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藏1.15吨现金：“亿元司长”的不归路

原题为《“亿元司长”魏鹏远的不归路》


一个正处级副司长，大小钱通吃，受贿敛财达2亿余元。什么原因令其收钱成惯性，十八大后仍不收手？魏鹏远自陈：从没轮过岗，单位改革，名称变了，但搞的工作还一直是这一摊，可以说是没人监督。

站在被告席上的魏鹏远，一身黑衣，两鬓斑白。此前，他浸淫中国煤炭行业30多年，走上国家能源局煤炭司副司长（正处级）的高位。中国煤炭市场的黄金十年，利益的驱使把他从一个勤奋的机关干部变成了贪婪的猎食者，收受的钱多到让他自己感到恐惧。此刻，所有隐秘败露，魏鹏远面如死灰，语调平缓地发表自己的忏悔：钱财有什么用？钱财没有让我心安理得，反而让我罪孽重重……

10月17日，河北省保定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宣判魏鹏远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案，以受贿罪判处魏鹏远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在其死刑缓期执行二年期满依法减为无期徒刑后，终身监禁，不得减刑、假释。对魏鹏远受贿所得财物和来源不明财产予以追缴，上缴国库。

2016年10月17日，河北保定市中院一审宣判魏鹏远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案，对被告人魏鹏远以受贿罪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在其死刑缓期执行二年期满依法减为无期徒刑后，终身监禁，不得减刑、假释。

魏鹏远成为十八大后继云南原省委书记白恩培之后，第二个被判终身监禁，不得减刑、假释的官员。

家藏1.15吨现金、清点钞票烧坏点钞机、坐拥十几套房产价值上亿、专门买房囤积现金、被抓前几天仍不收手还在忙着四处敛钱……魏鹏远涉嫌受贿案的案情细节经媒体部分披露后，成为小官巨贪的又一典型。

涉案金额惊人的魏鹏远案，最初源于2013年10月最高检的一条举报线索：云南某煤电公司总经理刘某在煤炭项目审批过程中，曾向时任国家能源局煤炭司副司长魏鹏远行贿20万元。该案随后被指定给河北省保定市检察院侦办。经过缜密侦查，办案人员顺藤摸瓜，揭开了检察机关一次性起获现金最多案件的面纱。

魏鹏远的“金主”们

1959年出生的魏鹏远是辽宁锦西县人，18岁考入当时的阜新矿业学院（今辽宁工程技术大学）采矿专业就读，在文革后第一届大学生中属于年龄最小之列。毕业后先后进入北京煤炭设计院、煤炭工业部计划司、国家经贸委行业规划司、国家计委基础产业司、国家发改委能源局煤炭处、国家能源局煤炭司工作。

1993年，能源部被取消之后，煤炭的主管权主要移交国家经贸委行业规划司。2002年开始启动的机构改革撤消了经贸委，原经贸委行业规划司的部分职能被合并到国家发改委，魏鹏远任发改委煤炭处处长。

据熟悉魏鹏远的人士介绍，魏鹏远穿着普通，经常骑着个旧自行车上班，工作也很认真，加班加点是常态。魏鹏远自称，对做大官没有太高期望，与领导走得也不是很近。他到地方煤炭企业考察的照片也可侧面印证，魏鹏远经常是一副谦逊、低调的样子。但是，自感仕途发展不大的魏鹏远，选择了一条“闷声发大财”的路径。

2000年后，魏鹏远长居三里河一区3号院，该小区是十几个部委的联建楼，距离办公地发改委很近。魏鹏远入住这个公务员小区之前，便已成为地方众多煤炭企业公关的重点对象。

魏鹏远向办案机关回忆了自己第一次收钱时的情景：1995年，有人给魏鹏远送了500元，那时他刚升任国家计划委员会能源司煤炭处副处长不久。他推托不收，对方表示先放魏鹏远处，以后来取。但那人此后并没有把钱拿走，魏鹏远也没归还，500元就收下了。这500元钱打开了魏鹏远贪欲的潘多拉魔盒，此后，他在贪腐的路上越走越远。

2002年，他与浙江天台县振兴土石方挖掘队负责人、石嘴山市天城工贸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丁荣猫产生交集。日后，出手阔绰的丁荣猫“拿下”了魏鹏远，魏帮助其“拿下”神华集团旗下宁夏煤业的灭火排渣工程。丁荣猫由是发迹，大赚两三个亿，并当上了宁夏浙江商会常务副会长。此后，丁荣猫业务版图扩大，在北京、杭州等地均有生意。魏鹏远与丁荣猫的政商交情也绵延12年。知情人士透露，丁荣猫是魏鹏远诸多金主中出手最大方的人，12年来，富贵“不忘本”的丁向魏鹏远“进贡”超过6700万元。魏鹏远案发后，丁荣猫也被办案人员带走调查或协查。

喜欢骑自行车上班的魏鹏远实际上并不缺车，他经常使用的车辆有三辆，一辆本田雅阁和两辆奥迪。这三辆车，无一例外，均是地方煤企进贡。其中，河北石家庄一国企为申请煤矿安全改造项目中央预算资金审批，送给魏鹏远一辆京牌奥迪车。而且，这些送车送钱的企业，在目标达成之后，还长时间负责车辆后续的保险、维修等费用，让魏鹏远“用得放心”。魏鹏远一家使用这些车辆十几年未换。

知情人士向《凤凰周刊》透露，每到中秋、春节这类重要节日，魏鹏远的收礼业务就十分繁忙，甚至可以一天见不同的几拨人。魏鹏远表面上看胆小谨慎，但收起钱来并不讲究吃相，大钱小钱通吃。2011年，魏鹏远帮助一位辽宁老乡刘某承揽到煤炭工程，作为回报，刘某赠送其一套时价1900多万元的房屋，而一些企业“孝敬”的5000元、一万元的购物卡，他也照单全收。

给魏鹏远输送利益的企业中，既有民营企业老板，也有央企下属公司、地方国企主要领导；既包括山西、内蒙古、陕西、河北这些产煤大省的煤企，也有贵州、重庆等地的煤炭企业。行贿受贿双方所涉及的业务范围广阔，让魏鹏远帮忙承揽工程、安全项目改造、煤矿项目核准与审批、瓦斯治理示范矿井建设等等。

一些公司虽然头顶央企光环，在行政级别上高于魏鹏远，但在过魏鹏远这一关时，还要向魏鹏远“表示”。因为煤炭行业主管权力高度集中，除了煤炭司别无分店，而魏鹏远又属于拿钱办事的，所以企业主们也只好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魏鹏远的“贪婪”，也让他在央企中名声不佳。据陆媒报道，魏鹏远曾欲将一位亲属安排进神华集团工作，但神华集团并没有给魏鹏远面子，选择了拒绝，反映了魏鹏远与央企之间的微妙关系。

本刊记者了解到，每当重大节日或涉及煤矿的重要政策、规划出炉时，发改委附近的酒店便一床难求，打印店的生意也出奇的好。为此，坊间有“跑部钱进”的说法。其中，通过各种关系牵线搭桥结识魏鹏远的，不在少数。打通魏鹏远，地方煤企拿到项目“路条”的几率大增。“路条”是一个项目的“准生证”，只有拿到“路条”，该项目的土地、环评等一系列支持性文件方能随之启动。

河北省检察系统一知情人士透露，魏鹏远并非外界看到的那么朴素，而是生活奢靡。魏鹏远有十几套房子，价值一个多亿，其中一套专门用来存放赃款。这套专门用来存放现金的房子，位于北京富力城小区。办案人员4月17日打开这套房子的房门后，惊呆了。整套房子只有一张床，床垫下堆满了现金。房屋内还有各种行李箱，无一例外，全都装满现金。央视公布的办案人员清理大量现金的视频中，清晰地传出一位女办案人员“哇”的惊叹声。

事后公布的数据显示，魏鹏远家中堆积如山的人民币、欧元、美元等现金共计1.15吨，共折合人民币2.3亿元，办案人员从中国银行保定分行调来十几名工作人员，连续清点14个小时，有1台点钞机不堪负荷当场烧坏。

《凤凰周刊》记者了解到，魏鹏远搬离三里河的公务员大院后，入住西城区金融街附近一小区的一套大户型住宅。目前该小区对外报价每平方米约15万元，大户型住宅的报价普遍在3000万元左右。

发改委窝案警示

虽然贪腐金额惊人，但实际上魏鹏远案只是国家发改委众多贪腐案的冰山一角。2014年10月31日，最高检在回应外界关切时称，2014年以来，根据中央反腐败整体部署，反贪污贿赂总局组织指挥北京、河北等地检查机关依法查办了一批国家发改委工作人员受贿犯罪案件，截至当天共立案查办11人，其中包括魏鹏远的上级、国家能源局副局长许永盛。多家媒体提及，许永盛曾是最有可能力保魏鹏远免受嫖娼处分的官员。不过魏鹏远曾自称，他与上级关系走得并不近。

发改委的系统性、塌方式腐败震惊全国，中纪委也不断加码对国家发改委的反腐力度。2015年8月，中纪委驻发改委纪检组长任建华走马上任，两个多月后，该委社会发展司司长王威、副司长任伟、生活质量处调研员周和宇被拿下。国家发改委也成为国务院25个组成部门中落马官员数量最多的机构。

国家行政学院教授竹立家对媒体表示，国家能源局和发改委价格司、社会发展司出现的“崩塌式腐败”，再次证明审批权过于集中是腐败的直接诱因。   

最高人民检察院对外总结发改委贪腐深层次原因时说，这些部门权力过大、权力集中是诱发腐败的重要原因。被查处的这些人大多既是宏观政策的制定者，又是具体项目的审批者，可以直接决定和掌握许多企业的利益得失，想方设法求助于他们的人很多，容易诱发腐败。此外，在管理和监督机制上，存在漏洞，缺乏监管，审批权运转不透明，缺乏有效的内外部监督机制。

魏鹏远反思自己贪腐的制度因素时说，工作多年，“从没轮过岗，单位改革，名称变了，这个司变成那个司，我搞的工作还一直是这一摊，可以说是没人监督。”

大陆决策层也注意到了权力过度集中带来的腐败问题，本届中央政府一再强调“简政放权”，国家各大部委的众多审批权一再取消或下放。发改委秘书长李朴民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时透露，发改委正在积极推进价格改革，将适时放开和下放一批由中央政府定价的商品、服务价格，这也是下一步简政放权的重点。

记者/郭天力

编辑/崔世海  美编/黄静

新媒体编辑/丰泽  马茹均

本文节选自《“亿元司长”魏鹏远的不归路》，原文刊载于《凤凰周刊》2016年第31期，总第59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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