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3日凌晨,南开中学的罗家林老师逝世,享年81岁。有学长嘱咐我写点纪念文字,我也觉得义不容辞,可构思了好久,只能写出以下的碎片。
B# n9 g ?, `& F) L6 }. M5 A3 ^# m1964年秋,我们这一群十三、四岁的男孩子考入南开中学,当时的初中都是男生班,我们被编入一班。第一次见到罗先生,他确实高大,一米八二的身材,后来我们这一帮学生里没有一个长过他的高度。他的年龄比我们大一倍,二十六、七岁,真的非常帅,肤色较黑,永远保持高平头的发型,根根头发都直立着,到老不变。他很严肃,有不怒自威的气场,还真把我们给镇住了,觉得先生很威严很神秘。
先生教我们数学,他操着天津味的普通话给我们上课,声调不高,语速缓和,最深的印象就是简单明了。当然,数学是枯燥乏味的,后来也很少用得上,我学得也不怎么样。
7 U4 }, T- P: n. F" D1 \其实,罗先生很和蔼,人缘也极好,老师们和高年级的同学都称呼他大罗。班上有几个机灵鬼背后也喊他大罗,觉得特神气,并散布说:知道吗?大罗毕业于河北大学,后来是河北教工队的主力,篮球打得棒,还在读大学的时候,日本早稻田大学来华访问的篮球赛上,大罗一人满场飞,频频得分,对方专人防守都防不住。还有人说:你知道他为嘛篮球打得好吗?他是运动健将,练过三级跳,他的三步上蓝,那才叫绝哪!
1964年“四清”运动后,学校的招生开始讲究家庭出身了,学生的基本构成是三部分:少数的革命干部子弟;少数的资本家、工商业者子弟;大多数同学出身于平民家庭。我们班上有副省长、区委书记的儿子,但遇到罗先生这样的老师,在他眼里大家都是一样的学生,是平等的,不允许谁有特权,也不允许歧视任何一个学生。干部子弟大多住校,罗先生还得管理他们每个月的生活费,防止他们吃了上半个月,下半个月就没得吃了。
罗先生他在表扬人方面很吝啬,从来没见他在大家面前夸过谁,但他也几乎没有在全班批评过谁,哪怕是犯了大错的,他从来不搞一人犯错,全班“吃药”那一套。他不喜欢给别人告状的男孩子,常常到学生家中家访,我们不知道他和家长说过什么,可家长们对这位罗先生很尊敬。后来才悟道,先生是尊重我们每一个学生的。
罗先生不爱听闲话,也不说别人的事情。先生常说的话是:男孩子要像个男孩子的样子,别那么是非。在我以后的几十年里,渐渐明白了这话的含义,做人要包容,要大气,不能鼠肚鸡肠,蝇营狗苟;为人要正直,要公平,不可搬弄是非,贪图私利。“文革”中,我们班没有发生过批斗老师,给老师写大字报的事情,也没有发生太过激烈的行为。这与罗先生的教育和影响是有关系的。
" U5 g0 Z8 ]% u5 S5 d8 }/ x% l1968年2月,我们班上的5个同学应征入伍了,半年多以后,同学们都要离开南开中学了,有去兵团的,有上山下乡的,也有个别留城的。当时,班主任老师在学生的去留问题上还是有一定发言权的。我们班留城有孤儿、特困家庭的同学,因为先生的公正,没听说谁有意见。在动员学生们上山下乡方面。先生的嘴是笨拙的,还是不说什么,但他却执意送学生到插队的村子,看看他们生活的条件,有时还会和学生们住一夜。有同学说,下乡几年,我的父母都没能去看过我们。
. d. F4 o, J1 K8 c/ k先生惦记着他的学生,我们入伍后驻军在浙江,先生借南方出差的机会到部队看望我们南开中学的学生,引起不小的轰动,部队干部和老兵们感慨:到底是南开中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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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开中学
几年以后,我和同学回津探亲,到学校看望罗先生,他正在批评两个犯错的男生,他从来不会疾言厉色,更没有过恶言恶语。见我们来了,很高兴,就把那两个小男生放了,对他们说:这两个学长比你们大不了几岁,都已经是当了好几年的军官了。罗先生感慨的说:什么是名校?一靠校风传统,二靠师资力量,三靠优秀生源。如果能把什么样的生源都教化成才,那才是真正厉害的学校。
1 @" I' k* U6 @+ ]在以后多年的交往中,先生几乎从来不问我们这几十个学生在干什么,当什么官,发什么财。尽管我们中间出了两个将军,一大堆的干部、公务员,还有些国企的老板,教育工作者。当然也有普通的职工。先生都把我们视为他的学生,所以同学之间笃信人不求人一般高,始终保持着纯粹的友谊。
这一切都源于我们有正直的罗先生。
大罗先生是寡言的,与我们从来没有过长篇大论,慷慨陈辞,很少说教,不会絮絮叨叨。他对我们的影响是身教重于言教。如果说我们的父母是我们最初的导师,那么大罗先生就是我们的第二任导师,我们庆幸人生能遇到他。
: j' P. G# J. e* z: [- l罗先生退休后,在南开中学培训部工作到70多岁。他给人的印象是健康的,充满活力的,背不驼,腰不弯。可是我们同学中却有人撒手人寰,因为一位同学的去世,他去家里看过之后,很感慨,心情沉痛,只说了一句话: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好受啊!
去年10月,考虑到先生毕竟是80岁了,不宜太劳累,我们十多个罗先生教过课的,又都当过兵的学生为他祝寿。两位书法家同学为先生书写了两个大大的寿字。同学们把自己的著作送给先生,先生非常高兴,说这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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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由作者提供)
看着80岁的罗先生这么硬朗,学生们很高兴,但也不敢乱和先生喝酒了,有人问:尚能酒否?先生笑答:每天都喝一点。我问先生喝什么酒?先生说:牛栏山二锅头。我说:难得师生同好,这酒学生还是供得起的。回北京后,我就快递过一箱去。今年春节前,我又寄去两箱,先生来电话说:足够了,喝不了这么多,别再寄了!不想,竟成为先生与我的最后一次通话。
后来听说先生肺部出了点问题,在治疗中。我们都相信先生的身体很棒,其实人老了都会有病的,但我们从来没听他和我们抱怨过一句。我们也相信先生的毅力能战胜疾病,我们为老师祈祷健康长寿。但没有想到,先生还是匆匆地走了。
10月4日,阴沉了一整天,晚上8点多,我们班十来个学生赶去“送路”。为老师抬着祭品、花篮等在队伍的最前面。“大了”一声令下,哀乐响起,天空突然下起雨来,而且还很急很大。“大了”长叹一声:“天意啊!”天人同悲,我们在雨中缓缓而行。大约十分钟,来到街口,点燃祭品和花篮时,雨就停了。我们望着火苗,低声地述说着大罗先生与我们的往事……
第二天一早,我们来到殡仪馆向大罗先生作最后的告别。默哀、鞠躬后,绕先生的遗体走过,先生很安详,但明显的瘦了,胡须还挺长,应当是整过容的,不知道为何?难道人死后,胡须还会长吗?站定,还不忍离去,我又向先生行了一个军礼。虽说知天命以后,明白死是一个必然。信有来世的称死为“往生”,我们不信或不知道有没有来世的都说:向死而生。
9 [+ W. G7 i [. x5 Y! E) q# ?& ?9 | w虽说不停对自己说:不哭!不哭!可泪水还是夺眶而出。
. ]! O* U* [% N- y6 `* s& c5 K2 }别了,大罗先生。
戴逵贤,天津市人,高级编辑,纪实文学作家。曾在空军服役多年,转业后在天津广播电视台工作。多年坚持文学创作,著有《最初的导师》、《中日空战记》、《朝鲜上空的中美对决》等。
主创27集电视记录片《人间正道》等。
: N! E5 Q! i' h+ F天津市人,祖籍山西大同,高级记者,资深媒体人。 曾为下乡知青、工人、电台编辑记者。有多篇广播作品获国家级、省级大奖。爱好文学、音乐、朗诵,薇电台“风尚故事”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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