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洛杉矶，由世界华人文化艺术交流中心举办的亚裔美国文学艺术讲坛上，讲演者们依次并排端坐在主席台上。只见一位朴素无华的亚裔中年男士，正彬彬有礼手持话筒，操着流利的英文侃侃而谈，他绘声绘色风趣幽默，时而还夹杂着不太灵光的中文。台下鸦雀无声，听众和文学爱好者们正聚精会神洗耳恭听，不断被他的讲演所打动，掌声笑声将会场推向了高潮。他就是著名华裔美国诗人、小说家、大学英文教授梁志英先生。
梁志英先生祖籍中国广东，同辛亥革命时期“康梁变法”中的风云人物梁启超为同祖同宗。他出生于美国旧金山的唐人街，属于华裔移民第三代。早期祖辈们为寻求生存躲避战乱，背井离乡漂洋过海，輾转夏威夷最终到达美国西海岸。他是在旧金山（圣弗朗西斯科）长大的，从记事时起，耳闻先辈们淘金开矿修建太平洋铁路的艰辛苦难，目睹了美国社会和唐人街的历史变迁。受家庭影响，年少时他学会用地道的广东家乡话同邻里和亲朋好友们交谈，沧桑悲壮厚重积淀的古老历史和灿烂辉煌的中国优良文化传统，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记忆里，他立志要成为一名作家，要把社会生活中所发生的一切告诉这个世界。决心向先辈那样奋笔疾书，唤醒沉睡的雄狮，为民族为祖国摇旗呐喊。时光飞逝，他终于圆了自己的少年梦。先是被旧金山（San Francisco）的州立学院录取，继而又如愿以偿地考取了台湾大学和加州大学（UCLA），并获得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电影学院的戏剧和电影硕士学位。毕业后受聘担任了加州大学（UCLA）英语教授，他选择将欧美文学和亚裔美国文学作为自己的研究课题和主攻方向。在加州大学（UCLA）亚裔美国研究中心权威性的国际学术期刊《美国亚裔》编辑部（Amerasia），他一干就是二十多年，还先后执教于香港大学、美国堪萨斯大学、纽约大学亨特学院和多所院校。在任教期间他创作的一些英文原著诗歌和短篇小说被译成中文分别在台湾和中国大陆出版发行。
在访谈中笔者了解到，梁志英教授不但在教学上孜孜不倦，而且对生活的观察无微不至。他眷恋大自然，热爱生活，同常人一样憧憬美好的未来。他的作品贴近生活接地气，创作的灵感也同样来自于生活，来自对社会的高度责任感，对社会各阶层广泛接触和深入了解。他尤为关注那些鲜活的生长在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这一点，在他的许多作品中都有突出的显现。他的代表诗作《飞蛾诗学》就以纽约快餐店里送外卖的员工为原型，以海外华人真实生活的素材为基调，创造性地将飞蛾、人、神话和移民巧妙地融合交织在一起。他从“在满是弹孔的理发店里理发，到爱情、性欲、艾滋病、种族、阶级、亚裔移民、中国功夫和城市骚乱”写起，淋漓尽致地描述和刻画了社会生活中的善、恶、丑。让这部深沉略带有唱腔般味道且极富感染力的诗篇，经艺术加工并通过创造性的表现形式和多种语言搬上了国际舞台，俨然一首史诗。“一只飞蛾展开它的翅膀飞翔，由东向西。对它而言，地球一直是平的而不是圆的，是一个承载着幸与不幸的狭小的岛屿。”
梁志英的另一篇诗作《别有洞天》，取材于洛杉矶杭廷顿纪念图书馆植物园里来自中国的能工巧匠们兴建中国江南苏州古典式园林“流芳园”的故事。亨利.杭廷顿这位著名的美国铁路大亨于20世纪初在临近洛杉矶的圣玛利诺创建了一座包括日本风情在内的十余座各国不同风格的植物园。随着日渐增多的中国大陆新移民的到来及对中国古老文化艺术的怀念与传承，修建最具代表性的展现中国特色的苏州园林艺术建筑的消息很快在社区引起强烈反响。当地居民和许多海内外侨胞闻讯后奔走相告，慷慨解囊，设计的重任自然地落到苏州园艺古建筑公司的头上。万事俱备，一切准备就续。 一支六十余人的苏州古建筑施工队伍不远万里，远涉重洋进驻了洛杉矶。缘于工作的关系，我和中国派驻洛杉矶援建苏州式古典园林的这些身手不凡的能工巧匠们多有接触，那是笔者最为熟悉且难以忘怀的一段经历。从走出国门的那一天起，工人们便共同租住在离洛杉矶市区较近的一个叫蒙特利公园小城市的林肯旅馆里，这家旅馆的主人是一位美籍华人，里面的陈设多带有浓厚的中国文化元素。走进这家旅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用汉字书写的“欢迎光临”和一些醒目的标语牌牢牢地张贴在墙壁上，服务柜台的上方供奉着关公和弥勒佛像，红灯笼在大堂上空高悬，旅馆里的服务人员和进进出出的游客毫不顾忌地大声讲着中文，客厅沙发边的茶几上也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中文报纸书刊和广告，总之，不出这家旅馆的大门，一切都感觉并不陌生，仿佛是在国内的某个相像熟悉的地方。出了旅馆大门，穿过一条小路，林肯大街的对面就是一个远近闻名的被称作“丁胖子”的小广场，暂且不提这“丁胖子”仨字的来历，这小广场的确给附近的新移民带来许多便利。广场的一侧，几家中式餐馆一字排开，南北风味的各种小吃、佳肴一应俱全，餐馆的另一侧则是一家挨一家的小门脸，理发店、照相馆、古玩店、食杂店、旅行社、中文音像书店、职业介绍所、报摊的牌匾几乎全部都是简繁体中文，甚至专门贩售打往中国电话卡的小店就有四五家之多。华人眼里倍受青睐的99大华和香港两家大型超市的货架上琳琅满目，甚至就连“老干妈”都成了这里的抢手货，难怪在超市里和附近的公共场所很少能听到英文，随处听得到的是地道的南腔北调家乡话，相互交流起来让人似懂非懂，啼笑皆非。这里已经变成了真正意义的中国城。 平日里工匠们都是自己烧饭，隔三差五的还吃点从家乡背来的紥菜泡面打发日子。只有到了休息日这天，他们才能三五成群的走在临近的有些生疏的店铺里买些油盐酱醋、瓜果蔬菜或生活用品之类的东西，这中国城无疑成了他们的最爱。每天，接送工匠们的专车准时出发，日复一日的往返于旅馆和园林建设的工地之间。这些清一色的男子汉们大都来自江南的乡下，连一句英文都不会，很少同外界接触，日久天长不免有些单调乏味。在那些日子里，教会的牧师和教友们也时常为工匠们祈祷并到工地和旅馆看望他们，一边组织大家参观访问，一边进行学习交流。虽说平时寂寞苦涩，但到了薪水发放和外出郊游时，脸上大都挂满了笑容，他们钦点着到手的美金，每天欣赏着的是“别有洞天”的另一个世界。 我清楚的记得，那“最后的晚餐”还是在热情话别归心似箭的登机前分享的。在完工后的庆祝晚宴上，主建筑群后花园宽阔的草坪上，盛开的鲜花散发出沁人的芬芬，一群如花似玉金发碧眼的年青姑娘如天女下凡，她们打扮入时，轻歌曼舞，有说有笑，迷人的脸庞俨如一朵朵争奇斗艳的鲜花撒落在了人群。草坪四周的围桌坐满了宾客，美酒佳肴阵阵飘香。这就是西方人称之为派对的Party告别答谢晚宴。晚宴上虽说没有七碟八碗，不过，场面到是不小。夕阳西下，只见洒满霞光的庭园里分外妖娆。当主持人幽默的话音刚落，四周便响起了欢快的乐曲，歌舞升平，花枝招展。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工匠们一个个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所措，腼腆的就好像未婚待嫁的新媳妇，恨不得天上掉下来一块盖头紧紧罩住自己的脸庞。那斟着红酒的杯子攥在一双双长满老茧有些颤抖的手上，他们试图避开视线，躲在了人群和树丛的后面。此时此刻心不在焉，那一颗颗激动不已的心早已飞到了另一个“别有洞天”的温馨世界——家乡祖国。 园中园里的“流芳园”取自曹植《洛神赋》中的诗句“步蘅薄而流芳“，它依湖而建，亭台楼阁、鸟语花香、草木苍翠，充满了诗情画意，这在梁志英的眼里属于“美国的另一番世界，是完全成形于中国，却槊造了另一个美国”。诗人透过敏锐的观察力、情感和丰富的想像空间，捕捉到了一个个令人遐想的长镜头，将“穿过这扇门便进入这花园”里的“亚罗优斯流下的露水”，巨力般如手臂一样的吊车，雨水湿透了的万片灰色瓦砾，茶亭木桩下探出的梁骨和在酒店咖啡厅里喝着米粥吃着馒头就着咸菜的工匠们刻划的淋漓尽致。在这部作品中，诗人还更进一步将“初来乍到”的工匠描写得惟妙惟肖，只见那“饱经风吹日晒的工匠，黑色的眼睛，黝黑的皮肤，身着蓝灰色的工装，将鼠尾草插进贝壳举向苍穹”，并自言自语道：“我是初来乍到的新客，而你早已在此久居了，如今我们共同分享这片土地，你可知道这园子里住着多少个世界”。作品细腻，有血有肉，充满灵性，作者在结尾处借题发挥，峰回路转，揉景柔情追抚历史，仿佛映入眼帘的是几十名能工巧匠穿越历史时空，去到一个多世纪前的万余名为修筑亨廷顿中太平洋铁路的中国劳工可歌可泣史诗般的历史长卷，那是割舍不去的跨世纪情缘。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梁志英教授的这份情感缘于身体里流淌的是祖辈们的血液.
梁志英是位诗人，也是小说家，他的诗歌集《梦塵》（The Country of Dreams and Dust）曾荣获美国笔会约瑟夫.麦尔斯奖，短篇小说集《鳯眼和其它短篇小说》（Phoenix Eyes and Other Stories）荣获美国图书奖，并被译成中文在台湾出版发行，同时被《洛杉矶时报》评选为2000年最佳小说之一。梁志英在欧美文学领域取得了非凡的成就，纽约、洛杉矶、北京、南京、台湾以及日本的文学讲坛上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和声音。他身体力行，亲自站在国际文学艺术的舞台上，通过英文朗诵来拴释自己作品中的灵魂，在主流文学领域引起极大轰动。他的身影印上了爱伦堡媒体系列之美国作家（Annenburg Media series on American Writer）的媒体，鲍勃.赫尔曼（Bob Holman）和美国公共电视网（PBS）联合制作的五集系列电视节目“诗歌共和国”（The United States of poetry）将梁志英列入美国最有影响力的五十位诗人之一。（轶夫写于洛杉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