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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梦薇系列散文之二《那年我八岁》 [打印本页]

作者: 心灵的港湾    时间: 2016-11-10 01:30
标题: 梦薇系列散文之二《那年我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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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八岁
作者:梦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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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6年夏天,在我生命的记忆中留下了永远都无法抹去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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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的天津,天气还很闷热。清晨4点刚过,一阵粗暴的砸门声把我们全家从睡梦中惊醒。爸爸妈妈边穿衣服边忙不迭地去开门,还不等我们姐妹几个把衣服穿好,一群穿着绿衣服戴着红袖章手持长木枪的红卫兵已经站满了一屋子。我们吓做了一团,大姐的一只鞋怎么也找不到了,光了一只脚慌忙站到地上,我和四姐在床上缩成了一团,抽泣起来,爸爸妈妈被两个红卫兵翻转着胳膊冲墙押着,他们开始抄家了。所有的东西能砸的全都砸了,包括父亲一直当宝贝的那些清花瓶,一个不剩地全都搬到房子中间用大木枪砸个稀烂,还边砸边高喊口号“把四旧砸个稀巴烂!”,那惊天动地的响声啊惊得我浑身打颤,我偷偷地抽泣不敢出声,从大姐的臂弯里看过去,只见爸爸被押在墙角,妈妈则脸色苍白地闭着眼睛斜崴在墙边,不能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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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砸得差不多了,开始往外搬东西,砸不动的全都搬走了,在爸爸的房间有两只箱子似乎很沉,“拿钥匙打开!”他们高叫着,妈妈慢慢睁开眼睛被推搡着去找钥匙,箱子打开了,里面全是线装书,还有一些字画,一个红卫兵不由分说地抱出一摞扔在地上,“拿出去烧!”话音未落只见爸爸扑过去,想捡起地上的书:“同学们不能烧啊,那都是医书,是祖宗留下的啊!不能烧啊!”不等爸爸话音落地,几支大木枪一齐落下来打在爸爸的头上背上!我们一起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妈妈当场晕了过去。“带走!”说着,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爸妈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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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书终于没能逃过被烧毁的厄运,爸爸也终于没能再反抗,他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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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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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天起我们姐妹便被关在了房间里,失去了自由,我再也没能去上学。屋里四壁空空,我们都蜷缩在水泥地上,心里惦记着爸爸妈妈,终日以泪洗面。爸妈被带走后,每天不停地被拉出去批斗,敲锣打鼓地去游街。在那段日子里,只要一听到敲锣打鼓,我的心就缩成了一团,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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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这样煎熬了多久,终于有一天夜晚母亲被抬回了房间,一个领头的红卫兵高叫着:“老妖婆跳楼对抗革命,这就是下场!”说着把抬着母亲的木板放到地上扬长而去。灯光很昏暗,我看到在地铺上平躺着的母亲青肿的脸,好像已经没有了五官,浑然一片,惨不忍睹。我一下子哭了起来,吓得身子直往后缩,母亲用微弱的声音说:“快把小妹领走,别吓着孩子”说着回过头去。眼泪从母亲那青紫的眼角默默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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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忙把我拉起来说:“别碰了妈妈的胳膊”我这才抬起头仔细看,原来妈妈的左臂还打着石膏,腿上也裹着绷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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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夜晚我做了噩梦,梦见我在黑夜里找不到母亲了,一个人瑟瑟地蜷缩在墙角,房门紧闭,但在我们房间上方的小窗上,却有魔鬼伸进头来,用一个圆形的多爪的大铁钩子伸进来朝我的头钩过来……我尖叫着醒来,浑身湿漉漉的,发起高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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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来,我仍然记得这个梦境,似乎那些年中一直重复做着这个噩梦。我也一直害怕敲锣打鼓的声音,文革之后很多年,甚至现在,只要听到那种声音,心跳就会加剧,很惊慌不安的感觉,很久很久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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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就这么惊一天恐一天地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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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好,妈妈的身体慢慢恢复了,又可以给我们做饭了。表面的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其实爸爸还被关在牛棚,每日每夜在外受着煎熬,家里的日子也很艰难,生活一下子拮据起来。本来妈妈是个精明能干的主妇,原来家里的日子总是有滋有味的,每天的饭菜营养又美味,姐姐们的穿戴也是优雅又精致。可如今停发了父亲的工资,让母亲怎样维持这一日三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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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母亲说:“我去找点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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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那去找呢?”我们差不多是同时望着身体虚弱的母亲。自从文革开始,家被抄了,亲戚朋友哪个还敢与我们有来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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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办法,母亲硬是要去试一试。转天早晨,母亲早早起来,把我叫醒,说要带我到老院那边去串门,我知道那是父亲很多年前在那边开诊所的地方,当年父亲总是救济有困难的街坊,常常免收诊费,也常常允许邻居们赊账。母亲也爱帮助别人,老邻居们都很好,这么多年来都象亲戚一样往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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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差不多是抄家后我第一次在白天和母亲一起出门。母亲领着我,匆匆向公共汽车站走,我的心慌慌地乱跳,还不等我转过神来,一块砖头飞来落到我背上,随后是一阵哄笑和喊叫:“老妖婆出来了!”“狗崽子出来了!”母亲低着头把我揽在怀里更加快了步子。我悄无声地抽泣着……总算逃远了些,上了公车,妈妈这才用手给我抹了抹眼泪,长长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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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到中午时我们才到了老院儿,先是到了我们原来的老房子。这是一个青砖石阶的四合院,很格局。前些年因为我们家搬进了楼房,这所老宅子就闲了下来,邻居孙婶家一直房子不够住,一家六口挤在一间小屋里很多年,母亲就把我们的房子借给她家住,后来住了几年孙婶可能觉得过意不去,就说算是租的吧,她自己说了个价钱,母亲也没反对,就这么每月三块钱,算是租给她家住了。文革一开始,半年多也没收房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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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先是到了孙婶家,只有孙婶一个人在家,见我们母女进来,她似乎很惊讶:“张娘,你怎么……?”母亲明白她意思,一定是看到母亲变化太大了,忙说:“我这样很难看”。我这才仔细抬头看着母亲,原本一头秀发,清秀美丽的母亲,如今看上去实在是太憔悴了,鬓角的头发不知从哪天起已经灰白,眼窝深陷,脸色惨白,一条胳膊在腹前弯曲着,再加上穿了一件破旧的灰布褂子,衬得母亲那张脸更加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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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暄之后,母亲红着脸艰难地开口说要借几块钱,而没好意思说要收欠我们的房租,没想到孙婶很淡也很坚决地说:“张娘,你是知道我们家的情形啊,哪有钱借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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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晌冷在那里。我心里那种滋味啊,至今我还记得,好像我和母亲做了什么羞愧难当的事,恨不得一时钻进地缝里去。我感到母亲领着我的手轻轻地有些颤抖,但很快,母亲站起身:“没关系,孙婶,我们走了……”我们刚走出院子,院门马上被关上了,我听到身后木门闩上门的声音,抬头看母亲,一串清沥的泪珠正从她的面颊缓缓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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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见我忧伤地望着她,急忙抹了抹眼泪对我说:“没事的,咱还可以去李婶家,刘婶家,还有王叔叔家,他们那里都有赊着咱家的诊费呢。咱现在有难处,借几块钱没问题的,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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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记不清那天我们又找了几个婶婶大娘,敲了几家的大门,我只记得母亲再没掉过眼泪,只是一家一家地走,我还记得有的门只开了一条小缝并没有让我们进去,当然我也记得在王伯伯家还给了我两块淡绿色的薄荷糖,记得那凉彻心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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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蒙蒙黑的时候,我和母亲才回到家,这一天我除了王伯伯给的那两块糖,什么也没吃,母亲则真的是滴水未进。同时这一天我们也一无所获,两手空空回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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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姐是个倔强的人,虽然当时也只有十四、五岁,但很有主见的样子,见母亲一筹莫展,她说:“妈,别担心,咱饿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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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傍晚,我和四姐早早吃了点饭,找出两个口罩,她一个,也给我一个戴上,四姐从厨房门后头拿出一个破篮子,里面还有两根铁丝弯成的钩子,见母亲不注意,拉着我便跑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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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下来,街灯很昏暗,我心里不住地打鼓:“姐,咱干什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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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管,到那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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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不远有一片亮灯处,那是副食店前面的空场子,右手边用大棉被盖着的是大白菜垛,姐停下脚步,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也呆呆地站在那:“姐,你想干嘛?”四姐朝那白菜垛努努脸,算是回答了我。我吓得直往后躲:“你想偷白菜吗?”“嘿!你想什么呢!盖着的是白菜,地下的是白菜帮子啊,这是没有人要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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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我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委屈了,呜呜地哭起来,姐过来抱住我,把口罩给我摘下来,替我擦去脸上的泪:“别哭了,冻皴了脸,明天你别来了,我自己来拾……行行,都怪我不好,不该带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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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哪里是怪四姐呢?我是实在不明白,好端端的生活怎么会一下子变成这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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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好,四姐选的时间正是人们在家吃饭的时候,所以并没有太多的人看见我们,一篮子菜帮子、菜叶子很快就拾满了,回家的时候,我们似乎还有了些许的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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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楼门口时碰到了二楼的李婶,我和姐都躲着她,怕她看见我们的样子,李婶却特意迎着我们过来:“姐俩回来了?冷不冷啊?”李婶很关切地问我们,然后拉起我的手把我们带到楼道里,左顾右盼之后塞到姐姐手里五块钱,姐忙说:“李婶,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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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婶说:“快拿着吧,这就是你们家的钱,是李叔叔病时你妈妈给我的。”说着李婶眼圈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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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听到有自行车的声音,李婶忙摆摆手示意我们赶快走,我们没敢再出声赶紧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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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以后,我们不再害怕,每天晚上我和姐姐都出去拾些菜回来,后来我们还到很远的地方,把头蒙起来,混在那些拾荒者中间,寻找烧剩的煤渣,回来取暖。
就这样,我们终于熬过了那个寒冷而残酷的冬天。那一年,我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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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 朗 诵 者
梦 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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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记者,《薇电台:美文美声》创建者,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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