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都上了就好好说话

1


贝壳注意胡小东已经很久。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叫胡小东，只知道他每天下午六点来超市，在剩余的已经不新鲜的菜摊前挑挑拣拣。


胡萝卜买一送一，小白菜两把一块，前腿肉直降三块，冰冻鸡翅十块一袋……


他把那些被遗弃的菜一样样往推车里放，脸上一点儿也没有难为情，反而洋溢着一种收留了流浪猫狗的慈悲和喜悦。


就是这点儿与众不同，打动了贝壳。






贝壳想，他虽然穷，但肯定穷得不一般。可能是破产的富豪，甘于清贫的教授，或者屈尊体验下层生活的中产人士。不然，他不会有那样的表情。


贝壳在这家超市做营业员已经快十年，她更值得一提的身份是老姑娘，已经29岁，还没能把自己嫁出去。


如果她长得丑或者脾气差也就算了。问题是她长得不错，稍稍打扮一下甚至就可以算美女。脾气也不坏，在同事中间人缘尚好。


后来大伙儿才知道，贝壳有个美国男友，两个人约好了，等他学有所成就回来娶她。


只是两年过去，三年过去……还没见着人影。去问贝壳，她的回答温柔又坚定。他念完硕士就来娶我，他把工作找好就来娶我，他租好房子就来娶我……


大家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也有人尝试给她拉皮条。贝壳，我老公单位的同事，二本毕业，国企工作。贝壳，我远房亲戚的孩子，公务员，收入有点低，但前途无量。贝壳，外企司机有没有兴趣，收入不错，人长得也帅。


贝壳就笑笑，你觉得这样的比得过我的美国男朋友吗？


拉皮条的人本来阴暗地怀疑贝壳这个高大上的男朋友是杜撰，但如果没有，她没道理会放着这些条件不错的对象不去尝试啊，于是也就羞愧地闭了嘴。






男朋友每个圣诞节都会给贝壳寄礼物，发货地的确是美国，封皮上也全是清一色的英语。


看得同事们个个咋舌，只能压着酸水儿送上赞美，美女好福气。


贝壳就抱着礼物丢下一个心满意足的笑翩然而去。


这个美国男朋友或者说这些礼物，使得她从这一群普通人中间突围出来，成为一种高贵的存在。


她享受这种感觉。






但她遇到了胡小东。


胡小东在超市门口拦住了下班的她说，你有没有时间，我想约你吃个饭。


她惊讶于他的大胆。再怎么说，他都是一个要买廉价菜的男人，居然敢这么光明正大地约她？


我有男朋友，他在美国。她用平静的语气丢下炸弹，准备欣赏他的失态和失落。


他居然很平静。别紧张，我没想做你男朋友，就是一起吃个饭而已。我虽然有很多朋友，但有时候还是很寂寞。


贝壳有点意外，有点吃惊，有点羞愧，有点感动，也有点好奇。好。






胡小东领她去的是超市附近一家不太起眼的餐馆，但整个过程都显得很有修养。


替贝壳拖开椅子，把菜单先递给她，吃饭时小口小口中地嚼，打喷嚏时用纸巾挡着嘴，使用牙签时也用纸巾挡着嘴……如果她开口说话，他就会及时地停下筷子，非常专注地注视她。


一顿饭完毕，贝壳已经基本认定他来路不凡。


吃完饭后，胡小东提出，他开车送她回家。


一路下来，贝壳更相信了自己的判断。不仅因为胡小东从超市的地下车库开出来的是一辆宝马，更因为他的车开得简直可以用行云流水来形容，她坐在后座，感觉就像坐在自家沙发上一样，优雅又安稳。




2


贝壳租住的房屋楼下，胡小东问，我可不可以上去坐坐？


贝壳想了想，好。


天还不是太暗，他只不过是上来喝一杯茶，喝完就走，也不至于有什么闲话。


她领着他穿过窄长的楼道与喧嚣。这是一栋民房，每层都被分割成无数个小单间，厕所和浴室则是共用的。因为价格便宜又好歹能拥有独立空间，所以间间爆满。


房子布置得还算温馨。墙上贴了粉红的墙纸，地上铺了化纤地胶。床上用品也是粉红色，泄露着贝壳与生理不相称的心理年龄。


男朋友送的那些礼物的外包装，被放置在桌上显眼的地方，上面的英文如同名贵珠宝，令小小的房间熠熠生辉。






贝壳拿出电热壶烧水，在等待的过程中，胡小东去翻了翻那些外包装说，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贝壳娇羞地笑，是啊。


胡小东也笑，你长得美，性格又好，值得他这样对待。


贝壳的心像被春风拂过。大多数人知道她有个美国男朋友后的反应，是夸奖她运气好，这里面暗含着暧昧又明确的贬义。只有胡小东看到了她的价值，一句话就戳中她心窝。


他果然不是普通人，就算没资格做她男朋友，也至少可以做她的知己。






水开了，她饱含着感激拿了一包抽屉里最好的玫瑰花茶准备去泡。


胡小东走过来从背后抱住她。


我渴了，但是我不想喝这个水，我想喝你的水。他说。


她被他的大胆震惊，像着了魔一样愣怔住。


他并不等她应允，手迅速地伸进她的内衣，一把握住她的胸。


她想喊，喉咙却干涩得说不出话。想反抗，身体却已经瘫软。


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轻车熟路地、毫不留情地，剥开了自己。


像剥开一只石榴。


汁水啪啪啪四溅。






完事后，胡小东说，你不行啊，技术有点儿欠。


贝壳震惊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个男人怎么一下子就从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变成了污言秽语的市井流民。


就在她发呆的当儿，胡小东迅速穿好衣裤，朝她下身摸了一把说，我先走了，改天再来操练你。


说着就吹着口哨，哐地一声带上门，扬长而去。


轻松得好像他真的只是顺路来喝了杯茶。


贝壳辗转反侧睡不着，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停地起身去看手机，一个电话也没有。一个短信也没有。


又意识到，她居然在等他的消息。不禁羞愧得想死。


直到深夜十二点，胡小东才打过来。


听到他声音，贝壳赶紧说，我觉得这样很对不起我男朋友，你别再和我联系了。


说完赶紧挂断。




3


胡小东果真再没有和贝壳联系过。


也再没来超市买过菜。


他彻底地从她的生活中消失。像一滴水消失在海洋里。


贝壳却感到再也忘不掉他。他的抚摸，他的亲吻；他的优雅，他的野蛮；他的多情，他的薄情……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那天为什么会约她？他到底喜欢她吗？


关于他的疑问，像种子撒满了她的心。他不在，这些种子却自顾自地落地生根，生长，渐至郁郁葱葱。


她必须要给自己一个交待，就像长大的种子必须结出下一批种子。






她终于主动给胡小东打了一个电话。


胡小东说，有事吗？


她噎住，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胡小东说，我这不是怕对不起你男朋友吗？


贝壳说，你混蛋。


下班的时候回到出租屋，贝壳看到胡小东等在门外。


她前脚开门，他后脚跟进来，抱起她往床上一扔，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两个人都不说话，恶狠狠地厮杀、啃咬、掐拧、冲撞……直到汗流夹背、精疲力竭。






事毕，胡小东翻身穿衣。贝壳说，你就不打算给我交待点什么。


胡小东说，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恐怕我说了你也不想听。要不，你有什么要说的，先给我说吧。


贝壳讷讷了半天，要是我说真话，你会看不起我吗？


胡小东摸摸她的头，说吧，傻姑娘。


贝壳眼眶红了，我那个美国男朋友其实两年前就和我分手了，但我觉得太丢脸，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人说。


胡小东点头，我知道，我那天在你房间就看出来，你男朋友写的信皮和购物网写的，一看就不一样。


贝壳顿时又激动了，胡小东居然能一眼认出那些蝌蝌般的字母间的区别，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带着这深重的期待望着胡小东。


胡小东笑了笑，你还记不记得前段儿有人给你介绍过一个外企司机，你拒绝了，我就是那个司机。


我不服气，下定决心要把你搞到手，所以每天在菜市场晃荡引起你的注意，也确实如愿以偿了。但说实话，我觉得你身材一般，胸有点小，床上也不够活泼，不是我的菜，所以我很犹豫要不要和你继续交往。


贝壳心里扑通扑通，像从高高的台阶上不断滚落，直摔得鼻青脸肿耳聋——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但又不能不相信。他是外企司机，所以车开得好，所以谙熟一切礼仪，所以懂点儿英语皮毛，也所以他并不算富有，不介意在能买到廉价菜时多省点儿钱……


她无法理解和接受的是最后一句话。她把这句话在心里反复揣摩，每揣摩一次就生出些愤怒和酸楚。她把这些情绪一层层叠起来，像堆积木一样，终于摇摇晃晃地到达了最高和崩溃的交界点，从而可以理所当然地脱口而出——


你的意思是，你不联系我是因为你没有看上我？


胡小东诚实地点头，是。不过刚刚这场，我觉得你表现得比上次好多了。更重要的是，我发现你性格还挺好的，你看我这么久不理你，你见了我也没怎么发脾气，你男朋友那么辜负你，也没见你怎么数落他，你这种女孩还真难得，所以我们交往一段看看吧，你的意思呢？


贝壳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她想破口大骂，滚你妈的。话到嘴边又收住了。她劝自己说，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看他长得不错，收入不低，性格也阳光，过日子嘛，有这些不就够了。更重要的，你都已经和他上床了，还端着干嘛呢？


于是她迅速整理了一下情绪，温和地、温柔地说，好。






直到和胡小东结了婚，贝壳都没敢告诉他，那个所谓的美国男朋友，其实是她在丽江旅游时认识的一夜情对象。


他确实说过要娶她，她从开始也就知道他的话不靠谱，可那承诺还是像一个钩子，勾引出她深藏内心的虚荣、渴望、梦想……她不知不觉越陷越深，以至于把自己架在高高的架子上，并渐渐习惯了俯瞰的快感，再也没法走出来。


直到被胡小东粗暴地、戏谑地、歪打正着地一把拉下。


当然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毛病，每个姑娘都以为自己是流落民间的公主，迟早会有王子来拯救，但最后都只能嫁给那个刚刚好的凡人。

———— 完 ————

我是九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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