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对父亲的印象是凭空想象的,那想象就如雾中花水中月,遇到风吹草动,稍纵即逝。当年,父亲望着刚出生的我说:俺得不了这个闺女的济。我原以为父亲就这样不哼不哈地走了,家里没有一个男人撑着,还不跟没梁的房一样——坍成一堆烂泥?我心想,你(父亲)说得不了我的济,我还沾不了你的光呢!可蓦然回首,这些年,父亲一直在用他独特的人格魅力恩泽着我,只是肉眼凡胎的我看不到他人站在什么地方而已。
我父亲是离过年还差十七天时“走”的。用我母亲四十年来的话说,父亲是活活气死的。他不忍心自己的女人和儿女们过年吃不上一顿白面饺子、穿不上一身没打补丁的衣服,就去找村会计,想提前支取我家在大队里的二百多块存款。令父亲想不到的是,账上不知啥时候将“存”变为了“借”。胳膊拧不过大腿,鸡蛋碰不过碌碡,父亲要钱不成,反而生了一肚子气,没几天死了。
) p% F" R& X, t; t年的气息越来越浓,母亲擦了擦哭成核桃似的双眼,准备借街坊邻里的喜悦冲淡笼罩在家里的阴霾。眼看阴霾刚有消散的迹象时,随着一声“二哥”,又惹来母亲一天的呜咽。父亲在家排行老二,那些小兄弟都这样称呼他。来人是父亲的朋友,是距离我家有二三十多里地的一个小村子里的。每年,这位叔叔都会来我家拜年。那年也不例外,可那次他吃惊的是,为啥一年不见的“二哥”突然消失了?从那后,我就断断续续见过这位叔叔几次,他不是给即将断炊的一大家子人带来新鲜的玉米面,就是给嘴馋的我和小哥送来做梦都不敢奢望的饼卷肉。
当时我年龄小,根本就没觉得叔叔对我家这么好,其实都是父亲生前种下的。父亲只管播种,从不问收获,是我们坐收了其成。离我家二里地的董叔家,他和婶子也有七八个孩子,日子过的紧紧巴巴,可董叔不忘踏着晨露或顶着烈焰,把一袋袋的谷子和麦子扛到我家,以舒展母亲紧锁的眉头。有一次下大雨,下学的钟声敲响了,同学们看着老天犯愁,距离学校最远的我更是愁上加愁。眼看夜幕降临,可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我看见一个披着塑料布的小女孩子,手里握着一把牛毛黄色的油纸伞向我笑着跑来,她走近我时,我才看清是董叔家的小女儿。
“走吧红姐,去俺家吧,俺爹俺娘都等着你哩!”我含着泪摸了摸小女孩的衣服和头发,都是湿的。
整整三年,我在董叔一家人的呵护下轻松送走了风霜雪雨。那如阳光一样明亮的油纸伞,至今都储存在我的脑海中,让我每次想起心里总是暖暖的。
谁说父亲死了?谁说父亲丢下年幼的我不管了?其实,得到父亲关爱的不止是我,就连父亲去世时都不知道疯跑到哪里去的小哥,也在日后的婚姻大事上受益于父亲的好。增叔是赵村的,是乡政府所在地,离我家大概也就三里地那样。我到目前为止,都不清楚父亲生前到底给增叔叔做了什么,让他把感恩的心送给了我家。增叔家住村口,是去赵村的必经之路。不想麻烦生活并不宽裕的增叔一家,我和小哥去赵村买东西时,就会悄悄的从他家门口溜过去。那一次也不例外,却被增叔逮个正着。叔叔生气地抓住我的车把,泪水在眼眶里晃荡。“是不是嫌叔叔穷,不想跟叔叔亲了?”我和小哥被这久久没有靠近过的爱抚感动得泣不成声。
7 c/ ?( E- W% v增叔问小哥是否定亲,小哥摇头。这怎么能行?二十了,得赶紧着。增叔流露出只有父亲才有的着急。没几天,增叔就给个矮、貌丑的小哥带来位中学老师。日后,看着小哥和嫂子你疼我爱、日子过的殷实,增叔说,即使他死了也放心了。要是袖手旁观,日后怎么去向我父亲交待?
7 L9 l6 ~, X, D, C" ^: M) o今年春节后,小侄说他专门驱车跑到贤塔拜了年。二姐不解,说咱家祖祖辈辈跟那没亲戚,给谁家拜年?我这才想起发生在二十六年前的一件旧事。那是初秋时分,我独自一人由邯郸回老家。一下汽车就遭到乌云的堵截,我加快脚步,可没走出三里地,大雨夹杂着冰雹从天而降,我被困在一个叫贤塔的小村,胆小怯懦的我在雨中犹豫了半天,还是迈进了一户人家。没想到这家的男主人获知我姓韩后,竟然啪嗒啪嗒地落下眼泪,我纳闷半天,心想这人是不是有病?要不就是我长得像他们家的谁?
1 S: _" Y6 i3 y7 v/ n- y, T( h4 s, O. Z( s晚上,这个男主人非叫家人给我煮花生,不等我吃完花生,就又叫家人蒸红薯、煮嫩玉米,那个热情劲这让我十分不安。
\ F; {- d+ _雨还在噼里啪啦地下,我两次趁着去解手的机会开了大门,都被男主人支应孩子把我拽了回去,这就更验证了我闯入“黑店”的猜测。所以整晚上我都没敢合眼。好不容易盼到天亮,我迫不及待地想告别这家人,谁知男主人装了半布袋花生搭在自行车前梁上,骑着自行车碾着泥泞把我送到母亲跟前,他才说出心里的秘密。原来这人也认识父亲。
后来发生的事,是小侄告诉我的。这位叔叔曾在大哥盖房子盖到半截而苦没资金时,把积攒了两年的汗水,递到了大哥手上。
, r7 D( `# f% c7 {& M记得当年我问母亲,为什么父亲的这些朋友都对我家这么好?母亲什么都没说。于是我猜想一定是父亲“予人玫瑰,手留余香”的结果,因此,我像得到父亲真传一样,不惜将钱和物施舍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我一路欢笑一路歌,从落后的乡下向城市海岸靠近,不料我被搁浅在那儿,举步维艰。我不会阳奉阴违,不会投机取巧、不会八面玲珑,所以遭遇了常人没有的遭遇。我想长记性不再受身心之苦,就默默发誓既改变不了环境,索性改变自己。然而,人至中年,也不曾改变从娘胎里携带而来的本性。
5 Y, Q; D. o4 Q% f; m我依旧踏踏实实工作、老老实实做人。母亲却说,你父亲就是这个样子。
韩冬红,笔名空灵,警察。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全国公安作协会员,河北省作协会员,邯郸市作协副主席。著有散文集《会传染的快乐》、《舞者自言》。 该文《父亲的印象》2014年收入《散文中国精粹》。
天津广播电视台主任播音员,天津影视协会理事。曾是天津经济广播巜千家万户》 、《健康之友》 、《津沽大地》等节目主持人。作品多次获得中囯广播协会一二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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