘，七娘子身上穿的，还是姜黄色的袄子，只有鬓边插了一朵白花。

    梁妈妈进了院子，就看到七娘子站在檐下望着淅淅沥沥的冬雨发呆。

0 v& w$ b3 z$ e4 I9 F. }/ H    “七娘子。”她未语先笑，圆脸一团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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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连忙也露出一个笑。

    “梁妈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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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好。”梁妈妈收了伞，先洗手到屋内牌位前上了一炷香，这才出来拉住七娘子的手，“七娘子瘦了。”

% z$ H" P% g' L& b5 e& g    “这几天忙得厉害。”七娘子露出了一点疲惫。“晚上也睡得不好。”

9 b8 N" h6 V$ B8 h+ n3 S: P6 D% F2 I    梁妈妈眼中闪过了然。

    七娘子还睡在南偏院，和灵堂就隔着一层帘子。才刚七岁……睡得不好，也是很正常的。

    七娘子是在催问自己什么时候能搬到主屋，小小年纪，话倒是说得很婉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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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妈妈就笑了。“七娘子别是认床吧，今晚到了主屋，要是还睡不好，那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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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t7 W/ B: X( |    “倒不认床。”七娘子柔柔地说，她的声音就像是江南岸边的春风，不知不觉间，听得人嘴角都要翘起来。“就是天气寒暖不定，实在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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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妈妈嘴角就不由得被这柔柔的声音带得上翘了。“嗳，今年的春天是来得迟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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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问七娘子，“七娘子现下跟着哪儿吃饭？”

    梁妈妈和王妈妈都是大太太身边的红人，王妈妈专管账上的事，梁妈妈管的就是人事任免。九姨娘去世后，七娘子一天三顿就换到了小香雪开，立夏每天跑小香雪给七娘子端菜，有时候到了南偏院，饭菜都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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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好有小风炉，可以热一热再吃，不至于落下胃病。

6 E1 ~  C4 U" I. `2 x/ {, w4 B    七娘子云淡风轻，“现下都到小香雪去吃。”一句诉苦的话都没有说。

    梁妈妈脸上的笑更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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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z! U0 P6 v! ?4 ~9 Y9 V    “……倒是个有些城府的。”她回到主屋，向大太太回报。“晾了这七天，吃了七天的冷饭，就好像日日都是大鱼大肉似的，并没有一句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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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F0 H5 G9 Q9 e5 X0 v" a" j) z    大太太挑了挑眉，“哦，”怕的不是有城府，怕的是九姨娘带出了个上不了台盘的村小姐，又或者，把七娘子养得太娇嫩了。那，大太太就为难了。“四姨娘去了吗？”

    “大姨娘和五姨娘一早就去了。”梁妈妈温温笑着，“七房、八房也有丫头或妈妈去拜祭。倒是四房一直没见着动静。”梁妈妈手底下使出来的人遍布杨家，论消息灵通，大太太也比不过她。

    大太太沉思起来，四姨娘这是什么意思？年前和九房走得热火朝天的，九姨娘死了，却不去打个呼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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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长线钓大鱼，四姨娘或许是要有大动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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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_3 ?  f  v: [1 c! `. i    “太太，”梁妈妈又说，“老奴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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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n& z" r( r3 S* h    七娘子已经守了九姨娘的头七，看得出，这是个有城府，能沉得住气，说话做事都比较得体的小姑娘。进主屋被大太太养，已经是够格的了。守过头七，再不接到主屋来，四姨娘就有话柄向大老爷告状了。

    大太太舒展开眉头，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屋里的丫鬟们。立春正和白露对坐在床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劝九哥儿起床。

    九哥儿就是爱赖床，睡个午觉，老睡到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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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露，”她说。“你点几个人，去把七娘子的箱笼搬到西边偏院吧。”

    白露就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站起身出了堂屋。她的背影袅袅娜娜，看得梁妈妈都有些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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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白露长大了。”她笑吟吟地说，“是个大姑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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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太太失笑起来，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心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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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妈妈只是陪笑。

3 j; W3 K; Q. ]    大太太沉吟片刻，淡淡地说，“我看，就让她去七娘子身边服侍好了……还缺什么人，你看着挑了。”

    杨府女儿身边都有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与一个粗使婆子，一个管事妈妈。七娘子一直在九姨娘院子里，身边得用的人，怕是没有多少。

. j( t) q! C; P/ H    七娘子被白露接到西偏院的时候，身边只带了立夏。

5 J) v) L% G; m+ H' V6 z: L    “九姨娘那边到底还需要一个人照顾。”轻飘飘的一句话，秋枫便被留了下来。

& q0 \3 Z' C3 L- Q& v' e& B. ?7 V    白露对七娘子就格外多了几分小心。

    西偏院原本是初娘子的住处，初娘子十岁后自己有了院子，住到了百芳园去，便改做了大太太的衣帽间，大太太有好几十箱衣服，堂屋哪里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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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A6 r- k7 A# r! p    因为大太太的话发得突然，七娘子的箱笼就只好先堆在门外，等里头的箱笼搬出来了，再挪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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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2 c: f& S& |: Y6 l0 T9 R( E    四处褪漆的木箱子就显眼地出现在了正院人的眼底下。

7 t; A* O2 n# s1 h* {( o    正院里最没油水的就数扫地的张婆子了，就连张婆子屋里，都找不到这样破烂的箱笼。

; R" W- \- T4 u1 a! [$ n# P- }0 j    众人看着七娘子的眼神里就出现了几分讥笑，几分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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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6 l* M$ N2 }    七娘子仿若不觉，大大方方地走进堂屋给大太太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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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哥儿正和五娘子画画玩，二娘子找了本书在美人榻上靠着看，大太太笑着与梁妈妈唠家常，天伦景象，温馨不言而喻。

    “给母亲请安。”七娘子福身。

    大太太望向她，看到鬓边那朵白花，微微皱眉。“来了。”

    “是。”七娘子抬手顺了顺浏海，就把白花取了下来。“二姐好，五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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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N0 d$ ?8 f# z2 ~4 Y% U    二娘子眼神胶在书上，抬也没抬起来，五娘子哼了一声。“九哥，你亲姐姐来了。”

- Y$ X3 g' Z* c8 q7 ^    九哥抬起头看了看七娘子，又低下头对着二娘子画的小人哈哈大笑。

! f1 T2 e7 T" q. L! _) O: Q' Z0 l    到了腊月底，九姨娘病得不成了，九哥才来看了她一次，也只是在门口远远看了一眼，扭头就怕得哭起来，养娘赶忙抱着他一路哄回了正院……九姨娘连他的正脸都没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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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y* o! x& }    七娘子眼神微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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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P% L8 e  Q* o$ U2 S    大太太先为五娘子的话皱了皱眉，看九哥的冷淡，却又开心起来，就从黑檀木架子上摘了对牌给梁妈妈。

2 I5 d: a' S3 V3 A* K    “一会儿让人给她量身做几件新衣服。”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五姐穿小了的几件，先改一改，让她穿几天等新衣服来了，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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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k' E/ D1 ?# H! e8 R" `$ Z    这话的意思，是嫌七娘子打扮得寒酸了，不像是正院里养的姑娘。也是不想七娘子身上还有什么九姨娘给的物事。

    梁妈妈眼神飞快地掠过七娘子的耳朵脖子手腕，很快放下心来：九姨娘没给七娘子留什么名贵首饰。

    旋即又觉得有点心酸。

! m0 q! H, `4 d. e! {7 i1 x7 W- v/ ?    三娘子和四娘子身上的首饰，都能换好几百顷田地了，更不要讲二娘子和五娘子。都是杨老爷的女儿，七娘子却一点都不像官宦人家的小姐，看她的打扮，倒像是个小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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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事也像。哪家的小姐要向执事婆子媳妇行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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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笑吟吟地走到七娘子身前，拉住她的手道，“有新衣服穿了，七娘子可开心？”

  `$ i, E  N  n    七娘子便露出一抹无邪的笑颜，柔柔地道，“自然是开心的。多谢母亲，多谢梁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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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太太不免一笑：这个七娘子倒是恭顺。

& S  o4 a8 S+ m, ?6 \8 M) _  h9 r    这样的人放到自己屋里，虽然也是情非得已，但性子好，总比不好来得省心。若是如三娘子那样，大太太倒宁可把她交给别人来养了。

- y( U2 D9 \3 U! D    “以后日日在一处，倒不必这么客气。”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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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娘子便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七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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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眼中的轻蔑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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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0 C# ?0 s, p3 g* {1 u    五娘子却没有这样的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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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她大声的，中气十足地喊着。“我的衣服才不要给人！”

    大太太皱起眉，扫了眼七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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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s) J& w$ R- i7 d* B- I2 f    七娘子低头望着脚尖，露出了些局促，但脊背还是挺的很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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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是九姨娘一手带大的，九姨娘才出了月子，便带着七娘子一道去了西北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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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北老家那里民风淳朴，九姨娘每日里见的都是乡民。到了苏州，又日日的在南偏院呆着，极少出门。七娘子生到现在，恐怕还没出过几次门。

    五娘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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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太太亲生亲养的，才两三岁就带着出了门，去了太湖玩耍，每年冬天，还要在香雪海住一两个月。更别说历年来有什么大户人家的女眷上门，五娘子都要出面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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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理，这两个人比较起来，五娘子才应该是那个大度从容的，七娘子才是那个小气任性的。

- M" r3 i: U' m! K. @, t% Z8 Z    可现在却像是反了过来，七娘子从从容容，虽然有些尴尬，但却不显得过分腼腆。五娘子呢？任性跋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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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X$ M, v$ d9 @- t/ n    大太太就叹了一口气。

    “你的衣服都多得穿不完了，拿几件给妹妹，又碍着你什么了？”她的声音软软的，但是里头的锋芒，谁都听出来了，连九哥都停下笔看了过来。“五娘子怎么不学学你大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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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娘子杨怡虽然是庶女，但才出生就没了娘，又是这些子女中排行最长的，自小就养在大太太膝下。从来行事都是大方得体，对姐妹们热情有加。去年她出嫁，五娘子极是舍不得，哭湿了好几条手帕。

    提到初娘子，五娘子便不说话了，气鼓鼓地坐了下来，别开头不看大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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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q/ a, Y9 D4 H" N    梁妈妈忙笑道，“七娘子，那头的箱笼，怕是都搬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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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就对大太太福了福身，又与姐妹们点点头，回身与梁妈妈一起出了正屋。

    她连眼尾都没有望过九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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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x/ ~4 y4 k  K* m& t6 m& n    九哥儿撇撇嘴，无趣起来，埋首又画画，画了一个圈又一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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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v) m  C3 z' M3 x7 L7 R/ g% n  U    “五姐，我画一个九连环送你呀？”他问，清朗的声音一下打破了屋内沉寂的气氛。

    五娘子挤出一个笑，看了看九哥儿的画，摸摸他的头，笑道，“好，小九真疼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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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太太也笑了，立春就凑趣道，“九哥儿是个能疼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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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太太眼底全是欣慰，望着这三个儿女，口中却是淡淡的，“我们杨家的儿女，本当就是这样和睦。”

0 u, f9 g1 t" J& x- F" B    二娘子垂头喝茶，眼底的不屑更深了。

5、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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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府占了一整条二杨街，大太太的正院，大得能容下几百人在里头奔跑。但七娘子之前住的南偏院，就又小又局促，又陈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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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B. Q) M1 _8 W( u4 ^; H9 e    七娘子搬到正院来，倒是得了一整个西偏院。

    这是个小小的院子，从正院堂屋一侧开了个小门，经过抄手游廊通进来，北边是一溜三间青瓦房，南边则是一溜的倒座小屋，被大太太的箱笼塞得满满的，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腾，她只得了北边的这三间，与东西边的两间小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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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_% ?, g, F! F4 T    只是这小小的五间屋子，对七娘子来说已是很大了，她从南偏院带来的箱笼，在卧房靠窗墙边一字排开，屋内都显得空空的。

    屋里已有了一张酸枝木螺钿床，只是不如正屋那边的大，七娘子摸了摸那木料，却觉得单从料子来看，与大太太睡的那张床没多少不同。

    “这还是初娘子睡过的。”梁妈妈眼里带了一丝怀念。“当时那么小小的抱来，如今都是一家的主母了。”

    梁妈妈说这话，不无安慰七娘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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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也真的被安慰到了。大太太虽然刻薄了些，但在钱财上，倒也真的不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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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家毕竟是名门世家，这点钱，大太太倒是舍得的。

: j9 o7 K' i# S* M6 O/ @* L2 @    梁妈妈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又道，“今日来得急了些，有些家具还没搬过来，我这就叫人搬去，七娘子稍坐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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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1 E6 b( s4 u) w$ E    七娘子忙站起身来，“辛苦梁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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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0 V9 w2 K. e4 X5 @/ {* B    是正院的小姐了，就不能再对梁妈妈行礼了。但谢意还是要表达的，梁妈妈是太太身边的红人，她为你做事，做到五分好是本分，做到七分好，便是给你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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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很懂得这个道理。

7 h) W2 l6 F: ]- f% N% d    梁妈妈听她语气诚挚，唇边露了笑，拍了拍七娘子的手，亲昵地道，“到了正院，就是正院的小姐了。我们杨家好歹也是江南豪门，正院的小姐，做派当然不能与姨娘房里的那些个庶女一样，你也要快些立起规矩来，免得，被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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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妈妈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七娘子感动得眼圈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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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2 k  Y! ]" ~0 y) Q    “一定不会让太太丢脸的。”她轻声细语地说。

# x; L# B" P" W  a    梁妈妈就笑着出去了，找王妈妈商量，给七娘子屋里添多少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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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6 V; e% R7 O; U5 [    “我看，把日前新得的那套酸枝木桌椅箱柜给了她吧。”梁妈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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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P: v/ D- [* E: l$ O' x; K    王妈妈有些犹豫。“雕工很精致呢。”

' t0 z; K( E. F    “到底是正院的小姐……”梁妈妈又去问大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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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v8 y+ B# a* A; F; W4 ?    大太太很高兴。“还是你知道我的心思，再寻些好东西给她摆在桌上吧。白露回来与我说，九姨娘房里最值钱的，还是三娘子拿去的一个美人耸肩瓶。”

4 M- k# ]. v9 ?1 k# c    梁妈妈撇了撇嘴，“三娘子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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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9 ^" t& C' D$ q7 X) i2 u* E    她就拿了对牌进了百芳园，找管库房的药妈妈嘀咕了半天。药妈妈带了钥匙与一群健壮的青年媳妇，搬了成套的酸枝木桌椅箱柜，与十数个瓶瓶罐罐、碗碟瓷器，到西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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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苦妈妈们了。”七娘子诚恳地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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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j* y! H# O! k' x( @    这些妈妈们笑着应了是，却没有走。

! f7 E+ ?" C* I. X3 a& C    立夏有些慌乱地扫了眼七娘子。梁妈妈和药妈妈笑眯眯地站在一边，看着七娘子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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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知道规矩，这样的重活，按例，姑娘们都是要给赏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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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 ?+ w/ N  V    但是她身边是一两银子都没有了，只有九姨娘给的几个镯子，也都是不值钱的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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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n; K1 I6 k( U# u    再说，总不能一人发一个镯子吧？那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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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D3 P; U7 J3 B" S7 ~! M    她有些为难，咬了咬唇，就要硬着头皮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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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X1 W6 L: L  I/ \  w1 E    白露忽然从屋外进来，笑吟吟地从腰间掏出了一把零碎银子，“辛苦众位妈妈了，这里有些银子，妈妈们拿去打酒喝，妈妈们别嫌弃少。”

5 t" w% M* O6 X7 u; r! I    妈妈们的笑更真心了，纷纷说，“七娘子大方，谢过七娘子。”鱼贯退出了西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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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望着笑吟吟的白露，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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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露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缎袄，只有手上戴了一对碧玉镯子，看起来很朴素，脸上的笑却让人很舒服，她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对梁妈妈说，“太太说，七娘子没什么好衣裳，请了纤秀坊的人来给七娘子做衣服，不过纤秀坊的人今日过不来了，请梁妈妈把五娘子的衣裳取几件出来，先给七娘子换上。”

' h! B' N( [% ^& c# `    纤秀坊是大太太的产业，在江南也算小有名气，大太太让纤秀坊的人给七娘子做衣服，算得上是很给她体面了。就算是二娘子、五娘子，一年也只得十几套纤秀坊的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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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2 j4 l8 }8 |' i2 ?+ E* V    梁妈妈笑吟吟地说，“好，这就去拿，巧的很，五娘子的衣裳就收在西偏院。”她看了看七娘子的身形，在心中稍微估算了片刻，便同药妈妈出了屋子，白露犹豫了一下，与七娘子道，“七娘子，我去安置那些小丫头们的住处。”便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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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妈妈果然就在西偏院院门处立着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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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妈。”白露福了福身。

    “七娘子身材纤瘦了些。”梁妈妈未语先笑，“少不得你受累，把衣裳快些改好，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别让七娘子在太太跟前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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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3 _/ L+ w- {+ U+ ^7 d    白露就低下头细细地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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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3 w: l+ J( j2 b: I( A& X) F    “你是大太太屋里的人，到了七娘子那里，也要像个大太太屋里的样子。”梁妈妈和气地嘱咐，“刚才的事，你做得很好。七娘子爱重你，你才有脸面……七娘子现在虽苦，熬过了两年等九哥儿大了，也就越来越有脸面了。”

, U8 Q; L2 I' O    白露抿着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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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H+ L' C( g) T$ D9 g  A- \' Q    “我不会给干妈丢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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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5 A/ }6 L* k6 e/ n' c- J8 X. e5 @    梁妈妈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转身含笑出了西偏院，到堂屋找大太太拿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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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H& v# T& E# {  G& `7 G& I    “大太太心慈！”她笑得和一朵花儿似的，“也舍得。大太太这样大方的主母，满苏州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纤秀坊做一套衣裳，造价百两以上，那是常有的事，还不算师父的工钱。大太太这一次，的确是很大手笔。

    大太太眯着眼，没有搭理梁妈妈的话茬，而是说起了五娘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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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6 a) B8 n4 e    “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性子，小小年纪，什么不学，学会了一身大家小姐的虚做派，女红、诗词，没一样拿的出手的。我想着，要找个严厉些的妈妈带着，杀杀她的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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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娘子是大太太的老生女儿，三十岁上才得了这么一个，自然是看得如珠似宝，九哥出生前，全家她最大，整日里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现在有了九哥，五娘子就得慢慢改性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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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妈妈有些为五娘子难过，小心地道，“到底是大家女儿呢，大了，自然就好了。”现下七娘子才来，就给五娘子换嬷嬷，不知道的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五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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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W5 C5 _7 {" {& W# A+ a9 z    大太太想了想，勉强道，“再看一段吧。”她低头合了合杯盖，漫不经心地道，“二太太方才遣人来，送了些八娘子的衣服过来。”

    八娘子与七娘子是同年同年月同日生，只差了半个时辰不到，现在也是六岁，被二太太教养得很好，是个乖巧知礼的大家闺秀。

( P( G6 j. Y# k6 b; l    梁妈妈一时不查，就要顺嘴夸一夸二太太的用心，但细一琢磨，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这七娘子今日搬到正院，也是临时起的意，还不到两个时辰呢……”她审慎地说。更别说五娘子闹别扭的事，分明也就是几柱香之前才出的，怎么这二太太现在就知道了，还送了衣服来。

    这不是在打大太太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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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Y" W4 F( i  C8 B$ H    大太太面上还在笑，眼神却带着一丝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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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弟妹的心思，放在咱们这的，倒比放在自己府里的多些，也难怪知道得这么早了。”她比了比床上的大包袱，“八娘子和七娘子的体格倒也相近，有了这个，不必再拿五娘子的旧衣了。也免得这丫头又闹得沸反盈天的，叫人不省心。”

% Z# O9 S" W1 Q    虽然二太太的做法，让人心里腻歪，但也是好心，梁妈妈拆开包袱看了看，里头只有三四件袄裙，都是这个天气穿的，颜色有天青的，有淡蓝的，很得体，又照顾到了七娘子的心情，又不显得过于素淡。

    “二太太行事还是这么着，有章法里，又透着没章法。”她低着头笑了，“您也别和她计较，她的心思，谁不明白呀？”

+ w2 p3 d  V, r0 d5 u5 Y    “我要是和她计较起来，那一天也不得安生了。”大太太嘴上没好气，却是冲立春点了点头，立春抿嘴一笑，拿起包袱出了屋。梁妈妈才陪着大太太坐了一会，王妈妈便进来了回道，“福建王家的人路过苏州，给老爷下了帖子，又派了人来给您请安。”

    福建布政使王家在福建经营多年，乃是地方豪门，与杨老爷的关系一向也不错，又是杨老爷的下属，是非见不可的。大太太起身理妆，到堂屋坐下，和来人说了几句话，又赏了些物事，忽然就听得西偏院的方向，有些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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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皱了皱眉，看了梁妈妈一眼。

- Y7 [/ x6 a" I, h" M5 ]1 ?: X    梁妈妈就笑着说，“让您见笑了，西偏院养着几头调皮的猫儿，时不时，就闹出些动静来。”

    “我们家太太也是极爱猫的，这次老爷上京，还特意为她寻访了几头名贵的云猫！”王家来请安的婆子，也很有眼色，笑着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

$ u: U. D' O& U5 }$ |$ c- F* o& W    她们前脚才走，后脚，大太太就拉下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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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i, S' l1 i: u) m" j* i    这大宅门里，平日里谁不是安安静静，轻轻巧巧的？没日没夜的敲敲打打，那是戏台，不是宅门。

5 K! J% l: F" D9 r- w5 n7 h    七娘子也是的，才到西偏院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难道看错了她？她还没叫人去问，立春便进了堂屋。

4 B- h$ f# h  W: E4 `3 f/ c1 \    她身后还跟着满面不忿的五娘子和一脸安详的七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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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J5 j# y0 m$ g" f/ H. G    大太太的脸色更难看了。

    “娘！”五娘子一看到大太太，就奔过来靠到了她膝下。一副理所当然，受尽宠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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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太太强忍着没有推开她，望向了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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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春面现尴尬，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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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望着自己的脚尖，也不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大太太有些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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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春没办法，只好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 j% |7 A7 Q9 a( A; x1 _  J0 l! c( r    她才把包袱送到七娘子院子里，七娘子正看着小丫头们洒扫屋子，摆放桌椅。因为箱柜都还没收拾好，只好把包袱先放在床上。立春把白露拉过来，交代了这里头有几件衣服，都是什么颜色，又叫七娘子见了二太太，别忘记谢谢她送来的衣服。

4 @6 d- D& ]# `    七娘子正听着时，五娘子来了。

    五娘子是独个儿来的，把丫鬟谷雨留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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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门，她就拿出了一把利剪，直奔包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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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春和白露抢下剪子的时候，五娘子已经剪坏了好几件衣裳，还剪掉了来拦阻的白露半边的发辫，所以才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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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都是我的衣服！我穿不了了，丢的丢，剪的剪，也都是我的事！”五娘子立眉说，她长得很俏丽，即使这样生气，也别有一番活泼的韵味。“娘——你说是不是，您要拿我的衣服送人，也得先问过我！”

    大太太扶额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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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妈妈都站起身来，不敢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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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静静地站在立春身边，听着她无奈的叙述，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怒容。好像这事天天有，日日有，并不稀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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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娘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立春，再看看梁妈妈，却是不敢看大太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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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Z* m7 K: B( [/ q1 p    忽然有人打起了门口的珠帘，二娘子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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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3 B5 z' C  G% W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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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K+ [$ I; n  y. n1 S& [" j, n    “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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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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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w6 V1 T; Y& Q% |( }+ c    众人纷纷招呼。

4 }8 @! K% G# d8 W: c    二娘子神色僵冷，给大太太请了安，便坐到了大太太下手，狠狠瞪了五娘子一眼，才转头招呼七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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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妹站着做什么？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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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抬起头望着二娘子，轻声道，“五姐没坐，做妹妹的不敢坐。”

    “你五姐做错了事，不敢坐，也是当然的。”二娘子摆了摆手，神色稍缓。“坐吧。”

    七娘子就看大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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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d1 Z8 B3 i) @. Y. d" a: P2 ~    大太太也勉强缓下了怒容，冲七娘子点了点头。

    七娘子就坐到了二娘子下手。她坐得很端正，脊背挺得直直的，就像一杆小小的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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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太太再看看依偎在她膝边的五娘子，就生出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气来。

    “那包袱里，是你二婶给七娘子送来的衣裳。”她轻声说，“都是名贵的料子，毛料一色是灰鼠，一件，也值百多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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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M2 T2 i0 p0 t: t4 i+ l5 s3 e    五娘子乍现不安，二娘子也挑了挑眉。她还以为剪掉的是五娘子自己的衣服，这才赶来救场。

. \1 c: C7 d+ Y. k$ |    眼下看来，五娘子是免不了一场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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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娘子不禁就看向七娘子，除非七娘子出来求求情，母亲说不定也就心软了，说她几句，也就这么揭过这事儿了。

6 I* C- O! z3 a0 D    七娘子果然如了她的愿，开口为五娘子解围，“母亲，这样的小事，您就别动怒了。五姐只是性急了些，是我拙笨了，没来得及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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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r3 H5 f1 _+ j- A  U5 m+ V& g  k9 V    二娘子心中一动，看着七娘子的眼神，又仔细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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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虽然看着平静，眼底却有压不住的焦急。

6、请安

; d* _- S; f8 X% I- u    大太太叹了口气，点了点五娘子的额头，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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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D' z& i+ T" R, r' y    五娘子连忙又给大太太行了一个礼，才起身坐到二娘子对面。

    眼下也快到晚饭时分了，晨昏定省，正是各房的女儿来给大太太请安的时候。

    大太太喝了口茶，正要开口说话，门外就传来了九哥欢快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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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l* N9 p( E( X" N- _$ S0 l    九哥到了开蒙的时候，这阵子，每日里下午都要去跟着先生读上两三个时辰的书，大太太费尽心机，为他找了个极和气的先生，因此九哥每次下学回来，总是十分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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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 Y5 l3 p1 }. s0 e) i- a    “娘！娘！”他闯进了堂屋，直扑到大太太怀里。“今日先生夸我字写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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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哥小小的脸蛋圆滚滚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笑得十分兴奋。

, r  J0 L! F$ \5 _2 S    大太太的脸色立刻放柔了。“九哥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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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9 X( P+ J( Q1 i; Y3 ~( @    九哥得意地笑起来，这才下地给姐姐们行礼。

    “二姐、五姐、七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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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娘子很疼爱九哥，招手把他叫到自己身边，拿出手帕揩掉了九哥鼻子上的一处污渍。

  X% E( q1 ^$ K    “以后写字的时候小心点，别把墨汁到处乱撒。”

    九哥嘻嘻的笑，看到五娘子脸色不对，就小小声问二娘子，“二姐，五姐怎么了？又惹娘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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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娘子本来僵冷的脸色就松动了，被九哥胆怯的态度惹得露了一丝笑意，“小家伙说我坏话？过来，给我拧拧你的脸！”

! K5 B  d1 L8 f, H    九哥护住脸，怎么都不肯过去，五娘子就身拿他，两姐弟满屋子乱窜，笑声不绝于耳。

    七娘子不禁也露出一丝笑意，屋里的气氛，无形间就松动了开来。

    立春松了一口气：她是最尴尬的那个，不好不把五娘子的事告诉大太太，又怕大太太生起气来，五娘子迁怒于她。

    她就笑吟吟地到大太太身边，一边为她捶背，一边说起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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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1 f3 a' D# d5 }5 |. N% s% Y    不一会，姨娘们就都到了。

    大姨娘到得是最早的，笑着给大太太和小姐们问了安，就站到了大太太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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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姨娘和七姨娘联袂而至，七姨娘身边还牵了六娘子，六娘子拜见过大太太，又给姐姐们行礼，七娘子也站起身给六娘子行了礼，往下挪了一个位置，让六娘子坐在她上首。大太太眉头微皱，却也没有说什么。

    五姨娘和七姨娘都规规矩矩地给大太太磕了头，才起身依次序站好，几个姨娘彼此望了望，都笑着互相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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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家毕竟是江南豪门，面子上的功夫，都是要做足的。

+ ]* k0 F2 e- M' X, X5 P# H9 ^1 v: {) V    大太太屋里，从来都是申初二刻用饭，申初一刻前后也就让各姨娘、小姐回房的，足足到了申初一刻多了一会儿，四姨娘才带着三娘子与四娘子进了正屋。

    “我来迟了，请太太责罚。”四姨娘脸上永远带着笑容，三娘子四娘子也都给大太太请了安。三娘子脸上还是喜气盈盈，四娘子却是板着脸没有一丝笑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谁欠了她什么要紧的物事没有还。

2 G! f4 F4 E, i5 U7 f5 A3 }' c    大太太微笑着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事儿多。”便把这一章揭了过去。四姨娘给大太太磕过头，又给小姐们见了礼，这才对七娘子说，“七娘子今日搬到主屋了？可还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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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忙笑着说，“习惯的，习惯的。”便不再找别的话与四姨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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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o* P( @8 P    四姨娘眼底闪过一丝火花，笑盈盈地站到了大太太身后。大太太看了看钟，问，“八姨娘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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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I3 |  B4 O' H( S7 O- H    梁妈妈忙说，“今日遣人去问的时候，倒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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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刚落，八姨娘就喘着气，扶着个小丫头走进了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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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y* ]2 ?4 m  G    “……才要出门时，又呕吐起来，足足闹得换了衣服，才能过来，请太太恕罪。”她楚楚可怜地说，作势要跪下。

    “怀着子嗣，就不要跪了。”大太太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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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老爷今年都快到知天命之年了，有了七个女儿，才只有九哥这个独苗，若是八姨娘能够生下儿子，大太太也是高兴的。

% {; N) d% \+ j2 W$ C6 k    八姨娘就站起身，娇弱地站到了大太太身后，大太太问了几个女儿在家学的事，又对七娘子道，“你明日里也跟着姐姐们去上学吧，六岁了，也该认得几个字。”

    七娘子就起身低眉顺眼地回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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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太太看没什么事，就叫众人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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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姨娘常年都是要留下来服侍大太太用饭的，没有走，八姨娘最娇弱，等不得大太太一声，先扶着小丫鬟的肩膀走远了。她是怀着身子的人，有免死金牌，大太太也不会和她计较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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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_! g' t2 w- y6 S' t* V    四姨娘也就带着女儿们要走，三娘子起身时，笑眉笑眼地对七娘子说，“七妹，这么冷的天，怎么穿得这样单？我有件灰鼠斗篷，是穿小了的，你要是不嫌弃，姐姐回头就给你送来？”

    大太太眉一挑，大姨娘二姨娘低头不说话，二娘子看了三娘子一眼，眼神锐利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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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这事儿根本谁也没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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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在心底叹了口气，起身笑着握住三娘子的手，三娘子略带诧异地望着她。

! {/ {% _. O3 F5 K4 Z: x    “母亲已经找了纤秀坊的师傅给我做新衣服，怕是这几天就能得了。三姐的好心，七妹心领了。”七娘子露出真诚的笑容，“明日到学堂，还请三姐多加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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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V" x7 p0 ?    三娘子有些失措，四姨娘看了她一眼，她才笑着抽回了手。

+ o. k% G) C6 K' r  A) G    “哪里的话，一家人嘛，就要多照顾才好。”她若有若无地看了五娘子一眼，又对大太太行了礼，才同四姨娘、四娘子一起出了堂屋。五姨娘和七姨娘赶忙跟着告退，逃也似地出了堂屋。

) b' `% s% z2 c    五娘子从头到尾，都不敢抬头。大太太扫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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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好七娘子懂事！不然，自己的脸岂不是都丢光了？这事要传到杨老爷那里，自己又落下不是了。

    “吃饭吧。”她疲惫地说，“立春打发九哥儿洗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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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0 @1 r' V+ m) j' W    立春就吃力地抱起九哥儿，往净房走去，二娘子、五娘子也起身跟在立春身后，七娘子忙跟到了她们后头。

* g0 m/ j5 F5 T5 R    九哥儿眨巴着眼，倒不曾出声，只是在立春给他洗手时扭来扭去的，很不安份。

5 ^. G5 `' |/ i" P    二娘子皱起眉，冷冷地看着九哥儿，九哥儿倒也有几分怕他，就安静了下来。

& _# q" I2 l' g- Z  C3 o+ h    九哥洗完手，立春就抱着他出去了，二娘子的丫鬟清明上前倒了残水，把白锡水壶里的热水倒了一盆底，又为二娘子挽起了袖子。室内就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

! p3 O- a, c$ Y# R  I5 ]+ h    “杨舞，你看看你今天做的好事。”二娘子一边洗手一边说五娘子，“有本事剪七妹的衣服，你怎么不去剪杨珊的？柿子拣软的捏，你有本事。”

" N& {/ s0 M0 c+ F" u& o    她的口气很重，七娘子不禁讶异地看着二娘子。二娘子神色冷沉，对她的注视，并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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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娘子有丝羞愧，低下头嘟囔，“我又不知道那不是我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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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u, r) C1 |9 B    “大姐姐又何曾和你见外？”二娘子把手伸给清明，清明拿着白布，仔细地揩拭着那柔嫩的双手。“七妹妹进了正院，就是你的亲妹妹，以后再和她为难，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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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j# `  d2 P/ l# E, [    五娘子虽然对着大太太都敢嬉皮笑脸，但却像是很怕这个二姐，低下头唯唯地应诺着。

* }1 A3 l9 S) U4 g* Q% ?    谷雨上前接过了清明的差事，泼水倒水，请五娘子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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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娘子意味深长地对七娘子点了点头，带着清明出了净房。

# x$ y' d7 t( Y: v* p! Y; R    房里就只剩下五娘子、七娘子和谷雨了。

    五娘子低头用力搓洗着双手，搓得手都红了，才闷闷地道，“杨棋，你仔细着。”

) ~( [  @! c, @7 m+ L& K6 ?    “我自当仔细。”七娘子不以为忤。

  [% [$ I% C; K+ S; j6 _* U5 R/ D: G    和七娘子说话，就像是一拳打到棉花包上，你喜欢她，她是这么软，你讨厌她，她也还是这么软。

% Q( `( ^( r+ ]9 w3 y( k    五娘子就又生出了一股无名火，她把手伸给谷雨擦干，哼了一声，就带着谷雨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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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Y. M# g/ F( n, ?5 Q, d    白露和立夏都在西偏院忙着收拾房屋，七娘子苦笑了声，提了提白锡水壶，很轻松地便提了起来。

    壶里没有残水了，想来，往日里只预备这三个少爷小姐洗手，也只有这么多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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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没来由地就有一点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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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着沉重的白银荷花盆里荡漾着的清水，犹豫着自己挽起了衣袖。

    身后忽然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白露站在门口，她的头发已经重新挽起了两个丫头髻，大小不一，倒有几分俏皮，换上了新的葱绿色袄裙，看着虽然有些慌张，却也上得了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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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g9 q# H) s* S0 I: \4 V    “我来服侍七娘子洗手。”白露犹带喘息，手中拎了个小小的黄铜水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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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眼圈有些发热，她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 z% o; P& L# ]3 ^* t4 A" ]7 }2 ^    白露是大太太屋里出来的，对大太太屋中的行事规矩，很是熟悉，她上前泼了残水，倒了一盆热水，又拿起了一块白布等着。

    七娘子把手伸进水里，感受着暖融融的温水在指间流动，忽然就感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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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d* [5 U0 i4 N' Q+ z: P2 |    这几年来，她和九姨娘相依为命，洗完手用手绢揩揩，也就了事了。

    哪里想得到大太太屋里行事的规矩是这么奢靡，这些白布用完了就丢到地上，想来是不会再用第二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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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才是真正的豪门。

    七娘子把手伸给了白露，白露仔仔细细地揩拭了，跟着七娘子走出了净房。

6 f& y6 d+ C7 b( E% w) L! S" n    “余下的事，自有人做。”白露轻声对七娘子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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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2 T  D/ o9 y# n- Q: v9 w' f7 }. T    她现在初来乍到，自然是要多知道一些大太太屋里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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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点点头，来不及多说什么，就转进了饭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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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太太起居都有固定的地方，饭桌一向是摆在堂屋西次间，这里除了一日三餐用饭之外，并没有别的用途，四壁摆放着博古架，两张小小的方桌摆在屋中，大太太带着九哥一桌，二娘子、五娘子对坐。

& F  }: m  b- U1 W' k    “七妹来了。”大太太笑着招呼，“坐到五姐下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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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B8 Z4 R( k7 t, p* a    七娘子就走到五娘子下首坐下，正好和九哥面对面，九哥对她扮了个鬼脸。七娘子忍着不敢笑，九哥就觉得有些乏味，扭过头与立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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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q$ B( c  M/ X    大太太脸上的笑意加深了。

    杨家虽然是江南数得着的豪门，但一向是诗书传家，行事作风，与乍富新贵差别很大。晚饭不过是八菜二汤，但样样都做得很精致，分量虽然不多，三个人分却正好。厨房想来也是用了心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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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 |* L1 t8 U0 n" E    二娘子和五娘子都只吃半碗饭就放下了筷子，七娘子也就吃了半碗，便不敢多吃了。

' G  f2 ]1 \3 V) f7 Y8 T    其实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半碗饭，不过是填填肚子而已，说饱，倒还未必。

    吃过饭，换了茶来，三人对坐着品茶，安安静静的一句话都没有。就连九哥，也是细嚼慢咽，吃相文雅。

, P6 z. I1 v( H/ k- K    七娘子看了倒是多了几分放心：大太太在教养九哥上，还是很用心的。

    吃过饭，三个姑娘结伴回房。

' P: Q% @/ L$ w/ o& U    杨府占地很大，姑娘们过了八岁，就各自住到百芳园的小绣楼里去，不过五娘子是大太太的心头肉，一直还住在主屋东偏院，九哥最受宠，与大太太住在一屋里。二娘子已是搬到了园子里的一片竹林里，她住的小楼有个好名字，叫做幽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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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1 H1 g) V! |, @5 _$ T    倒是比潇湘馆来得更文雅些，七娘子心中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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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F" `( W& R7 m! Y! [( x% O* P    二娘子素来寡言少语，才出了堂屋，便扶着清明拐出了垂花门。七娘子对五娘子点了点头，也就转身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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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 O& y* P- \$ [* e' i# j$ [    五娘子今日犯了好大的错，心里肯定憋着火，她不必和五娘子多说什么，多说，反而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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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偏院已经被拾掇得很干净了，进了院子，就能看到主屋里透出的隐隐灯火，两边的小耳房也亮着灯，七娘子停下脚步问白露，“怎么安排的？”

. r* C0 m& n+ n$ e! ~/ {$ \    白露不动声色，“几个婆子平日里都是回去睡觉的，东边耳房做了净房，倒座南房腾出了两间，四个小丫鬟歇在里面，我与立夏不值夜的时候，就睡在西边耳房里。”

    怎么把被塞得满满的倒座南房腾出两间来，那就是白露的事了，七娘子没有在西偏院坐多久就被拉了出来。立夏又是个没经事的，白露一个人把事儿安顿成这样，可见得是个能干的。

    七娘子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说了声，“你们两个也要有自己的屋子才好。”就与白露一道进了主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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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Y$ ?3 a" b& H    堂屋正当中，摆了酸枝木八仙桌，两三张圆凳随意地放在桌边，桌上摆着大理石小屏风，烛台上立着三四根蜡烛，屋内很亮堂。屋角放了两个博古架，架上零零碎碎地摆着些瓶罐，博古架中间空出的墙面上挂着一幅对联：月来满地水，云起一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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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G' A/ U8 T# k    “很幽雅。”七娘子含笑看了白露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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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露愣了一会儿，才低头称谢。她没想到七娘子能觉得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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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小看了七娘子，白露在心底暗暗责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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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联是哪里拿来的？”七娘子一边往里屋走，一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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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2 O6 `: z* E, \    “是二娘子送的。”白露跟在她身后，说着，“您才进了正院，她就打发人送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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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已经走进了东里间，那是她的卧室。

. M. q. b0 ^4 M$ R5 |    才进卧室，她就愣住了。

: f8 G8 p/ V" Y) A% x7 x! x# a    卧室当中也放了张酸枝木梅花桌，桌上放了一小盘银子，带着霜的银锭子码得整整齐齐，在烛光下闪着异样的光。

7、私房

    “这也是二姐送的？”七娘子淡淡地问，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白露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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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夏端着一盘子葡萄走进来，听到了七娘子话里的尾巴，便说，“这是四姨娘送来的，我不想收，可霜降说，收不收，是七娘子的事。”

    她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委屈。霜降是个快嘴，想来，也说了不少不中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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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0 L; K- x9 s    “退回去。”七娘子的声音如冬风一样冷。“她还送了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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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h) z6 Z- B: d5 W    立夏忙摇摇头，又指了指床上的一个弹墨包袱。“二娘子倒是先送了一副对联，又送了些衣物来，我们还没拆。”

    看来，五娘子撒泼的事谁也没瞒过去，二娘子心中也是有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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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笑着摇了摇头，“白露姐，辛苦你跑一趟了，把这盘银子退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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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露心里就有些佩服七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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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姨娘送这盘银子来，真是不安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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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若是收了，将来要受四姨娘的钳制不说，转头到了杨老爷那里，就是个话柄，大太太要是落了脸，不把气撒在七娘子身上，撒在谁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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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g/ Q& Q/ \; g( @$ M    这银子是万万不能收的。

  [! S( V1 J3 @' b: |9 Z  z    她端起银子，就出了院门。

    七娘子和立夏这才能坐下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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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夏，”七娘子在桌边坐下，和颜悦色地把小丫头喊到了身边，“今日没受什么委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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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夏笑了笑，没有说话。

    七娘子就是喜欢立夏这一点，沉得住气，又不爱撒谎，比较老实。

    “我们初来乍到，就算受些委屈，也是理所应当的。”七娘子缓缓地说，“你要多跟着白露，学学她的做派。五姐的事，不要放在心上，谁来问你，你都不要多说什么。”

    若是被拿住了话柄，这事闹了出去，五娘子固然没脸，她也不见得有多光彩。再说，这事其实还在于她没来得及把话说清楚，要是大太太偏心一些，觉得是她想看五娘子的笑话，那就没她的好果子吃了。

5 b! y2 B4 f& j2 _% @    就算立春在，能为她说几句话，还是讲不来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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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夏眨着眼，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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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1 D) ?1 R! K" l, [9 x    七娘子不由得就叹了口气。

- C1 {$ R  d0 v  |/ C" ~) F    豪门，是非就是多。

    她垂下眼，“把二姐送来的包袱拆开吧。”二娘子的好意，与四姨娘的好意不同，是必须要收下的。

# u! r% ^# c! O0 @- Z& `# w    立夏就过去拆开了包袱，把衣裳一件一件地抖开给七娘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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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_& m* D' i1 S* h    二娘子送来的衣服，虽然用料不若二太太送的名贵，但尺寸倒是正合适，一件姜黄色的贡缎袄子，七娘子很喜欢，现场就要穿上试试。

/ M, \! H7 J9 Y) B1 P$ o0 I' B    立夏一抖衣服，几个小小的物事就滚到了地上，撞击着青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捡起来给七娘子看。

6 y" C) o; n0 I$ g9 o# M# }$ h, |    是四个小小的银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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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 X: |3 _4 x5 ?( p+ i* ~2 z    “约有四两。”立夏掂了掂，把银锭子放到桌上，又把余下的两件天蓝色、暗红色的衣裳抖开。天蓝色的褙子里又跌出两个银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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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I& U( w+ i. i* J9 F2 f    七娘子捏着这六两银子，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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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等白露回来了，她便塞给白露二两。

1 B! N4 @, t4 f' ^    “白天多亏你解围了。”她说得含蓄，“我不比姐妹们有钱，这二两先拿去，若少了，到了月底月例银子发下来，再补你的。”

    白露慌忙推开七娘子的手，“并没有那么多，况且，这也是奴婢应当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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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该是我出的。”七娘子很坚持，“快收下，否则月底给你四两。”

' i$ H/ ?* B' A/ D  r    白露禁不住噗嗤一笑，就接过了七娘子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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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 p. _# U) b, C2 ?2 N  s; Z( ~    七娘子又拿过一个小匣子，当着她的面，把四两银子放了进去。

    这是个破旧的樟木匣，里头空空的，只有这四个小小的银锭子。

    七娘子对立夏和白露笑了笑，“日子，总是慢慢过的。到了西偏院，咱们就慢慢的把日子越过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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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夏高兴地应了是：在南偏院，七娘子都没有私房钱这个说法。

6 q* u& y. }& y* x    白露眼神微黯：虽然没有明说，但在正院，小姐们每个月的月例是四两，比姨娘屋里的小姐们多了二两不说，大太太想起来，时不时还会给她们送钱。二娘子的钱匣满满当当的，好几次她送钱去，二娘子随手就赏她半个银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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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z- P/ F9 w* r% z2 s    她望着灯下的七娘子，又笑了起来。七娘子说得不错，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

    第二天七娘子起来，梳洗过了，梁妈妈亲自送了两件衣裳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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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U* {3 Z) C! R: F2 n2 O; G. {+ _    “本待昨晚送的，却耽搁了，我改了改，应该挺合身的。”她笑吟吟地说。

7 M1 b9 F+ T' w    七娘子连声道谢，“劳烦妈妈想着。”改衣服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管梁妈妈让谁改了，自己拿来做人情，七娘子都要谢谢她。

4 i- E0 m! E0 D. }9 \" I  O    梁妈妈看了看挂在屏风上的天蓝色褙子，眼神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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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二姐昨日送来的。”七娘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二姐外冷内热呢。”

    七娘子说话挺好听的，本来尴尬的事，这么一说倒显得二娘子热心肠。梁妈妈眼弯弯地拍了拍七娘子的手，“七娘子这么想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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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回了堂屋，大太太还睡在床上，九哥在一边穿衣裳，笨手笨脚的，偏还不要人帮，大太太看得眼里只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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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j  A% {& z3 Q( s% L* O    等九哥出去洗漱，梁妈妈就把七娘子的话说了，“是个会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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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太太点点头，“能这么想，不枉二姐的一片心意。”她懒懒地坐起身，梁妈妈上前为她解下睡袍，穿上中衣。“让纤秀坊把四季的衣服都做出来吧，前几年四姨娘管着内院，没少克扣她们母女的月例银子，瞧七娘子身上穿的都是什么！这次多做些，二姐五姐也不会说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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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妈妈小心地道，“五姐也闹着要做新衣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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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闹！”大太太下了床，“昨天的事还没和她算账呢。吃了饭让人过去打谷雨几下，叫她知道厉害——这么大了，行事也没个分寸。”

" ]8 R! u  [, G( M7 U, G. Y    “……是。”梁妈妈不说什么了，这要搁在别的姑娘头上，就不是打丫鬟几下的事了，大太太宠五娘子，也着实是宠得厉害。

    “索性给姐妹们都做几件吧，”大太太又改了主意，“二姐展眼就要说亲的人，跟我出去行走，总是要多些穿戴的。捎带着给五姐做几件，也免得她又闹。”

    梁妈妈还能说什么？

& }" b* z3 s. H8 W    于是吃过饭，三个姑娘都没去家学，纤秀坊的绣娘来量身子做新衣服。

    七娘子做得最多，一年四季二十四套新衣一气做全了，大太太还让她自己去库房挑衣料，七娘子推说自己不懂，辞了。五娘子却兴致勃勃，拉着二娘子找药妈妈到库房去看料子，她虽然只得四件新衣裳，却也高兴。

    二娘子淡淡的，也就跟着她去了，七娘子就告辞回到西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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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她回来得迟了，没和小丫头、婆子们打上照面，这次才见上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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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太太虽然对九姨娘很刻薄，但待她还是没什么可挑剔的，送来的四个小丫鬟，都是眉清目秀，低眉顺眼的老实人。两个婆子也是满面忠厚，打扮清爽。七娘子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就让她们去做活了，自己回到屋内，翻了半日问立夏，“我的针线呢？”

    白露笑，“都安置在西里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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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里间里没有圆桌，靠着窗摆了一套小小的榉木桌椅，椅子边上还摆了绣棚、绣架，几团暗色丝线搁在绣架上，是七娘子从前未曾见过的暗金线。

    七娘子不由得冲白露扬了扬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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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0 K2 y9 R- N0 c5 o1 Y! x( r6 M    “药妈妈昨日开库房门拿绣架时顺带着送来的。”白露习以为常地说，“七娘子要是嫌少，用完了我再要去。”

; s9 l% m4 M( P, i  |9 l5 |    金线银线，平时库房里都是有数的，看得很紧，七娘子学了一年多的刺绣，也没用过这么名贵的线，平时偶尔见到三娘子、四娘子装模作样地坐在花园里绣花，用的也都是寻常丝线。正院的小姐，就算是庶出，吃穿用度都比姨娘房里的来得尊贵些。

5 A' U5 a! i/ o+ |/ Q    “绣着玩玩罢了，”七娘子笑着说，“也用不着这么好的线。”

    “九姨娘的一手针线是极好的。”白露见缝插针，拍了个马屁，“记得当年她的手帕丢了，丫鬟们捡回去，都不知道上头的桃花是怎么绣的。”

    “毕竟是绣娘出身。”七娘子微微一笑，低首捻了针，立夏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帮着她配线。

5 G: Z4 m* n4 k+ r% F0 D. H: R: h4 |    白露一时有些尴尬，才知道自己失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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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L' a* Q; A+ K2 f    “我还有半个荷包面未绣完。”七娘子抬首说。“想给母亲做的，不知道母亲喜欢什么配色。”

    这事是必定要问白露的了，她是大太太屋里的么。白露就露了笑，坐到了七娘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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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O/ I/ J3 i1 a4 s( Q  k4 I3 ]8 S* H    “大太太喜欢稳重些的，褐底是最好，拿暗金线绣些连绵云纹，稳重富丽。”她随口说，七娘子就拿出了一张小小的褐色官缎，白露住了口。

6 y2 S, `" N( a: ^    “这料子差了些，我绣得不好，什么花样先绣出来，再往好的上头绣。”七娘子解释，白露这才释然。

    “七娘子绣得好，有模有样。”细看了七娘子的手法，白露不由得称赞。

1 m& |) E4 }" F2 g% }) n- _    六七岁的小女孩，要绣得多惊世骇俗，那是梦话，但七娘子的确绣得很有样子，这还是看得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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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9 `; o- d. R% G    屋内的气氛一片和睦。

$ j- L) Z  F% k6 W! Q) ~    午饭倒是各屋自己开饭，吃过午饭，七娘子睡了午觉，不用侍候九姨娘，她也清闲了下来，起来又绣花。

    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大太太忽然打发立春送了一盘银子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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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屋的姑娘，都是有自己的钱匣子的。”立春解释，“还没到发月例的日子，这些银子，是给七娘子零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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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P  c+ G' ]+ L6 f. u: y    言下之意很清楚：二娘子与五娘子有的，大太太也不会少了七娘子。

    七娘子感激道谢，“多亏母亲想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这一阵子，的确是不大凑手。”

    怕是就没有凑手过吧，几个人心知肚明。立春又拿了一个包袱，“这里是九哥穿的衣服，你和九哥是双胞姐弟……什么时候穿了，也博大家一笑。”

7 W9 T9 o$ y4 v( F) I+ W5 n    七娘子接过包袱，把立春送到阶下，回来拿着针对着荷包面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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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6 R6 I2 j+ n4 d3 B2 V9 j8 J    大太太知道四姨娘给她送银子，又被她退了的事，并不奇怪。她就住在大太太眼皮子底下，大太太要不知道才是怪事呢。

    只是四姨娘这么费心费力的帮她，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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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她没银子，就费力巴哈地送了些银子来，好让大太太也不得不出点血，糊住众人的嘴。

, p* {9 t4 {* y# F3 r    还帮她牵线搭桥，进了正院养活……四姨娘这一番做作示好，总有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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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m5 x1 M7 W) V4 j% }    七娘子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庶女，若不是她的一番做作，连正院都大有可能进不了。这样的人，也值得四姨娘来示好？

    杨老爷可是连着三天晚上都歇在四姨娘那里了。

& x7 c5 Q2 [( Z, M* z: y) z    七娘子就觉得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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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u# s2 e- f2 i& j( @& Y2 v    再说大太太，无缘无故，忽然送了九哥的衣服。安的是什么心？

    七娘子想了想，也猜不透大太太的心思。

    你说大太太糊涂吧，却又是个极细心的人，大小事情，办得都很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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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2 C9 _; ~+ X# S    可你要说大太太不糊涂，她人都进了正院，凭什么还要给四姨娘、二太太卖好的机会，早该把□都准备妥当了，让她也有个感恩的地方？

    七娘子就不想了。

/ k. G" c" Y8 C    “送来了，就收好吧。”她云淡风轻地说，“明日就要上学堂了，白露，学堂的先生都讲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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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露就笑着收拾起了针线，天色晚了，不好再做针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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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5 l, g  ^8 w( h) _9 q; Z" M! S    “学堂有好几个先生，男女都有，早晨上一个时辰，认字读书，下午两个时辰，学的是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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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J' ?# t. j# P; a    七娘子微微一皱眉，白露就说，“不认字也不要紧的，九哥都这么大了，也才启蒙。”

' Y$ x; R& L0 D3 {+ r/ m; z. g& T    “我认字。”七娘子笑了，“只是没上过学，不曾读得什么书。”

$ g( B& C. @. s; Z5 F/ _    白露不由得扬起了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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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姨娘的父亲是开私塾的秀才。”立夏开口说，语调平静，不因为自己知道九姨娘的家底而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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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露就轻声应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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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到九姨娘，屋内的气氛就有些怪怪的。七娘子在心底叹了口气，“都说二姐姐很博学——”她想到了二娘子歪在美人榻上看书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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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W4 O( o1 B5 |    白露莞尔，“女儿家，谈不上博学，二娘子爱看书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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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看了看天色，起身扶着白露，去了主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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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到得不早不晚，大姨娘二姨娘才刚到，三娘子四娘子下了学就直接到主屋来了，二娘子、五娘子，和九哥一起坐在大太太身边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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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0 m+ x' J) V    七娘子进了屋，有一丝踌躇：大太太身边已经很挤了，三娘子四娘子又没分排行，四娘子反倒坐在三娘子上边，她怎么坐，好像都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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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B* a, t( R4 m2 ?    她心里犯难，面上却看不出来，给大太太行过礼，又逐一和姐妹们见礼。

. d4 c% Q+ q1 v' @& z" e/ `  [: @    见到二娘子，她的态度很自然，不因二娘子送了她几两银子，就特别亲热，“二姐，想求你件事。”

    说着，七娘子就势坐在二娘子下首的那张椅子上坐下了，反而坐到了四娘子上首。

8、启蒙

    二娘子眼神一闪，“哦？”

    “听说二姐很爱看书。”七娘子不因为她冷淡的态度气馁，笑吟吟地道，“我明日第一天上学堂，不知道先生教授的都是什么，想请二姐借我几本书看看，也好有个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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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a3 r0 m* V+ {    大太太温和地看着二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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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J) ^9 P8 [4 e$ B    “只是闲来看几本杂书而已。”二娘子不以为然，“我们女儿家，要紧的不在书本上。”

    七娘子就有些委屈地垂下头去，罕见地露出了小儿女的态度。

' O: S. e% @' j4 V    三娘子就天真地笑道，“四妹妹，你不是也有几本书么？就借给七娘子看看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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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姨娘看了看三娘子，没有说话。二娘子眼中闪过了一丝得意，一丝不屑。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大太太不由得就看向了七姨娘。

4 t2 Q1 O7 v' c4 W6 `( @5 ?5 D    七姨娘摸了摸头发，好像没听到三娘子的话，笑着对七娘子说，“七娘子，六娘子刚要学女四书，你要是不嫌弃，回头让六娘子给你送几本幼学启蒙来。”

5 X' [% I0 t0 `. S4 h4 z    六娘子就天真无邪地笑了笑，“是啊，七妹妹，幼学琼林好玩着呢。”

9 j: y+ Q' ~# x; I- m+ f! [    七姨娘是杨老爷从京里带回来的，与别的姨娘们一向走得不很近，和大太太也不亲不疏，虽然不亲近，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六娘子今年七岁，生得和七姨娘很像，容貌过人，是个美人坯子，一向天真善良，很得大太太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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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太太就露了笑，二娘子撇了撇嘴，没有说话，五娘子瞪大眼，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众人，也娇笑起来，问七娘子，“七妹妹，你识字吗？幼学琼林，看得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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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娘子虽然骄纵，但也颇认得几个字，只是一向不在这上头用心而已，大太太家学渊源，在几个女儿的教养上还是比较用心的。她六岁的时候，已经认得几千个字了。

    七娘子暗叹了一声。

    豪门，是非真多。区区一个借书，都被二娘子借题发挥，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三娘子看似灵巧，其实是个蠢笨的，二娘子轻轻一句话，她就见缝插针，向七娘子示好，反倒把四姨娘的心机暴露无遗：四姨娘想笼络七娘子的心思，现下谁都看出来了。七姨娘心肠倒好，出来打了个圆场，捡了好人去做。

+ D8 B5 v' I# [2 J    这里面的暗来暗往，五娘子是一点都不懂，只知道捉住七娘子的小尾巴来嘲笑她。

; i3 ?2 i( ?) ~" g( |; d& @4 y9 H. j    也不想想，七娘子要是真不认字，会问姐妹们借书么？

1 b: H  q# M% D2 u& [6 F7 M/ Q    七娘子就笑道，“五姐，我也认得几个字的。只是我很粗笨，害怕在夫子跟前丢丑，因此要早些预习起来。”

" T3 P9 L, X( X5 N5 f4 s' q5 o    她的说话一味的息事宁人，五娘子却不领情，眉一扬，就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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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娘子突然就笑道，“六妹妹，你要学女四书了？日子过得也快，两年前你才去上学，幼学琼林倒着拿，先生要摆正，你捏着怎么都不肯。”说着，掩唇笑了起来。

    众人都凑趣地笑了，五娘子的话就没能出口，九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捏了五娘子一把，小声说，“五姐，你现在也念到女四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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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A# H9 T! K" u0 N7 o    五娘子有些脸红，她虽然聪明，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比六娘子大了两岁，女四书都没有念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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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 X5 ^2 ?) O    “正念着。”她就向二娘子撒娇，“二姐，你多教教我呀！我好些不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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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9 v& }$ F! w. ~5 `; ?- u    “你二姐忙着绣嫁妆，哪有空和你胡闹。”大太太眉眼弯弯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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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姨娘眼里飞过了一缕艳羡，被七娘子看个正着，她垂头微微笑着，心里盘算开了。

! @& F: D, l  S# M7 q5 T    二娘子说的亲，是京城定国侯孙家的嫡长子孙立泉，两三年前说定了亲事，去年腊月里，孙家来了人请期，日子就定在今年七月。二娘子腊月就没再上学，在幽篁里细细地绣她的嫁妆。

    二娘子嫁了，下头就要给三娘子、四娘子说亲了，长幼有序，五娘子的亲事总要在姐姐们之后再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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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D4 X/ G1 R  w; P    七娘子忽然就有点懂得四姨娘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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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抬起头看了四姨娘一眼，四姨娘正微笑着，神色却有些呆板，心思不知道飘向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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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c' t% O0 a( F! `    三娘子眉眼间喜气盈盈，笑着插科打诨，惹得二娘子有些害羞，又有些喜悦，咬着唇别过头去。九哥什么都不懂，只是在一边乱，场面倒也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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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娘子、五娘子、六娘子都不说话，嫁妆这个话题，的确和她们未嫁的女儿没多大关系。

" V& K- {( ]7 U    “好了，都散了吧。”大太太笑意未收，“你们姐妹吃过饭也早些去歇着，明日黄师傅就来了，要养足精神。”

2 q4 y2 ]: q' \' g& A    大家又吃吃笑了起来。

' U+ X& g7 T% X( M) K% y    七娘子有些糊涂，茫然地看着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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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3 l  v3 S6 X; C    坐在她对面的六娘子就细声细气解释起来，“黄师傅是咱们的绣花师父，年前腊月里才被咱们气得不轻，扬言今年再也不来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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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又都笑，大太太指着六娘子，哭笑不得，“若不是你把文房四宝带到绣房，又全打翻在黄师傅身上，她哪里会气成那样？倒累得我多出了几两年礼。”

7 `- w/ @$ o5 U8 z' {    六娘子就倚到大太太身边撒娇，一副天伦之乐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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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老爷走进里屋，看到的就是这幅和乐融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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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 J/ i( a5 P& F& z2 ?; v    “说什么这么高兴？”他呵呵笑着捻了捻胡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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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N9 D& l1 Y) [4 s5 f) N/ a- f    “父亲！”儿女们全都起身行礼，四姨娘的笑容陡然明媚了起来，大太太懒懒地，只是欠了欠身。七姨娘走上前去，为杨老爷宽去了外袍，领着他进了净房。

0 }3 E9 w& S" F8 V, {8 ^' {    杨老爷没多久就换了一身竹色直缀，走出了净房，七姨娘抱着官袍走出来，把它交给了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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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今日回来得早！”大太太寒暄。二娘子、五娘子与九哥都起身坐到了两排太师椅上，空出了位置给杨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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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老爷就坐到大太太身边，笑着拍了拍她的膝盖。

9 g) S. _7 M* p/ Q  Y    “你也知道，这衙门开印了，又要吃酒。一年到头就是正月里最忙。”他一边说，一边扫过大太太身后的众位姨娘，对四姨娘笑了笑，“怎么不见八房的？”

7 }7 q6 w, w9 E  [1 K: \* e    “她这几日害喜得很厉害，就不让她出房门了，好好在床上躺着养胎要紧。”大太太说，“吃过晚饭，你去看看她。”

    这是应该的，杨老爷膝下单薄，若是八姨娘怀的是儿子，那就是杨家的大功臣了。

7 B0 ?9 i4 \. U# A7 X, e; w    只是有九姨娘的前车之鉴，也许八姨娘倒想生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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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g! T  N7 H- j) w! T    四姨娘眉眼盈盈，“我先头顺脚去看了看八姨娘，她说晚上就想吃点酸的。”

9 v! h" l- A# G    大太太不大在意，“那就让厨房送点腌梅子去。”

& H6 F( h' z6 p% E    七娘子垂下眼，内宅的事，本来就是大太太管着，杨老爷没什么说话的余地。四姨娘在内宅的事上敢这么插嘴，可见得杨老爷很疼她。

    杨老爷点了点头，“到底是双身子的人，要好生照看着。”他点了点四姨娘，“她是你房里出来的人，你有事没事，也多去走走。”

    “哎。”四姨娘脆生生地应了，又加了一句，“太太日日打发人去瞧八姨娘，很上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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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老爷看着大太太的眼神里，多了几丝温情。

    二娘子有些惊讶，看了看屋角的金镶八宝大自鸣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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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 n9 U+ h' B5 Y) }    她的动作略微大了些，大太太就说，“也到了各房开饭的时辰了，老爷今晚到哪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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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正院吧。”大老爷不大在意，“都散了吧，好好吃饭。”

! J8 \8 x& ~% s& z. U    众人就都起身行礼，立春抱起九哥，二娘子、五娘子、七娘子带着丫鬟鱼贯进了净房。

  q# ?' L% @9 R- B$ n9 G5 S    说来，除了正院的小姐，偏房的女儿们，谁的丫鬟都进不了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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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露站到七娘子身边时，三娘子看向七娘子的眼里，明明白白就有一分妒忌。

1 d' l( b& U/ e# V5 e    洗过手吃过晚饭，杨老爷和大太太进了卧房，对靠着说话，九哥就被大太太送给五娘子，“带着你弟弟玩一会。”

- b4 d/ V0 ~; ~7 ~. T2 s! I+ m7 L    五娘子未免有几分好奇，“什么事儿，要特特的瞒着九哥。”

    大太太还没说话，九哥就脆生生地对姐姐说，“是许家姨姨来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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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P$ q) x% ?/ R0 R    大太太笑着敲了敲九哥的头，“就你多嘴。”

. J) G+ Q) B& v7 u    大太太娘家姓秦，也是名门大户，几个姐妹都嫁得好，大太太的姐姐就嫁到了平国公许家，生下了许家独子。现在正是许家的当家主母。

3 W! W, W( Y$ X    杨家是江南豪门，许家是京中权贵，两家走得近些，也是自然的事。许家的信，杨老爷总是要给大太太过目的。

, X  ?- P6 j/ ^/ F( g8 P, {    五娘子就不再问，拉着九哥走了出去，“九哥，我们解九连环去。”

4 T1 p5 U! ]) N# d8 `' n. i  P! a/ `    “好。”九哥很高兴。

    大太太微笑着目送他们出去了，才问大老爷，“听说前院又送了三个妙龄少女进来？”

  y$ i3 I0 N! T7 p; I    大老爷有些尴尬，“越王上回叫了我去饮酒，随手就送了这一对三胞胎姐妹进来，我又不好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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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做到了杨老爷这个地步，多的是人家想要送女人进来，杨老爷还算是比较自持，实在推却不过的，才收。越王送的，他自然是不敢不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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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太太面色稍缓，拿过杨老爷手中的信细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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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早起，纤秀坊就送了几套衣服过来，七娘子换了暗绿色绣金盏花的小袄，葱黄色百褶裙去给大太太请安，大太太看了很高兴。

    “打扮得很漂亮嘛，这才是正院的女儿。”她笑眯眯地夸奖。

* s+ l( V9 i( W2 M, Y- t* D    梁妈妈王妈妈都凑趣，“七娘子到了正院，就出落得越来越尊贵。”

    任谁有了钱，自然都显得尊贵，七娘子心底冷笑，面上却有些不好意思，“妈妈们笑话我。”

# H* H: v& W2 K3 G# ^3 P. \" ?( E    九哥从内室跑出来，差些迎面撞上七娘子，两人都怔了怔。大太太指着七娘子问九哥，“七娘子和你像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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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九哥瓮声瓮气地说。

$ ]( B  B: F+ ], I0 G  q0 {, u    他们是双生姐弟，像是肯定的，这谁都没法否认。

$ R- v" H! I  f) F) n    “七娘子穿这衣裳漂亮不漂亮？”

    七娘子梳着丫髻，佩戴着绢花，穿着袄裙，看起来就像是画上走下来的玉女。

3 n" s7 N' P/ R- e% Q+ f    “挺漂亮的。”九哥说。

& B( n- g$ y4 P1 k( F" H" ?  X( G    “那与你也做这打扮好不好？”大太太笑眯眯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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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m/ k$ |3 P# ~1 G    大家都笑了起来，杨老爷一边系着中衣扣子，一边走了出来，立春跟在后面为他披上了家常穿的天青色外袍。“九哥，你说好不好？”他随手摸了摸七娘子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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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垂下头退到一边，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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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哥就不由自主地跟到了她身边，歪着头认真地打量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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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他摇了摇头，转身对大太太说。

    大太太微露好笑，“做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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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5 e" J6 W+ q) }2 t* @; w    “我是男孩子，我用不着漂亮。”九哥脆生生地回答，跑到大太太身边，“娘，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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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又笑起来，二娘子与五娘子一边笑，一边从屋外进来。

    “才进了院子，就听到你的声音啦。”五娘子指着九哥。九哥哼了一声，“五姐欺负我！我不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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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6 {; G% ~% M, F    五娘子和九哥三天两头吵架，吵完了没多久，又好得和一个人似的，五娘子也唯独就是对九哥有些耐心。

    七娘子心里酸酸的，起身进了西里间用早饭。

* a' M/ J$ N( [! a7 P( L" W7 C    吃完饭，姨娘与小姐们又来给大太太请安，一屋子都是人，吵得七娘子头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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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宅门的主母不好做。

    大太太就和四姨娘商量到钟家赴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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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Q$ F% i# _* f9 s    “按理是该带三娘子去见见世面的，可惜钟家的孩子们，都在老家。三娘子去了只能跟在我身边，怕拘束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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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x4 G2 X; s$ l) X! P! `    四姨娘的笑有点勉强，“太太自然是为三娘子着想的，我只是姨娘，能说出什么道道来？”

    这话味道有点不大对。杨老爷就瞪了她一眼。

4 N! u. H+ [0 i- M( I9 L1 q' v    “三娘子年纪还小，转过年十四了，再说亲也不迟。”他满不高兴地说，“到时候，我亲自为她选一户好人家。”

8 M; K. a% B! Y" ?, z" F4 k' T7 Z" t    七娘子就觉得大老爷这个人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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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5 H0 e: X) z$ Z3 R* u$ Y' I* F    三娘子羞得起身躲到西里间去了，几个未嫁的女儿，一起进了西里间，又都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声音。

    大太太有点没趣，“三娘子今年也有十三了，也不能说小——四姨娘自己掂量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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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姨娘的声音有些焦急，“老爷，我不是这个意思……嗳，三娘子是我生的不错，可终归是大太太养的嘛，您做主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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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1 x# m- V& ^4 Y    说都是这么说的，可四姨娘是杨家的实权派，早几年大太太身体一直不大好，内宅就交给她掌管，直到九哥儿落地，大太太才有了管家的劲头。三娘子的亲事不问四姨娘的意思，大太太在杨老爷面前，肯定交代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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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N( V8 d/ W( P1 r+ k    七娘子不由得就看了三娘子一眼。

! |2 ^# C* y8 X$ @+ \% [    三娘子羞红着脸，往常喜气外露的眉眼，已是一片羞涩，十三四岁的年纪，身材娉娉婷婷的，就是脸圆了些，也都不失为一个动人的小少女。

1 h  u! V& i) u% h9 a' l* T/ V: v    在现代，正是初恋的时候。这里已经要提嫁人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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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摇摇头，又觉得有人看她，她偏头一瞧，九哥正坐在一张圆凳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好奇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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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d$ l" U/ P1 \$ W    王妈妈走进西里间，“姑娘们，好去上学了。”

9、家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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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家的家学就开在杨老爷府里，从正院出去，经过一段曲曲折折的夹道，左拐进了一个小院子，便是姑娘家们的家学了。杨家二爷的两个儿子与九哥，要再往前走一段路，右拐进去，才是他们念书的地方。夹道尽头是一扇严严实实的木门，平时先生的家人，便是自夹道中出入，杨大老爷和杨二老爷家，也就只是隔了这一条夹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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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二老爷的嫡女八娘子身子一向不大好，虽然与七娘子同岁，但还没有开蒙。家学里，都是大老爷家的女儿，二娘子要筹备嫁妆，便不上学了，以三娘子为首，众人各自按排行坐下，立夏也侍候着七娘子在窗边找了处小小的座位，为她摆上笔墨纸砚与一本《幼学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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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就低头翻看幼学琼林。

    五娘子不安生，才坐下就问三娘子，“三姐，你的这件比甲我倒没见过。”

    三娘子看了看身上簇新的大红缂丝比甲，喜气洋洋地回答，“五妹妹别着急，明日纤秀坊就送新衣裳来了。”

    五娘子一撇嘴，“区区几件新衣服，有什么好着急的，比不得那一等眼浅的，有了新衣服便要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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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t! ~$ E; a" Z6 y: t    三娘子和七娘子都看了看身上的新衣服。

    三娘子除了这件大红比甲是新的，袄裙都下过水，就安了心笑得一笑，看向七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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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F; Z: q1 X- \6 R* t    七娘子从头到脚都是新的，连穿的鞋都是白露这两天熬夜做出来的新鞋。

    七娘子专心致志地看书，认认真真地念，“甘霖、甘澍，俱指时雨；玄穹、彼苍，悉称上天。雪花飞六出，先兆丰年；日上已三竿，乃云时晏。蜀犬吠日，比人所见甚稀；吴牛喘月，笑人畏惧过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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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到蜀犬吠日，她抬起头对五娘子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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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娘子不由得大怒，三娘子乐得咯咯直笑。

) w1 m0 t4 B( s' p    先生走进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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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个老先生，穿着淡蓝色的湖缎直缀，虽然料子好，却透着些破旧，留了一把花白的胡须，显得慈眉善目。

0 b1 g- ]! @& g2 M    几个杨家女忙起身问安。

    “先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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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又上前给先生磕头，“以后请先生多指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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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先生捻着胡须，“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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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h5 B4 Y+ W( o0 g+ ]% ^5 Z9 T0 T    先生就开始给五个杨家女儿讲学，念内训，从事父母念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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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敬者，事亲之本也，养非难也，敬为难，以饮食供奉为孝，斯末矣。”他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小屋子里。

& T1 H  R( w2 ^: H" ~( o    七娘子似懂非懂，听得很无聊，只好翻幼学琼林看。幼学琼林倒是很好看，她看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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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娘子听了一会，就觉得无聊，哗哗地翻看着女内训，慢慢的，就趴到了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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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娘子和四娘子一边听一边打瞌睡，六娘子扑在桌上画小人。

    七娘子看了，倒觉得很亲切，好像以前在大学课堂上，老师讲老师的，下面各有各忙。

1 O6 A! w+ J$ ?* U5 Q/ [    先生念了半个时辰的书，停下来歇一歇，众人又忙坐好，七娘子翻完了幼学琼林，又从头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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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t/ [# }3 l6 v    “看得懂吗？”先生问。

4 f8 K, p0 M# [" ]    “看得懂。”七娘子轻声回答，“只是字还有许多不会写。”

    先生就叫几个姐妹自己读书，过来看七娘子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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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挽起袖子，笨手笨脚地磨了一池墨，拿起狼毫小锋，沉吟了片刻，缓缓写下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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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棋两个字，被她写得温婉秀丽，先生看了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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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0 x/ Y; G$ B) R6 B. U    他沉吟片刻。“以前学过？”

    七娘子不好意思地笑了，“家居无聊，偶尔就练练字。”其实，九姨娘屋里连笔墨纸砚都找不全，谈何练字，这还是上辈子的老底子。

- P- ]% h( C4 \! |. u3 h8 [, R    老先生点点头，“难怪，写得不错，你习的是赵孟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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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 Z; m8 g$ C    七娘子前世的确专研赵孟頫，“手中只得一本他的字帖。”七娘子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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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娘子便走到七娘子身边看她的字，三娘子也凑过来，艳羡地说，“七妹妹写得确实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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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W" J; `, f7 C0 R) e" T    五娘子涨红了脸，走回自己桌前，赌气似的遮去了自己写的那几个字。

    老先生就叹了口气，“要论妩媚，还是卫夫人，以后多临临卫夫人的帖。”他沉思片刻，“幼学琼林都看完了？”

    “看完了。”七娘子轻声回答，她无意藏拙，要再一笔一划从三字经学起，七娘子自己都没有这个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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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娘子眼中的妒意，挡也挡不住，都泼了出来。

    三娘子也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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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2 f8 s1 X. D- a7 ~2 G- H5 G    老先生看了看她们，叹息了声，“那就随着她们一道念女内训吧。”他翻了翻自己案头的书堆，找出一本破旧的女内训递了过来，七娘子低头称是，老先生又走到案前念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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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s& p9 [$ {) y0 i    “夫自幼而笄，既笄而有室家之望，焉推事父母之道于舅姑，无以复加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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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6 b$ U: d  ^; `    不消一刻，七娘子也昏昏欲睡起来。

    好容易上完了一个时辰的课，大家都精神起来，给先生行过礼，三三两两的站着说话，等丫鬟们收拾文房四宝。

    “先生一向是这么念着？”七娘子悄悄问最和气的六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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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f' S4 f! W/ a5 A& W    六娘子叹了口气，“是啊，好无趣的，倒有大半都听不懂。”

" e4 z) N7 [! u    这句话难得没有引起争执，连五娘子都点头，“先生不大解释里头的意思。”

    七娘子不敢接她的话茬，就冲她笑着点了点头。

5 ]$ ^3 {; Y, m4 A    五娘子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六娘子笑着对七娘子说，“七妹妹，你的新衣服真好看。我听她们说，是纤秀坊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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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2 A' |; o( Y! s9 @  s! {    七娘子只好点点头，“母亲说我这几年都在西北，没得过纤秀坊的衣裳。”她只好把在西北的经历扯出来做挡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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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q# z8 B0 z0 N* q/ m0 o    六娘子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渴望与羡慕，“真好看。”

    她的语气里只有羡慕，没有妒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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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弯起唇角，就觉得六娘子很可爱。

    “你穿得也好看。”她夸奖。

3 M5 c+ }# H  {) f7 t$ o2 N4 @6 i4 A    六娘子穿着淡紫色百花不落地的裙子，上身穿了鲜黄色亮缎袄子，配色的大胆，叫七娘子都暗自佩服，梳了两个长辫子，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朵会飞的蝴蝶花，俏丽活泼，天真无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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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娘子嘻嘻笑了，“早上起来迟了……冬至着急得很，随手抓了两件就给我穿，好看吗？”

    七娘子就想到以前看的一个故事，原来人好看起来，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她微微笑了，“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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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Q4 Q  `' o" k) `    她的语气很真心，六娘子高兴地笑了起来，拉着她一道走出了小院子，三娘子和四娘子遥遥走在她们前头，五娘子还留在院子里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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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v) X  I" c2 d0 O" B    “早就想找你玩了。”六娘子的语气高高兴兴的，“唉，家里这么多人，连个肯陪我跳百索、荡秋千的都没有。”

    七娘子微微一笑，“现在到了主屋，走动也方便了。”

) c% r% }/ k& W  T' _, k+ h* o    六娘子就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从小香雪到主屋，好远呢。”她语气里的一点点羡慕虽然不明显，但却货真价实。

    七娘子就微笑起来，苦涩一丝不露。

    小香雪再远，那也是七姨娘的地盘，六娘子在里头吃得好睡得好，每日里和大太太打个照面，也就完事了。

2 j7 t) [( [, u1 D2 |. @, A4 D    自己倒巴不得住到小香雪去，也胜过在主屋步步谨慎，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5 d! x' ]) s/ y1 o2 w$ k    六娘子看了看七娘子，就回头笑着招呼了一声五娘子，“五姐，快些过来一道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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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0 E; C" r: u* ^$ ~4 l. [    五娘子沉着脸，没有理会六娘子。

    “五姐的性子，就是这样古怪。”六娘子悄声对七娘子说，“从前大姐姐在的时候，大家都服大姐姐，倒也没闹出什么事。大姐姐才嫁了几个月……这就闯祸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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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 Z( ~' y/ w  V5 L    她提到五娘子剪衣，十分的自然，没有嘲笑也没有窃喜，就像是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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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的尴尬也就少了几分，抿唇道，“五姐姐性烈。”

    “你就多顺着她些，”六娘子推心置腹地对她说，“五姐其实心不坏，要比……”她做了两个手势，“那两个姐姐好得多了。”

/ B! k* U- W1 M. G8 \4 k    七娘子不由得莞尔。“二姐呢？”

    “二姐……”六娘子做了个鬼脸，“我可不敢编排。”

2 P' v2 C% Y' J6 n* K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笑声中透着只可言传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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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y" T3 N" G0 z  D8 M    走到夹道尽头，六娘子依依不舍地绕到了正院后头，进了百芳园，七娘子就站在门边等着五娘子。

5 W) s0 C$ o8 z. D* ~. N3 J9 \    五娘子带着谷雨，走得很慢。立夏在她身边动了动，七娘子看了她一眼，立夏脸上写满了心虚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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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娘子那一闹，倒是闹得很合算，下马威给得足足的，以至于让立夏看了她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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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T5 K5 D$ n" `3 x+ O% S    “怕什么，她不过是个小姑娘。”七娘子轻声说。

    她的语调很清浅，里头的不屑，却是货真价实，立夏惊讶地看着七娘子。

' ~0 n7 [' U' A( Q; Q( y    在还带着寒意的冬风里，七娘子就像是一棵小小的竹子，挺拔秀丽，面对寒风，她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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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夏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 h) ^. u0 Y) b3 r! f1 g    “是。”她恭敬地说，“七娘子说的对。”

    五娘子已经走到了近前。

    “五姐，一道进去？”七娘子含着笑，声调柔和，叫人有春风拂面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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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Y( Z8 E' K    “短短一段路，有什么一道不一道？”五娘子白了七娘子一眼，语气冲得要命。谷雨满面的不安，想要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七娘子抿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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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G( b7 ?( x, {% f    “都是正院的人嘛。”她悠然说，“能一道走，自然一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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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2 I) i7 G$ W  |) b. ~3 s    五娘子就想到了二娘子的话，勉强按捺住了脾气。

    “你练了几年字？”两人默默走了几步，五娘子忍不住问。

3 H- n: V" J$ F5 E7 b' g8 l    七娘子甚至觉得五娘子有几分可爱，她想起了六娘子的评价，五娘子就像是一只会叫的狗，咬人却不大疼。

    “两三年。”她笑着说，“在西北闲着无事，就划沙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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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1 |0 J6 m" c& F  [    “你三四岁就认字了？”五娘子禁不住惊讶，微微抬高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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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q9 c# d  C- H    杨家女儿都是六岁开蒙。

    “西北老家真的无事可做。”七娘子淡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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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老爷杨海东原籍陕西宝鸡，家中书香世代，常有人在朝中为官，可说是陕西有数的豪门。

+ x/ G3 B; b. m4 s    家大业大，矛盾也就多了，杨老爷才止十三岁就分了家单独出来过活，在宝鸡杨家村里，只有一间两进的院子，还要与弟弟杨海西同住，若不是大太太过门时带了价值万金的嫁妆，他又哪有钱财上下打点，一路青云直上，做到了江南总督的位置？

    杨老爷发达了，但却不忘本，一直没有处置掉那两进的小院，九姨娘与七娘子就在小院子里住了五年，西北穷苦，她们手头的银钱又少，还常常被管家娘子克扣，九姨娘只好没日没夜地赶制针线，托几个好心的婆子出去卖了，回来贴补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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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家娘子管束得又紧，她们日常连二门都出不了，成日里在那小小的院子中打转，七娘子四岁起稍微懂了点事，便为九姨娘穿针引线，打打下手。闲了没事，就到院中坐了，看看天，拿树枝在青石板上写写画画，打发时间，这才没有生疏了一手字。

    这样的生活，哪里是五娘子想得到的？她自从落地起便是锦衣玉食，就算现在羡慕自己的书法，想必没几天，也就丢开手了。

2 ?* T* ]. |! \/ F+ i2 h1 ]    七娘子就多加了一句，“最要紧是勤练不缀，先生让我每日早起先写一百个大字再给母亲请安，五姐若是有心，也可以试试。”

% a0 u6 |7 e/ ?/ j+ r. U    五娘子若有所思，淡淡地嗯了一声。

    进了正院，她们各自回房，白露已经打点好了中饭，七娘子吃完了，白露便开了匣子，拿出一个银锭绞成几块。

- b) a, j0 W# k$ V8 q    “七娘子来了，正院就添了一口饭，倒是要给厨房一些甜头。”她低眉顺眼的解释。

    七娘子沉吟片刻，“二姐与五姐，也时常有银子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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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娘子倒还好，五娘子常常惦记着吃些时令鲜蔬、宫廷点心。但凡是单独传话出来叫小厨房做的，都有赏钱。”白露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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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给小厨房打赏，是定例了。七娘子点了头，该花的，不能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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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露走了没多久，就带了一盘点心回来，放到桌上带着笑对七娘子说，“新出炉的梅花饼，小厨房才做得的。姑娘尝尝？”她知道七娘子在南偏院，很少吃到这么名贵的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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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子笑了笑，正要说话，立春进了屋子。

    “太太请七娘子过去说话。”她笑盈盈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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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Y+ M9 A# j  ?! I; }+ ^    七娘子忙起身。

2 F+ x7 ^9 W  S8 E( D    “太太还说了，请七娘子换上九哥的衣裳。”立春赶忙又加了一句。

    七娘子和白露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