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3 k* L0 s3 q2 B3 d 婚后的生活一如既往,没有出现大风大浪,也不需要大风大浪。太后毕竟是站在她这边的,患过难的情谊不一样,好些以往不能通融的,现在也通融了。陆润生前住的那片围房,特特儿拨给了他们,还在紫禁城中,不过离内城有段距离,料理公务之余,不妨碍他们小夫妻团聚。照太后的话说,“差事得办,孩子也得生。容实是家里独苗儿,公婆嘴上不说,心里必定盼着。”尤其容太太对她老不着家有些微词,就像她以前给自己诊脉得出的结论一样,女人肩上有家和丈夫以外的重担,长此以往,总会令人不满。幸好容实给她撑腰,容太太一旦抱怨,他就打岔,实在绕不开了,跺脚说:“我自己挑的媳妇儿,好不好我自己知道,用不着别人评断。”$ y: V- {: i1 P% _+ ?) a8 u4 F 2 z0 E+ {) c# Y 就是这么骄横和固执,让她觉得踏实。只不过这人也有让她头疼的时候,他跟着丈人爹玩儿鼻烟,家里高案上堆满了烟壶;最近又迷上了养鸽子,爬上房顶装了一溜鸽舍,一到傍晚鸽子还巢,外面晾晒的衣裳收迟了,多多少少落着点鸽粪。再有夜里,鸽子也拉家常,叽叽咕咕的,吵得人头疼。不过他对这个家倒是充满了热情,上外头办事,吃了两个很甜的橘子,说“我太太也喜欢”,连树带橘子全买下了。花五十两银子请人从盛京运回来,栽在他们院儿里,来年就不愁没果子吃了。( m( X( @6 o$ b 太后心生感慨,“你们俩相称,多好!媳妇儿能干,爷们儿宠着,叫人羡慕。世上真没几个女人有你这样的福气,地位有了,钱也有了,贴心的男人也有了。要是人生是场赌局,你算赢了个盆满钵满。”) x/ w8 f( B7 m- I; k * y& c- l+ ~1 H$ C5 ` 她也笑,“是怪齐全的。” “两口子拌嘴吗?”4 B. i' r* y" V; ~& U 7 j, U( I C* S4 E; A% f5 B9 f 她点点头,“也吵,不吵的夫妻共不长。” 太后叹气:“我连和男人抬杠的机会都没有,宫里的女人谁敢惹皇帝不高兴,想拌嘴,还得看你有没有造化。”2 n0 b2 e' \! }9 h! D 后宫之中能和皇帝称夫妻的只有皇后,余下全是奴才。但即便是皇后,也不敢明目张胆驳斥皇帝,天家从来没有平等一说。不过太后的福气倒也不坏,谁想到那时候坐在熏笼上不肯侍寝的小贵人,能有今天这么大的成就?她常念叨一切全靠颂银,说多了难免令人惶恐。做当权者的恩人,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容实并不贪恋权势,“一时半会儿怕走不脱,毕竟太后还得利用内阁和宗室抗衡。等过程子吧,请个命离开京城,上江南去,远香近臭,亘古不变的道理。”) `, c. d1 q5 Z5 W' Z+ M' T + Q1 o& B$ R, F# C. p8 _% A 颂银抬眼看他,不置可否。其实她也明白,但是累官至此,身不由己。 她在灯下纳鞋底,螓首低垂,拉伸出领下一截纤白的脖颈,容实在边上看着,蠢蠢欲动,“时候不早了,咱们歇了吧!”; u# F2 W! n0 @8 a+ K' n' ] " G1 e! a, [" b: O: c! m/ e 她拿针篦头,“快完了,你先睡吧!” 4 S) h s3 |) G5 t8 P$ |0 d 他磨磨蹭蹭不愿意,“一个人上炕有什么意思,我等你一起……你说太太老不称意儿,要是生个孩子叫她带,她大概就没工夫絮叨了吧?来来,咱们生儿子。”! r' p# l1 M# w0 L ) O1 L# ^9 [3 O" k 她对他这个脾气束手无策,“我常听人说笑话,说旗人赋闲了没事儿干,尽琢磨生儿子,你不是汉人吗,怎么也这样儿?” 8 F+ ~; y- u' K5 w: A9 o+ p 他厚着脸皮说:“我是旗人的女婿,女婿随丈人。”挨了颂银一顿好打。0 X6 D- i5 F+ \6 Z( y 两个人上炕,一头躺着,手脚像生了根,总离不开对方。颂银喜欢蜷在他怀里,白天是扬威耀武的总管,晚上只是个平常的小妇人。容实给她说在外的见闻,说底层旗人的境遇每况愈下,“上回去太原,听说个事儿。一个穷旗人犯了案子,给逮起来了,审案子的刑名师爷是个汉人,问了经过就要打。那旗人说我有特赦,不能打,师爷说你是什么人呢,还特赦上了?那人说我是旗人,师爷一听就拍桌子,老爷我都只敢骑马,你还骑人?来呀,拉下去重重打——你瞧瞧,都混到什么份上了。” 颂银怅然,“其实豫亲王登基前的路子是对的,重新整顿旗务,把懒旗人都驱赶起来,有程子是见好。可惜登基后忙着扫除障碍,把人都惹毛了,这事儿后来也撂下了。”* m; a ?# L/ m* H( U 1 x- }8 G# U$ a' j# B; y4 W 容实像抚脸脸似的抚她的脊梁,“明儿和爹商量商量,让他上奏疏,请皇太后示下。几位王爷里头择一位委以重任,让他好好管管。”. X: q8 `" K* \8 X; g ; ]* {# Z0 U, `. I4 q 她唔了声:“在家别说公务。”( v- k0 N0 c' l/ H/ P 其实这围房也不算家,可是两个人在一起,就觉得哪儿都是家。 她不说话,累着了,他提起被子仔细给她盖好。低头亲亲她的前额,虽然已经是他的媳妇儿了,他还拿她当姑娘。这姑娘有种天然的香味,和那些熏香不一样,是她的体香。他眷恋这个味道,有时候外面奔走,夜里回不来,闻不着这味道就睡不着。官场上周旋,也有给他塞女人的,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忠贞不二,说这些女人味儿不对。久而久之大伙儿都传他惧内,又怎么样呢,惧内不是怕,对他来说是爱。: R% m. K8 c( b3 ]4 [ + f8 Y5 S5 `: g( ~ 内城笃笃有梆子敲过来,快三更了。他抱着媳妇儿昏昏欲睡,忽然听见外面一串脚步声,到了檐下压着嗓子叫:“小佟大人,容大人,快醒醒,出大事儿了。”& |; i3 ~4 n, m K3 R8 c7 c / q1 F" L" I) F3 t% {- m 颂银一个激灵翻身做起来,忙披衣裳,容实已经去开门了,“鸡猫子鬼叫什么?” 太监扫袖打千儿,“乾清宫传话出来,圣躬违和,老佛爷没有主张,打发奴才来请小佟大人进去瞧瞧。” 2 z2 Y5 Y6 y& O( ` 才说完,她到了门上,边走边扭纽子,后边容实慌忙套上袍子,跟着一块儿进了乾清宫。4 L" L& C+ l7 [& J/ g " ?7 n0 G! s! X 小皇上才刚满三岁,平时活蹦乱跳的,向来没什么磨难,突然发起烧来,急坏了皇太后。颂银一到她像见了救命菩萨,拉她来瞧,“太阳落山还好好的,半夜里怎么就烧起来了。” 颂银跪在脚踏上看,皇帝小脸都烧红了,神智倒还清醒,别过脸看她,轻轻叫了声干妈。 0 c! A; ^, y( h% s1 }0 y# Q$ I 颂银点点头,温言问他,“万岁爷觉得怎么样?哪儿不舒坦?”( @1 \0 ~$ w7 v% { 3 `6 J$ k3 E+ Y: Q4 d8 h 皇帝自小老成稳重,不是特别难受不会说出口。这回想是熬不住了,喘了两口气说:“我热,头疼,背上也疼。”4 l8 z. n$ _( |3 [5 |' E1 a 5 p6 d/ ~% K0 a' U 颂银接过宫女拧的凉手巾给他敷在额上,说没事儿的,“请御医瞧瞧就好了。” 1 o3 h0 ]- s3 x7 }! y 三位御医轮番请脉,给皇帝看病是大事,确诊用药都要慎之又慎。太后急得搓手,问怎么样了,三个人战战兢兢回话:“目下还不能肯定是什么病症,要是运气好,是普通的伤寒,老佛爷不必忧心,开两剂药,吃上两天就好了。” 话只说了半句,运气好是这样,那运气不好呢?5 ?9 u+ q% I$ i- t4 c; n+ f ; I$ c; z/ w/ }$ }* s 颂银回身看皇帝,他热得精神恍惚,让她想起金墨,当初发病时候也是这个模样。她隐约觉得不太妙,只是不敢做在脸上,宽解太后,“我们家老太太说的,孩子发热寻常,烧一回更聪明一回。再瞧两天吧,过两天兴许就好了。”一面交代御医,“主子热没退,烦劳诸位在围房里候着,以便时时请脉,不至于贻误了病情。” 御医领命,带着苏拉出去煎药了。太后惶惶不安,坐在南炕上嘀咕:“先帝崩于痨瘵,我害怕……皇上是先帝染疾前后怀上的……”. C5 g3 ~$ P9 K ' L O8 _) {) q; C: Z- c! o 颂银只是请她稍安勿躁,“孩子有点儿头疼脑热的,不稀奇。他是九五之尊,老天爷和列祖列宗保佑着呢,您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不过这事儿先不要往外声张,明儿命军机处和内阁处理朝廷政务,您就安安心心陪着皇上,什么都别过问。”8 x" \+ o, H5 J! x, x ' v) B& W0 {3 A3 J6 b! @" y( r 太后颔首,喃喃道:“我最怕他有恙,你别走,一块儿看着他吧!”- d |: Z6 y. g, f5 } J& s7 ^5 A. o! l% s! q% b% A 这个不消说的,就冲他喊她一声干妈,她也不能像局外人似的撒手不管。 ( K9 |/ [. m+ o# `( f 容实在外头候着信儿,她出去交代了一声,“你回去吧,今儿看不出什么来。”4 h3 R, ~% u5 }2 ]6 X0 h" G" s 0 u1 X, k9 o& `; j' G 他皱了眉头,“什么意思?”+ b/ z3 J5 y( ?8 V3 c$ Q 3 ?2 V+ J2 Y- j 意思很明白,要真是天花,从发热到出痘,得耗上两三天工夫。她不便明说,他却已经会意了,顿时脸色大变,“这可是要命的,你不能留下。” 留不留下不由她说了算,那是皇帝啊,可不是街坊家的孩子。她笑了笑,“别这么蛇蛇蝎蝎的,御医没说,全是我猜的,兴许不是呢。你回去吧,不得传唤别来。” k5 C4 o- g' x& b+ O 他自然不答应,“留你一个人伺候病人?那不成,我得陪你。” 这是乾清宫,哪儿能说留就留。她着急轰他走,拉了脸说:“不听话,别指望我再理你。” 他没办法,一步三回头地踏出了月华们。 * W( D2 W& u E- ^3 |7 s" H 事实证明运气不太好,小皇帝染的的确是天花。城里已经有人确诊了,皇太后大发雷霆,追究病气是怎么进紫禁城的。原来十天前皇帝的看妈会了一回亲,到现在才知道家里有孩子也发病了。抱过别的孩子的手再来抱皇帝,皇帝年幼,身子骨不结实,就传染上了。 & P( l2 w$ e% }1 T& ` 天花是绝症,太可怕,活命的机会还不到三成。眼见过金墨离世的颂银心慌意乱,怪看妈坏了规矩带累皇帝,太后咬着槽牙让把人拖下去杖毙,她也没有开口求情。怔了会儿命太监拉绳子,把乾清宫围起来,再不许人走动。宫里宫外四处洒石灰粉消毒,把皇帝移进东暖阁,为避光,用黑红两色的毡子把门窗都遮上,隔壁屋子设神案供奉药王药圣和痘疹娘娘,剩下的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m0 e% S. O4 i1 M2 q. U& C% S : ~5 k. r! A1 j 御医对天花的解释是“邪盛正笃,湿热内犯”,治疗当加大清热凉血解毒之力,人员进出要障面,有接触也得隔着一块布。颂银每常进去看他,小皇帝在床上苦苦挣扎,起先还知道别让皇额娘操心,到后来说不了话了,人陷入半昏迷,吓得太后在痘疹娘娘跟前长跪不起,把膝头的皮都跪破了。 * O+ t) u; R; d7 _' G 和这种病症斗,得靠足够的运气和耐力,对于皇帝及看护的人来说都是考验。最厉害不过头九天,要是挺过去了,接下来还有缓。要是挺不过去,那么江山社稷又当如何?5 N B- T$ E! N: I; `6 b E3 I 3 A/ C6 a N- n! J( A' l 太后惊惶失措,抓着颂银说:“你瞧皇帝怎么样?怎么总不破痘呢?” : L1 J* W6 ], s5 f 这个没法说,真得看老天爷的。她握紧了太后的手,“您是主心骨,您得扛着。暗室里别去了,交给我,您还得应付那些大臣和宗亲。”2 T) K% U* i0 B; o$ ?! Q) A5 ` 孤儿寡母,撑起一片江山不容易。染天花是九死一生,要是病得重,别说麻子了,恐怕得聋了瞎了。眼下才六天,痘在皮下隐现,就和当初的金墨一样。颂银同两个看妈轮流照顾,耗尽了心力。那屋子又不见光,进去就觉空气沉闷,令人窒息。/ @' S$ `( e) \9 X9 ~! c 5 e9 B0 j& P3 q+ ?8 x “这么的不成,别说是个病人,就是个身强体壮的,闷在里头也得出事。”她和御医商量,“要不给开一扇窗,要不给换个地方,东暖阁地方小,得让主子喘上气儿。”7 { N; e/ I% A: l' T , f, M2 P2 ?; n$ t* v 御医们都不敢做主,还是太后发了话,让开窗,把毡子四个角钉上,从经纬里能流一点儿风进来,也是个疏解。 , e/ Y) F$ {( q8 e) F 终于到了最厉害的阶段,小皇帝开始痉挛,谵语连连,病势一度很危重。颂银是责无旁贷的,硬铮铮守了他两夜。眼看着痘浮起来了,好在并不多,脸上星星点点几颗,大多在四肢和躯干上。大伙儿松了口气,知道只要再熬上三五天,慢慢就会好转了。/ R8 H: p, D+ U % ] h' i- M& E1 g: l 太后得知消息后且哭且笑,保命之余又庆幸,孩子还是头光面滑的,不会有太大损伤。总算最后活着从暖阁里出来了,皇干妈功不可没。太后知道无以为报,重提了让玉的事,说在宫里多待了两三年了,问问她自己的意思,要愿意出去,随时可以出去。 颂银道了谢,且顾不上这个,累极了,回围房的路上几次要磕倒。进门见桌上搁着一双鞋底子,已经纳好了,只是针脚错落,间距也没那么好看。她拿在手里端详,不由失笑,这个容实,把她能干的事儿全干完了,要是生孩子能代劳,恐怕他也当仁不让吧!. r( P6 x$ e. I4 Y8 ^. k 2 a! H8 B4 B% X 她长长叹了口气,说起孩子,是该生一个了。前头因为小皇帝刚登基,大家伙儿都忙,她吃药避孕了。现在社稷稳固,皇帝又出过花儿了,她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 Z$ z! T# u- Q& b& C% B @1 ^3 ?' R 瘫在床上,死过去一样。从早上一直睡到日落,听见城隍庙里当当的钟声,也听见容实的那群鸽子俯冲时,鸽哨发出的呜呜的声响。 ( X& \7 x, z5 e& z 他回来了,看她睡着,悄悄又退了出去。他们是紫禁城里唯一得特许可以生火做饭的,因为和西六宫还隔着一条金水河,对火烛上的控制不像内城那么严苛。她睁不开眼,伏在枕上听厨房传来生火做饭的动静,有时候不用宫女和苏拉,就两个人过日子,反倒有种温暖人心的朴实感。她一直记得头一回来这里找陆润,他在架子下伺候他的葡萄和花草,孑然一身,从容澹泊。只可惜飞不出高墙,否则他应该悠闲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 不知怎么,最近总会想起他,他就像颗流星,不经意间光芒大盛,须臾消失,抓也抓不住。当初她说过要接他回去奉养的,没想到最后她竟住进了他的家。她有容实陪着,人生不寂寞,他呢?在九泉底下好不好?8 g4 @' s% [; g9 ?6 c% O2 P3 W x( b 8 @" J- J; G# I0 S% e: u# J 白天睡不安稳,在半梦半醒间徘徊,一点儿响动都会扩张得无限大。门又打开了,她闻到香味,闭着眼睛坐起来,容实见了发笑,“你和脸脸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吧?上回她闻见鹿肉,从树上砸下来摔了个大马趴。您这是怎么的?有样学样?” " u! v- d( ~. E* K3 i: { 她撅了嘴,“我饿了。” $ e. _2 W; C3 E. @1 o' n: `3 b 他赶紧盛汤过来,絮絮说着:“我媳妇儿累坏了,快补补。你不知道,你在里头我多担心你。那是什么病症?要人命的!你生了几个脑袋呀,这么豁出去。” a- `2 ]* U1 [. z; V- k 5 a7 p \. B* q6 ^% J" }3 h 她靠着靠垫叹气,“我是皇上干妈,于公于私我都该照应他。现在好了,都过去了。” 他一勺一勺喂她,仔细看她的脸,“你这十来天留神,千万不能发热,我怕你过了病气。城里好几个出花儿的,家里有孩子的都带出去避痘了,太医院研制出了种痘的法子,能给孩子种,大人可不好使。” 她懒散问:“那痘怎么种呀?种花种草似的?”, A/ I5 d/ G5 [* o" a' z/ M& T7 ~ 容实说差不多,“种在鼻子眼儿里。痘浆和人乳中和了药性,拿棉花蘸点儿塞在孩子鼻子里,或者痘痂磨成粉吹进鼻孔,回头发点儿热,出点儿疹子,就算已经出过花儿了,这辈子不再得。”1 R% w/ e/ `; z6 ^ . w( q9 W0 X4 r 她听了感慨不已,“那时候金墨犯这个病,家里差点儿塌了。等咱们孩子落地,长结实了就给种上,一辈子安逸。” 4 u. N% W B4 c/ e- K 容实听了心花怒放,“那咱们什么时候生呐?你这会儿肚子里有没有?”1 N/ q# d. z* A$ b/ K, k' b9 g! r # E+ r. X+ H0 N6 z( S 她任他在肚子上揉搓,往下一滑躺平了,笑着说:“还没有呢,今儿起筹备,应该来得及吧?” / C- C. J+ `( y3 q! u9 w9 } 他闻言,把碗一扔跳上了炕。 3 S& [; o; C. n! E8 b: D5 K 她夜里又做梦了,梦见自己在芦苇荡里跑,满世界萧瑟枯黄,好像秋天已经来了。她跑了很久找不见出口,站下来定定神,这时候看见一个人远远过来,隔着一片水洼对她微笑。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惊呼:“陆润,你怎么在这里?” ( l0 H& H" Q, {3 |6 K 他笑了笑,“我在等你,一别三年,都顺遂吗?”$ B+ S, k3 X+ {5 z" Z% d; } 5 R) ?( i" Y. g, `: c1 a! P+ J 她忘了他已经死了,点头说顺遂,“你去哪里了?我找你了很久都没找到。” 他不答,只说:“你答应过我,要接我去你府上的,还记得吗?”9 {( o3 D: U3 D3 I - ?! @1 S0 t& k4 w) k/ d4 E# s) v 她说记得,“我找见你了,你跟我回家吧!”8 v' _( M) t) V( x- t2 v- T 他隔水盈盈相望,“那就这么说定了。” [* _: S+ A. I) L- W+ k2 ? g5 e 0 a8 { I+ w! y* U 她颔首应承,可是再找他,人却不见了。 2 ~) b! V. R8 t 她醒过来,睁着两眼看屋顶,天还没亮,屋里有深深的蓝色回旋。她推了推容实,“二哥。” 他嗯了声,“怎么了?渴了吗?”9 n( k, P. q' y$ o / {* d, j( N, \0 ~9 R+ L7 n( m 他挣扎着要起身,她伸臂揽住他,把脸贴在他胸口温暖的皮肤上,“我做了胎梦……” % d! y! f9 \& K7 T! C5 u/ S1 d l 他一听立刻清醒了,“梦见菩萨往你怀里塞果子了?还是玉皇大帝说有文曲星下凡?” 1 N! G+ u! ]4 g U* b8 T 她抿唇一笑,“都不是,比这个都好。”至于究竟哪里好,她再也不愿意详说了。, Q2 n" a8 \3 R( |/ o8 g 略休息两天,她去了趟竹香馆,让玉还是老样子,看书、弹琴、抄经书。她也不忙和她理论太多,告诉她过两天是阿玛寿辰,问她愿不愿意家去。$ A0 O. E8 \# a7 x' R( C' W( ~ & H, [: V7 H4 ?: Z+ k+ t “一屋子人,也不短我一个,回去干什么呀,不咸不淡的。”她提笔蘸墨,这两年没别的长进,一手簪花小楷写得又漂亮又精神。. R( _, A6 C1 z, e- @2 t( Z! N - M: \7 H, E3 t; m# ? 颂银坐在边上看她,“你打算一辈子这么耗下去?你为谁耗,总要有个说法吧?别人是没办法,出不去,你是有办法,偏在这里虚度光阴。外头有老虎,要吃你是怎么的?那时候嫌马蜂难看才进宫的,往后咱们找个比马蜂好看的不就是了,你犯得着这样吗?”& k% d' b5 K; f p6 P 8 P- J4 Z6 @% u0 N( {0 |& [) M- b 其实她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以前是不甘心呐,现在是害怕。”她把笔搁下,无可奈何看了她一眼,“我一个人在竹香馆呆惯了,不愿意见外面的人,见了也不知道说什么,老觉得别人在背后笑话我。”, i$ ?& i$ U% Y1 F ! {: b7 K& z: E “你是为自己活,还是为别人活?庆王家的小姑奶奶一连嫁了五个男人,现在谁有她过得滋润?起先是有人嚼舌头,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管不了。可后来呢,说多了也就不稀奇了,如今求人议论,人家也懒得费唾沫,事儿不就过去了吗。”让玉闷头琢磨不说话,她小心翼翼刺探,“你还想着陆润呢?”( k/ S& f9 b# s. c 那个人总是心里的一道疤,难以愈合。不过毕竟没有夫妻之实,时候长了,渐渐疤痕变浅,触上去也不那么痛了。 8 S5 X) P% Z& E 她摇摇头,“不光是为他。”6 C% x+ ~* h; q- p “你还年轻,得走你自己的路。嫁个男人,生几个孩子,下半辈子平平顺顺的,就对得起陆润了。” 她仰头看她,“我还能有路可走?”3 m6 L+ n5 O C; s/ q: O! H 颂银说有,“我和容实商量过,容家在江南有产业,你去那儿,一切从头开始。江南多才俊,还愁找不到合心意的人吗?等过几年我们也想法儿过去,彼此有个照应。”, I5 V3 s8 }+ J k, V4 | 让玉沉默了半晌,似乎下狠心和过去告别了,握着拳头道:“走就走吧,这地方不该我呆。我知道家里老太太恼我,阿玛额涅为我操碎了心,我对不住他们。走得远远的,免得给他们丢人。” 9 |- i/ X" j5 B 她说话总是自暴自弃,似乎已经成为习惯了。也没办法,一个人的自信是际遇决定的,际遇好,觉得什么都不是事儿,际遇不好,芝麻大的挫折也能把人压死。所以她必须有个新开始,给自己一个机会,往后路还长着呢! 4 O& }% r0 a; n1 J7 u% E 回了太后,很顺利就把人领出了顺贞门。外头春意正浓,一阵风吹过,柳絮漫天飞舞,融融暖阳下飘起了雪似的。让玉站在骡车前闭眼吐纳,“我当初进宫是孤零零的来,现在要离开了,也是孤零零的去。”& b! Z1 s5 f( S$ {. [ 颂银指指自己,“我不是人?别人在宫里过得拮据,你可半点没受委屈。只是情字上我帮不了你,你得自己挺过去。”长随打起了车帘,她说上车吧,“家里人都等着你呢。”2 c' |# F) b1 t( { 回去给阿玛过五十大寿,述明嘴里责骂,心里还是偏疼的。老太太有些冷淡,他就同她央告:“孩子好容易回来的,老太太给个笑脸子吧!她还不孤苦吗?家里也呆不住,要上南边去,往后恐怕没机会见面,您舍得?趁着还在,好好说说话儿,她有不懂事的地方,您瞧着我,担待了吧!”9 Z8 y. X( N7 D7 b8 l 老太太怨她,也是恨逊帝下台那会儿她死赖在宫里不肯出来,十七八岁的姑娘非要熬到二十出头,不知她图的什么。可说到底,自己的肉自己疼,见不着人恨得咬牙,见着了人又怒火全消,搂在怀里结结实实哭了一通。3 X+ Z7 X2 E8 j) f “上南边可怎么好,没依没靠的,姑娘家自立门户是易事吗?”# h0 {1 _8 U M0 h5 R+ X4 k / L' o0 [# b6 |9 e/ T 述明说不要紧的,“儿子告了假,专送她过去。”4 @8 T$ W2 B% m5 K+ _/ J, M, P/ |7 d# k' o 5 z$ }* a z1 g5 z 容实也在边上宽慰:“用不着自立门户,我们在苏州有老宅子,年年修缮,妹妹去了不愁没地方住。身边多带可靠的人,全从家里拨过去,不碍的。去那里总比去别的地方好,那里还能托付亲戚照应,万一有点什么事,不至于慌了手脚。” 老太太听了方道好,“你姐夫这么说,我也放心了。那就劳烦姑爷,你这妹妹可怜,你多替我费心。”# ] x; T8 k5 d9 Q _6 Q! j 7 C; R9 R; x! R, q2 U0 \3 S 容实这女婿当得无可挑拣,媳妇娘家那些嘎七马八的事儿他一肩承担,因为丈人爹没儿子,他是女婿抵半子。舍不得颂银劳心劳力,只有自己多干。 . k9 Z& A3 K w 他躬身道是,“交给我,老太太放一百二十个心。” 0 o" ^4 d% v; T9 w 一家子团聚了,热热闹闹的。太太顾完了让玉又来过问颂银,拉到一旁小声说:“你们成亲两年多了,怎么老没消息?是不是哪儿不舒称呢?我听说城东有个仙儿,求子很灵验,明儿我打发人上那儿瞧瞧去。要成,你抽个空儿,我带你过去磕个头,上柱香。” 颂银发笑,“什么仙儿啊,灰仙还是黄大仙?您信这个?都是骗人的。” 7 Y t( q2 T9 x 太太却很当回事,“好些人求了都怀上了,宁可信其有。我就是怕,宫里怨气重,没得克撞了你。请仙儿算一算,看有法子化解没有。” 她只得耐心和她解释,“也未必是怀不上,我先头忙,皇上还没亲政,我和容实都腾不出空来带孩子……”- P8 ?3 n0 B6 X 太太不等她说完就接口:“你没空咱们有空呀,生了用不着你带,我这儿闲着,你婆婆也闲着,谁没点儿带孩子的能耐?”- A3 y, l% ]$ P% O* u& z ! \+ h( E2 k5 j4 P) c$ X% t 颂银哭笑不得,“那我得大肚子吧?挺着个身子怎么办差呢?”眼见太太又要着急,她忙安抚,“我没说不生,这就打算生来着,只要能怀上就成。” 3 ?. L! o3 M9 e$ f( t5 F 于是太太开始担心,之前怕怀用药控制,这会儿想怀了,那些药对身体有没有造成损伤呐?会不会对孩子有影响呀?不停琢磨这个,简直坐卧不宁。最担心的还是一点,万一就此怀不上了怎么办?想了又想叮嘱她:“吃药的事儿不能让亲家知道,要不会生嫌隙的。你这孩子有时候还是欠妥,多想着点儿容实吧!他哥子死后就剩他一个了,家里全指着他呢!你瞎胡闹,回头他们家老太太再给他张罗几房妾,我看你怎么办!” 她笑了笑,“我要没差事,一成亲就忙生孩子了,和外头女人一样。这不是职责所在嘛,怀到六七个月得歇下来,生了又得坐月子,中间三个月怎么办?”/ A3 D y! s. H2 \6 h7 [' d 3 ~4 l# }! T0 y+ j. T. L 太太觉得都是托辞,“不还有你阿玛呢吗。” # @! z; C3 I0 a# e& u: Y0 Z- A0 a& [ 颂银摸了摸后脑勺,心说阿玛早就当上甩手掌柜了,打算写本《内府世家录》,天天在文渊阁里消磨,内务府的事儿几乎不管了。这几年公务全由她打理,她要一走,衙门非得乱了套不可,怎么敢歇呢!现在好了,小皇上得过天花,大难不死,给所有人喂了定心丸。她总算可以停下步子,图一图自己的后计了。 为怀孕做准备,额涅战战兢兢,她却很坦然,心里知道不会有错,她的人生应该是圆满的,孩子必定会有。果真次月月信迟迟不见,等到第三个月请太医瞧了,有喜信儿,已经怀上了。 E2 t! f* Q$ K4 \& g$ v 5 D: N: y: [3 r1 U 她摸摸肚子,该来的总会来,三年一个转身,差不多了。% n3 C. d- D2 \6 f2 ?' C 让玉去了南方,几回通信都说很好,小皇帝还小,侍卫处没有那么多的差事可办,容实逐渐领命督察粮务盐务,有时路过苏州也去探望她。一次回来,说起一个本家亲戚和她走得很近,继续发展下去,大概好事将近了。 颂银喟然长叹:“桐卿都有人家上门提亲了,她也该替自己打算打算了。”+ s$ a( C! `/ ]* \ 容实挨过来靠在她肩头,伸手抚抚她的肚子,“我儿子想我没有?”# n6 _& t! Y% m3 v 她轻轻一笑,“你怎么知道是个儿子?”( E- d `! ]* [5 k6 y # |: T6 [+ i) i2 q “我当然知道。”他咧咧嘴,“我做梦梦见了。”+ g5 Y- Y7 g" q 梦见什么他没有说,可颂银隐约感觉有种默契,他们各自守着相同的秘密。% e$ [; M" k) C0 N 5 r& z+ ]6 I) L& T0 }2 d 孩子生在正月里,天寒地冻的时候,容府里一声儿啼,打破了寒冷的黎明。容学士搓着手在书房等消息,小厮连蹦带跳过来打千儿,“给老爷道喜,是位小少爷。” : c! V3 {6 M) I. |0 X% P 容学士啊地一声,激动万分,“快快,我要给老祖宗上香,我们容家有后了。”走了几步回身吩咐,“给接生婆子和跟前人放赏……阖家下人都有赏,让大伙儿都沾沾喜气。” 小厮笑道:“太太已经打发人去办了,您擎好儿吧!” * }( o4 b2 Z* } 家里添了人口,实在是令人高兴的事儿。不光容家,佟家也沸腾了,述明抱着外孙不放手,“这小子好,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将来大富大贵。快长大,长大了玛法教你打算盘做账,你可是要接玛法衣钵的呀。” 6 d5 w) h* f F- ?. T! @* p 容大学士觉得有点刺耳,“你们满人不是管外祖父叫郭罗玛法吗,玛法是我,您可不能越俎代庖,我才是他亲爷爷。”2 K( z: E5 v1 C& n% ^% T9 Q; E 8 x) K) l* }0 n2 U 述明根本就不听他的,“哪儿那么多讲究!我们家把颂银当儿子看,我就是这小子的亲玛法。再说不过是个称呼,碍着您什么了?您是爷爷,我是玛法,各叫各的,不好吗?” 不愉快,孙子给抢了一半的容大学士拉了脸,“这个且不说,您不能自说自话给孩子铺路。您知道他愿意管账?没准儿他愿意做学问呢?咱们得照他喜欢的来,是不是?” 0 c2 a! O b+ {3 p" J" @ 述明也不高兴了,“当初说好的,我要一个外孙袭佟家的职务,您亲口答应的。” “那时候不是没到眼巴前吗……” & o1 B" C9 e, h; `" P# q3 ` 他们闹得不可开交,颂银把孩子抱给奶妈子喂奶,自己坐在檐下晒太阳。远远听见两个包衣说话,一个说:“豫亲王府又唱大戏啦。” 另一个啧啧:“怹老人家是倒驴不倒架子,当个闲王,比干皇帝舒服多了。那一大家子大小老婆,不翻牌子连人都忘了,谁有他这福气!” “别人圈禁是一个人苦熬日子,他倒好,该吃吃该喝喝,还听戏翻牌子呢!”$ u* {/ b2 O3 `8 J5 t “要没人顶缸,有今儿?”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因为互相牵连,即便知道内情也只有沉默。比如好几回皇嗣莫名夭折,谁身上也不干净。这个世界没有非黑即白,一干二净的人要是身在紫禁城,早死了八百回了。所以就这样吧,过去的事儿,能不提就不提。好在眼下大伙儿都还安逸,皇位回归正统,生活也在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完了。 - _, x4 h% l' R! r* S 忽然听见容实说老妈妈令儿,回头看,他抱着儿子在屋里转圈,洁白修长的手指紧扣着朱红的襁褓,抑扬顿挫地念叨着:“碑儿头,窝窝眼儿,吃饭挑大碗。给他小碗他不要,给他大碗他害臊……” 6 r; j8 Y% [9 Y6 T$ U 她长出了一口气,带孩子也像模像样的。这么个男人,实在是嫁着了。, L0 L4 b, J+ \. T( o : L6 D3 A2 Q$ }2 x. M ---- 完 ---+ M; ^( Q4 J1 R: v/ z |
第82章 所以官大一级压死人,是亘古不变的道理。颂银的婚事至此算是尘埃落定了,两边府第开始筹备,一场婚宴到底不单是订几桌酒席就完事的,有无数的礼仪和流程。里头最繁杂的一项就是写喜帖,远近亲朋和朝中同僚,一个都不能落下。落下了结怨,将来见了面脸上不好看。 述明为了周到,把家里的族谱都翻出来了,一支一支理脉络,比合账还要仔细。太太在边上絮叨:“闺女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了,你一点儿都不难受?” 他唔了声:“难受什么呀,不是早说好了两边呆的嘛,不是白送个闺女,是给我挣回半个儿子来了。往后容实就是咱们家的孩子,能信得过,能对他有重托,这小子好,我瞧得真真的。不像那容蕴藻,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鬼胎。”% E7 u) J6 a! P X: G- P 太太白了他一眼,“别这么说亲家,传到人家耳朵里好听来着?”转身上玫瑰椅里坐着,看见香几边角上有灰,扬声叫丫头来擦,一面道:“要紧一宗,银子进了容家门,老太太、太太轻轻调理,这是容太太一早答应的。就凭这一点,我觉得这户人家可嫁。你不知道,婆婆刁难起来多叫人累心。瞧见上房南窗底下那排砖了吗,都塌了,这是咱们立了二十多年的规矩留下的,你们爷们儿知道什么!当初我进你们家,老太太可真厉害,小到洗脸漱口,大到陪客伺候,哪样不要我在场?一天下来小腿肚都水肿了,一摁一个窝。” / m. f$ f( A9 y" z' l 述明没抬头,只说:“我怎么不知道,我不还给你揉过两回呢吗。婆婆调理媳妇,多少年的老规矩了,家家都这样的。咱们银子能幸免,是个好开端。底下还有个桐卿,也算是给妹妹做了榜样,往后婆家再了得,瞧瞧颂银,他们也不敢欺负四儿。” “就是我那让玉,可怎么办呢!”太太抽帕子哭起来,“我那玉儿,多活泛的人,进了宫就傻了,被个太监弄得神魂颠倒。颂银说让她死遁,她不愿意,打算在宫里孤独终老。她是疯了啊,才多大年纪,为谁守寡?太后善性,放她走,她不开窍,愁死我了。” 提起让玉述明就恼火,“真应了那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姐儿四个她最会抖机灵,心眼儿也最活泛,我原以为她万事想得开,不要大人操心的,谁知道眼下成了这样!你别管,儿孙自有儿孙福,她爱在宫里呆着由她,先让她冷静冷静,等琢磨明白了再想法子弄她出来。”+ Y3 ^( C1 C4 Y5 n& K/ Y8 I# I 事到如今也没有旁的路可走,只有这样。太太垂头丧气出去,站在梧桐树底下发呆。过了会儿见颂银从老太太房里出来,手里掂着一个玉把件。走过来托给额涅看,那玉雕成螭龙,龙嘴上一颗珠子正好留了红皮子,十分的鲜洁可爱。 8 M9 P0 I! |, T+ L+ U& U; g “老太太给我的,说是传家的东西。” 太太点了点头,“给你你就好好收着,这东西宝贵,千万别丢了。先头说成了亲两边走动的,新院子已经打发人布置了,你天天上值也没空过问,我给你盯着呢。再有三五天也差不多了,到时候你再去瞧。还有喜服托了内造处的人,明儿就送来了……”' I/ p# V5 K: \' N. ]2 b # k, r1 V0 n+ l5 l. l! X1 r" A' F 太太喋喋不休,脸上却毫无喜色。她叫了声额涅,“您不高兴吗?我要嫁人了,您怕往后我和您不亲了?”" h. l! Q" B; x+ e* @& @, b- k 9 `$ [( x; U/ E2 u 太太顿下来,轻轻叹了口气,“可不,你大姐姐死了,三儿在宫里守寡,眼下你又要嫁人,我能不难过吗!所以世人都爱生儿子,儿子是往家娶,闺女是往外嫁。生儿子添人口,生闺女难免伤情,接下来还得牵肠挂肚,担心在婆家过得不自在。”1 L# V i/ t2 B9 q 颂银宽慰她,“我这也不算嫁,自己家里要照应,且又在宫里当差,名头上说嫁罢了。您别伤心,我在家的时候多点儿,多陪着您。” * w5 |5 ?" k7 } 太太听了脸上方缓和,在她手上拍了拍道:“也不能常在家,毕竟出了阁,是人家的人了,没的惹婆婆不高兴。你别管我,我难过一阵子就过去了,当妈的都这样。只盼你们小夫妻和睦,不生嫌隙,我们当大人的就高兴了。” 颂银笑了笑,“我和容实算是经历过风浪的,有今天来之不易。我们都知道惜福,不会胡乱吵架的。他对我好,事事依着我,请额涅放心。” 太太笑着点头,“这样就好,你呢,在家不能像在内务府似的,人要谦和,少拿主意多请示下。咱们家的姑娘是有分寸懂规矩的,在外能耐大,在家不显摆,善于藏拙是婆媳相处之道,记着了?”5 _# l7 }$ m: w' s! W' C! z : M7 g8 R0 G- ]' ?) q1 v: f 这套妈妈经是她做了一辈子媳妇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颂银忙说记住了,“我在自己家也夹着尾巴做人,万事不都听老太太的嘛!”3 W8 z# k8 }7 {6 x 太太抿唇一笑,“还有十来天,就是你的喜日子,你阿玛喜帖也写得差不多了,回头就打发门房送出去。你自己想想,短什么没有,现在添置还来得及。”8 N) i; T# v* ]' t* u: Y; T6 R 她摇头说没有,“又不是单过,还和平常一样的,什么都不缺。”% [) P7 l; Z# E, ^+ z( S; M 母女两个正说话,听见门上有吆喝声传来,三老爷指派着四个小厮搬一驾大物件进来,大呼小叫着:“留神,磕了一块漆,爷把你们的猴儿皮剥下来填补。” : s) T2 M) @8 Q2 @& r 颂银问:“三叔,这是什么?” ( d8 K6 Q1 ]; _7 @# H 三老爷得意洋洋说瞧,揭开上面罩的红绸,是一架琉璃八宝屏风。他屈指在上头弹了一下,“真正的好料,上万银子买不来的,底下还有一个乌木底座。”2 ?: |7 S$ k6 r3 l( @* w % W2 t! T6 l8 b. T& ?2 b 太太道:“这么贵重的玩意儿,哪里弄来的?”) t9 E( ^0 t. Q9 S. \2 x 三老爷说:“这东西来历可不小,当初陈鼎打金川时,从头人那儿剿回来的,后来曲里拐弯进了豫亲王府。逊帝登基前拿它换了一把剑,它就流落在外叫人转了几回手,前阵子才落进高鹤年手里。高鹤年颂银知道的,皇商,给宫里送酒醋粮食。听说府里要办喜事,专门叫人送来的。” 皇上和内务府有这密不可分的关系,每年给佟家送的冰敬炭敬不少,为的是铺路子,将来买卖更好做。原本送个屏风,虽贵重,算私人交情,也没什么妨碍。可东西是从豫亲王府出来的,这让颂银多少有点忌讳。/ x# z' B; `, N) C ) A. {4 L3 A# V a! L" f8 K. ]2 Z 三老爷却说:“这有什么要紧,咱们只认东西不认人。豫亲王不过是诸多主子中的一个,后来还不是脱了手。你就使着,喜欢就用,不喜欢放库里,是你的东西,归你。” ( ?8 t* `# f m+ J, H; B 颂银也没想辩论,说留下就留下吧。只不过想起了豫亲王,心里有点惆怅罢了。也许成亲前该去看他一回,他如今被圈在了豫亲王府,那里是他出发的地方,却不料没走多远,终究还是回来了。其实他对她算是手下留情的,大概是真的爱她吧,弘德殿里两个月没有动她,现在想来简直不可思议。其实他只是不懂得怎么去表达自己的感情,喜欢就要千方百计得到,这是他生来就不可一世的性格决定的。他打压内阁,扶植军机章京,先帝时期的元老重臣对他不满,这是他太性急,政治上出现的重大失误。但他对她,不致于罪大恶极。风波平息后她的怨恨基本已经没有了,再去看他一眼,算是给彼此做个了断吧!. i' H( E8 o& C4 d- @8 ]* F ) I& J8 T X7 B. n$ Y& T 她没有自作主张,问了容实的意思,请他陪着一块儿去。- f! i) O7 e4 D& W; n" ]; k. Z+ l 7 ]4 z1 ]& @4 I# s 容实挺大方的,站在胜利者的立场上豪迈一挥手,“人家爱慕你一场,去吧。我不见他,远远儿给你护驾。他这会儿恨不得活吃了我,我顾全他的面子,就不去刺激他了。你和他好好说两句道别话,意味深长点儿,别人的东西让他甭惦记,当初要不是他非得给小鞋穿,先帝的遗愿放下就放下了,我也不会联合那几位王爷扳倒他。好些事儿都是种善因得善果,他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我是为求自保,他不能怪我。现在事情过去了,劝他看开点儿,人生还长着呢。他过了回皇帝瘾,也该足了,再揪着不放,除了自寻烦恼没别的。问问他缺不缺什么,杂书小戏子,只要他张嘴我就给他踅摸。”- Z. r0 K+ `* O; H4 l0 b 颂银去时当然不能真说这些,伤筋动骨的话绕开,人家已经跌了大跟斗,雪上加霜不是英雄所为。 - V0 c5 n0 ^/ `$ G 豫亲王府还是原来的样子,寂静、森然、府门紧闭。敲了老半天才出来个门房,上下打量他们一眼,因为认识,又知道主子栽了的全过程,脸上不甚痛快,又不敢发作。打了一千儿道:“我们爷抱恙,不见客。” 3 `& f6 g2 \; I( W) T! T 容实一把推开了他,“他躺哪儿了?咱们上他炕前,说两句话就走。”# B* e1 z& a( y , I5 t/ s' e8 _( L2 ~ 既然进了门,轰不出去,管事的上来引路,到垂花门前请他们稍待,自己入园子通传。. [' z6 M; H6 F2 X8 P + O- E8 a& A" K( w! b 颂银掖手在门前站着,穿堂里有风吹过来,秋凉渐起,有些寒浸浸的。看这四周景象,还和上年一样,仿佛这半年的荣耀从来没有光临过,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不多时管事太监出来回话:“王爷有请。”: z# l! I) M* w- D2 Q( B/ [8 v/ q F . I8 Q8 W$ U' [6 L( U2 G. x 容实陪同她一道入园子,豫亲王人在湖心书斋里,他到临水的地方站定了,早在进门之前就塞了把匕首给她,万一那人有异动,好用来防身。( w9 [! K$ k( M8 [! k6 h9 m) h8 s9 { 3 c8 ?5 q" Z0 }/ X7 k& b; C2 ` “我就在不远,有事儿大声叫我,我即刻就到。”他目送她上回廊,“时候不宜过长,略说几句就回来。”" Z1 R* `/ I& I* O7 c6 ?# { , F* n1 Y! P' |) H8 a$ S0 A% v 颂银颔首,提裙往湖心亭去,走到半截见门扉洞开,一人立在门内,月白蝉衣金丝冠,有种洗尽铅华的姿态。; D- x2 n9 d' g9 s 5 g7 r- a/ n1 {6 U9 `+ }; z. U 看见他,其实还有些怵,可她总觉得应该有个交代。硬着头皮过去,走近了看他,他微微含着眼,启唇说:“来了?” 她嗯了声,“王爷近来还好?”: U/ Q6 Q4 C% j5 G4 m8 B' Y3 l ( m, X1 r& T2 o. c% U 他转身入书斋,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仍旧不显得狼狈。倒是颂银很觉惭愧,不管他以前怎么为难他们,毕竟没伤他们性命。现在尘埃落定了,欠他一声对不住,说完之后就两清了。 # {( A# m; \' ?- T1 o& I9 {3 y 他指指圈椅,“坐吧,我这里没什么人光顾,自逊位以来,你是头一个。” 她愈发难堪,“就当是做了场梦吧,过去就过去了,王爷看开些儿。”4 h$ e( h3 f. H ) u0 E5 e+ s1 |7 U; R8 i- c: | “不看开怎么办?死吗?”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原以为我真会死的,地位没了,兵权给缴了,剩下就是个空壳,苟延残喘。我拿刀在脖子上比划过,可到最后还是没有勇气,我这么惧死,手不够黑,难怪会被你们拱下台。” 颂银局促道:“您别这么说,也是阴差阳错……”* ~0 b- N8 J' D c2 D: P & |( X+ x2 U0 @, z: j: Q% Q7 J 他摇摇头,“我仔细想过,我输在哪里,不是输在调兵遣将,是输在你们父女身上。要没有你给大阿哥移宫,没有你阿玛关上太和门,我也不会落得今天的下场?当初谋算先帝皇嗣,你们佟家参与了,如今保大阿哥即位,你们也参与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世上好些事果然早有注定,怨不得别人。只可惜没能等满一年,连年号都改不了,后世子孙提起我,大概只剩‘那个当了半年皇帝的豫亲王’了。” 颂银不知道怎么自辩,安慰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只道:“我今儿来,就是为了给您致个歉,旁的话也不多说了,您好好保重身子,别想太多。”7 \( t! M8 Q* f% v3 }( c - Y0 L7 S) P& F$ _& Q4 p 他看了她一眼,“你要成亲了?嫁给容实?” ; Q5 s0 F) Y! c5 K4 E2 G( I! @ 她点头说是,“下月初六。”2 n/ L* y3 w: G9 I% { 他听了失神片刻,慢慢长出一口气,“争来争去,终究争不过他。也罢,你嫁给他,我就断了念想了。外头到处是禁军,我困在这里出不去,不能给你道贺了。” 颂银忙说不必,“我来就是瞧瞧您,毕竟您曾经是我们旗主子。后来的不痛快全不提了,过去就过去了吧!” 他低头一笑,“不过去也不成了,谁让我失势了呢!不管怎么样,还是得恭喜你,你嫁他我也放心,他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才有今天,可见你对他来说有多重要。”说着转身打开螺钿柜,取了个锦盒出来,“没什么可送给你的,拿着这个,聊表寸心。” 她打开看,是一把象牙骨折扇,扇面以金银丝为经纬,不是寻常用的物件,是用来收藏的。 她茫然看他,他负手道:“自此就散了,你我两不相欠。你今儿来看我,我挺高兴,说明你还记得我。将来也不知有没有再见的机会,心里总有些难过。”他向湖边望了眼,微微蹙眉,“你回去吧,容实在等着你。” 她把手里锦盒往前递了递,“我不能收您的东西,太贵重了。” 7 s6 {* m4 m) R3 ?; n 他听后发笑,“你们佟家什么没见识过,区区一把扇子就叫你惶恐了?”留神避开她的手,把盒子推了回去,“你留着,将来偶然见了,还能想起曾经有个人爱慕过你。”* t! C1 T" e! ]/ K# w# A# _ l7 q [! ]- d3 k7 o 颂银鼻子发酸,却不敢多说什么,欠身纳了个福,“谢王爷赏。王爷留步,我告辞了。” 他抿唇不语,看她却行退到门槛外,到底忍不住,冲口叫了她一声:“颂银,从头到尾,你喜欢过我没有?哪怕只一点儿。”& }7 \; e" s# V. ] 她仔细思量,其实不能说没有,头一眼见到他时,她的心狠狠绊过一下。后来他二回进她的值房,说了那么多掏心窝子的话,她不是铁石心肠。可惜后来被他亲手毁了,毕竟不是一路人,瞬间的动容并不代表什么,她仍旧坚持她的坚持,容实才是最适合她的。 既然不会有结果,就不要使人更惆怅。她摇摇头,“没有,一点儿都没有。”这话一说,顿时觉得拿人的手短,赶紧把匣子递回去,“这个还给您吧,我不要了。”( ] p6 g6 M8 H, k& Y1 u 7 k: Q- n) V: [5 A 他额角一蹦跶,“你以为我送你礼,是为买你说喜欢过我的?”气呼呼挥手,“赶紧走,要不我真想掐死你了。” 7 c d$ c4 ]! C( g( O 她忙缩着脖子往回赶,回廊上遇见了孛儿只斤氏,一脸安然地端着个红漆盘过来。她退到一旁呵腰,她放缓步子打量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复往书斋去了。+ p/ u: v" X' C8 k; P6 M5 M6 C % D$ T- A8 U/ r% `& ~ 她回身望,湖心那个人站在门前迎他的福晋,夫妇两个携手进了书斋,她忽然觉得踏实了,他也有人陪,总算不会寂寞。 容实在那头等着她,见她来了远远伸出手,她探过去牵住了,轻声说:“这位福晋也是个好人,不离不弃,真难得。”- N+ Q4 A+ I* G" N& u8 ] 7 A( e3 ?5 {/ V& J! e 容实说:“你别操心人家了,那主儿不过是不能从政,圈禁个一二十年的,在王府里受用着,又没关到羊房夹道去。等小皇上亲政,他也不成气候了,自然会放他出来的。人家这回可以心无旁骛生儿子了,魏福晋,就是当初的魏贵妃,已经有了身孕,人家就要当阿玛啦。” % E2 c% J; J8 j 颂银很惊讶,算算时候也对,晋位到现在有半年多了,真要怀,差不多了。 ) p; E) D' _1 K) Y 他们往家走,一路尽听见容实在嘀咕:“人家当阿玛,我也想当爹……”: j( t9 f% e! T 8 O. I& |/ \+ F0 d 颂银被他聒噪死了,“再忍两天吧,快成亲了,很快就能当爹了。”* w. g7 m; Q2 D j “那你说我是不是有不足?” + E. S; P9 r, C8 X! n3 B! ^1 D: } 她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就是想试试,当我不知道?”. @+ b' T6 u: X, T 他一听红了脸,“我想试试……那也没错儿呀……” 她没办法,在他那嫣红饱满的唇上亲了亲,“一年都等下来了,还在乎这一朝一夕?”说完发现一双爪子落在了她的胸脯上,还恬不知耻地捏了两下。她气结,又觉得好笑,还是孩子心性儿,在她跟前只怕改不了了。 + R/ w+ V( w& G1 Z) c8 ]) f 容实等洞房花烛,等得熬了一身油。没指望的时候干脆不思量,有了指望挠心挠肝,一日三秋。家里筹备得差不多了,转天新娘子就进门,外头张罗,他自己关在卧房里照镜子。脱光了衣裳看看后背,结实,宽肩窄腰颂银喜欢。看看前胸,胸肌腹肌豆腐块似的,一看腰腹力量就不错,自己喜欢。视线往下移,那什么……本钱也足,不会叫女人失望。想起热河那晚的面酣耳热,激战不休,心口一团火焰涌动,难以自持。薅了一把喃喃自语,“我容实也要娶媳妇儿啦……” # a+ t# T6 ~& f' y8 N( o 忽然看见一团黄黑相间的暗器纵身跃来,他知道是脸脸。还在奇怪它怎么在屋里,发现它目标不对,他下意识挡了下,一记猫抓落在他手背上,还有没挡住的地方,被它一个脚趾刮到,顿时涌出血来。9 ?, D: {& M8 T4 |, u1 c1 U 他几乎晕倒,低头看,最要紧的地方划伤了,伤口虽不深,也只有一两分长短,但对于明天就大婚的他来说是致命的。他慌忙忍痛找云南白药,撒上去了,不放心,撕了一根布条包裹。什么叫乐极生悲呢,这回算是体会到了。他愤然吼脸脸,“你这个孽障,枉我抚养你、栽培你,你就这么报答我?”+ X' Q: ~+ H2 d0 F5 ~2 i( T0 | 9 `9 d2 M1 j' t" V2 i4 P. A7 k 脸脸知道犯了错,缩在炕上一动不动。 “我招你惹你了,姑娘家不害臊!”他气呼呼把衣裳穿好,拿起腰带朝它砸过去,“不忠不义不孝不悌的孽障!” 8 J% R4 h1 \9 M0 I5 y; w1 S' J+ a 门外传来太太的叫声:“哥儿,你骂什么呢?我请薛大人家的金童玉女来压床,你快出来瞧瞧。” 他应了声,垂头丧气出去,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伤口明晚能不能长好。 宫里有御赐,是皇上和太后的贺礼。太后很周到,颂银那头一份添妆奁,容家这头有大件摆设,是用来布置新房的。谢过了恩,见太监们源源不断把东西运进来,乌木雕花海棠屏风、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还有掐丝珐琅的一些小物件,都是内造,做工精良,令人赞叹。 满目锦绣不能减少容实的哀伤,他怏怏不乐直到拜堂前一刻。当大红花轿到了门上,颂银头顶大红销金盖袱,怀里抱着宝瓶,从轿子里下来,他又变得飘飘然如坠云雾起来。烦恼全消,她是他的牛黄解毒丸。他把红绸的另一端交到她手上,怕弄错了,轻声问:“是你吗?答应我一声。”9 S/ F [! W* A* Y+ n: ]* n 1 b. ]$ }. W8 d8 M 盖头里面的人说:“德性!是我。”8 f7 e/ |. c1 P : o4 u' H5 P0 Z! _6 x% E$ l 他把心放在肚子里了,喜滋滋牵她跨了火盆,入画堂交拜天地。 送进洞房揭盖头,这是最幸福的时刻。他接了全福人送来的秤杆,挑起红帕一角,露出那鲜红的唇来。她是雪白的脸,更衬得口脂娇艳欲滴。他傻傻看着那一双妙目,哽咽了下,“颂银……”; F) W4 C3 }3 S* B) k: s& m 她眼里涌起泪,抓住他的手,再也不肯放开了。9 p. z# B$ m+ ? . e8 h9 m# ]" x1 P7 R' r “大喜的日子,乐呵呵的。”全福人和陪房在边上笑着,把合卺酒和饽饽送了上来。 ( k$ J3 }5 {6 Y3 Q( O 酒是梅酿,柔软好入口,饽饽却没煮熟,咬一口,吐在痰盒里,全福人问:“生不生?”两个人异口同声说生,众人哄笑,“生才好,将来儿孙满堂,福寿绵长。”+ z7 O4 A6 [ w6 n9 i 7 c1 C& m \" [8 }5 A' n1 ] 新郎官还有好些事儿要做,不能在洞房里蹉跎,惹人笑话。小厮催促再三,他才出去敬酒答谢宾朋。颂银是不必出面的,新娘子有她自己的责任,在房里坐帐,一直坐到新姑爷回来。还有就是无数的女眷们来来往往瞧她,说太太好福气,老太太好福气,把新娘子夸得花儿似的。. b1 _% M) p" H # I0 W9 @; D4 P4 U5 t- s 老太太和太太如果先前还犹豫该不该要这个媳妇,现在木已成舟,也就顺其自然了。进来瞧两眼,说些体恤的话。太太问:“饿了吗?”. |9 j5 M- t0 ?# Z& O, a 因为怕如厕,新娘子当天一般得饿着。颂银还没开口,肚子先代她回答了,老太太忙招嬷儿来,捡了果子塞在她手里,“先垫吧垫吧,饿狠了人没力气。”. R# M7 L' q' K5 s: g& a6 N 她不好站起来,欠身说:“谢谢老太太、太太。”0 n! T! ]% f2 R. b& V4 Z8 b 容太太和煦道:“打今儿起咱们就是一家子,不说这么见外的话。我们前头有顾忌,你也别放在心里。往后和和睦睦的,我和老太太盼着你给我们容家开枝散叶。” - N3 G% l/ Y; q) e+ U 她应个是,做了人家的媳妇,生儿育女是应当的,没什么可害臊。老太太和太太见她恭顺,心里还是欢喜的,和众人一道退了出去。( [; U. i$ M* M' r 洞房里是铺天盖地的红,红的帐幔、红的椅披桌布、红的软缎对联……只有这种让人晕眩的颜色,才能证明她真的已经嫁给容实了。从第一回送金墨的牌位进容家,到现在满五年,五年里那么多次经历坎坷,庆幸没有放弃,总算熬出来了。 7 `; g4 W$ s8 P: I( z& e 她垂手抚抚床单上的平金绣团凤,细密的针脚在她指腹上刮过,凉飕飕的,像水一样。她定下神静静坐着,等容实回来,婚宴冗长,直到近三更才结束,她有些犯困的时候听见门臼转动的声响,房里侍立的人都出去了,帘后出现那张熟悉的笑脸。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他飞扑上来,紧紧把她搂在怀里。' Y# r& m U) Z$ e- ?( p0 \ ( R) v2 s n0 @, w* ]) A “可叫我娶回来了,从今往后你再也别想摆脱我,我一辈子赖定你了。”他上下其手,把她髻上那些碍事的首饰摘下来,随手扔在地上。" p/ V6 Q) M' T/ @) b 新婚当夜该忙些什么,大家心照不宣。颂银有点扭捏,案上红烛是不许灭的,照得一屋子煌煌。上回在热河摸黑,谁也没看清谁,这回是正经洞房,必要袒呈相见了。6 T7 d; p# V$ _5 V 昏天黑地的忙乱,热气蓬蓬涌上来,迷了人眼。颂银攀着他,像江海里的一叶舟,随波逐浪。触到他温热的皮肤,贪恋他的温暖。手指四下游走,从肩头到腰臀……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坐起来往下看,看见那里被包裹着,直撅撅,摇头晃脑。 “你这是在……练功?”5 O5 m! Z" i) }7 F3 U7 O 容实咽了口唾沫,不好意思说照镜子时被脸脸抓伤,只说解手的时候不留神曾到火镰了。' ~3 t' e" |& b. a n) ]0 G& W8 q 5 N, s4 e/ l& o. D4 \3 V1 ?) X 她显然存疑,那些闲书不是白看的,便斜着眼睛打量他,“你那火镰挂得真长,怎么不小心点儿?今天是咱们大婚,你不知道?”6 b- |/ e Y" N7 d 他很羞愧,忽然意识到她可能是误会了,举着两手说:“不是,我指甲修得很短……不是你想的那样……” 7 I+ K, N* d1 B9 M& e 脸脸蹲在窗口舔爪子,间或听见新房传来低吟,还有容实吃痛的哀嚎。它不耐烦地转了个圈,摇摇尾巴跳上桃树的枝桠,带了点忧伤的情绪仰望枝叶间那一弯新月——没完没了,今晚又是个不眠之夜。 |
第81章 人家做亲,都是婆家给新媳妇下马威,换到他们这里不是。闺女即便不嫁,也绝不答应任人欺负。老太太和容老太太自金墨许给容绪起就不对付,没有具体的原因,纯粹相看两相厌。容老太太嫌他们老太太匪气,他们老太太闲容老太太聒噪,因此到一起说不着三句话就要对掐。这回不得已亲上加亲,原该是上辈子结下的缘分,可在老太太看来是冤家路窄,不吵不服。4 a" \' V3 R+ i0 n$ F# _# g* j 述明往东指了指,“王府花园后头有个茹园,前身是金贝勒买下养姨太太的地方。后来因犯了事,园子也丢了,一个江南客买下改建成园林,供京里达官显贵们包圆儿会客。园里景致好,唱戏的,唱大鼓书的,都有。儿子先打发人去邀时间,看看哪天排着空,定下了来回老太太。” 7 i7 E9 w" K. A% T 老太太点头,“紧着点儿心办,我如今最放不下的就是二妞的婚事,女人不管多有能耐,总得找个男人依靠。容实是好孩子,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女婿。亏得颂银当初没答应晋位,要不现在也和让玉似的了。两个孙女砸在里头,我也活不成。”. X+ K/ B6 @. b& ?' Z ! `# R! ?5 ?! s. O 佟家是特别注重孝道的人家,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很能干,述明的阿玛死得早,那时候述明刚进内务府当差,两眼一抹黑,是她整夜挑灯替他合账,勉强把家业传继下去的。熬过了最艰难的关口,往后就顺遂了,现在佟家越来越昌盛,老太太是主心骨,说一不二。" y# @7 \. `3 v( @+ T& P( O% e2 r$ \4 P- L 3 g3 R6 w* F4 g n& I7 j( G 颂银知道家里都为她着急,她心里也明白,先前难嫁不过是因为她女做男官。后来出了圈禁弘德殿的事儿,一传十十传百,毕竟名声难听。人家情愿取个小门小户的姑娘,也不羡慕她身上积累的头衔。还好有容实,不管经历多少挫折他都坚定不移。人家爷们儿是山,他是蒲草,有他那股韧如丝的嚼劲儿。3 [4 x. x/ b+ v: t- m7 P0 v 老太太吩咐下来,家里就照着办。阿玛让人上茹园问过了,东家一听是佟容两家要用,巴结都来不及,把别人的预定延后,先尽他们家。结亲不光看家世门楣,还得看诚意。老太太定准了后天,不管刮风下雨,约定了非得来,不来就作罢。 对于老太太的执拗,颂银拿她没办法。和容实说了,容实一拍胸脯,“别说下雨,下刀子也得去。咱们好不容易有今天,不能再错过了。” 颂银低头揉搓宫绦,迟迟道:“我就怕你们老太太和太太对我有成见,回头叫你夹在里头难做人。”% s) `$ v, y7 p" b 他自发矮了三寸,“有了媳妇儿,我还在乎做不做人?”说着靦脸笑,“对付她们二位我有招儿,说什么都装听不见,她们拿我没辙。眼下事虽忙,婚事不能耽搁,即刻就要筹备起来。豫王府那主儿还没死呢,虽说等同圈禁,可他会跳墙,万一又出幺蛾子怎么办?所以我得快着点儿,娶回了家我就安生了。要不我也怕,你不进我家门,到底还不归我。”$ m j& E/ D( k+ h- u ' U; v) u0 Z$ P 颂银笑话他,“你就这点能耐,怕他来,不会放脸脸咬他?咱们脸脸再长半年就是大姑娘了,看家护院比狗强多了。”' H7 }+ ~8 ?* n; s9 D 说起脸脸,她本来想留下自己养活的,可后来进了宫,家里太太们又怕,只得让小厮装在笼子里给容实送去了。这回事毕出宫,头一件事就是去看它,没好意思进容家门,等戈什哈牵出来放风的时候见了一面。小豹子长得快,三四个月没见,有叭儿狗大小了,看见她还认识,扑上来就舔脸。她把它抱在怀里好一通揉搓,她小时候养过一只猫,后来误食吃了砒/霜的耗子给毒死了,那回伤透了心,就再也没碰过那些小玩意儿。脸脸不一样,是容实救回来的,爹不亲妈不爱的小可怜,又比猫狗稀罕,她很愿意伺候。它小得站不稳的时候,她半夜里爬起来喂它喝羊奶,花的心思比对容实还多。 他在那儿低头掰手指头,一二三四五,数得分外仔细。颂银问:“你算什么呢?算要办几桌席?” * e! S( T z- r: L2 e2 o 他说不是,“我算算咱们孩子落地的时候脸脸有多大,等到会走路,还能让脸脸背着上街,那可太威风了。”, @. {/ s" C2 F! \# `, D8 a - L9 J- Y1 Q+ C0 Q 颂银怪不好意思的,“连个影儿都没有,哪里来的孩子?你别整天瞎琢磨,叫人笑话。” : m: T$ u: M6 @6 K1 J8 K( m l “这有什么可笑话的,我就想着那夜……”他看了她一眼,“那什么,我也挺勤勉,怎么后来一点信儿也没有呢?”他把两手按在她肩上,弯下腰仔细打量她,“会不会已经有了,你不知道?”) A: D0 a: Z* f2 n; F/ }# b+ ] 颂银听他这么说,忙前后张望,唯恐叫人听见。打了他一记,低声道:“这都多长时候了,要有早显怀了,你还盼着呢?”% Z1 M) C9 x1 L" e# | 他顿时失望了,愁眉苦脸说:“我别不是不行吧?我八成是不行,当初在粘杆处的时候,腊月结了那么厚的冰,拿凿子凿开了,一溜人站在水里练耐力,肯定是那时候冻坏了……”他越说越恐惧,“真要那样那怎么办?我们家千顷地一根苗,还指着我开枝散叶呢!” 颂银也惶惶起来,“泡在冰水里就能长本事?这是什么怪招儿?你别着急,兴许那天没筹备好,谁家也不是今儿成亲明儿就怀孩子的。” 他歪着脖子思量半天,舔了舔唇呲牙一笑,“也是,一回不成还有二回三回呢,成了亲夜夜不落空就成了。”8 | f( ?+ w0 t6 X 4 x" B0 |' E& M1 W 他那张脸瞧着就欠揍,爷们儿家人前了得,人后简直提不起来。颂银瞪了他一眼,“别瞎说,看叫人听见!明儿茹园,请你们家长辈都来。还有那位舅老爷,当初是他帮着过定的,露个面,请他说句话。”+ b |+ U* Y; f2 r1 e 他说好,偷偷在她手上薅了一把,“我今儿夜里过去。”6 T' g! J! M2 j: a3 A; Q: N 2 W3 L0 e% ^: G7 _4 a “不成。”她说,“没头没脑的,来干什么?”1 T, J! m6 q4 K: a/ @7 o H# C. o: k( ~3 C. Z “我再试试我行不行……” 4 h8 X# y0 }, f& [4 J8 w 他说得太直白,被她一脚跺在脚趾头上,嗷地一嗓子嚎起来,再抬头,她袍角翩翩,已经走远了。 次日茹园里摆宴席,佟家阵仗颇大,家里人口多,聚起来有小半个牛录1。反观容家,只有四五人,但输人不输阵,容老太太谈笑风生,很是悠然自得。 ' a6 \; J; Z/ s, M 女眷们在花厅里闲坐喝茶,窗外是玲珑的假山和九曲回廊,风吹过时敲响了窗口垂挂的竹制风铃,托托的声响,古朴又缠绵。) y2 H. z% R! w9 ^! A L, ^ . a+ ~8 F3 e' P* [4 Q9 e) f: U 东拉西扯了半天,最终还是不耐烦。不过老太太是个极有风度的人,不管背后怎么不待见,当面绝对笑脸相迎,这是满人的礼数。1 s: k8 M) K0 {! W$ p/ A( } L0 ~% W , c+ T6 F. e% V8 m# w0 Q' d 老太太说:“今儿请您来,是为了商谈两个孩子的事儿。” 容老太太哦了声,“是说容绪和大姐儿?金墨的阴寿快到了,我和容实他娘都筹备好了,从红螺寺里请女师傅回来做法事,放焰口超度超度,两个孩子在底下不知道好不好。” $ w5 P+ n& {1 J, Y# x 老太太原还带着笑,听容老太太这么一答,顿时就不痛快了。金墨和容绪虽也是自己家的孩子,到底死了好几年了,他们有点什么事儿,犯得着外头包园子说话?可见这容家老太太是揣着明白当糊涂,有意的触人霉头。, R- L9 x \' v- z/ Z: g ; Z3 a# K" f, e# C/ M/ J' h 老太太放下了脸,“孩子都是爹妈的心头肉,提起总舍不得的。不过死了的人再大的牵挂,也不能和活着的比。您瞧这园子里景致还好?”' k L4 s6 k6 `0 `% V9 `7 ? 容老太太说好,“到这儿我就想起苏州老家来了,一样的山水布局。我们有三十多年没回去过了,在这儿能解思乡愁。” / Y( G6 d `2 |0 P 谁有空听她谈老家!老太太撇了下唇角,“好山好水,咱们应该聊点儿喜兴的。我说的两个孩子是容实和颂银,亲家老太太,这事儿按理原不该我们着急的,也怪我性子哏,不爱拐弯抹角。上回实哥儿从热河回来,托了舅老爷给家送聘礼,指天誓日说要娶我们颂银。后来遇着点坎坷,两个孩子心连着心,颂银要退婚,容实也不答应,可见他们俩感情之深。你们汉人说话文绉绉的,不像咱们满人直来直去。我就想问一问亲家老太太,这事还算不算数?要算数,就早早置办起来,免得夜长梦多;要不算数,东西还给您家还回来,咱们两不相欠。” 3 H5 G9 v/ _1 J. m V 容老太太和容蕴藻夫人交换了下眼色,迟迟道:“原来是为这个,其实压着不提也不是事儿,您知道的,我们喜欢二姑娘,那会子和容实还没定的时候我们就疼她,拿她当自己闺女看待。后来他们俩处上了,我得了消息不知怎么高兴呢!在我们眼里,满北京城没有一个姑娘比得上她,我们哥儿能娶颂银,是他的造化。可后来……”她皱了皱眉,“事情一桩接一桩,都不是好事儿。我们容家是本分人家,不敢招惹勋贵,加上逊帝时期二姑娘进了后宫,所以您瞧……婚宴办是得办,我们的意思是暂缓一缓,等过程子事情凉了,大伙儿都忘了那茬,再过门不急。”) e% x7 U: H3 y2 y! E: P1 f0 j) n2 Q 老太太听了不称意,当即就发作了,手里茶盏砰地往桌上一撂,几个陪同来的媳妇儿惶惶站了起来。- T9 \" I: T& h4 ] 满屋戳脚子,容太太左右看了看,坐着不是,站着也不是,只听佟家老太太寒声道:“这叫什么话?我们姑娘丢你们容家的脸了?她被逊帝圈禁,不是她的错。她又不是面搓的人儿,别人想怎么就怎么,清清白白,说得响嘴。你们容家是书香门第,怎么心思那么龌龊?缓一缓?好啊,咱们不急,只怕你们哥儿急。” 容老太太也放下了脸,“这回是摆鸿门宴?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我听着怎么股子子兴师问罪的味儿?你们姐儿叫逊帝圈禁是事实,清白不清白的,咱们自己知道,外头人不知道。您也说汉人文绉绉的了,汉人脸面要紧。况且两个爷们儿都在朝里做官,叫人背后议论,折了他们的官威。您心疼二姑娘我知道,可您也得替我们想想。要是换个个儿,您处在我这位置上,能一点儿不思量?” 老太太哼哼一笑,“我还真不思量,有什么可思量的,家里两个一品大员是不假,再娶这么个位比公侯的媳妇儿,脸上有光。你们容家了不得,辅政大臣,我们家姑奶奶还是皇上干妈呢,谁也不输谁。再说了,您这不是难为咱们……”边说边朝外瞧了一眼,两个孩子坐在凉亭里,颂银低头盘弄着什么,容实给她打扇子,满脸的溺爱之色。老太太舒了口气,转头冷笑,“是难为你们哥儿。孩子好,你硬作梗,万一出了变故,你们家只这一根独苗儿了,您可得想明白。”1 k' L. S% x. `) o+ c8 { % }9 i% c: \5 S2 d3 R 容老太太一时弄得骑虎难下,心里恨容实有了媳妇忘了爹妈,又恨佟老太太这咄咄逼人的口气。虽然她说的都是实情,可自她嘴里蹦出来就叫人难受。她沉了嘴角,“这么的,家里要筹备,怕来不及,等到明年开春,择个好日子叫他们完婚。”& L- N3 G |' R! `* X D& a2 s! K+ M5 |+ U/ [ 老太太别开脸哂笑,“明年开春,黄花菜都凉了。你们家来不及,我们家来得及呀,不就是场婚宴吗,三天之内佟家就能办好。您要舍得,全由我们家承办,招上门女婿。不瞒您说,我早有这个意思了,就怕您家不答应,一直没好开口。”4 v, s: s. R( | 这下子容老太太急了,“您说笑话呢,这么着可有点无理取闹,谁家独子当上门女婿,又不是穷家子没饭吃。”说着霍然站起来,“话到了这份上,没什么可说的了。” 佟老太太也站了起来,拂袖道:“我也正有此意呢,既这么,回头把东西给您家送回去,我们也不稀图您那一点半点儿。” 两路人马不欢而散,从花厅出来分道扬镳。容实和颂银见了忙招人来问,一问之下束手无策,颂银哭丧着脸说:“怎么办呢,就这么散了?” 容实拉上她就往外,“咱们进宫,找说得上话的人。”/ @& z" u. p) n7 ^% ~ ) [% _5 S k% w0 d" \% q) K4 G 那个人自然是太后。 后宫外男不得擅入,颂银独自进了储秀宫,委委屈屈把事情经过告诉太后,太后听了义愤填膺,“夏天等到明年开春,开了春呢,还有没有旁的说法?年纪都不小了,是该成家了,我还比你小两岁呢,儿子都有了。这容家老太太倒是个慢性子,不着急抱重孙子。说到根儿上,就是不愿意结这门亲。”想了想说别着急,“我发道懿旨,给你挣面子。可着四九城找,王公贵族里头随意挑,瞧上谁我给保媒,我看那容老太太还有什么话说。”& g* A4 q q8 H( Y2 B! Y" I * [ G( G2 _, ` 太后是真说到做到了,懿旨一出惊动了整个京城,好姐妹情深,太后为皇干妈的婚事着急了,要保媒,给皇干妈找如意郎君。 ) q) Q7 o* o1 F X" P2 K8 D( e 其实人心都一样,虽然佟颂银的名声有损,毕竟地位和家世在那儿。没结亲的酸溜溜说闲话,真落到自己头上,高兴还来不及。毕竟这么了得的媳妇难找,借此平步青云,至少少奋斗五十年,谁不愿意? $ c' O, R. y. S$ n, G; E' b 皇干妈的选择还是如此,就认准容家儿子了。于是太后召佟容两家女眷进宫,当着面撮合,即便再不情愿,太后的面子总要让的。 |0 I! d L* \5 ?) k( s " R; Y1 M" a, }7 [+ ] 太后眼看事成了,笑道:“我让钦天监看过,说下月初六是上上大吉的好日子。横竖两家早就过定了,请期做个样子,就把事办了吧!他们俩不容易,两位老太太瞧在眼里,心疼心疼他们。世上最难得的就是这一片深情,别为一点儿不痛快耽搁他们一辈子,您二位说呢?”# d; n: [- x3 D I : a1 I3 H/ O, N! H: u 当然无话可说,都诺诺答应下来,开始盘算剩余的时间——还有二十来天,紧着点儿办,应该能赶上。 |
第80章1 @; V0 z* l4 y$ Q0 L 她从来没想过,他们之间会有这么深的牵扯。她一直把他当成朋友,交情不甚浓烈,但醇厚隽永。( w1 E: {1 _6 @$ X 她以为他最后的不舍是因为让玉,原来不是。她居然从未看透过他的心,是自己太迟钝了,还是他隐藏得太深?现在让玉说了这番话,对她来说是惩罚。她欠了一个人那么多,竟还两袖清风地活着。想起他一次又一次的表示,只要她想出去,他就帮助她。结果他真的说到做到了,以这么悲壮的方式。$ p+ G/ S! V" x 5 k, E1 y) }1 x* p 她坐在那里久久回不了神,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抖开那道遗诏,放在火上点燃了。; l3 ?5 q# c- ^/ T( s9 n 丝帛遇火,很快燃烧起来,扭曲收缩,变成一堆焦炭。她低头看着,直到最后一丝火光泯灭,方颤声道:“我现在做什么,都弥补不了这个遗憾。如果有下辈子,你先遇见他,好好对待他……我这会儿觉得太亏欠了,欠了你也欠了他。” $ s5 F/ {+ r; V" u/ S7 ^" { 让玉摇摇头,“你不欠我什么,感情这种事儿愿打愿挨。我就是觉得他可怜,背着你八面玲珑,见了你他就成哑巴了,什么话都不敢说出口。”3 Z a$ `1 _9 a( y: h 2 v# Y( x1 Y w! ^5 i% r 她越描绘,颂银的心里就越愧疚,情债是额外的一项附加,把她压得喘不上气来。她常记得他在廊庑上掖手而立的样子,唇角含笑,眼里点点春光,永远很安静,永远无法让人忽视的存在。 6 `- v6 `3 c3 h9 k3 E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这一辈子是出冗长的悲剧,这样如珠如玉的人误入尘寰,也许结局早就已经注定了。# \8 ^& \" {: I- u' H 她沉默下来,人也觉得惫懒。往南眺望,不知现在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她花了很大的力气站起来,垂手道:“要是顺利,我想法子让你出宫。你还年轻,别在这里蹉跎了。额涅要知道你能出去,一定高兴坏了。” 让玉盯着烛火发呆,没有看她,也没有答应她。她走下楼,吩咐宫女看顾好她,自己还有很多事儿要办,得回去了。 0 t9 S. P+ E( p" a 皇帝到底被拱下了台,根基不稳、年号未定,加上先帝临终前早有遗诏,他们兄弟斗了小半辈子,最后以这样的形式告终,他终究没能赢过他。- O& y+ K1 {+ N. X; d. S 因为陆润一个人总揽了罪责的缘故,皇帝那些密谋没能被揭发,宗室及重臣们商议下来,对外宣称皇帝自动禅位,保全了他的面子。逊帝还爵,退居豫亲王府,没有圈禁,但两黄旗旗务收回,等于缴了他的兵权,他想东山再起是不可能了。 转了这么一大圈,重新回到原点,简直令人哭笑不得。第二天卯时从西华门出宫,轻车简从,生不如死。- W, w q5 o. H& i P( C - O3 G& F1 K" U2 M 颂银站在宫门上目送他走远,先前种种像梦似的。现在要她感慨,她感慨不出来,只觉得付出的代价太大,不管是他还是社稷,可说是两败俱伤。* s. H9 j8 D) g8 S4 x* Y5 J) P " N" k4 l8 d: E! |# V 阿玛扬眉吐气了,抖擞着精神大伸一个懒腰,“这下可好,云开雾散,咱们又能挺腰子做人了。别愣神了,走吧,还有一大摊子事儿等着你呢!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该选秀,看看这下闹得,宫里快装不下了。” , @4 I6 K# g7 q; e$ Y; \ 颂银扶了扶帽子跟在他身后,问晋了位的主儿们应该怎么料理,阿玛的解决方式很简单,“收拾收拾,翻了牌子的送豫亲王府,没翻牌子的请皇太后一个示下,看能不能发还娘家。小皇上尚且年幼,派不上她们用场,回去重新嫁人多好,也不枉费了青春。” & G! c- ~: u/ g 所谓的皇太后自然是指郭主儿,小皇上即位,她就是太后。原先的太后升格了,当上了太皇太后。多显老的称号啊,有了年纪就别理那些琐事了吧,好好安享晚年得了。/ @7 p# B- d- \# U% Q ; b; e5 R! [6 J2 r* d+ p% n 述明又负手感慨:“最倒霉的就数孛儿只斤氏了,统共当了一天一夜皇后,眼下这境况也够艰难的。不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料他科尔沁亲王也不能把闺女扒回去。”9 a1 K; g' ]& z* S% k d% L0 h0 |9 ~3 `( `3 i, S1 T 颂银却有自己的困扰,“我被他关在弘德殿两个月,不知道别人背后怎么议论我。我还当官儿,怕人笑话我。” “谁敢?”述明惯孩子是一流手段,“叫我知道我可不依,活撕了他!你身上的官衔一直都在,被他圈禁是他无道,和你什么相干?弹劾他的时候咱们立场大伙儿瞧得真真的,非往歪了说,那就是和咱们不对付,和咱们作对,爷拿钱砸死他!”他泄愤似的说了一通,终于想明白了闺女忧心的是什么了,回身道,“你是怕容家有话?我可告诉你,这回他们家老太太、太太要有半句不中听的,你回来一定告诉我。我佟述明的闺女不上人家做小伏低,阿玛给你们置房子,给你们买丫头小厮,让你们舒舒坦坦单过,咱们不伺候了!” / @2 i) t# R5 A9 ] 颂银失笑,老太太自小也是这么教她们,佟家的姑奶奶和别家不同,可以受苦,可以受累,唯独不能受人挤兑。娘家底气足,她们出门女凭父贵,都得看着点儿面子。尤其她,承继家业的更不一样,婆家娘家两边待,不自在了,完全可以自立门户,犯不着给自己找气受。不过颂银倒没那股傲气,瞧着容实,受了委屈也能担待着。怕只怕家里阿玛和老太太不答应,有点风吹草动一准儿打上门来。% B/ H$ v8 F2 k( ] 3 N9 S4 ~5 B8 v; a* P6 P A g 笑归笑,踏实是肯定的。她嗯了声,“我自己会瞧着办,容实说朝廷里一安顿下来,两家相约吃个席,该说的都说了,有嫌隙解开,将来不置气。”3 ~% l. J; L! o7 q, R ( l$ h3 g6 H1 b 述明歪脖儿一想,“也成,我得和容蕴藻交代两句。他们家老太太自有咱们老太太对付,你也不必担心。就是这场变故要整顿,又得费大功夫,从内到外的人手都要换,军机处、侍卫处宫城外的禁军警跸,每一道都离不开容家爷俩。小皇上不能处置政务,太后得仰仗容学士和几位王爷,你和太后私交好,又是太后亲许的皇干妈,咱们佟家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颂银有点脸红,“什么皇干妈呀,都是说着玩儿的,您还当真?”! @+ K0 g$ j& W, j ( X0 |3 R% Q1 N8 d( F “那可不得当真嘛,江山到大阿哥手里你有汗马功劳,再说她们母子眼下没人能依仗,太后娘家连个能说囫囵话的都没有,少不得抬举咱们。抬举咱们就是拉拢容家,太后自打生了大阿哥心眼儿见长,不明白以静制动的道理?王爷们正当盛年,要是不牵制,再出一位豫亲王,那还得了?”0 g8 o$ P6 j9 A( T$ O0 w2 Z! u ) X# h! a. k4 n6 r8 E$ }2 G 颂银当然懂得,横竖有抬举她就受着。她曾经想过开创一番事业的,比如上外头办差什么的,到现在也没能实现。不过不着急,还年轻,路且长着呢,脚底下稳固了,怎么蹦达都塌不了,有平台才能施展。: s0 K$ Y5 ^; a% } 0 H- _/ g5 [ T0 _2 e 阿玛毕竟是官场上的油子,料得都没错,太后做主给皇上认干妈的旨意下来了,和内阁商议过,当然不能真叫皇干妈,说起来不雅。重定了个像样的封号,称卫圣夫人,顶戴服色照公夫人品级。一定程度上来说颂银的成就远超先祖,先祖是因保育有功,她是辅政有功,份量不一样。只是还没出阁的姑娘封夫人怪不好意思的,但她和容实过定的消息不知什么时候宣扬出去,几乎已经无人不晓了。她也安然,给皇上准备了金碗金筷金锁子,上乾清宫认干儿子去了。0 x+ k, N7 h) h$ s $ U. f+ Q8 U! q+ X9 u# m 郭主儿当上了太后,和以前天壤之别,光打扮上来说,戴钿子佩东珠,是实打实的圣母。可光鲜底下难掩凄凉,十八岁的寡妇,就算登上了顶峰,也还是孤零零的。, p) ~1 }8 H& X) ~ ) N y4 N+ t5 U1 F7 W7 [; M' T, z 好在她想得开,天生达观的人,到哪山唱哪山歌,只要儿子在身边就足了。 “我怕他人小福薄顶不住,悄悄给他在庙里记了名,这么着做做功德赎赎业障,就能保他平平安安的了。”她把索子给小皇帝戴上,拿底下的金铃铛逗他,一面又问,“陆润的身后事办得怎么样了?”, r: y! q$ F4 c, ~6 P 1 j( {) S- m' K6 A 颂银道:“差不多了,停一个月的灵就下葬。”# @4 F" j; _/ w- X1 U [) Q ! J$ p; M4 l+ F- ` 太后点了点头,“可怜见儿的,替我多上一炷香,我回头打发人预备包袱送过去,烧了给他当盘缠。我本想再加点儿什么功勋的,可那些大臣说了,一切因他而起,要不是他私藏诏书,就没有这么多的破事儿。这回功过相抵,能赐厚葬就不错了。” : R$ F/ Y7 N( p9 U 颂银叹了口气,“他们说得对,小主子才即位,赏罚要分明。有时候越是当权,办事越要反复掂量。就像豫亲王,做王爷的时候可以呼风唤雨,当上皇帝反倒束缚了手脚。再说陆润……活着没能受用,如今人都不在了,身后哀荣也白搭。” 7 t/ ^* B1 G" M 太后也显得很怅惘,喃喃说是,“活着过不好,死了就算封王封侯,都是空的。他什么都没留下,只有一个再春,我把他拨到御前来了,让他给皇帝当大伴。”; o7 v6 D% j2 O4 B! I. C- X * N; n" P' N, [# U$ d. g |# p: W 没什么能为他做的,尽力拂照他的干儿子吧!颂银驱身看皇帝,抿唇浅笑,“咱们小主子生得好,一脸的福相,将来必定是个有道明君。”$ u8 g/ P+ M+ w% b* U7 a6 f 8 }7 H7 r) o- z" L) V4 Q 太后牵她的手,恳切道:“他拜了你当干妈,你得顾念着他。虽说成了一国之君,毕竟是个奶娃子,往后的路还长着,要赖你帮衬我。你也知道我这人,没什么雄才大略,整天就爱看个武松潘金莲,国事上一窍不通。哥儿还小,我不愿意他将来变成个傀儡。你和容实我信得过,好歹替我周全着,到他亲政那天。” 6 D& p+ a7 t0 w) v( g. i1 O 颂银在她手上拍了拍,“这个不消您叮嘱,奴才省得。咱们花了大力气保小主子登基,既然送佛就一定送到西,请老佛爷放心。”她略顿了下,讪笑道,“还有那个话本子啊,乱七八糟的,污了您的眼,往后千万别再提了。”% t6 g. }" L3 m7 D0 ? 9 I- d0 d0 N( W% l' L 她和太后的交情,始于太后当贵人时初夜的尴尬。接下来有那些杂书保驾护航,就像高雅文人孤芳自赏不易合群,俗流里的人很轻易就能打成一片一样,她们是俗人之交,臭味相投,高兴就好。后来她拔刀相助帮阿哥夺回皇位,到如今的皇干妈,这份友谊就像铁水浇筑的,牢不可破。人经历过动荡,更珍惜来之不易的安定,她现在的愿望就是大家好好的,共享太平。1 s8 B9 q" S; x% q 6 I$ E( u+ `) x6 x4 }7 {( j 太后却觉得私下里是手帕交,没必要那样丁是丁卯是卯,笑着说:“我就等事儿过去了,你再给我淘换点儿好书呢。” ( i# ]1 l1 o5 Q 颂银看了摇车里的小皇帝一眼,“您是当妈的人了,在小主子跟前得做个好榜样。” “这不是还小嘛,什么都不懂。等他大了我自然节制,你放心吧!” . e5 f$ H" v0 ?) j) O& P 颂银无可奈何,问宫里剩余嫔妃的事儿,她轻描淡写道:“送回去就是了,这么些人,留下只有充宫女一条道儿。回头耽搁到二十五,大好的年华白糟蹋了,不好给人家。让她们回去自行婚配吧,将来生的闺女正好供咱们哥儿选后妃,多好呀。”0 @6 z% v0 P9 H! Z* J# G+ K 7 |5 a# `9 W7 @" w& H 想得果真长远,但也是她的慈悲。颂银应个嗻,“您心善,那些小主儿都得感激您……其实奴才来前一直在琢磨一件事,想讨老佛爷一道恩旨。”% [5 [4 o7 h3 i3 e. T3 T 太后嗯了声,“什么事儿,你说。”3 @' f2 k& }; {/ l2 N7 `2 J8 p ' b: k2 R/ [, {1 I" }4 R% U: v 颂银犹豫了下方道:“只怕让您为难,我想替让玉求个情,让她出宫,回家去。她才十八,先帝翻过一回牌子,就得在宫里消磨一辈子,实在可惜。” 开过脸的和没翻过牌子的不一样,况且后来为了抬佟佳氏的籍,把让玉晋成了妃。先帝的妃嫔说放就放,她虽然有权,但又不好处置,毕竟当初都是平起平坐的。这道恩旨一开,得有多少太妃太嫔巴望着能出宫啊!她沉吟了半晌,“要出去也成,可不能正大光明的。实在不成就诈死吧,对外发个死讯,说人没了,悄悄出宫就完了。照理说她不像我和惠主儿,没有孩子拖累,出去了能重新开始。可坏就坏在她在太妃的位置上,宗人府都有录档的。那里现由老荣亲王主事,那是个刺儿头,你张嘴试试,不把祖宗家法搬出来砸死你才怪!” 确实是个难题,颂银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个恩典求得荒唐,老佛爷别犯难。我也知道不好办,就是私心作祟,不想瞧她老死在深宫,毕竟是我亲妹子。再过程子吧,死遁是个方儿,就是得隐姓埋名,她打小娇贵,不知道成不成。回头找她商量商量,问问她的意思,再讨老佛爷主意。” 4 V1 ]! m% P$ N3 z2 S/ D6 R5 s8 g 太后道好,“我能答应的事儿绝不推诿,这也是碍于她的身份,难办得紧。”, B0 B& t+ v2 z# o0 h! O3 c & U) |- R5 v3 U5 M# f2 p 颂银夜里和家人商议,看让玉的事儿怎么料理才好,老太太敲敲烟袋锅子说:“她和旁人不同,主意大着呢!当初让他嫁胡同口尚家,她死活不答应,最后怎么样?进了宫,落得这样田地!她和那个太监头儿的污糟事儿……我都不好意思说她,简直丢尽了佟佳氏的脸!咱们家出过两位一品夫人,却也出了个和太监结对食的主儿,像什么话?你还替她打算,依着我由她去吧,活着已经是造化了,死了才干净。” 太太毕竟是自己闺女,一千一万个舍不得,哀声道:“她也是苦,想法子把她捞出火坑吧!她才多大年纪,办事顾前不顾后,老太太担待。到底是自己孩子,能瞧着她活生生耽误了吗?” $ h( E0 |. q! U5 [+ P3 r9 O “要不怎么的?你们给她打算,她未必领你们的情呢!”老太太气得扔了烟杆儿,别过脸粗喘了两口气。略冷静下,对述明道,“要不然你挑个照应得上的地方,给她置所宅子,从宫里出来了就上那儿去,家里是没法呆了。” 这和流放有什么区别,颂银落寞坐着,嗫嚅道:“还能不能有别的法子?”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她是皇上翻过牌子的,谁敢要?要有法子,我不愿意她好?你别管她了,先照应好自己要紧。容实那里有话没有?你们俩的事情打算怎么料理?”2 G' h8 W# V# v4 o5 R 她哦了声,“他这阵且忙着,等过两天约个时候,两家人碰一回面。” 2 R' i6 L5 U7 @' b2 ]- D “别过两天了,他忙你不忙?这么拖下去,拖到多早晚?”老太太道,“明儿大老爷踅摸个地方包圆儿,约好了时候咱们上那儿相谈。谈得好还可走动,谈得不好,免得踏我们家门头了。”" | j& `, k' w# R " a3 n* L: Z+ G; X/ D% I 老太太是快刀斩乱麻的个性,不喜欢“改日”、“得了闲”。办事就得痛痛快快,譬如儿女婚事,不闹什么意见最好,要有上眼药、穿小鞋的嫌疑,本来说什么都不能答应。如今是瞧着两个孩子好,没法儿硬拆散他们。既然非得嫁,女家不能落下乘。论功勋谁也不输谁,容家那个反复无常的老太婆,非得敲打敲打不可。 |
第79章 仿佛一个巨大的木钟撞在脑仁上,把颂银撞得晕头转向。她很快明白过来,他这么做是出于两全,如果动了干戈,终要以一方的惨败身死收场。他顾念彼此的情义,皇帝又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牺牲自己,保全双方。如果皇帝毫无过错,继位并非篡权,只是出于一场误会,即便让位,性命也可以保全。反观容实这一方呢,只许胜不许败,败了就是人头落地,得下十八层地狱。 : a- B* G p! t% `$ O: b; f 他跪地磕头,视线仍旧在她身上盘旋,爱一个人就是这样,不受控制,永远围着她打转。他有时也觉得骄傲,他的爱虽然无声无息,但可以为她豁出命去。他们都说爱她,可谁能像他这么决绝?容实也许可以,因此皇帝落败是必然。 她站在人群前,罗衣飘飘,轻裾随风,少了些英气,多了些柔软。就是这样的姑娘,当着男人的差事,心里还保有女人的天真和善良,多难得!他轻轻叹息,这辈子是高攀不上她了,下辈子吧,如果业障一直赎不完,希望能修得一个这样的女儿,也是福分。 现在该做什么,他心里有数,不能再叫她伤心了。还有让玉……虽然没有夫妻之实,她终究是真心诚意追随他的。这辈子他是个残废,不能给她什么,至少保住佟佳氏,让她活下去。少主登基,宫里且要放一批人出去呢,也许她有机会,重新找个健全的人,好好过上正常的日子。9 ^+ w& q& v/ ~) Q; k6 g) J ( F ]/ |5 c; }- ~ C* C | 当初一同起草假诏书的人都知道,陆润这回实在是太仗义了,没想到一个太监能有这样的胸襟。当初恨他私藏,现在却感激他的鼎力相助。比起谭瑞,他的份量重得多,诏书何以到他手里,也有足够合情合理的缘由。他和先帝的关系一直为人所津津乐道,当然不是什么好话,背地里的猜测无非是龙阳分桃。所以他们猜着了,得到证实的时候“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绝对盖过诏书的真假。 皇帝恨极了,狠狠一脚踢在他身上,“你……为什么这么做!” ) ~4 a2 J2 D( g3 ?7 \ 他恍惚听见肋骨断裂的声响,连呼吸都变得力不从心起来。轻喘了两口,咬牙道:“奴才对不起皇上,我只愿……颂银安好。”7 q! i# c2 b: y$ x+ W: u8 y8 m) q D a: O 皇帝趔趄着退了一步,不由苦笑起来,“真是红颜祸水,连你这个阉竖也难逃她的手掌心。” 他泥首道:“奴才也盼主子安好。” x* P4 {0 Y3 h0 X( U+ G+ L ' x- g( {, j3 D 还安好得起来吗?他倒戈一击,正中靶心,击得他方寸大乱,毫无招架之力。1 b9 V5 q6 a* M: O% S* p+ d 7 p* {" r, T4 T' E: B 皇帝把佩剑抽出来,扔在他面前,“以死谢罪吧,只有这样,你的话才能让人信服。” 让玉见状惊声尖叫起来,“陆润……陆润……”挣脱了颂银的牵扯往前狂奔,被裙裾绊倒了,爬起来继续前行,哭着喃喃,“求求你,别……”; X2 q' f3 g/ Z# G9 s& Q7 l& `( ` ) f- l! }5 Q* N4 F1 O( e 他持剑站起来,望着让玉,心头涌起无限的悲凉。复看颂银,看见她脸上的惊惶和不安,他还记得她说过的话,“将来等你老了,把你接到我府上去,不让你再伺候人了”。就这一句,让他惦记了那么久,反复品咂,永世难忘。/ a' G$ Z3 G% F7 Q5 f5 N+ y 有的人活着,似乎就为了一个念想。六月里的风,拂过颊畔仍旧带着暑气。他闭上眼不再看,听见容实气急败坏的嗓音,“事情还没弄明白,死得那么着急干什么?” 皇帝冷笑,“不叫他死?必是你们内外勾结……”+ ~1 z' c: s7 i$ ?$ s( j . `: y' g4 o* J4 f5 P8 @, t 陆润把剑架在了脖子上,既然站出来,就料到会是这个结局,私藏遗诏,哪里能活!只是让玉太傻,众目睽睽下这样失态,以后还怎么做人。 她跌跌撞撞到了丹陛下,皇太后厉声呵斥:“伤风败俗的东西,早该赐你白绫自尽!” * X, M9 Q; V, e) {9 b7 v 她全然不顾,手脚并用向上爬,忽然如遭电击,失声惨叫,那凄厉的叫声回荡在太和殿前的广场上,旋转扩大,令人骇然。( D" R- v# O" [$ }" B- b! D/ ~ : @& M/ `/ c A5 O5 n1 }2 x 丹墀上朱红色的身影倒下来,那柄剑脱手丢出去,滚到了底下的台阶上。颂银克制不住呜咽起来,“陆润……” i! z* B& Z' e9 {) Z8 E 述明简直要被两个闺女弄疯了,一个忙着干大事,一个嫌丢人丢得不够,非要爬到高处去现眼。他气急败坏跺脚,“把她给我拉下来!”# w m( x: m$ I [9 ] 颂银惊慌失措,她总觉得事情还有转圜,没想到一个疏忽就走到这一步了。提起裙角追过去,过去干什么,她不知道。应该去阻止让玉靠近,可是更应该去看一看陆润。 ' T' }, t7 w/ n+ x& }# `: M! m 容实的动作比她快得多,两个起落到了丹墀上,耳边是再春声嘶力竭的呼喊,他托起陆润的上半身,撕下一片袍角用力压住他颈上的伤口。然而压不住,血依旧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汉白玉方砖。 那些勋贵们见有死伤,一时都怔住了,连同那些侍卫一起,变得茫然无措。颂银去搀扶让玉,她的手脚已经僵硬,再爬不动了。不敢向上看,只抓着颂银的袖子颤声追问:“二姐,陆润怎么了?他会没事儿吧?” 殿前的场面被四位王爷控制住了,终于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可是陆润呢?还能不能回得来?皇帝的身姿依旧从容,转身缓步迈进了太和殿,陆润是他丢弃的猫狗,背叛他,死了,罪有应得。% ~6 M+ G. @0 L) V ' t/ G7 f) x# v1 N7 _) h6 U! ` 太医从侧路的台阶上匆匆赶来,要施救必须先查看伤口,可是不能松手,一松手就是加速死亡。1 m6 g7 h; q3 ^! U) N3 r6 b" Y 陆润往台阶下看,恋恋不舍。手指无力地搭在容实的腕上,略挣了挣,断断续续说:“对颂……银好,替我……照顾……让玉……” 容实勉强忍住泪安抚他,“别说话,留着力气续命。” 他闭上眼,惨淡地笑了笑,神智已经越来越不清了,但他还是感到高兴,这回他终于没有令她失望,其实他还是值得托赖的。$ l% z# ^) `( W5 e: i 颂银到了他面前,蹲下来轻声叫他:“陆润,你要撑住。”- v6 x( J$ B) e- K) N# {$ s* @* ~( u 他努力想掀起眼皮,但是无能为力。她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膜,隆隆的,模糊不清。还有让玉的哭喊……他想让她们别哭,叫人看见他们之间有私交,少不得质疑。然而说不出来了,力气逐渐抽离,躯壳变得沉重……猛地一挣挣出去,坠入茫茫的黑夜里。 , p9 D* i! }5 b5 {9 X3 s 他的手脚凉下来,人变得异常沉重,容实伸手试探他的鼻息,顿了半晌,对颂银摇头。 / t# e% }+ G, g 让玉拿帕子使劲捂住自己的嘴,她也知道不该这样,可是伤情过盛,控制不住。颂银只得劝解她,“他这一辈子太苦了,或许去了才得超脱。”站起身扶她起来,低声嘱托她,“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别落人口舌。”2 h) C8 X" k e; X " V9 |. L4 d& Q5 ]8 I# ? 她垂手说:“怕什么,让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以为遗诏是我从他那里偷来的,不是更能证明遗诏是真的?” 她裹着泪的眼盯着她,把她盯得心虚。颂银知道她怪她,如果没有这出,陆润不会死。都是因为他们的不安分,才让她痛失陆润。事到如今她也自责,可是让玉在后宫,不知人间滋味,外头的局面坏到什么程度,她根本没有切身的体会。% }% d. C9 f- s. B4 _! `0 k ( D- |. N$ h7 F4 `6 g# _ 容实放下他,站了起来。陆润的血浸透他的衣袍,染红了很大一片。他看了她们一眼,“后事交给我来办,一定厚葬他。” 3 d7 m8 w' S) l B 人都死了,厚葬薄葬有什么差别?让玉木蹬蹬看着太监把他搬上门板抬走,失魂落魄追了一程,因为颠簸,他的手垂下来,她却忽然感觉到一股死亡的恐怖气息,心头惶惶疾跳,怕得不敢上前了。 ! x6 F: {1 a) U3 F. k4 Z% k9 x) z 那些宗亲和元老大臣们纷纷入太和殿,接下来还有一轮唇枪舌战,少不得要验一验诏书的真假。其实有什么可验的呢,操刀的是容大学士,先帝自开蒙时起就在他门下,二十多年的相处,不论笔迹还是遣词,都可以入木三分。至于加盖的玉玺,也是精准按照上谕档落款的印章仿造,没有任何破绽,所以什么都验不出来,最后会盖棺定论,大阿哥才是正当的继位人选。 ! H/ G4 Z' p4 E 太和殿外的侍卫依旧在,不得命令就这样焦灼着,谁也不退让。颂银站在月台上看了眼,命人护送让玉回去休息,陆润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她也觉得很愧对她。等到这场风波平息了,还是得想法子把她弄出宫去,再留下,大概真的会把她逼疯吧!( l+ k% M8 \% D- @* _; `# Y3 V 她回身望殿内,人影重重。皇帝在髹金龙椅上坐着,没有慌张,也没有失望,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不和他相干似的。& f* S/ j J4 V0 V 9 @% J# J5 A% F7 a/ |0 y 皇太后依旧据理力争,尖锐的嗓音像剪刀,把整个太和殿剪得支离破碎。郭主儿抱着大阿哥挨在一旁,细声说:“哥儿饿了,老在我怀里拱。” " q( ? n1 E7 ^/ O% H 这时候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哪儿敢把孩子交给别人喂奶!颂银过去查看,大阿哥白生生的小脸,胖得可爱。她拿手指轻轻蹭了下,“再忍一忍,等这事儿过去了,好好作养他。”; \; Y1 Y$ ?6 j4 E4 c( | 2 L4 Q8 l' E& i* n# Z6 u% J! A 郭主儿回头望殿上,太后又是一声厉喝,吓得她猛一缩脖子,“你瞧太后那模样……这么厉害人儿,将来没咱们的活路。” 颂银嘲讪地笑了笑,“到时候辅政大臣自然会奏请她搬到园子里颐养的,要是不愿意,她身边的人怎么分派,全看内务府的安排。”/ X5 m; k# p$ L" x; _ ' c4 L( _% D/ t U! z 政治上什么才是削减势力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架空。太后没有了皇帝,基本就是没牙的老虎,不足为惧了。当初先帝是太仁慈,仁慈过了头,等同愚孝,才让太后这么随心所欲。现在既然以先帝遗旨为大,新君登基就得做出规矩来。太皇太后可以尊养,但是不能放权,皇帝禅位后打发她去颐和园就完了。 H) E) j' _5 v7 t 她向殿里看,看见容实在大红抱柱旁站着,辩论自有上头王爷,他不在军机上,不便开口,但他是定盘的星。这次的事因他而起,他的存在镇压住场面足矣。一个侍卫大臣强出头,叫人看了不好看,他知道什么时候锋芒毕露,什么时候藏拙。" C! }: |* i% T p * _ {1 r/ V0 o" K 她心里只觉安稳,再也没有提心吊胆的感觉了。那个不甚可靠的人终于靠谱了一回,等这件大事过后,她终于可以嫁人了。只是可惜了陆润……生平动荡,没有过过安逸的日子。他的生命仿佛从来都是为别人绽放,临死挂念让玉,视线久久盘桓。 述明走过来,这回不是佝偻着了,见大局将定,甚至有股子扬眉吐气的得意感。他瞧了颂银一眼,“陆润的事儿还得你费费心,毕竟他和让玉……” 颂银道好,“我答应过他,等他老了要接到家里来颐养的。我想请阿玛一个示下,他无父无母,家乡远在万里之外,早就没什么根了。回乡去,怕逢年过节没人祭奠他,瞧着他对让玉一片情儿,让他葬在咱们祖坟里吧!将来子孙们祭祖的时候捎带他一份,他也不至于成孤魂野鬼。” y1 z* s* W, o6 `9 f! p% X: ` 述明沉重点头,“这么个节义人儿……落在了紫禁城里,可惜了。” d2 x4 ~ ^6 F3 E+ T; ^9 X 关于皇帝的去留问题,今晚上就必须有个决断,不能承继大统的人,没有资格留在宫里,得哪儿来的回哪儿去。颂银没有进殿再瞧,之前对他有恨有畏,到现在都淡了散了。 B" _0 n' J( { 他即位后即着手改造豫亲王府,变府为宫。现在那个豫厎宫成了最大的讽刺,不是潜龙邸,不是真龙出处,那是条假龙。所以帝王礼制的一切都得撤销,黄琉璃瓦、和玺彩画、增加的赤红抱柱……不知他亲眼看着那些因他而起的东西重新销毁,会是个什么感觉?定然生不如死吧? 0 }7 l& R+ j) ^ H 她慢慢走出了太和殿,心里放不下让玉,得去看看她。 进竹香馆,见她坐在楼上的花窗下,灯台没有扣上罩子,就那么临窗放着,风吹过来,烛火像一块疾速抖动的帛,发出噗噗的声响。3 L& l& s( l( b 她脸上尤有泪痕,呆滞地望了她一眼,重新调开了视线。% M' R9 r" F. n. q 颂银在她边上坐下,卷着帕子给她擦拭,“我求了阿玛,让他葬进咱们家祖坟,他就不是浮萍了,也有家了。”5 z- [4 s4 v6 k# D2 ? 让玉又狠狠哭起来,“这样好,也算我们家的人。将来我不进妃园,我要和他合墓。”8 f7 P" o- [* a+ V9 \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在她手背上紧紧握了一把,“他会认下,是我始料未及,我们原想让谭瑞出面的。” ; r5 E0 S- P; Y 让玉的唇角往下沉,漠然道:“谭瑞不过是个不得宠的老太监,先帝在时就因为陆润的缘故打过他的板子。虽然没贬他,但是一个掌印,当着底下人挨打,很有面子么?陆润是见你们颓势了,不得不站出来。我知道他的心,容实也好,王爷们也好,甚至是大阿哥,死活都不和他相干,他唯一在乎的人是你。” 颂银没有想得太深,她和陆润的确是不显山露水的君子之交,说深未必太深,然而说浅,也绝对不浅。 她怅惘叹息:“他是为了保全佟家,我知道。”9 g) z( Z4 {1 [ c* r “不对,只为你一个。”让玉急切更正,从怀里掏出个小包儿放在她面前,“这是他今天入夜前送来的。”1 M8 [( R: v) e' v$ q, M. R0 ] Z6 H, o# N. ^ ^0 X 颂银解开帕子,里面是一封去了卷轴的圣旨,背绣金丝行龙,明黄的缎子在灯火下亮得耀眼。她讶然,“他把遗诏留给你了?”3 s: X" q) y% I% ^ 让玉木着脸,哑声道:“我只是代他转交,他嘱咐过,如果今夜大内有异变,把这个送给你。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都是为了你。”% S {3 O2 V1 V7 ]- h / X" N, y- _9 y2 U3 r 颂银有些难以置信,打开看,上有先帝亲笔及玺印。语句不繁复,简短地写着著令大阿哥继皇帝位,内阁元老辅佐幼主,为顾命大臣。 她垮下双肩,不知说什么才好了。5 E+ f6 K& s) Q: f W, o8 G9 Y 让玉在灯前坐定,缓声道:“我刚才看见他的尸首,不知为什么有些怕,其实我和他从来不熟悉,我们有牵扯,也是因为你。他照应我,为我安排好一切,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瞧我多可悲,就连同榻而眠的时候,他眼里看见的也是你。你以为一个人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捐躯?若不是为大义,就是为大爱。他爱你,可你从来不自知,把他逼到这个份上,所以害死他的不是皇上,是你!”4 _* ]5 I; z$ v5 z1 r& g 颂银愕然愣在那里,一瞬间仿佛坠进地狱,业火焚烧她,转眼把她烧成了灰烬。 |
第78章 5 u+ ^5 p1 L: f 太后的手段呈雷霆万钧之势,登上太和殿前的丹墀,扬手一拂,广袖在夜风里猎猎招展,“把这些逆贼给哀家抓起来!”5 x8 C" o. u9 k: m* `6 K 皇帝为什么没有动兵?因为不能背负铲除同胞的罪名。健在的四个兄弟,四个参与进去,在加上一位大阿哥,要是端了,一端就是一窝。他不好下手,得等皇太后来,皇太后下了懿旨,一来显得他宽仁,二来不显得处心积虑。毕竟今天出席的不单只有大臣,还有宗室和外邦使节,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这件事过后,内阁的人就可以一网打尽了,简直天助我也。 容实他们那边呢,等的也是太后,她不来,燕绥头上的帽子就是摘了,她也有法子让他继续从政,甚至成为摄政王。所以要堵她的嘴,让她无话可说。只有把他们母子一气儿拿下,日后才掀不起浪花来。 太后一声令下,果真有用。驻守太和殿一周的警跸开始蠢蠢欲动,人墙缓慢聚拢,形成一个巨大的圆,明火执仗公然镇压起来。容实凛凛站着,抬指一挥,由各个宫门上涌进大批的蓝翎侍卫,一个个穿着甲胄,压刀而立。皇太后锐声大喝:“容实,你敢造反!”& K: u8 g5 L) e0 N+ y 他向上拱了拱手,“回老佛爷的话,奴才是率众护驾,您怎么冤枉人呢!”9 e& l' x9 m: h; y - p) h7 X+ f0 X: U 是不是护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蓝翎侍卫把皇帝亲军都圈成笼中鸟了,只要御前侍卫有异动,这些蓝翎侍卫就敢抽刀相向。蓝翎卫是紫禁城侍卫里品阶最低的,一等侍卫正三品,二等侍卫正四品,三等侍卫正五品,蓝翎卫仅居六品,全由武进士充任,实打实的练家子。一般越不受重视的人,越有凝聚力,那些一二三等侍卫眼高于顶,反倒是蓝翎卫人多,易调度,所以成了容实的膀臂。2 v2 Q& R3 y$ E# H- @ I6 U6 Z9 V4 x 8 P% S$ c7 g y# P+ j 一瞬间太和殿前剑拔弩张,两方势力较着劲,眼看到了一触即发的当口。五爷迈前一步,一手抱着大阿哥,一手豪迈划拉,“都别动,有话说话,不许打架。皇太后说有逆贼,这里哪儿有逆贼?这是我们家务事,兄弟间说话不成么?还要动干戈?叫几位哥子说,咱们进宫来,身上带没带一样兵器?咱们连腰带都束玉的,就是怕有人拿这顶大帽子扣咱们,借机把孝宗皇帝的儿子们一网打尽。老佛爷给咱们定罪,得有个依据,皇上还得听谏言呢,到您这儿,您是一言堂,您比皇上还霸道。”他说着嘿嘿一笑,“要不您上军机处外的铁牌上瞧瞧去,后宫嫔妃妄图干政者杀无赦。于家,咱们都是您的儿子,您不能下死手;于国,您是女流,在慈宁宫安享天年就完了,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T/ s; F/ V* T# G5 p0 B 五爷虽不上道,但说话滴水不漏,把皇太后堵得哑口无言。% P* }; h) a+ U2 [' D/ v3 G. X 皇帝则不然,痛心疾首道:“朕忍了这半天,众臣工及宗亲都瞧见了。今儿是朕大婚后宴请宾客的喜日子,闹了这一出,朕脸上没有半点光彩可言。由古到今,哪位帝王受过这等羞辱?你们抱着刚满六个月的孩子来闹事,上对不起天地,下对不起百姓。难道要让这江山交给襁褓里的婴孩吗?众兄弟安的是什么心,大家瞧得真周。”他缓缓抬手向上一拱,“朕即位,前有先帝圣意,后奉太后慈命,皇位来得正大光明。朕本不该和你们多费唇舌的,通通拿起来,交刑部都察院会审就是了。可朕慈悲,不愿见手足相残,瞧在皇考病前叮嘱兄弟和睦的份上,也不予计较了,几位哥子就此罢手吧!”2 |& L1 y- _+ a& b 他冠冕堂皇说得漂亮,什么叫不予计较?当下不计较,擎等着秋后算账。当皇帝的都有一副锦心绣口,黑的能说成白的。颂银担心几位王爷萌生退意,悄悄拽着郭主儿潜到了容实身旁。伸手拽拽他的衣袖,他低头冲她浅笑,“放心。” 郭主儿看着五爷手里的大阿哥,急得泪如雨下,轻声嗫嚅着:“我的哥儿……我想抱回来……” 0 z) \0 H0 }3 O6 x5 a4 V6 B 颂银勉强劝慰住她,“快了,要不了多久,已经到了这份上,再等一会子。”! T5 M. H" z9 W 丹陛上的皇帝龙袍金冠,不动如山。他早就看见她了,她又回到容实身边了,他脸上有失望,也有愤怒。早该想到的,只怪自己心急,由得太后处置大阿哥。太后是好意,怕大阿哥留下成为隐患,将来江山必须回归正统,他的儿子没有继位的权力,于是她听信了颂银的调唆,果真把大阿哥过继出去了。这么看来,一切早就有预谋,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是彻底反他了。枉他一片真情待她,女人的心只要不在你身上,再多的努力都是白费力气。原来她说的是真的,她的心里住进了一个人,无可取代。那个人终究不是他。 一旁的陆润涩然看她,越过重重的人墙,仔仔细细审视她。她今天说的话都是有隐喻的,他隐约察觉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并没有同皇帝说。因为上回先帝驾崩时,他曾经愧对她,现在她做任何决定,他都不想阻挠了。 长久以来看着她的痛苦,自己心里也难受。她一次次被逼得走投无路,她原不该过这样的日子。帝王之爱是利刃,容实的爱是涓涓细流,颂银太过刚强,她更适合后者。他的爱情,到现在也没有对她诉说过,他怕说出口,会玷污了她。他知道什么对她最好,自己做不到,希望有人代他完成。可是眼下局势紧迫,四王兴师问罪,容实佣兵入禁廷,都是极重的罪,不成功便成仁。他站在这里,静静斟酌,料想他们应当还有杀手锏没使出来,如果不是有备而来,何以同皇帝摊牌? 果然的,简亲王蹙起了眉头抱怨:“都是男人大丈夫,兜什么圈子!该亮相亮相,时候不早了,办完了事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说完见皇太后要张嘴,他抢先一步制止,“您别说话,咱们敬您,叫您一声皇额娘,可您那心偏得,都长到耳朵眼儿里去了。别说我大逆不道啊,我就是这脾气,有话藏不住。你们都瞧见当初的先帝爷了,老佛爷几时拿他当儿子看待?横竖我是不明白,自己亲生的能这么狠,都说天家无情,就打这上头来。真有几个做到这份上?世上少有吧,偏巧在咱们家了。”他痛痛快快发泄了一番,扫扫袍角道,“好了,我说完了,干正事儿吧!”转头叫老五,“遗诏呢,别藏着了,该拿就拿,真打算拖到三更啊?” 0 W9 Z) }1 s) Y& t$ @ 所有人皆哗然,提到遗诏,顿时就蹦出了无数的遐想,一时交头接耳,惊奇难抑。' G* ^; p7 t) n$ G5 g 五爷把大阿哥交给边上的太监,郭主儿见了,迫不及待奔过去,把孩子抱在了怀里。大阿哥对母亲的味道还没忘,感觉到了,大睁着眼睛打量她,似哭似笑地哼哼了两声,低头直往她怀里钻。五爷瞧了他们母子一眼,示意人来保护,自己接过一卷明黄色的卷轴,打开叽哩咕噜用满文诵读起来。( ~" O+ _2 d9 _/ n" h5 ] # d+ a+ [' d. `3 v; O6 P0 p 一般的诏书都得以满汉两种文字书写,汉文是方块字,一撇一捺有时候能够篡改。满文纠结屈曲,内容上是个佐证,亦无法修改。只是满人入关多年,早就已经汉化了,念满文,很多人都听不懂,呆怔着两眼一脸木讷。- m$ n* V/ r6 O5 x, L 恭亲王扫视了众人一眼,换成汉语,一字一句朗声宣读:“朕以凉德,缵承统续,必以敬天法祖为首务,十余年夙夜孜孜,寤寐不遑。然朕福浅,而立之年未得良嗣,乃朕之罪也。朕痼疾愈深,恐难为继,今贵人郭络罗氏育有一子,实为朕之皇长子。著令立皇长子为皇太子,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即皇帝位。尔王大臣佐理政务,辅弼嗣皇帝郅隆之制,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k3 [% N( G9 y8 [$ [ 阶下亲王洋洋洒洒百余字,读得正气凛然,丹陛上的人不动声色,眼风却如刀片,早将陆润千刀万剐了。/ u# X# L7 {3 S& U& e$ ] * L% x1 R, Q$ p; L3 F) U2 C 当初知道他手上有遗诏,可是百般相逼,他只称没有,可见早就有防他的心了。他曾经想过要把他灭口的,但又忌惮这封遗诏的下落,唯恐落进内阁的手里。他对他也不算薄,掣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怜恤他在先帝那里受到的屈辱。抬举他,升他的官,可为什么最后还是落得这样结局?他的良心呢? 8 n. ^) b9 c: `1 T5 s+ l) _ 他看着台阶下神色各异的臣工宗亲,忽然有些晕眩,军机处的人自然是不能坐看事情发生的,一人跳出来大声疾呼:“自先帝驾崩至今,半年过去了,既然有遗诏,为什么等到现在?可见遗诏是伪造的,诸王意图谋反,论罪当诛!” - F, Y. q4 N7 c& P' T/ j 又是一阵喧哗,宗室里的老成亲王高声道:“遗诏非同小可,当时为什么不拿出来?是谁藏匿的,总要有个说法。” , G X: r5 A5 K4 m: w+ c9 d 可陆润知道,那封遗诏并不是先帝留下的,分明是他们私造。他向颂银那里望去,让玉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偎在颂银身旁凄然看着他。这么多人,如果复辟不成功,都是死路一条。他感觉到皇帝的视线,刀锋一样凌迟他。他缓缓叹了口气,人堆里走出个太监来,鹰隼一样的眼睛紧盯着他,是谭瑞。 0 b. T A1 @- N6 C ~' @ r9 d 他心头一条,他居然还活着!那么他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他几乎很快便联想到了后面将要发生的一切,谭瑞会承认遗诏在自己手上,之所以没有公布,是因为遭到追杀。至于追杀他的是谁,可以是他陆润,也可以是皇帝。这是条乌梢,咬一口会致人死命。 皇帝怒极反笑,“果真有备而来,连遗诏都筹划好了。谁能证明这诏书是真的?” % ` Z* ?8 a5 B4 w" p 谭瑞上前拱手,“奴才能。奴才是先帝时期六宫都太监,司礼监掌印,先帝对奴才信任有加……”9 [, b& u! o; q) B& u 皇帝很快扫视陆润一眼,谭瑞的出现又使事情有了转机。他是极聪明的人,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扭转的机会,牵唇哂笑道:“谭瑞,朕记得当初念你年迈,准你回乡养老。怎么?老家的日子过得不及紫禁城舒坦,还是不服你的掌印之位被人取而代之,便与人合谋拟假诏书,妄图颠覆朝纲?” : P; ~( I; {5 A/ { 太后尖声呵斥:“真真反了天了,把个告老还乡的太监请来做人证,诸位王爷真是用心良苦。如果先前还在谈家务事,眼下可不是家务事了。御前侍卫一千四百余人,都是死的么?鹏程,还不把这狗奴才拿下!”9 s6 A5 F, b9 D8 I- z 4 p5 A+ K+ j& v( B 侍卫统领领命抽刀,容实上前一掌横劈,把鹏程震开了五六步远。' f, S2 x* r( J% F& l 他回身一笑,“老佛爷何必着急呢,事情到了这份上,孰是孰非总要有个论断。您把人证杀了,难免有灭口之嫌,皇上说准谭瑞回家养老,可我瞧见的不是这么回事。那晚上有人追杀他,是我从刀口把他救下来的,至于他为什么遭到追杀,明眼人都能瞧出来。”2 p) Z& f* ~/ J' W; _ \2 ^! p # G1 Q! W3 F/ E2 q$ c4 l 太后轻蔑地扫视他,又一瞥颂银,哼笑道:“你与皇帝积怨深,你的话作不得准。既然能够伪造诏书,再找个假人证很难么?”回身示意皇帝,“你是九五至尊,能容忍到这时,足见你的气度心胸。列祖列宗在天上看着,燕甯等人出言不逊,图谋不轨,论理当处死。今天是什么日子,容得他们这样放肆!皇帝,拿出你的铁腕来,别叫人看扁了。” ) n% [: }( B6 l& w* ~% K: w 真要用武力镇压,少不得一场混战。只要开了头,诸王谋反不是也是,将来史书上就会出现四王之乱,个个都要遗臭万年。" K" X1 {' s! [/ x8 w" L/ _0 t3 f - s- n9 ?( ^( f! T 容实比了个手势,蓝翎侍卫向御前侍卫拔刀相向,高贵的黄马褂与低等的钴色形成两股势力,近得几乎抵膝。他回身看皇帝,高声道:“我等来,不是为了掀起战乱,只为尊先帝遗命,为皇嗣讨个说法罢了。” 9 a/ K. ]7 G# A! U' Q) w- } 皇帝咬牙切齿一笑,“不为掀起战乱,这些蓝翎卫是怎么回事?” 容实咧了咧嘴,“要是不带几个人,您还许咱们张嘴说话吗?”4 d U. R% D4 W1 L$ T) ~ / c3 i2 ?& c. G% T 皇帝倨傲地调开视线,还未及下令,见太和殿前三座宫门重重阖了起来。述明佝偻着脊背踱到跟前,见皇帝怒目而视,一脸无辜,“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也出不去,奴才这是在帮主子呐。”0 F" P0 r5 M: [7 d7 o7 i $ I9 V4 E: n' F0 E 所以他们策划得好,皇帝点头,“都反了!将这些逆贼给朕拿下,反抗者格杀勿论!” + I# G9 J; Q( E: v- U+ @- Q 眼见战火一触即发时,听见一人高呼且慢。 颂银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一个谭瑞分明不够份量,皇帝三言两语就把这招化解了。可是陆润站出来,在一片辉煌的灯火中朱衣玉带,恍若神明。他向她遥遥一望,“事到如今了,请小佟总管出来说话。先帝驾崩时,燕禧堂里只有我和小佟总管两个人,当天的情形,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 S0 M9 |( [% ~ |5 N8 V/ m 9 m" T" h( E6 }) u; Q3 _# M# Y 他这一开口,满座皆惊,一时将视线全聚集在了颂银身上。颂银不知道他的打算,也因为上次紧要关头,他的一个小动作扭转了整个局面,对他终究有些疑虑。她上前一步,颔首道:“不错,圣躬崩逝时我在。那时郭主儿刚诞下阿哥,我去养心殿报喜,眼见先帝从满心欢喜到郁郁而终,束手无策。彼时才将亥时,圣驾升遐的消息却到天亮才公布……”+ B* a- X ?4 F! j ^8 T& m" M4 J6 l “一切都是我所为。”他忽然截断了她的话,面对众人,脸上有种繁华落尽后的凄凉。缓缓长出一口气,无情无绪道,“先帝确有遗诏,私藏诏书是我之罪。当时是我强行将小佟总管扣留在养心殿,扣了三个时辰。为什么这么做……”他怅然眺望养心殿方向,“因为我恨他,但凡他的心愿,我必不让他达成。其实里头的原因,诸位大人及宗室都知道,说出来有辱圣誉罢了。小佟大人曾追问我遗诏下落,我没有告诉她,她也因为口说无凭,对大阿哥继位的事莫可奈何。我之罪,亦由我一人承担,与他人无尤。陆润卑如蝼蚁,却因一己私欲弄得朝纲动荡,万死难辞其咎。这事压在我心头半年,前两天发现遗诏忽然不见了,我就知道会有今天。是天数,终究逃不脱,现在因我一个人的缘故,拖累了这么多人,实在罪孽深重。我不求全尸,只求速死……”他转身对皇帝叩拜下去,“请万岁爷成全。” |
第77章% K. m; w. x0 X+ c3 ~3 j + P% F: q e; V. E) N 帝后大婚,普天同庆。紫禁城内外张灯结彩,自掌灯时起内廷就煌煌如白昼。平时要是只用一千,今天就要用上五千,颂银站在檐下眺望,乾清宫至交泰殿,再到坤宁宫,这道直线上架起了无数的戳灯。虽看不见乾清门外的景象,却可以想象迎亲的仪仗卤簿有多盛大繁缛。 皇帝不知出于何种心思,是怕她伤心还是有异动?特意留了几位女官在弘德殿里陪她。长时间的接触下大家都相熟,五六个人搬着杌子,坐在殿门前等着看新娘子。 + C! T2 t m" u* q+ o2 g% o) U 皇后入宫的待遇比任何人都好,紫禁城太大了,要靠走,半个皇城得走上两盏茶时候。凤辇可以过后左门到乾清门,在丹陛前停下,皇后由人搀扶着步行穿过乾清宫、交泰殿,再至坤宁宫东暖阁。她们所处的位置斜望过去大致能看见,就像民间婚礼上热闹在新娘子进门那刻,即便以前见过的人,大婚当天梳妆打扮上了,也充满了陌生的新鲜感,很值得期待。+ P& b$ \2 S6 `" `+ F 4 {- B: L9 K2 ^* R% m" T% [, t 笙箫唢呐一齐上阵,声浪移过来,逐渐放大,大伙儿都站起身说来了。沿着廊庑潜过去,不久便见两排穿着团寿礼服的太监,高举着大红灯笼走过交泰殿前的御道。皇后被簇拥着,走在那片红光里,身上朝褂披领,头上盖绣龙凤金丝喜帕,那帕子的边沿斜斜切过脸颊,只看见耳上三对东珠耳坠子轻摆着,映得耳如明月,面如银莲。御道只有那么长一截,未消多久就走完了,队伍进交泰殿殿门,直往坤宁宫去了。# ]5 ]5 A1 n. D3 I# Q5 d 几位女官以前没有见过皇后,知道当时大选是颂银张罗的,便追着问她皇后的情况。她笑着回忆,“主子娘娘长得极漂亮,大眼睛,高鼻梁,笑起来两个涡儿,”拿手指指嘴角,“就在这儿。说话轻声细气的,没有蒙古人的粗豪。可能在中土呆惯了吧,文文静静的,像个江南闺秀。”4 m3 I' |8 g" s+ H4 } 大伙儿一听顿时心生敬仰,“蒙古人能长成这样不容易。太后老佛爷心疼万岁爷,当然得挑最好的姑娘给怹当皇后。” h; t( V9 B. q5 I 也有人顾忌她的感受,觑着她说:“小佟大人要是早些点头,没准那个人就换成您了。”' n! |1 N+ ^6 b8 }, R/ s& I # l" s7 a; Q l U! B 她笑着摇头,“我阿玛常说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子,不是你的东西不能强求。我没那个命呐,羡慕也羡慕不上。”说着一顿,问,“明儿宫里设大宴,什么时辰开始,打听着了吗?”- W4 N: h4 I- z0 n0 L, F 女官们说:“入夜前宾客进宫,到戌时三刻大宴开始。人太多了,一个一个查验也得花些功夫。” 她模棱两可地笑了笑,“不知太妃们那里设不设宴,我一个人在这里怪寂寞的,能和她们做做伴就好了……” z% x9 ~1 k/ d" S& n1 b % I( n% f! p! ?. t7 r' U 她被困在弘德殿,没经过皇帝首肯不能随意走动,想去会会郭主儿都没有机会。她算好了,今天是大礼,明天皇帝在太和殿设宴款待文武百官和外邦使臣,皇太后也要在慈宁宫宴请皇后的父母家人。如果能找见郭主儿,就算不能上前殿去,也要在一起静候。明天是决定她们生死的至关重要的一天,万一事成了,郭主儿就是太后,到时候她和容实的命运就能改写了。9 @/ v% K) f# J. x- p( X( y 她暗暗激动得打颤,像勇士上战场前的踌躇满志和热血奔涌。茶水上的女官道有,“我听陆掌印和蔡四说的,太妃们的宴席设在延春阁。皇太后是个周到人儿,太妃都是未亡人,同桌吃饭怕冲了皇后的喜气。所以在御花园设宴,离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吧!” - p' T5 L7 f2 L* d- T 这女官心直口快,大家心里明白,只不好应承,都掩着嘴囫囵一笑。 t' m8 j( c) M1 V$ | + W# m+ U8 f$ h* B2 T+ O 颂银道:“明儿我去请万岁爷个示下,让我出去吃席吧!老把我困着也不是办法,我没干什么坏事儿,又不是囚徒。”$ b7 K4 V* q* y" C' \ 朝坤宁宫方向望过去,那巍峨宫阙被水红的灯笼蒙上了一层胭脂色,看上去混混沌沌的,令人生烦。4 X9 j* E; j! o1 ^9 t & Y* e% d/ Y/ h/ m6 R i1 c 皇帝燕尔新婚,春风得意,她要找他,得花大力气。找他不见,只好找陆润,请他代为转达,说想见见让玉和惠主子她们,求皇上成全。# e! m0 {% x8 l1 }2 } ( F {' }/ A/ k* U' u& y “我以前满紫禁城跑,现在困在这么小的地方,圈禁似的,抬头四方天,低头四方地,这算什么?主子大婚,我也沾沾喜气,总是该当的吧?去慈宁宫赴大宴不合适,身份不盐不酱的,不招人待见。还是去延春阁,我当差的时候和太妃们相熟,彼此见了面有话说。”. @) ?: s& E& ~4 k6 P F1 ?8 Z - ~+ ^& M- E5 d 陆润听了点头,“这会子在太和殿颁立后诏书,布告天下。等朝上散了,我即刻替你传话。”4 _, ~- [* O/ M8 ^7 u" z! }# n 5 m( x! t$ {5 r3 C+ x! W, K0 v 她抿唇一笑,有些伤感,“陆润,皇上待你好不好?” 他没想到她会提这个问题,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好与不好,见仁见智。他留用我,让我坐上太监里的头把交椅,算是好的吧!”2 p4 P7 p8 h$ W+ r( o/ U 颂银怜悯地望着他,“可是你付出的太多了,十年光阴,宁愿在底下衙门当个管事,也不该到御前去。我记得那回太后毒打你,你们瞒得好,连她都给骗了,险些丢了性命。现在想想,要是当时太后当真一心处死你,皇上又不能即时出现救你,你还有命活下去吗?”$ R* ^. ^" i5 I. ?3 D1 o$ p 3 n! A5 z7 n3 z, q& } 他惨淡地牵动唇角,两眼深深望她,“还好有你,否则明天就该是我的忌日了。” ; _) T( @( X) g/ R: ^1 a 一年了,到明天整整一年。她喟然长叹:“所以我希望你能安安逸逸活下去,其实这宫廷一点儿都不适合你。”她不便说得太多,只是提醒他,“好好保全自己,要是能离开就离开吧,外头天大地大,比在这金瓦红墙的牢笼里自在多了。”. K0 \# l" O7 s! B5 j 她没头没脑说了这一通,陆润虽起疑,更多还是以为她在自哀自伤,有感而发。他掖着两手看她,“如果你想出去,我可以帮你。但是出去之后怎么样呢,家里人不顾了吗?容家人也不顾了吗?咱们都被人缝上了翅膀,飞不起来了。” 她轻轻叹口气,事到如今只有遗憾,这么好的人,却又那么怯懦和执迷不悟。 6 V$ P4 T8 E6 S8 \# J0 R/ U5 } 但他替她请旨,皇帝人逢喜事,轻易就答应了。 " w5 l3 C4 {% {' h* K* d8 v 迎娶皇后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娶亲,一位代表一方势力的贤内助是稳固朝纲的要件。国丈既然身为科尔沁王爷,两族通婚等于是结盟。蒙古在关外不易掌控,有了这位亲王的相助,大钦可以开疆拓土,成就又一个鼎盛王朝。所以皇帝的高兴并非小登科的高兴,是政治远见上的建树,是有关于一位帝王宏观掌控的高兴。他忙,没有时间见她,命陆润开解她,提醒她三天后兑现之前的承诺。8 e( G" v1 L* I3 a- I 三天后——三天后是个什么样,鬼知道!! _( M4 L! ]- q- r* Q % q( U6 y' X9 Z l2 Z 颂银终于单独离开了弘德殿,从凤彩门上迈出去,哪怕还在紫禁城里,她也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脚下轻快一路往寿安宫小跑,距离并不远,却因为长久赋闲,体力锐减了,走了几步就气喘。 两三个月没见到郭主儿,打眼一看发现她瘦了不少。颂银知道她惦记大阿哥,把边上伺候的人支了出去,告诉她,“小主子很好,您别担心。”( l# T1 E; g, W) d; m 郭主儿点点头,“我料着也好,他在外头,强过在宫里担惊受怕。这孩子多可怜啊,生下来就没有阿玛,眼下颠沛流离的,有家也不能回。”$ F0 u; V0 l( ?' R & X: A2 w# x8 c/ X! j) E 她还是那句话,暂时离开,是为更快回来,回来便是主宰,不必再寄人篱下了。她抓紧了她的手,灼灼望着她,“就今晚,咱们一块儿等。如果有人上这儿来请您,那就说明大阿哥复辟成功,您往后就有好日子了。” 郭主儿惶惶的,一双大眼睛里装满无辜,“哥儿还那么小,全仰仗几位爷了。就是不知道人家什么心思,会不会害了我的阿哥。”4 r; t- V: a# b* j& C4 \, i; a 颂银说不会,“有容家父子在,您只管放心。如果参与的只有一位王爷,或许要担心这位爷近水楼台,以权谋私。现在四位王爷都在,他们会互相制衡,绝不能让谁拔尖的。”" G8 F9 q8 z+ i 这叫借力打力,郭主儿哦了声,站起身在屋里旋磨,喃喃道:“容大学士是帝师,当初先帝登基就是他促成的,眼下到了咱们哥儿,他还得扶植咱们。指鹿为马他最拿手,是吧?”$ s7 E, F) W2 b; h& d - W* [9 Z$ A0 g 颂银咳嗽了两声,不好作答。这位大学士在先帝登基一事上的偏颇确实做得显眼,不过外界全当传奇私下传扬,多半以为是个笑话,谁也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传扬即是冒犯天威,谁敢质疑皇帝继位的合法性?朝中大臣的家眷知道这事,当然会比坊间更深刻些,所以郭主儿这么说,她也无法辩驳。$ B' `: k5 C0 d1 U ) ~7 \. W" l8 W “遗诏是实打实的有,我就在跟前,先帝亲口说的。可惜那时候养心殿叫人拿捏住了,第二天发布先帝驾崩的消息时,豫亲王已经控制住场面了,他们早有预谋。先帝临终,连那些亲信的大臣都被阻拦在外不得觐见,阿哥又小,才落地几个时辰,大伙儿没有主心骨,束手无策。”- r$ W9 k1 e" ]3 h) {* g l/ k- @ “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私藏诏书?你总是说半截,有意和我打哑谜吗?”郭主儿盯着她的眼睛追问,“是不是陆润?我料着就是他。这个卖主求荣的狗奴才,怪道他官运亨通当上了掌印,就是靠投诚得来的。” 颂银心里有些不忍,“你不要骂他,他也是可怜人,在先帝手里受尽了屈辱,是个人都会反抗的。” b+ |7 I3 e8 b/ Z& d 郭主儿这才顿住了,她受过先帝那种对待,当时就知道他的喜好和旁人不一样,所以很快明白过来,颂银嘴里说的屈辱究竟是指什么。 % O' x" d z/ n2 R6 n0 M. }6 g 她艰涩地张了张嘴,“罢了,不骂就不骂吧,只是难为你们,多走了这么些弯路。你和容实……和皇上……” 颂银说:“我等着容实,横竖我没有对不起他。” j( L+ }9 S3 s4 c8 _) [ 她的难处只怕不比他们娘俩少,郭主儿感激她,用力抓住了她的手,“我说过的,等咱们哥儿出息了,我让他孝敬你,拜你做皇干妈。”- x! g6 o& s+ A/ B r0 t: c 颂银愣了下,吃吃笑起来,“我可从来没听说过‘皇干妈’这个封号。”# E+ J5 k8 q6 i8 e5 C1 i 6 G- Z; G7 A( u5 } “怎么没有?就打咱们这儿起头!你祖上是奉圣夫人,是太/祖的乳娘,咱们是干妈,省得想尊号,就叫‘皇干妈’。”, W& n. w( b2 v+ H; z 郭主儿一直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和她在一块儿,烦恼也少了许多。两个人结伴坐着,眼巴巴看着太阳西沉,最后一道光线慢慢消失,开宴的时候也快到了。( D# o) {' t0 A) g. M * E3 U: L$ s. m& z4 j “究竟是不是今晚?”她坐立不安,“不会弄错吧?” 5 @$ @5 K+ b, Z& _ 颂银却很沉得住气,“不会错,因为错过了今天,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您坐下等,别转了,转得我眼晕。我来时叫苏拉盯着太和殿的动静,一有消息就来回咱们。”# w; x: L+ v y i 5 P6 U0 @( f3 Q. P! X 郭主儿无措地坐下了,想了想问:“大阿哥会来吧?孩子不会有事吧?万一他们又给他找一新妈,比如先头娘娘什么的,那我怎么办?”& m* [! w0 i3 y: ?) U9 ] 颂银只能宽慰她,“不会的,先头娘娘因为禧贵人催生的事儿受先帝责罚,先帝直到驾崩都没恕她的罪,她哪里有资格出来蹦达!您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只要他们成事了,您就是太后,跑不了的。” 9 Y/ _' K! H# o8 [" j: c “那你就是皇干妈。” 两个人傻呵呵苦中作乐,笑了半天,笑得牙关发酸,却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宴自然不去吃,反正太妃太嫔的席面设在延春阁,皇太后不过问,去不去都无所谓。这当口谁还有心思吃喝,都屏息凝神静待消息。 月亮爬上来了,细细的,一条线。天上繁星点点,星辉反倒盖过了月色,闪动着,回旋着,笼罩天地。, x; a0 I5 S9 S. G8 J+ f / I0 ?( r5 z% ] y( ~ 颂银站起身,在檐下站着,眺望太和殿方向。东南方灯火辉煌,照亮了半边天幕。郭主儿到她身旁,绞着手指问:“今夜宫门下不下钥?咱们要是去,能不能让咱们通过?”$ w0 X3 L7 j: O% l2 P / s/ i4 [6 [% `% d: k$ m5 L" L “大宴当夜阖宫庆贺,除了冷宫,是不设门禁的。可门禁虽没有,门防一定有。”她凝眉思量,“要进太和殿只怕要费把力气,后妃不得宣召不能去那里。” . t( N' P. U: D' V7 n9 ]9 G. _ “那你能。”郭主儿切切说,“你身上还有四品的衔儿呢,皇上没有罢免你的官,你能出入。”! i3 }3 I6 T5 ?" N( D/ P1 a3 } 她摇摇头,“我现在和罢官有什么区别?官袍顶戴全没了,又在弘德殿困了两个月,很难进去。”4 S/ j9 W% Y ^3 N- P 正说话,内务府原先受她差遣的一个苏拉急匆匆从门上进来,扫袖打千儿,“回老祖宗、小佟总管的话,前边太和殿里吵起来了,五爷抱着大阿哥骂街呢!军机处和内阁互相指责,眼看要撸袖子开打。” 颂银和郭主儿面面相觑,“怎么就吵起来了?没好好说话?”, Z- M8 Y9 R: c" f0 S 4 J+ s1 ]% L4 d. P 苏拉道:“先头是好好说来着,后来保皇派拿天下苍生说事儿,说皇上英明决断,江山得有个能拿主意的君主。大阿哥虽是先帝阿哥,如今才几个月大,拥护他是别有用心,是内阁的人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眼下大局已定,谁再提这茬谁就是搅屎棍,使朝纲动荡,等同谋反。” 皇帝为王之初,除了兵力上对先帝有威胁外,朝中的党羽也不少。他十六岁入军机处,□□年的时间,和那些章京之间多有瓜葛。一朝登基,当初追随他的人都得到了大力的提拔。现在是牵一发动全身,皇帝要出了纰漏,军机处章京的处境就和内阁换了个个儿,谁也不愿意被人捏在手心里,闹起来自然你死我活。 颂银心里急得厉害,这种事取的就是上风,如果两盏茶理论不出个所以然来,皇帝下令拿人,那就坏事了。9 x% a/ }$ L2 ?. ~ “太后呢?太后得着消息没有?”' e2 t. e P0 G, A/ _4 t9 R9 L 苏拉说:“这会儿肯定往太和殿去了。”, e% w1 a9 E" f 9 F7 t- P4 ^ J3 D 她慌忙牵起郭主儿跑出去,出永康左门,恰好看见那个迤逦的队伍,老佛爷身后跟着一干宫女太监,十好几人。她敲了敲郭主儿,她立刻会意了,两个人悄悄赶上去,像个尾巴似的,坠在队伍的最末端,蹭进了右翼门。 |
第76章 ) p. W: r( U! g& ?, E 他说不,“您就是我亲阿玛。”( A0 @* X" q2 [# N& B- i 述明艰难地抬眼瞧他,背着手慢慢往内务府走,边走边说:“你们汉人不管丈人叫阿玛。”: _" \3 f1 o; a+ a( h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我随颂银,他管您叫什么,我就叫您什么。上回过定,您南下治水去了,我还没给您磕过头呢!”9 h( c c# ^4 w0 M# f% ] , F! k: C4 e! g! ?% z; o; q& }0 D 述明啊了声,“别磕了,我闺女都给不成你了。”) ^4 ]7 q/ V& i; [6 U 父亲痛失爱女,其痛苦的程度不亚于他。他垂着两手说:“您千万别灰心,自有法子捞她出来的。”! m. U1 f: P( | 1 v+ j) x3 G* z% G) ^8 {& ?6 A “还能有什么法子啊。”述明摇了摇头,“我刚才见皇上去了,他那么横……官不让辞,闺女也不还给我,敢情他是皇上,咱们奈何不了他。做人怎么能这样呢,一点人情味儿也没有,过河拆桥不是白眼狼吗。以前就欺负颂银呐,逼她干这干那。现在倒好,压榨完了纳进宫里,连个位分也不给,真当咱们佟家好欺负。” 3 W! `, C8 h; X+ _2 m! }- e 容实有点难过,“您还想给她挣位分呢?她有了位分我怎么办?” 9 Z# e+ H0 d p7 r3 w0 e 述明怔了一下,“她这都住在弘德殿了,还能怎么样?”停下步子在他肩上拍了拍,“算了吧,别等她了,你再瞧瞧别家,我也物色物色,要是有好亲,我给你保媒。”: [! G$ j1 z7 g ! A0 \0 x% H( U0 W9 a 佟家是自觉有愧,前阵子把聘礼都送回容家了。他那天恰好在,老太太和太太打算收下,他死活不答应,老太太就哭:“绿帽子都三丈高了,还做不做人了!” 他才不在乎这些,他知道她不会和皇帝怎么样。感情真要是靠不住,他们的计划她全都知道,只消和皇帝透露一字半句,他们就没有翻身的机会。这里头的缘故他现在不能说,只有等事成了,一切回到正轨,她们自然知道颂银的好处。 家里能敷衍,佟家这头呢,他们世世代代谨小慎微地活着,绝想不到要推翻皇帝。闺女进了宫,无可奈何之下唯有退婚。但颂银阿玛的举动出乎他的预料,没想到他会找皇帝辞官要人,这也算是空前绝后的壮举了。历来就没有进了宫的闺女给讨回来的先例,佟述明这回是豁出去了,垂死挣扎也比躺着不动强。4 P# F1 W9 y5 y S7 }6 d# j) }" m 7 i9 M% x; ~" [0 g) g- N! A 容实瞬间对这位丈人爹充满了敬畏,不管他的出发点是真想要回闺女,还是为了让颂银晋位。不过探还是得探一下的,“皇上怎么和阿玛说的?不打算给颂银晋位吗?”4 H+ v, s7 |$ b. h. h * h/ z9 I/ I+ _9 P3 Q “也不是,说颂银自己不愿意,得等帝后大婚过后,再给她晋个贵妃的衔儿。”述明咬牙一笑,“贵妃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女人堆里的官儿嘛,我们颂银要在男人堆里当官!还有我那一大摊子家业,往后真是后继无人了。”" v" m- ~- t J1 m 1 V# B9 ]' j. b1 {- @ 他说到伤心处简直要垂泪,辛辛苦苦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先是金墨后是颂银,姐儿俩花了他十来年时间,到最后就这结局。大的死了二的进宫当妃子,他忙得陀螺似的,到底图什么!8 q5 L+ S2 [ N8 @4 P7 T( K 所以他是不愿意让颂银充后宫的,容实心里有了底,就可以放心和他交代了。% T i2 {5 s1 O 在这里说话只怕隔墙有耳,压下嗓子道:“阿玛,今儿夜里我上家看看老太太和太太,您得在,我有话和您说。” 述明迟迟哦了声,“老太太伤心好几天了,你上家安慰安慰她也好。”5 e8 o6 B. S% Y# B9 b! o 6 \. C9 m: g; I7 W& h `3 `/ V 当夜下值后带上了果脯点心,直奔补儿胡同,上老太太院儿里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见了他很不自在,“这会子还劳动你来瞧我,真叫我难堪得紧。我们二妞眼下……嗐,说什么好呢,她也是为了保全家里,你别记恨她。你们俩的情儿我瞧在眼里,知道你们是真心实意,可造化弄人,遇上这么多的事儿,她是走投无路了。你是个好孩子,趁着亲事没往外公布,外头说不上嘴。赶紧找个好姑娘吧,没的耽误了你。” 容实勉强笑道:“咱们的事儿叫老太太忧心了,是我的不是。我和颂银,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横竖彼此不相负。她能出宫,我娶她,她出不来,我一辈子等她。” 老太太很惊讶,心说这二爷真看不出来,还是个痴情种。不过能入颂银眼的,必定不会差,只是他的决心未免太大了点儿,容家就他一个儿子了,要是为颂银守一辈子,那颂银的业障就太深了。 再想劝两句,他也不像会听的模样。老太太只得叹气,“家里大人还是要兼顾的,别一门心思栽在里头,叫大人们难过。” 容实应个是,“老太太歇着吧,我找阿玛说会子话。”/ J& B& Z5 }! g' M& O 这就已经跟着颂银叫人了,听来真让人辛酸。老太太点头说去吧,“回家给你们老太太和太太带好。” 6 F2 i5 j) S5 M& V7 I 他打了一千儿,从上房退了出来。 , [$ g# n$ `; `; m 述明在花厅备了酒席,半拉翁婿两个,坐在窗下对酌。 “这是咱们头一回坐一桌席吧?大伙儿都忙,碰不上。”述明给他斟酒,他忙站起来道谢,他压了压手,“坐坐,没什么好客气的,都是自己人。说实话,当初你家来给你哥子求亲,我就想让下面丫头配给你来着。也就是个愿望吧,多点成算,不是非成不可。后来你和二丫头两情相悦,歪打正着了,我心里高兴,都说容二爷不好依仗,我瞧人准,知道你小事糊涂,大事靠谱。就是上回你们俩在热河吧,坑了我一回,我也不生气。闺女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我硬把她带进内务府,也得考虑考虑她的处境。我就盼着你们成家,让我早点儿抱上外孙,这回她跟皇上了,外孙就算有也抱不上了。皇阿哥,天家的根苗,和咱们佟家没关系了。” 他经上回一吓唬,特别的多愁善感,容实看着他眼泪巴巴的,很不是滋味。不好说什么,只是给他斟酒,“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瞒您说,我琢磨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把实情告诉您。我就想问问,您是愿意颂银出宫,还是愿意她在宫里当贵妃?”. z, z% r) {$ a0 Q* P! e% D 9 }5 n9 t! c" y8 @4 P0 { 述明梗着脖子说:“我爱找个不孝敬的女婿?他把我推到法场上,让我看着别人砍头,溅我一脸血沫子!能出宫当然得出宫,我们佟家不短她吃喝,家业都是她的,稀罕一个破贵妃的衔儿?再了得,还不是二老婆,了不起么?”7 u& g: D/ v/ M' O 6 F [8 G/ v* v4 d 有他这几句,容实也就放心,从头开始这长那短的告诉他,把述明听得目瞪口呆。 “这是真的?”他愣眼看着容实,“大阿哥出宫是这丫头的主意?”说着拍了额头一把,“我的姑奶奶,真好大的胆子,什么都不和家里商议,就这么自作主张了?” 容实说:“阿玛别怪她,她都是为了帮我。让江山回归正统,说得漂亮点儿是秉承先帝遗愿,说白了就是我们这帮子人为自保,不得不使的手段。军机处的先撂开不说,内阁都是先帝的人,或多或少为压制他出过力,上月他开革了文华殿大学士,这就是个引子,谁心里不生寒?这会子能躲则躲,躲不过了怎么办?这件事里要是没有遗诏和大阿哥,没处起头,谁也拿他没办法。现在大阿哥在五爷府上,只要能拿出遗诏,初二大典,初三大宴皇亲国戚及各路大臣。到时候宫门洞开,全大钦的口眼都在这里,叫众人断,是遵从先帝的遗诏,还是遵从皇太后的懿旨?”. F/ }: P* _& C % l. ?# k" |: K7 g' }4 [ 述明冷静下来细思量,“照理说,只要有遗诏,皇太后的话就是个屁,半点用也没有。当初先帝是说过兄终弟及的,不过只是嘴皮子一开一合,没有诏命,不算数。那时候是没儿子,没办法,现如今有了儿子,要真能拿出诏书来,不愁不能叫皇上逊位。可有一点得想好,大阿哥年幼,怎么挑起江山来?满朝文武和宗室怎么说?是设顾命大臣,还是封摄政王?” 1 d3 g6 {- o! H 容实牵了牵唇,“顾命大臣要设,摄政王也要设。横竖照着现在的势头,江山只要不是鬼老六来坐,换了谁都行。我的想头很简单,不稀图当什么大员,只要和颂银在一起就行。阿玛要是心疼咱们,就帮帮咱们。颂银不爱皇上,让她在宫里不是要了她的命吗?我知道她的脾气,不哼不哈的,自己肚子里打仗。到时候真要想不开了,咱们都追悔莫及。”" f ]. Z! `# @ 皇帝大婚和次日大宴,内务府都起至关重要的作用,宫廷内除了侍卫的调度,余下全归这个衙门管,怎么把分散的人聚集起来,怎么让皇帝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都得经由他来安排。他们这回不是造反,暗地里把门禁上人都换了,是为防万一,不是用来逼宫的。四位亲王加上先帝在时的元老重臣,提出疑义,皇帝为证即位的合理必须面对。且不说旁的,单只私藏遗旨这一宗,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 w& M; d+ p+ t 如果原本还有可能犹豫,得知大阿哥的过继是出于颂银之手后,他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W7 I* n8 e" \/ g 述明闷了口酒,把酒盏重重搁在了桌上,“我是叫你们这些孩子逼得没辙了,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不干人事儿,把他拱下台是他活该!既这么,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办就办吧!” k) U, H3 h8 ?1 m; H x) G% m0 Q" J 0 ~( s" g7 F4 C' c$ Q9 c; \: Q7 Q 一座紫禁城,基本由四个方面组成,少量的军机大臣和帝后嫔妃,剩下的就是数不清的侍卫和宫女太监。高祖时期最鼎盛的时候,光是太监就有一万之众,这些人又都由内务府统管,所以后门衙门并非只掌宫廷用度,一定程度上的权力甚至已经超过前朝院部。 要成大事,需天时地利人和。人和是有了,接下来只需静待。皇帝呢,大约是爬到那个位置后就觉得后顾无忧了吧,反倒松懈下来了。以前做亲王时堆积的愿望或者说是欲/望,一旦有了施展的平台,开始一样一样旁若无人地实现。也因为他的自负,给了别人可乘之机,他登基不过区区半年,连年号都没来得及改,这个时候群起而攻之,他根基尙不稳,是最好的机会。. \( H2 M3 C1 l y2 r$ Y; b2 h0 r * p D5 }) R2 R 转眼六月已到,六月是繁盛热烈的季节,一切都是蓬勃有希望的。只是热些,但凭栏赏荷,有湖风阵阵,风里夹带凉意,还算舒爽。 5 U3 r# P- A# R4 S% e% N- w+ u5 U 皇帝心情很好,用过午膳之后执意带她上慈宁宫花园。临溪亭横跨在一座汉白玉石桥上,北望咸若馆,南边就是颂银当初偷睡窥得豫亲王密谋的太湖山叠石。+ x" R+ G" K( j+ o, S7 ` L $ P; R- x/ k& M. ]7 T 因为出过事,那片叠石一度成为她最忌讳的地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近在眼前时恍如隔世。 # K* u( O" b Q% y j/ r" k, N& D “要问朕什么时候喜欢上你。”他笑吟吟往南一指,“那里就是开始。你以为朕看不见你,贼头贼脑躲在那片山石之后,其实你一露面朕就看见你了。你在内务府当差,咱们势必要有牵扯。你不觉得姻缘是天注定的吗?那时朕代容实和你换了庚帖,冥冥中有指引,朕和你终究会有一段情。哪怕付出只在我这里,你逃不掉就是逃不掉。明天是朕大婚,可朕心里想娶的依旧是你。这程子错过了不要紧,将来有的是机会抬举你。”! i7 a1 P# s! g: y1 k / a* e) {' R/ V8 ^, ~- f/ o3 f 他说这些,她脸上毫无表情,只有在视线发生碰撞的时候,她才敷衍式的冲他微笑。他心里只是觉得难过,自己已经尽力在对她好了,她一点都不感念他。' ~" j% l5 u \9 }( s6 b 9 |6 U5 m9 p5 P; @; m' F; Q6 X7 X 他上去拉她的手,那双手纤长白洁,然而指根有茧子,就像太监们说的,她是办事姑娘。他在那茧子上摩挲,然后指尖划过她的掌心,她抬起眼看他,碧清的一双妙目,嗫嚅着叫了声主子。 “明儿皇后进宫了,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4 Y8 d8 C" ^" U, \ M 8 I% ?) h. d5 V 她想了想,“我遗憾,不能给主子操持,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r: V$ c6 T1 ^- ?; `% S9 r+ U ; p; d( j# Y# w g) o+ A 她是个劳碌命,闲着反而无所适从。有些人就是这样,精神紧绷惯了,一旦松懈就开始生病。她留在弘德殿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伤风过两回,头疼过三回,还因为登高崴过一回脚。总在抱恙,总让他亲近不得。虽然夜夜有人相伴,他心里依旧寂寞,这样的近水楼台,却不能奈她何,这算怎么回事呢! 9 Y2 t# W; x8 Q- ~2 r: } 他叹了口气,“二银,今晚上朕过你那里。” ; Z/ O; B& I1 y6 h% N 她吓了一跳,“过奴才那里干什么?” g; G j, Z: }8 R8 x0 p) _ j0 E/ I 他沉着脸看她,“别揣着明白当糊涂,你打算逃避到什么时候?难道还在奢望着能回容实身边去?”9 u# R( q j4 c! Q/ g( s8 i 颂银脑子里转得飞快,含笑说:“进了内廷,还有出去的机会吗?皇上放不放我?我是想,明儿就是您的喜日子,皇后进宫来,洞房花烛您得亲自去吧?那可是您的正经媳妇儿,您不能慢待人家。” 他轻轻一蹙眉,“你是觉得朕该养精蓄锐?保重身子朕知道,可这不能成为你几次三番拒绝朕的理由。” . W: Q7 b1 b; e5 W( V5 I 她垂首思量,“等您大婚后吧,您和皇后要同住三晚,第四晚您上我这儿来,成不成?”) o& K: |4 i8 {# u; j+ l / N7 S- x4 D3 L 虽然还是在推脱,但有了准日子就有希望。皇帝脸上浮起笑意,“你一定是被朕的真心感动了,对不对?”他弯腰和她平视,两手放在她肩上,“你就是块石头,也有被焐热的时候,对不对?” 4 b4 N$ X3 x) f+ ~ 他拉她入怀里,她心里一叹,已经兵临城下了,他似乎一点都没察觉。 7 |$ p; D8 M: T1 p3 B2 q$ Q 她抬手扣他的肩背,试探着问:“大婚当天应当加强戒备了吧?内城周边增调人手了吗?” 他嗯了声,“比平时多增三成,领侍卫内大臣可不止容实一个,全权交由他调拨,岂不是拿朕的性命开玩笑!” . U0 l c/ ~% g8 I6 K 颂银心头一跳,“主子防患于未然是好的,可容实向来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人……”8 h9 Q9 z% O: c! s9 o % ^! ?1 f% V. A# v 他轻声哼笑,“你还是不了解他,他当初在粘杆处练胆儿,十余个死囚砍瓜切菜似的。血蹦得老高,他在血海里挥刀,杀完了弄得像个血葫芦,他还笑呢,真是个没心没肝的人。他在你跟前扮猪吃老虎,你就真当他无能了?这人精得很,不是有勇无谋的匹夫。”& w$ r# O" Y! K$ h0 p3 s* g% F 她想推开他,他却紧紧扣住不撒手,她只得放弃,复试探道:“既然命别的内大臣调度侍卫,主子应当放心了。容实胆儿大是一宗,大逆不道是另一宗,您不能因为我的缘故猜忌他。” 他抚抚她的鬓角,笑着说知道,“朕量他不敢,除非他不要一家老小的命了。” 也许他所能想到的就是刺杀吧,容实和几位王爷互通有无做得很秘密,除了那晚进恭亲王府把五爷拉来做说客,平常联系全在茶馆鸟市上。人多眼杂的,下人和下人之间塞个纸条,传递一句话,这种情况就算皇帝设了眼线也查不到根据。 J& k4 H. w1 D/ I; ^, P 颂银舒了口气,复挣一下,嘀嘀咕咕抱怨着:“怪热的。”( y5 v: |% x0 u3 T; L 5 m, v7 _% A) ]# V2 P+ R 他也不强求,收回手,转身看湖上荷花,眯着眼微抬下巴,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 颂银松开紧握半天的拳,有凉风穿过指间。明天,或者后天,命运究竟如何,总会有个说法的。 |
第75章/ Y+ r( t6 ?$ {1 k+ d" n* g N( J0 j 紫禁城里的雨,下起来声势惊人。倒不是雨有多大,惊人的是万流汇集入金水河的磅礴气象。地底下无数涵洞相通,积攒起来从桥身的龙头上源源不断流入河里,无事可做的时候坐在窗前静静地听,听得见那巨大的轰鸣声,甚至感觉得到脚下土地的颤动。 1 v; l! B2 c& J1 b 送走了容实,颂银有些了无生趣,好像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该做了努力也都做了,剩下的就是混吃等死。她是忙惯了的人,忽然让她闲下来,实在难受得厉害。宫女来打扫,她和她们一块儿忙。伺候她的都是御前的人,管事姑姑惶惑不安,绞着手指说:“小佟大人您不能抢咱们的活儿干,您干完了咱们干什么呀?万岁爷随时会来的,叫怹看见了,咱们少不得要受罚。” 3 b2 F0 d, B( u0 I 她说没事儿,“我自己愿意,和你们不相干。”顿了顿看她们的脸色,“我想问问你们,外头人是不是都在背后笑话我?好好的内务府官员,伺候伺候,伺候到主子内廷来了。”0 D. c. Q' G$ C3 Y$ |. Y7 | 众女官面面相觑,她和容实的事儿大家都知道,她到了这里,完全是皇帝仗势欺人。大家都劝慰她,“没有的事儿,您别想太多了。兴许……万岁爷是一时兴起,等过两天还让您回内务府去的。”3 N* W1 G( q& m/ R, z" T! s) n' D9 c 1 l3 J a- |1 z! c9 \4 F g 她叹息着摇头,“还回去,怕是回不去了……蔡四这两天进没进牌子?”# \+ \& Z& {$ a0 z9 P! s1 B 女官们说进,“头前儿册封的几位妃,挨个儿幸了一遍,今儿晚膳又翻了魏贵妃的绿头牌,大伙儿都说,魏主儿红了。” 4 N' f1 w/ R8 ]$ F( { 她放了心,说挺好的,“我就见过魏主儿两回,不过红倒是真红,选秀到现在翻的牌子最多,看得出主子喜欢她。” . f# i- K6 l1 w/ \ 皇帝是御幸谈情两不误,他有他的职责,政绩当然是最主要的,开枝散叶也是必不可少。皇太后盯得紧,回回翻牌要传蔡四进慈宁宫问话,先帝吃亏在没有子嗣上,皇帝是后来者,非居上不可。要不那些大臣该有话说了,哥儿两个都艰难,大阿哥又过继了,往后这江山社稷怎么办? 6 h2 n; x) q7 ~& M% f" G 颂银太能理解他了,所以更证明她和他走不到一块儿。她羡慕的是干干净净的关系,就像她和容实,面对面站着,眼眸纯净,心里只有彼此,哪怕再多的诱惑和纷扰,坚定地相爱,别说一个人了,连一根针都插不进来。所以也注定了她和皇帝之间没有任何发展的可能,如果容实像他似的,一大堆女人里凭着喜好每天挑一个过夜,她可能会把他揍得半身不遂的。至于皇帝,不喜欢,所以不在乎。她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感觉,甚至有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他每天说着自己有多爱她,求而不得,夜里便去翻那个魏贵妃的牌子,是不是有种李代桃僵的意思? 0 ?. I& y) }) d& u' u: T" E4 H 她看出来了,跟前伺候的人当然也看得出来。皇帝在寝宫里召幸妃嫔的时候,离弘德殿只有几十步之遥。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因为爱她,把她圈禁在宫里,转头又在她跟前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但凡有气性的,莫说是她佟颂银了,换了谁不能忍受这样的羞辱。 2 ~! K! H6 V. j" ` “宫里这种事儿免不了,见惯了,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陆润来看她的时候同坐在月洞窗下说话,怕她想不开,一味地开解她,“眼下正是兴头上,再过两个月,要还是这样,到时候你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了,毕竟不晋位不是个事儿。”5 ]' l+ ?7 v8 R 她歪在引枕上喝茶,嘲讽一笑道:“晋什么位,我老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能出去的,要不了多久了……”5 Y2 g# `8 A8 j% q( f q 人要有希望才能活下去,他沉默下来,精瓷茶盅里泡了毛尖,那茶一根根笔直竖着,清得可爱。他轻轻漾它,看它上下颠荡,隔了会儿才想起来,“让玉很担心你,几回闹着要来见你,被我劝住了。皇上把乾清宫圈成了铜墙铁壁,她要进来得大费周章。我同她说了你很好,她在竹香馆里坐卧不宁,一则为你,一则为令尊,哭得眼睛桃儿似的。”7 D! b. e" Z6 }4 \ N0 C# Y8 ~ 提起阿玛她心里就一抽,“我进宫的时候他还糊涂着,不知道眼下怎么样了。我想让人去瞧他的……”她慢慢摇头,“可今时不同往日,人都打发不动了,只好由他。你目下在帮着打理内务府,遇上福格没有?替我问问情形,我阿玛现在怎么样了?老太太和太太好不好?我不受皇上晋封,家里人八成觉得扫脸,女孩儿家跟了人,连个名分都没有。” 他不知道怎么应承她,她的心都在容实身上,奢望着能出去,能和他再续前缘。可是等到皇帝放人,那是多久以后的事?自己的女人,只怕宁愿她在深宫里枯萎,也不愿意她在别人身边绽放。 他艰涩地看她一眼,“福格前两天说起过你阿玛的近况,说人是认识了,就是精神头不好,张嘴头一句话就问二妞人上哪儿去了,怎么见天儿不回家。我明儿差人登门问,等问准了再来回你。”, i7 d9 ^6 y5 A. M; \* k 6 F/ ~% z) @( ^ 她嗯了声,搁下茶盏,神色凄迷。垂下眼说:“阿玛没怪罪我,还惦记着我,更叫我羞愧。现在细想想我上热河,是顾前不顾后了,我那时候就想见容实,我们俩同在一座城里,一分别就是一个月,实在忍不得。我料着了会有这个结果,就是存着侥幸,以为偷偷去偷偷回来,没有人会知道。我有时候也纳闷,我就想像寻常女孩儿一样,喜欢上一个人,朝朝暮暮和他在一起。可我是四品官,没那么多闲工夫。虽然我不情愿,还是招惹了皇上,没法随心所欲。” 3 f: u; ?* ^4 h4 Q 她和他谈自己的难处,谈自己的委屈,可她不知道,她对面这个人有着和皇帝一样的困扰。她大概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好处,要不是惹人喜欢,为什么会把他们迷得团团转?容实运气好,合乎她的标准,而他和皇帝早早出局了,因为谁都配不上她。他也是个有私心的人,自己做不到,皇帝折断了她的翅膀,他居然窃窃欢喜。因为她再也飞不起来了,离他很近,想她的时候可以常常见到。有时也为自己的想法羞愧,他这样卑劣,和皇帝有什么区别? 颂银说了很多,其实就是自己发牢骚,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共鸣。低头看茶盏上沾染的口脂,浅浅的一抹红色,卷着帕子擦拭,一面道:“替我带话给让玉,我挺好的,用不着当值,也不怕办砸差事了。”说完了抬眼看他,“陆润,要是我哪天想逃出紫禁城,你能不能帮我?” 3 V, y1 ]" \' c' i 他眼里浮起讶色,可是那么古怪,一点都没有犹豫,不假思索地说好,“只要你想,我一定替你达成。” 颂银欣然笑起来:“总算我还有你这个朋友,你是我的蓝颜知己。”9 K" y2 y J7 p J5 u& ? + Y4 v1 O& k$ g! w( V: ~) P 她可能是在开玩笑,他却当真了。简单的几句话,像利箭一样穿透他的心。不知是他善于捕捉,还是她口才了得,从上次的接他回家养老,到现在的蓝颜知己,原来他那么容易被收买,区区几句好听话,就已经让他无条件妥协了。 9 X$ j0 n. e4 y s. T 爱之深浅,很难有个标准,每个人表达的方式不一样,有的是巧取豪夺,有的是退让成全。他细想过,如果能和容实在一起,她必然会幸福,然而皇帝是个巨大的障碍,怎么才能让他放弃?除非拿他最忌讳的东西作为交换。可是交易里掺杂了威胁的成分,即便当时迫于无奈答应,等他缓过劲来,又会是怎样的血雨腥风?3 Y3 j- k$ I2 F8 Y T0 A* _ 8 d \) j, [ g4 V Q 他想开口,最终还是忍住了,紧紧握起拳搁在膝上,权衡道:“你暂且按捺,容我再想想法子。等六月大婚后吧,届时宫里有了皇后,好些事就能绕开万岁爷了。” 她笑着点头,六月里,如果容实他们的计划不能成功,她的去留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r$ v* Z- x: g8 @ 可是要敷衍皇帝近两个月,究竟有多大困难,她不敢想象。 " E5 ~9 k$ M$ [: b: j 好在皇帝近期确实有了很大的转变,每天散朝后来看她,并不主动挑起争端。涉及容家父子的话题都绕开了说。颂银问过他,那天容实闯进弘德殿,他为什么没有追究。他脸上表情淡然。“朕只看当下,你已经在朕身边了,容实不服气,情有可原。总要允许输家发泄发泄嘛,朕姿态高一些,不和他计较。等过阵子给他指个婚,再赏些东西,算朕对他的补偿。”) A3 f8 ]+ h# o6 p 原来他一直以为抢了别人的东西,随便找点什么填还进去就能两清了。他念念不忘的,于别人就不上心么?她不愿意和他理论,能含糊就含糊过去,他心里终究还牵挂着,得着空就问她:“你喜欢上朕没有?” 0 [7 Q. S4 `* r/ J7 o1 | 她正喝茶的时候每每被他呛着,假作品咂,半晌满带歉意地摇头,“还没有。” 他也不强逼,失望地沉默下来,第二天来时又问:“喜欢上朕没有?”' d7 \: X3 Z& X) y" T& f9 m) d ! Y& ^, a! Q6 ]% k! x! c: z$ f 她常觉得他摒除了那无边的野心,其实又傻又幼稚。喜欢一个人是要不停累积的,说动听的话,体贴入微,然后共同经历一些事,慢慢产生感情。而不是像他这样,陪着喝两盏茶,说说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最后问上一句喜欢没有,女人就会自发贴上来。 她有时候想打听容实的事,又怕引他猜忌,只能勉强忍住。想了想,旁敲侧击着问:“主子爷的的大婚快到了,我不在内务府当差,帮不上什么忙,不知眼下筹备得怎么样了?最要紧的是主子娘娘的朝服,龙褂、顶冠、朝珠……样样都马虎不得。我来前已经在着手打理了,半道上交给别人,怕他们办不好。主子还是让我回内务府吧,我这么闲着不是事儿。您把我困在乾清宫有什么意思,我实在想不明白。”4 C' ?5 X: Y0 X$ k: Z 他说:“你不明白朕明白就成了,朕的要求也不高,让朕掌握得住你,不管什么时候想见你你都在,如此而已。至于回内务府,你就断了这个念想吧,朕不缺管家,就缺你。你给朕踏踏实实呆着,哪儿也不许去。你留在乾清宫,众矢之的是当定了,不过朕知道凭你的手段可以应付,就算皇后进宫了,也不足为惧。”8 i- H2 x' g$ R9 ]7 l1 I 凭她的手段,她为什么要为他使手段呢?她并不接他的话,转过身,只管看着窗外。他凝起了眉,她分明在笑,眼神却愈发寂寞。他知道她被关在宫里不快乐,可是怎么办,他舍不得松手,一松手她就成别人的了。所以唯有咬牙忍住,这段时间是最煎熬的,就像孩子断奶,烟鬼戒烟瘾一样,等过去了自然就好了。 ; t9 q* t7 ^# Z0 F3 V 她这里似乎认命了,她阿玛那头却不能答应。) Q) D$ i/ _. d! C) G, x& v: p " A/ q t! U) y0 u" E1 Q 述明从陪斩到恢复神智花了半个月时间,在他当差的三十多年时间里,亲眼看着熟悉的人身首异处,这个恐怖的场景永远不能忘。越害怕自然越恨皇帝,当知道颂银被强纳进后宫之后,他一刻都不能忍,“就没见过这么臭不要脸的皇帝!当皇帝就能强抢民女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人就跟穷家子忽然有了钱似的,恨不得叫全天下知道他有身家。前前后后干的那叫什么事儿,倒行逆施,早晚要垮台!”' s, \. J( G8 w7 g7 v% P 他气哼哼穿上官袍戴上顶戴,太太问他干什么去,他手一指天,“进宫,要人!” 太太吓白了脸,“你是想让铡刀落在自己后脖梗上才痛快是不是?二妞为什么进宫,不就是要保全家老小平安吗!”- d }7 a" M y+ p1 {! f0 P# O 0 a8 [. p1 U- S! C; E0 n [ 他才不管那许多,他在颂银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这个闺女调理出来是继承家业的,不是为了充后宫上绿头牌的。# G, K) a) c- x+ | " p! H- j- k c. g# G 他还是进宫了,走路打着晃,歪歪斜斜进了军机处。死过一回的人无所畏惧,砍头不过碗大的疤,有什么了不起!皇帝盘腿坐在南炕上和臣工议政,他扫袖打了一千儿,“给皇上请安。” ! \$ y- {$ g, y" o" J9 x 皇帝哦了声,“回来述职了?都好了吧?” 3 R; Z. Y. `0 P" f; H. E1 U 他应个是,“奴才贱命,好得快。多谢主子派遣的御医,给我配了几帖药,现如今能认人了,也能自己吃饭了,就是脑子有时候不太好使,想问问御医,有药治没有。” + b) P6 \7 K/ f% q' d 他话里带着呛味儿,皇帝也听出来了,一时脸上有些尴尬。毕竟是颂银的阿玛,他现在想和颂银慢慢培养感情,就算她阿玛犯浑,他也不能太认真计较。他放下了折子,心平气和说:“延误河工,委实是一桩重罪,朕这么判,是照着法度来,并没有错。这差事总领的是工部,你内务府是副差,所以诸克图问斩,留了你一条命,也算是法外开恩了。” 述明跪下磕了一头,“奴才谢主子不杀之恩。奴才今儿进宫来,一则是想向皇上请辞,二则……” 皇帝知道他接下去要说什么,抬了抬手道:“朕手上机务还没办好,你先上外头候着,等传你你再进来。”# X9 |7 z0 O, v5 m9 J' x5 v+ E1 t3 _ 他垂手道是,却行退出去靠墙根站着,两个眼睛定定瞪着地上的一块土坷垃,从侧面看上去真有点瘆的慌。苏拉太监暗里议论,说佟大总管只怕已经吓疯了,两柱香时候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可见病还没好。* @6 Z% ]. S; C8 e$ n 军机处的人陆续退出来,经过他面前的时候对他拱手,他也知道还礼。然后就静待,人佝偻着,像个成了精的黄大仙,仿佛身子太长,站不直似的。 终于皇上宣他了,他迈着鹤步重新进了军机处,向上一揖手,“奴才先前的话还没说完,一则辞官,二则来找我闺女。颂银连着半个多月没回家了,奴才和家里老太太很是挂念。人不见了,奴才找了半个四九城没找见,进宫来请皇上的旨意,求皇上发话,命顺天府和侍卫处帮着找。颂银毕竟是四品官员,就这么不明不白失踪了,连差事都不当了,那哪儿成呢!”4 w7 o0 W% @" R. D 皇帝心里有了根底,因为颂银不接受册封,到现在也不好下旨给佟家。他们是着急了,觉得闺女吃亏,讨说法来了。 / o: r$ d r0 m, D s8 ^( E h$ ^' H 他盘弄着手串道:“颂银在朕身边,你不必担心。眼看着大婚将至,先把事儿办完了,自然有旨意给你们。” + Q4 i& ~6 f, k2 M# L1 O 述明抬起了眼,“奴才这就不懂了,主子把颂银留下当差,总得准她回家过夜,再忙也有个休沐的时候,怎么就一去不复返了呢?” 要说到根儿上,就得说得透彻,他们都等着他一句话吧?这些当爹妈的,个个盼着闺女升发,好光耀满门。他理解他们的想法,换了个松散的口气说:“朕要封她做贵妃,她一直推诿,所以这道旨意发不出去。再过程子,朕不想逼她,等她回心转意,降旨也得经过你们内务府,早晚叫你知道。”7 z1 _4 j \/ I Q 述明啊了一声,“万岁爷,这可不成。颂银已经和容家过定了,一个闺女许两户人家,没这章程啊。城里出过这类案子,两家儿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您是皇上,打是打不起来的,可到了百姓嘴里不好听。您还是让她回去吧,没的耽误了您的英名。” 7 k* N# ~& _( v& l3 R' { 皇帝起先还笑着呢,听到最后黑了脸,知道佟述明是一心讨闺女来了,他想把自己爱的人留在身边,怎么就这么难!& O! ^; {% }/ ^/ ^: {( y. { “朕配不上你闺女,做不得你女婿?”6 {: V- d) W! p9 a8 e 述明诚惶诚恐,“奴才家低门小户的,况且又是包衣出身,哪儿敢让您当女婿啊!颂银得传继咱们家的香火,金墨死了,她就是我们这一房的顶梁柱,您把奴才的房梁都拆了,让奴才们怎么活啊?”0 A" @% p0 o+ V/ ?- R" k+ [. x( @- \ 皇帝听后哂笑,“就凭你咬定不松口的劲儿,朕就能真砍你的头。可瞧在你是她阿玛的份上,不和你计较,你也别忘了天威凛凛不容侵犯。颂银的去留不是你三言两语能定夺的,你回你的内务府去,官不许你辞,闺女也不还给你,就这样。” v" d. @. i- X& Q& }& a 他哑口无言,心说这位是运势好,托生在帝王家。要生在市井里,这就是个泼皮无赖呀!8 Y, q( L6 v/ T5 F 商讨无果,他垂头丧气出了军机处。过隆宗门听见有人叫阿玛,抬头一看,猴儿顶灯式的容实不见了,沉淀下来,耷拉着眉毛像个苦瓜。他更难过了,“别这么叫啦,我没福分当你阿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