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底“白卷英雄”张铁生：从阶下囚到亿万富翁

作者：张永威

来源：《环球人物》杂志

导读：“白卷英雄”张铁生是禾丰牧业最主要的7名发起人之一。如今，禾丰牧业已经发展成为东北最大的农牧集团。7月30日,当月最后一只上市发行的新股禾丰牧业（732609）在上交所正式交易，吸引了众多投资者的目光。禾丰牧业发行价为5.88元，仅以发行价计算，张铁生的身价就达到了1.89亿元。8月8日该股收盘价8.48元，张铁生持有3224万股，市值达2.7亿元。

张铁生

张铁生的成功不是一蹴而就的，他现在的亿万身家沉淀着无数的人生波折。当今中国的亿万富翁很多，但没人能像张铁生这样备受关注，很多人提起张铁生，就会想起41年前高考考场上的那张“白卷”，还有他纠缠在历史风云当中的前半生。

被一张“白卷”卷进历史风云

张铁生，1950年出生在辽宁盘锦市兴城县。1969年秋天，随母回到老家兴城县白塔公社栆山大队插队。半年后，被当地农民推选为大队仓库保管员。同一年，被推选为白塔公社枣山大队第四生产队队长，并加入共青团。

1973年6月，枣山大队推荐张铁生参加高考，他在公社招生组“考生登记表”的“本人志愿”一栏里填写了兽医和农田水利两个专业。

由于没有时间复习功课。6月28日，张铁生匆忙上阵考试。第一科考语文，第二天上午考数学。下午考理化，他迟到20分钟，情急之下，跳窗进入教室。考场是他的母校，监考老师认识他，没说什么，还给他发了考卷。

对于理化考试，开卷也起不到什么帮助，所以张铁生速战速决，只做了3道题。之后的时间便在试卷的背面写了《给尊敬领导的一封信》。在信中，张铁生诉说了自己在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发生矛盾时的心理冲突，发泄他因不忍心放弃集体生产而躲到小屋里去复习功课，而导致文化考试成绩不理想的不满情绪。

张铁生的考试结果是语文38分、数学61分、物理化学6分。

时任沈阳军区政委、辽宁省革委会副主任的毛远新（分管文教和宣传）了解情况后，亲手删去了张铁生信中要求上大学的字眼，加了编者按，指示《辽宁日报》发表。7月19日，《辽宁日报》头版头条以《一份发人深省的答卷》为题，刊登了张铁生写在试卷背后的信。

之后，中央和地方的主要媒体都纷纷转载和报道了张铁生这封信，使他迅速成为全国的名人，并在大学被破例发展为党员。

1975年1月，第四届人大在北京召开，张铁生当选为人大常委。江青称他是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并说“我要用这块石头打人了”。

1976年10月，“四人帮”被粉碎，张铁生的政治靠山消失了。《山西日报》11月18日刊登的《二月里的反革命噪音》，揭露了张铁生1976年2月在山西进行反革命煽动的言行，拉开了对他揭批的序幕。

随后，张铁生被学院撤销党内外职务、开除学籍，还被逮捕羁押。1983年3月23日，锦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组成合议庭公审张铁生反革命案件。最终以 “反革命宣传煽动罪”、“阴谋颠覆政府罪”等罪状，判处他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刑期从1976年算起。

新生活开始，窘迫中夹杂着希望

在辽宁省凌源监狱度过的15个春秋里，张铁生由兽医改为人医，在凌源监狱卫生所担任医生兼护士，负责全监狱犯人的医护工作，从未出过差错。在他服刑期间，有不少受他牵连的朋友还伸出援手照顾其父母。

1991年10月16日，张铁生刑满获释，接他出狱的是他在铁岭农学院的老同学董礼平，此时她已是沈阳农业大学的一名讲师。董礼平和张铁生第一次见面是在1973年9月，当时张铁生到铁岭农学院报到，提前报到的董礼平负责接他。张铁生还记得，当时她的脸挺黑，牙齿很白，一眼便知也是从大田里走进课堂的知青，他问：“你是哪个班的？”董礼平爽朗地说：“咱俩一个班，我昨天晚上就到了。”“你二十几岁？属什么的？”张铁生又问。“二十三岁。属虎。”“我也属虎，咱俩同岁。”这以后，他们共同学习了三年，是很要好的朋友。张铁生入狱后，董礼平一直苦等了他15年，从26岁等到41岁。见到刚刚走出监狱的张铁生，董礼平以妻子的口吻说：“走吧，咱们回家。”

不久，张铁生迎来了他41岁生日。11月4日那天，昔日好友为他举行了一个小型的生日晚会，为他订做的生日蛋糕上写着：祝铁生41岁生日快乐！同年12月22日，他和董礼平在辽宁省兴城县结婚。

婚后，张铁生面临着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出狱后的他有一种自卑感，不愿意让人们知道他是谁，更不愿意见熟人。因此，在工作问题上，他一直寄希望于辽宁省葫芦岛市政府给他安排一个岗位。那段时间，他几乎很少出门，每天就呆在家里，戴一副墨镜，谁也不见，就等当地政府的安排。

然而，当地政府觉得给张铁生安排工作的事挺敏感，且他们担心张铁生无法适应新的工作环境，便把这事当作难题，向上一级一级汇报，但是一直没得到上级回应。1992年初，张铁生第一次走出家门，找到一位在市政府部门供职的远房亲戚，询问安排工作的事。那位远亲语重心长地说：“铁生啊，你不要寄什么希望了，还是自谋生路吧！”

随后，张铁生来到沈阳农业大学妻子董礼平那儿，并得知妻子怀孕了。张铁生决定走出去自己创业，发誓当一名好父亲。1992年11月，张铁生的女儿出生了，由于胎儿太大，是剖腹产。当张铁生听到自己8斤8两的女儿的第一声啼哭的时候，这个42岁的中年异常激动。护士很照顾他，让他抱抱自己的女儿。他抱着小女儿，心中父爱升腾，足足有一个小时，没有放下。孩子给他们的家庭带来了无限的生机。他和董礼平商量，一定要努力工作，一是为自己养老积累财产，因为自己老的时候，孩子还没大，不能靠她；再者就是有责任为孩子的未来储备些东西。之后，张铁生更加努力经营着新的生活。

进入饲料行业，找到人生方向

开始，张铁生考虑到自己在监狱里曾帮人看过病，有医疗卫生方面的经验，想回到兴城办一个私人诊所。可是，由于没有专业技术职称，不能办理工商营业执照。

在妻子董礼平的介绍下，张铁生认识了金卫东，金卫东曾是董礼平的学生，毕业后下海在正大康地（深圳）有限公司做预混剂（畜牧饲料）销售，1992年又受聘于北京康地公司担任东北地区经理。

当时，北京康地公司正在拓展东北市场，需要人才。金卫东想要通过张铁生的名人效应给公司带来效益。看到金卫东的呼机和“大哥大”，张铁生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金卫东仍让他进入了北京康地公司。而张铁生一听说要他给外国人打工，便一口回绝了。因为他的思想还停留在六七十年代，认为中国人应该把自己的才华贡献给自己的国家。

金卫东只好将张铁生介绍到辽宁省鞍山市辽河饲料公司。辽河饲料公司是辽宁20世纪末最大的一家饲料公司，其老板黄经理是金卫东的朋友。当金卫东将电话打到黄经理那里说明此事后，黄经理开始有点担心张铁生能否适应私营企业的管理。但他碍于金卫东的面子，只好同意让金卫东带张铁生过去看看。

第二天，金卫东和张铁生乘火车来到了鞍山市辽河饲料公司。见面后，公司老板发现张铁生是一个爽快而办事干练的人，便答应让他先在公司下属的一个工厂办公室当一名小职员，主要任务是干一些杂事。有了工作后，张铁生的性格变了，他不再自卑，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高了。尽管那时他在办公室里只是一个跑跑腿的小职员，可他仍然十分投入。很快，他的能力让公司的老板刮目相看。

1992年秋天，辽河饲料公司为了开拓沈阳市场，决定在沈阳设立办事处，负责沈阳的市场开发和售后服务。公司认为张铁生的能力不错，便决定派他到沈阳创建办事处，并担任办事处主任。

接下来，张铁生开始学习市场营销知识。他到书店买来一些市场营销方面的书，一有时间就埋头苦读。就这样，他一边学，一边将所学的知识运用到实践中，果然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半年后，沈阳办事处的业绩从最开始的零销售迅速上升为几十万吨的销量。张铁生也从中认识到了知识的力量，从此更加发奋苦读。

然而，就在这时，黄经理认为张铁生带领的一帮人都是沈阳农业大学的人，怕沈阳的业务做大了，局势不好控制，便从公司总部派了一名经理来沈阳接管办事处的事务。张铁生知道此事后，十分生气，认为公司老总不信任他了。于是，他离开了办事处。而办事处失去了他的支撑，不久就被撤消了。

创办自己的企业，成为亿万富翁

1993年4月，张铁生找到在北京康地饲料公司做高层管理工作的金卫东，希望和他一起创办自己的饲料公司。刚好金卫东正有此意，他又邀请康地公司另一位同事丁云峰一起参加。很快，由金卫东、张铁生、汪洋和丁云峰四人控股的天地饲料公司在沈阳农业科学院附近正式成立。

开始，公司的总经理由金卫东担任，丁云峰主要负责饲料的配方，而张铁生和汪洋则负责市场销售。然而，这时已认识到知识重要性的张铁生不甘心只做一名推销员，他想自己既然在做饲料生意，就必须懂得饲料的配方。　

为了完全搞懂饲料的配方，张铁生没事干的时候就跟着金卫东和丁云峰学习。张铁生虚心学习的劲头，像一个小学生，有时弄得这两位年纪比他小的合伙人都不好意思，细心地饲料配方的技术教给他。

半年后，张铁生不仅弄懂了电脑的系统操作，而且对饲料的配方也精通了。

1993年底，就在张铁生准备大干一场时，北京康地公司为了留住人才，决定提升金卫东为东亚地区的销售部经理。于是，金卫东和丁云峰为了谋求更高的发展机会，便先后退出天地饲料厂，留下张铁生和汪洋继续打拼。

张铁生得知这一消息后，心头非常沉重。那时，张铁生手头最缺的是钱，资金不足令这个刚刚起航的小公司生存十分困难。

就在张铁生四处求款无门的时候，他的一个老客户，沈阳辽河养鸡厂的厂长汪文平给张铁生预付了10万元货款，希望订购一批饲料。但汪文平需要的那种饲料十分紧缺，一时根本没办法弄到，张铁生向汪文平说明情况后，正准备将货款打回辽河养鸡厂。汪文平说：“货款就先存在你那里吧，什么时候有货了，你就什么时候给我发货。”于是，张铁生便用这笔钱在郊外租了一个厂房，并到沈阳市第三粮库进了两吨粮食。那时，他请不起饲料配制的技术人员，便自己试着用电脑配制。由于这是第一次操作，他害怕配不好，会砸了“天地”的牌子。于是，他亲自跑到北京，请教先前的合伙人丁云峰。丁云峰没有保留，教给了他如何配制饲料的技巧。

很快，张铁生的天地牌饲料上市了。1994年7月的一天，张铁生正在工厂的生产车间检查刚刚生产出来的饲料。突然，工厂的保安冲进来说外面有几个农民在闹事。张铁生走出工厂大门一看，原来是那些农民家里饲养的小雏鸡因为吃了天地牌饲料，不但没有长大，反而一只只地瘫了。得知详细情况后，张铁生马上赶到事发地，将瘫在地上的小雏鸡拿回检验。结果，他发现他们刚刚生产出来的饲料因生产质量把关不严，氟的含量超标了。张铁生赔给遭受损失的农民共6万多元现金。消息传出后，一时间，许多供销商纷纷要求退货。为了稳住市场，张铁生立即停止饲料的生产，将自己关在家里，全心研究新的饲料配方。一个星期后，他终于又配制了一种新饲料配方。

有了新的配方，张铁生便开始重新让自己的天地饲料进入市场。然而，由于发生了上次的事件，推销饲料的难度就更大了。加上当时国际知名品牌饲料——台湾大成饲料已进入沈阳市场。张铁生非常清楚，在这个时候，如果跟它竞争，显然是鸡蛋碰石头。于是，他采取了一种“跟进”的战略，即将天地饲料的价格定位于比大成的价格低50元，而大成销售到哪里，张铁生就跟到哪里。由于天地饲料的价格低于大成饲料，而且配方又经过改良，因此，一年后，张铁生让天地牌饲料很快在沈阳站稳了脚跟。到1995年，张铁生的天地饲料在沈阳的饲料市场中占据了大部分份额。

1995年6月18日，张铁生先前的合伙人金卫东等人在沈阳正式注册成立禾丰牧业股份有限公司（后改为集团公司）。1998年初，天地饲料公司正式并入禾丰公司，张铁生和合伙人汪洋（后来撤股）以参股10%的形式，进入禾丰公司的管理层。53岁的张铁生除担任集团公司商政总监外，还兼任监事会主席一职。

张铁生所担任的监事长职务并不是虚职，他需要对公司分布在各个省市的分公司进行监督，并承担使分公司更好融入总公司的管理和文化的重任。2000年开始，禾丰牧业的扩张规模越来越大，从上游饲料行业延伸到饲料贸易、养殖业等下游板块。禾丰牧业采取与他人合资或兼并收购的方式组建分公司，拓展公司所在地市场。

张铁生也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价值，2001年12月8日，周六，休息日。张铁生带着技术部经理和农大禾丰总经理，一行3人到凌源的禾丰公司检查。500公里风雪路，张铁生赶到的时候已经下午5点了。他没吃一粒米、没喝一口水，直接听取汇报，然后到车间、库房等生产基地一一考察核实。当晚8点才吃过晚饭的张铁生又忙着组织大家就近在招待所开起了总结、交流会议。在这次小型的交流会议上，张铁生详细分析了鱼粉等原料的采购、质量、价格、产地，并且将自己多年积累的谈判技巧、经验方法都做了介绍。3个小时后，张铁生又带队连夜赶往兴城的禾丰公司。

经过努力，禾丰牧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已成为净资产过亿元、拥有17家子公司的大集团。

2012年证监会官方网站发布10家企业招股说明书，禾丰牧业位居其中。而在禾丰牧业400多页的招股说明书中，张铁生为公司第五大自然人股东，持有3200多万股份。

其实早在2008年，张铁生就已经卸任禾丰牧业监事会主席一职，由丁云峰接任。在禾丰牧业官方网站上，张铁生的职务是名誉副总裁，这是一个象征性的职位，他已退出禾丰牧业的日常管理工作，变成一个纯粹的股东。

2010年，在禾丰牧业成立15周年，为了表示庆祝，禾丰牧业创始人员以及管理层在《中国畜牧业杂志》上发表各自感言。张铁生写道：“退休后，海外赋闲3年。对西方主流社会的文明程度，我甚是欣赏。”

他感慨：“我已花甲之年，总有不久人世的苍凉和紧迫感。好在大家还年轻，有时间点评闯王李自成，有理由笑谈八旗败家子儿。”

张铁生曾向老战友提及今后的打算，他有意将自己的财富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留给他很疼爱的女儿，一部分成立一个基金，“回馈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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