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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涨姿势了 于 2016-4-23 17:20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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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教 导言 # H( s" W4 m& t#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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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家查尔斯·费弗曼说过,“数学研究就像跟魔鬼下棋,它的规则很特别:魔鬼的棋艺要高得多,但是你想悔棋多少步都行,而魔鬼不能悔棋。最终你会发现有一种走法会迫使魔鬼改变策略,你还是输了,但是你有了第一条线索。”这恐怕是关于“生活就是打怪升级”最为艺术又准确的诠释了。像小波那样,艺术地活着,意味着认真、思考、求索,虽然与魔鬼下棋的道路注定孤独,但那一定是最好最美的体验。
, Y5 E$ r9 U$ c! Q5 R$ R我念过文科,也念过理科。在课堂上听老师提到艺术这个词,还是理科的老师次数更多:化学老师说,做实验有实验艺术;计算机老师说,编程序有编程艺术。老师们说,怎么做对是科学,怎么做好则是艺术;前者有判断真伪的法则,后者则没有;艺术的真谛就是要叫人感到好,实质是完美无缺。传授科学知识就是告诉你这些法则,而艺术的修养是无法传授的,只能够潜移默化。这些都是理科老师教给我的,我觉得比文科老师讲的好。」$ |/ p# H, B* c0 p; ~! {
& a O" i7 L9 w. d. ^没有科学知识的人比有科学知识的人更容易犯错误;但没有艺术修养的人就没有这个缺点,他还有容易满足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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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7 I' l7 I1 { a假如一个社会里,人们一点文学修养都没有,那么任何作品都会使他们满意。举个例子说,美国人是不怎么读文学书的,一部《廊桥遗梦》就可以使他们如痴如狂。相反,假如在某个国家里,欣赏文学作品是他们的生活方式,那就只有最好的作品才能使他们得到满足。我想,法国最有资格算作这类国家。一部《情人》曾使法国为之轰动。大家都知道,这本书的作者是刚去世不久的杜拉斯。这本书有四个中文译本,其中最好的当属王道乾先生的译本。我总觉得读过了《情人》,就算知道了现代小说艺术;读过道乾先生的译笔,就算知道什么是现代中国的文学语言了。* g5 \* `" U2 }+ N0 |" y! g% {3 k; q
( |+ h# P6 x _7 U* K有位作家朋友对我说,她很喜欢《情人》那种自由的叙事风格。她以为《情人》是信笔写来的,是自由发挥的结果。我的看法则相反,我认为这篇小说的每一个段落都是经过精心的安排;第一次读时,你会感到极大的震撼;但再带着挑剔的眼光重读几遍,就会发现没有一段安排经不起推敲。从全书第一句“我已经老了”,给人带来无限的沧桑感始,到结尾的一句“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他死”,带来绝望的悲凉,感情的变化都在准确的控制之中。2 @# L* M8 M/ W% H/ a) d3 f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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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4 g8 O5 D7 J叙事没有按时空的顺序展开,但有另一种逻辑作为线索,这种逻辑我把它叫做艺术——这种写法本身就是种无与伦比的创造。我对这件事很有把握,是因为我也这样写过:把小说的文件调入电脑,反复调动每一个段落,假如原来的小说足够好的话,逐渐就能找到这种线索;花上比写原稿多三到五倍的时间,就能得到一篇新小说,比旧的好的没法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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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情人》也确实这样改过,一直改到改不动,才交给出版社。《情人》这种现代经典与以往小说的不同之处,在于他需要更多的心血。我的作家朋友听了以后感觉有点泄气;这么写一本书,也不见得能多赚稿费,不是亏了吗?但我以为,我们一点都不亏。现在世界上已经有了杜拉斯,有了《情人》,这位作家和她的作品给我们一个范本,再写起来已经容易多了。假如没有范本,让你凭空去创造这样一种写法,那才是最困难的事:六七十年代,法国有一批新小说家,立意要改变小说的写法,作品也算是好看,但和《情人》是没法比的。有了这样的小说,阅读才不算是过时的陋习——任凭你有宽荧幕、环绕立体声,看电影的感觉终归不能和读这样的小说相比。. S* J) a6 \+ r- ~
& g# T l1 c, v2 I6 D& o译《情人》的王道乾先生已经在前几年逝世了。虽然没有见过面,但他是我真正尊敬的前辈。我知道他原是位诗人,四十年代末曾到法国留学,后来回来参加祖国建设,一生坎坷,晚年搞起了翻译。他的作品我只读过《情人》,但已使我终身受益。另一篇使我终身受益的作品是查良铮(穆旦)先生译的《青铜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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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u8 C, K7 r: Q* D ^从他们那里我知道了一个简单的真理:文字是用来读的,不是用来看的。看起来黑鸦鸦的一片,都是方块字,念起来就大不相同。诗不光是押韵的,还有韵律;散文也有节奏的快慢,或低沉压抑,沉痛无比,或如黄钟大吕,回肠荡气;这才是文字筋骨所在。实际上,世界上每一种文学语言都有这种筋骨,当年我在美国留学,向一位老太太学英文,她告诉我说,不读莎士比亚,不背弥尔顿,就根本不配写英文——当然,我不会背弥尔顿,是不配写英文的了,但中文该怎么写,始终是个问题。6 D! @3 q- {7 l7 K- N
+ s* V% q5 @1 N& \8 l& b1 Y- \古诗是讲平仄的,古文也有韵律,但现在写这种东西就是发疯;假如用白话来写,用哪种白话都是问题。张爱玲晚年执意要写苏白,她觉得苏白好听。这种想法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文章里的那些文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念。现在作家里用北方方言写作的很多,凭良心讲,效果是很糟心的。我看过的一种最古怪的主意,是钱玄同出的,他建议大家写《儒林外史》那样的官话。幸亏没人听,否则会把大家都写成迂夫子的。这样一扯就扯远了。这个问题现在已经解决了,我们已经有了一种字正腔圆的文学语言了,用它可以写最好的诗和最好的小说,那就是道乾先生、穆旦先生所用的语言。不信你去找本《情人》或是《青铜骑士》念上几遍,就会信服我的说法。5 c5 O7 j& d' {/ ?
8 W' ?& u4 U; C$ V" [$ _9 n& c H本文的主旨是怀念那些已经逝去的前辈,但却从科学和艺术的区别谈起。我把杜拉斯、道乾先生、穆旦先生看作我的老师,但这些老师和教我数学的老师是不同的——前者给我的是一些潜移默化,后者则教给我一些法则。在这个世界上,前一种东西更难得到。除此之外,比之科学,艺术更能使人幸福,因为这些缘故,文学前辈也是我最爱的人。# j5 ^% v, H( r%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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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所述,基本上是我在文学上所知道的一切。我没有读过大学的中文系,所以孤陋寡闻。但我以为,人活在世上,不必什么都知道,只知道最好的就够了。为了我知道的这些,我要感谢杜拉斯、感谢王道乾和穆旦——他们是我真正敬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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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Z1 }9 `6 O3 f7 q6 i2 d. w1 z) \导 言|赵敏雅7 Y* M. @5 j, ^* i9 C
0 w9 o+ i: e) d, U3 f摘 录|《沉默的大多数》,中国青年出版社,1997年10月出版。( w9 N% i/ X; S3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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