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相声是老北京留下来的,那一口倍儿溜的京腔是标配,就连从加拿大来的老外,碰上相声,也得先把满口洋腔换成京腔。 都说南方人get不了相声的笑点,多半是因为听不懂北京话,但也没挡住德云社一路南下的足迹嘛。 想当初,来自台湾的相声演员刘增锴和德云社师徒三人郭德纲、曹云金、何云伟合说了一段关于“背叛”的相声《八扇屏》,现在看来,令人唏嘘,你们感受下: 相声不就是要大家开心嘛,德云社的师父和徒儿们消消气儿,咱们一起听听台湾相声怎么说吧! 台湾相声,是同样打着京腔,还是一口“嗲嗲”的台湾话?台湾腔的相声会很违和还是更有喜感呢? “相声来自北方,但非要说北京话的话,那在台湾就毁了。”操一口京腔的台湾汉霖民俗说唱团团长王振全认为,任何语言都应该能说相声,闽南语有八音,蕴含高妙,最适合说相声,也应能尝试。 事实上,从自北京来,到流行台湾,相声已成为两岸共同的语言,并不因方言有异而生隔阂。 两个老北京少爷成了台湾相声的先驱 魏龙豪和吴兆南 2002年除夕夜,马年春晚。彼时“吐槽”还不是春晚正确的打开方式,人们刚从小品《卖车》里习得一句“忽悠,接着忽悠”,就眼瞧见观众席里晃荡出一位眼戴墨镜、手提鸟笼的台湾“贝勒爷”来,这便是台湾相声第一次和全国观众见面。 春晚作品《谁怕贝勒爷》,由著名台湾戏剧艺术家赖声川导演,讲的是光绪年间两名相声艺人给贝勒爷说相声的故事,呈现方式似相声又非相声。 主持人倪萍串词,说它是“相声短剧”;年后媒体点评,也说“相声小品”;而全国观众听台湾同胞一口用力过猛的京片子使“贯口活儿”,心里都不免嘀咕一句节目里反复出现的包袱:“什么玩意儿?” 但甭管您喜不喜欢,这就是台湾相声。 “魏龙豪、吴兆南,上台鞠躬!”这是台湾一对老相声搭档的经典开场白。 台湾著名相声艺术团体相声瓦舍“舍长”冯翊纲,这么解释这句开场白: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台湾,电视还不像如今这般普及。人们听收音机,看不见是谁在说相声,于是“前辈”先报姓名,说句“上台鞠躬”,算是对听众有个交待。 冯翊纲所说的“前辈”,即魏龙豪、吴兆南两位先生,大陆出生的“20后”,台湾相声行的名家。 两人年轻时都是老北京的少爷,混迹于热毛巾翻飞的启明茶舍,喝热茶、冒热汗、听热乎相声。 1949年,两人随军来台,硬是靠记忆整理出一套相声作品,开始去台北萤桥的纳凉晚会和各处书场搭档表演。从此票友成专业,既联络了袍泽,也积累了第一批观众,宝岛台湾这才有了相声。 1968年,魏吴搭档在台湾出版第一张相声碟片,后又录制《相声集锦》等专辑,合计收录了250多段传统相声。 转眼到了1982年,中国广播艺术团说唱团首赴香港演出,第六代相声大师侯宝林在列。吴兆南专程来港,提出拜师。拜师仪式由“文”字辈第七代传人马季主持,“明”字辈第八代传人姜昆拍照记录。 姜昆后来评述这段奇缘:“自此,台湾相声有了正宗的传承,台湾相声艺人挺直腰板,走进中国相声族谱大系。”但在冯翊纲看来,吴兆南当时已年近花甲,且名满全岛,拜师侯宝林,“是浪漫,尊重传统之意”。 那是一段伤感的往事 魏吴搭档说相声,初心只为一解乡愁,其中有一个细节:魏先生本名魏苏,魏龙豪是战时失联弟弟的名字。以此为艺名,是为了引起弟弟注意,好来相认。回头再想,收音机、录音带里一句句“魏龙豪上台鞠躬”,是否也是这位手足离散的老北京的一片苦心? 然而,眷村从临时落脚渐成了永久“故乡”,年轻人不再能欣赏遥远的口音絮絮叨叨地抖不声不响的包袱,魏吴二老从大陆借来的相声火种,终于要熄灭了,仅靠散落的录音带勉强维系。 “相声在台湾死得太突然。”赖声川曾感慨道,“1978年,我赴美留学,相声还算普遍;1983年,我回到台湾,到唱片行,连老板都不知道相声是什么了。非常超现实。”这超现实,正是当年传统相声在台湾难以为继的艰难现实。 当年的相声比后来的周杰伦还火 你知道吗,上世纪80年代,台湾相声专辑卖得比你们的爱豆周杰伦16年后的唱片还火! 周杰伦:哼,没我帅! “相声在我们传统民俗当中,是一项非常重要的表演艺术。随着时代的进步,它也慢慢消失了。也没有人给它写祭文。” 1985年3月1日晚7点半,台北南海路一家座位不足百的小剧场,上演了这部台湾相声的“招魂”之作——《那一夜,我们说相声》(以下简称《那一夜》)。 这是赖声川创建表演工作坊的首秀,回放当年的录音,演员李立群、李国修谈起没人给相声写祭文时,现场观众笑成一片,再不是魏吴二老磁带里的“罐头笑声”。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观众几乎是三句一笑,五句一爆,该笑的如期笑了,不该笑的也出乎意料之外地笑了。” 赖声川本想探寻“相声死了”,知识分子“该有的态度”,却意外地让相声起死回生。演出实况专辑畅销百万余张,成为当年的白金唱片。16年后,台湾流行歌手周杰伦经典专辑《范特西》,在台销量也不过40万张。 《那一夜》片段,请感受一下万芳老师的基本功: 《那一夜》剧情本身,即意蕴着相声在台湾的式微和中兴:受邀演出的相声大师莫名爽约,华都西餐厅两名主持人强行救场,冒充大师登台,连说了5段相声,分别讲述了5个发生在不同时空,却又相互牵连的故事,最后回环至西餐厅,观众如梦初醒。 这比美国电影导演昆汀循环章回叙事的《低俗小说》还早了9年,足见其“实验性”与“前卫”特质。 自此,相声在台湾借戏剧的躯壳还魂,化身新生事物“相声剧”。赖声川带领他的表演工作坊再接再厉,不但重排《那一夜》,还陆续推出了《这一夜,谁来说相声》《又一夜,他们说相声》《千禧夜,我们说相声》等相声剧系列作品,将《那一夜》的“IP”挖掘到极致。开头提到的《谁怕贝勒爷》,即节选自《千禧夜,我们说相声》。 相声剧登陆春晚10年后,姜昆在《曲艺》杂志撰文,提及《那一夜》:台湾发生了一件让“相声”两字走进千家万户的事情。在包括姜昆在内的两岸传统相声艺人眼中,相声剧借来“相声”二字,却绝非相声本身。 自成一体的相声剧 “一间瓦舍,到底是相声承载着戏剧,还是戏剧成就了相声?”这是化用相声瓦舍2001年作品《东厂仅一位》的台词。 《那一夜》后,在台湾艺术界,传统相声和相声剧之间,几乎形成了华山派气宗与剑宗一般的对立,而冯翊纲、宋少卿创办的相声瓦舍,便是相声剧创作路线的典型代表。 冯翊纲,高雄人氏,眷村子弟。14岁在同学家翻衣橱,偶得全套7张魏龙豪、吴兆南《相声集锦》,“什么玩意儿啊,两个人哔啵儿哔啵儿地”,就在这好奇和质疑中,对相声的迷恋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冯翊纲考取了台北艺术大学戏剧系,正赶上赖声川“神秘兮兮地”筹办表演工作坊,一来二去混个脸熟,加入进去,至1993年和李立群同台上演新编版《那一夜》,这是后话。 台湾演员李立群 大学三年级,24岁的冯翊纲在街头照例“撂地”说相声,偶遇一“油嘴滑舌的闲人”,一半阿美族血统的宋少卿。第二年,宋少卿考进同校同系,冯翊纲便与之创办了相声瓦舍。 从1997年开始,相声瓦舍沿用《那一夜》“集体即兴”的创作传统,保持着稳定的相声剧产出,《相声说垮鬼子们》《状元模拟考》《谁糊弄我?》……稳稳接住了《那一夜》的衣钵。 集体即兴的创作模式,是相声剧区别于传统相声的重要特点:导演首先提出大纲,要求全体演员结合自身条件,现场即兴表演,并由场外人员记录后,交由导演整理,从而形成二次大纲,进行二次集体即兴创作,如此往复,直到导演和全体演员达成共识,当下固定剧本,不得在公演中即兴增删。 冯翊纲认为,集体即兴创作的相声剧保留了相声的形式,又以其明确的时空设定和核心议题,有别于两个人拌嘴逗乐的传统相声;另一方面,相声剧演员继承了传统相声表演的高度“自觉”,在为“戏中戏”角色代言的同时,置身事外,这又不同于主流戏剧中演员表演时完全的“忘我”。相声剧便是传统相声与主流戏剧的一门“交叉学科”。 《东厂仅一位》剧照 《东厂仅一位》中,宋少卿说,“相声是相声,戏是戏,还是不要搞得太复杂比较好,否则就不算相声了。”冯翊纲答,“只要我认为我在说相声,那么我演的就是相声。像这样,把文艺理论穿插在相声剧作品里,一点都不‘哏儿’”。 从《那一夜》到今天,31年过去了,冯翊纲还在不停阐述相声和戏剧的纠葛,不知是出于艺术科普的使命,还是面对相声传统的乏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