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向来素面朝天的我,那天竟然化了一个淡妆。
! |* J! J6 X+ t) M+ b, r; W米白色滚着绿荷叶边儿的真丝旗袍裙,米白色低跟皮鞋。一个笔记本,一支笔。对的,就是这种感觉。在北京阜成门内西三条的一座幽静朴素的院子里,这样的妆容和那里极为般配。
5 `! Z! C Z ]将手机设为静音,轻缓地走向展厅,静静的,怕打扰了谁的安眠。奶黄色的灯光,柔软,朦胧,照亮了巨大的玻璃展柜,沉睡百年的旧时光,在眼前慢慢浮起,游动。
一帧帧老照片,一本本老书,一张张旧报,一份份书稿,在百年岁月的长堤中拍打、冲刷,饱经了日晒和风霜,被镀上了岁月的沧桑。
先生,就在我的面前了。
+ H* B( P- X8 O我立在一幅照片前,久久凝视。
那一年,先生28岁,刚刚从日本留学回国。
" R0 x! x5 ^6 L/ @" y. I) y那时的先生身着洋装,系着领带,雪白的衬衫将他衬托得俊朗洒脱。可是,他的眼神却稍显疲惫,略带一丝忧虑地看着前方,仿佛要将那个无奈的时代看穿、看透。
( e( g* a5 F0 f. A- N- S先生是个孝子。在日本留学期间,他奉母之命,回到浙江绍兴老家,与大他三岁的乡下女人朱安拜堂成亲。
我无法不寻找她,走遍一楼和地下室,绕着整个展厅,搜寻朱安——先生原配的踪迹,在众多的展品中,仅在一张照片中觅到了她的容貌。
长脸,宽额,塌鼻,阔嘴,她相貌平平,身材矮小且目不识丁。
! {1 V( s* J9 S. j! ~这样的女子,怎入得了先生之眼?
- Y! F! s+ ^5 p1 P$ T- f- P& S可是,先生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面前,选择了顺从。
用先生的话来讲:“在女性方面,本来也没有罪,现在是做了旧习惯的牺牲。我们既然自觉着人类的道德,良心上不肯犯他们少的老的的罪,又不能责备异性。也只好陪着做一世牺牲,完结了四千年的旧账。”
8 i: V' Z: J0 V# ]3 F& X0 P/ a Y四天后,先生便离开新婚的妻子,东渡日本继续留学深造。
归国后,先生全身心地投入到他的教育事业中,极少回家。
而朱安一直独守空房,陪伴着先生的母亲,孤独地生活,直至终老。
. X g5 u5 J- _试问世间情为何物?先生的回答是:“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然而,那一年,在先生沉寂的情感世界里,绽放了一朵洁白的莲花。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学生——那个小他十八岁的新式女子许广平,敲开了先生紧闭的心扉,与他结为终身伴侣。
: r8 |! u6 B7 }. A) B5 ]* M在先生与许广平及儿子周海婴的全家褔照片中,先生目视前方,没有微笑,神情中却透着安详和幸福。
2 J/ d8 n( A6 c$ N' c Y- T秋日的天空旷远,幽蓝,北京城少有的晴朗。
午后的阳光温暖,慵懒,微风裹挟着淡淡的月季花香。银杏树缀满了一串串果实,叶片被秋风钩上了金边儿。
5 K* ^; m" x8 H" L/ j" R从展厅到先生的故居,几步之遥,我依旧轻轻移动脚步,怕吵醒沉睡的旧事。
8 s4 d# Z f" ~+ z一只肥胖的花猫在树荫下酣酣地睡着,毛绒绒的肚皮有节奏地一起一伏。
+ N2 H, t0 k; `. o小小的四合院里,黛墙红窗,绿树荫荫。先生亲手植下的两棵白丁香树,在近百年的风雨中,依旧枝繁叶荗,旁逸斜出。
轻风抚来,树影筛落一地细碎的斑驳。绿叶微伏,指尖轻叩红漆木格窗门。
风来了,滑过丁香树,穿过窗棂,吹进卧房,床幔轻轻抚动。窗台上,一朵火红的石榴花悄然飘落。
朱安又做了一个梦,忽然醒了。她掀起薄被,披上衣服,穿上鞋子,一颠一颠地踱到院中。
) x4 N4 g7 s) n r透过窗子,她朝婆婆的房间望了望,婆婆还在午睡,发出均匀的鼾声。
她拿起一根木棍,朝搭在树枝上晾晒的棉被轻轻地敲打着,微尘浮动,随风四散。
她将几床棉被叠放整齐,码在柜子里,又捧出先生的棉袍子。
棉袍子九成新,新里儿,新面儿,新棉花,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缝的。可惜先生只穿了几次,刚到春天便脱下它走了。
2 m" B) o' Q+ H- f6 ~6 d7 v朱安用粗糙的手掌抚平皱褶,发现衣襟很显眼的地方烧了一个小洞,她赶忙拿起针线缝起来。
" e4 k# l4 j, l0 V( m0 {0 } T别看她模样不俊,没文化,可做起针线活来却是十里八村的好手。
当初,媒人就是相中了她的巧手和一对“金莲”,凭着三寸之舌将婆婆游说心动,才嫁进了周氏府内。
+ q3 b$ q. ^/ k) u% t% n, b) ^她咬断手中的棉线,将目光移到自己的小脚上。那双小脚,脚骨蜷曲变形,趾尖形如粽子。这对让人既爱又恨的三寸金莲啊!
9 |; D3 O" ?9 G9 ~' p- k/ Y" C这对曾经在母亲和众人眼中引以为荣的金莲,却是先生最为鄙夷的旧社会,他从未掀起被角看过一眼,更别说碰上一碰。
+ N+ V! u( h3 T* g( U5 v她轻轻地叹息一声,从床下拉出一只木箱,里面藏着几双先生的布鞋,双双簇新。两双单,三双棉,鞋底儿和鞋面都是她一针一线纳出来的,缝起来的。
+ z- C, ?8 D8 m- M/ k6 R* i) q南方的冬天阴冷潮湿,北平的天气多温暖干爽……她向窗外望了望,她决计不离开这里半步,她想不出,走出这个简陋却能遮风避雨的四合院,哪里还有她的栖身之处?
4 I6 `& K1 K3 W她拿起鸡毛掸子,抚去先生书柜和书桌上的灰尘。笔在,墨在,纸在,砚在,书在,书上的方块字方方正正,好端端地躺在纸上,藤椅也在,木板床也在,只是,没有了先生,它们显得空荡寂寥,呆板无趣。夕照的阳光转到先生的书桌前,光影轻轻摇动,朱安恍惚了一下,掐指算算,先生有多久未归了?
起风了,丁香树叶沙沙地摇起,几片黄叶纷飞飘落。墙边有一棵枣树,枝头结满红枣,噼啪的落地几粒。
) B$ s+ |0 R: t% `+ T7 `: U& `朱安掂起小脚,将绳子上晒干的衣衫摘下。忽然,她听到门环叩响,急忙颠着小脚,小跑着去开门。
门前空空荡荡。只有一阵疾风吹过。
她站在门口,手扶门框,踮起小脚向胡同口张望。
2 \7 c7 ?9 t7 b& \风,吹乱了她花白的头发,她肥阔的裤脚鼓胀起来,犹如她满满的心事和漫长的等待。
等风吹来,风吹来的是先生与许广平的绵绵情话。
6 K9 f1 A; N9 r; V5 }等风吹来,风吹来的是后人的声声叹息。
: l* A9 S0 N. G" _……
' b+ R( }& u x; \3 `, c一阵微风吹来,一粒红枣落在那只猫咪的身上。它伸了一个懒腰,眯着金黄色的眼睛。我坐在朱安卧房门前的台阶上,向那只猫招手,它便踩着软软的猫步靠近我,在我腿边蹭来蹭去。
阳光渐渐西斜,先生故居的灰色屋檐上,几根野草抽出了毛茸茸的穗子,微微点头,聊着它们经年不变的话题。
0 H, C6 f5 M; F$ M3 m* M8 z仰视那棵参天的枣树。稠密的枣子将枝条压低、缀弯,可它们仍旧顽强地向着空中,向着四面八方,向着下一个春天生长,向着岁月深处伸展……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全国公安作协会员,黑龙江省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3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发表散文、小说散见《中国文化报》《人民公安报》《广州文艺》《山花》等报刊。出版散文集《等风吹来》。散文作品多次获奖,是第七届冰心散文奖获得者。
% A5 j* O7 b" X天津电视台主任播音员、高级编辑、制片人,其创办的《艺品藏拍》栏目,是天津电视台一档深受广大观众多年来喜爱的优秀电视节目。
高级编辑,第五届全国广播电视“百优理论人才”获得者,中宣部、教育部“千人计划”入选专家。曾受邀在多所高校讲授广播课程多年,出版多本专著、广播专业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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