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小旅馆 从卖身女到白衣护士（3） 原来，康复医院里有一位中国老太太生病了，不想吃饭，也不懂英文，医生来了也无法与她沟通，小南这个懂中文的护士助理刚好来求职，马上被带去做老太太与医生的翻译。还好，老太太的问题不复杂，小南的翻译帮助了医生和老太太的沟通，医生立刻做出了判断，为老太太开了药方。养老院当即决定录取小南，护士长也决定，让小南做这位华人老太太的白天护理护士。从此，小南结束了在华人区求职需要几种语言，却得不到工作的艰难求职经历，在华人居住很少的 Downtown 开始了她的护理职业。 在养老院，小南体验了助理护士工作的艰辛。她每天需要护理的病人最少的时候是七个，最多的时候是十三个。十三个啊！从早上起床，梳头洗脸换尿片换干净衣服，到推送病人去餐厅等待吃饭，每个病人平均花去十分钟，最后一个病人推进餐厅时，前面的病人已经吃完饭了。偶尔伸出援手帮助小南的其它护士不可能每天都帮助小南，渐渐地，小南体力弱，动作慢就成了护士长呵斥她的缘由。小南每天累得连喘口气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中午饭后，老护士们都躲在空病床的帐幔后休息时，小南还在忙着给尿了床的病人重新换床单和弄脏的睡衣。 小南在工作人员的午餐室里热自己带来的午餐时，曾经把自己便当里的饺子和四川凉面送给一个啧啧称赞好香的黑人护士吃，那位黑人护士因此常常关心小南，她实在看不过去小南的辛苦，就教小南，“你要叉着腰，去质问护士长，为什么分配那么多难办的病人给你。这些重病人以前都是大家平摊的，现在全压在你的头上，你要凶一点，去问，不害怕，我陪着你。不然她们会一直欺负你。”小南这才知道，自己的辛苦是人为的。 实在是累得不行了，小南果真鼓起勇气，去问那位菲律宾裔的护士长 ，为什么别人的重病人不超过五个，她的却每天多过七个，护士长一看小南懂医院的护理规则，支支吾吾的说，是因为有人请假，临时加给大家的，不是只有小南一个人重病人多，那位抱不平的黑人护士马上说，请假的那位护士只留了两个重病人，可是小南却比一般人多出三个重病人，这不公平。菲律宾裔的护士长一看小南不仅有帮手，而且还是这个人高马大，最能干的资深黑人女护士，马上软了下来，说，她会查一下，明天给小南答复。第二天，小南的病人从十三个减少到了七个，重病人也减少了。小南对那位拔刀相助的黑人女护士感激不尽，以前对黑人的偏见顿时改观。 在小南护理的重病人中，有一位因肺脓疡而做了气管切开的姓金的韩国老先生，身体虚弱，胸前铺着一大块纱布，纱布上布满了从切开的气管口喷出来的痰液。小南第一次接手护理这位重病人时，他胸前的痰液已经积累了几层，并且结痂了，在干净的病房里竟然有一只苍蝇在他床边飞来飞去，病房里飘荡着痰液的脓臭味。小南带上口罩用生理盐水反复浸润了几次，才将老先生胸前厚厚的几层纱布揭下来，她又细心将插在老先生脖子前的金属呼吸管清洗干净。金老先生看着小南围着他的床头转来转去寻找最好的角度，既不弄痛了病人，又把沾得紧紧的纱布揭下来，他的眼神透出感激，几次想说话，都只是一股气体带着新的浓痰冲出金属气管口。自从切开气管，他已经无法说话了。小南忙不迭的又换下新的纱布，重新固定金属呼吸管。现在，小南知道了，为什么金老先生的胸前有那么厚的陈旧肮脏的纱布堆积着没有清除。小南想起护理学校教过的课程，凡是肺部疾患的病人，排除肺部和气管里的痰液第一重要，就告诉金老先生，配合她的动作，左右翻身咳痰，小南还用手在他的后背轻轻拍打，帮助痰液排出，这一下，金老先生咳出了许多积蓄在肺部和支气管内的痰液，小南终于可以迅速的清理金老先生胸前的这个烂摊子了。等到一切清理完毕，金老先生示 意小南递过床头小桌子上的小纸簿和圆珠笔，写了一句英文“Are you Chinese?”小南赶紧点点头。金老先生写道，“辛苦你了，姑娘。”是中文字！且笔锋稳重苍劲，带有毛笔字的功力。小南惊喜地问，“您是中国人！”金老先生慢慢摇头，写道，“我是韩国人。”护士长在走廊里呼唤小南，“你照顾的病人需要换尿片了！”小南吩咐金老先生尽量翻身咳出痰液，她会及时来清理，就赶去照顾其它病人了。 从此，小南开始了对这位重病人特殊的照顾。按规定，她只需每天换一次纱布就算完成工作，但是，如果按照以前小南看到的那种敷衍护理，金老先生的病情会很快恶化。小南自己抽时间，每天给金老先生换两次纱布，并且帮助金老先生翻身咳痰。慢慢的，金老先生金属气管排出的痰液颜色慢慢变淡，臭味也减轻，他的脸色开始不那么苍白无力。小南与金老先生之间开始了笔谈，当然，是小南一边做事一边说中文，而金老先生写中文。 原来，这位金老先生年轻时在中国的北京大学读过书，抗日战争时期，金老先生中断学业，参加了中国东北长白山的抗日联军，在著名的抗日将领杨靖宇的手下参战。 小南没想到在美国的一间老人院里遇到了一个抗日老战士，于是好奇的追问，杨靖宇长得什么样儿，还有当时在长白山抗日联军里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女战士，赵一曼，被日本军抓住后，杀害得很残忍，金老先生是否认识？ 金老先生写道，杨靖宇将军是一个非常坚强，非常有魅力的将领，他在东北抗战，为中国的抗日战争贡献了很多力量。可惜他牺牲在一次战斗中。赵一曼，这个名字没有听说过，但是，在那么残酷的战争时期，被日本人抓住，死得都很悲惨。战争是非常残酷的，你死我活啊。金老先生在纸上重重的写下这一行字。 抗战结束以后，金老先生回到了北朝鲜，很快，他又回到了家乡南朝鲜，并且从事外交工作。小南纳闷，在中国读了北京大学，在长白山跟随杨靖宇将军抗战打游击，杨靖宇将军与北朝鲜的金日成是战友也是好朋友，抗战结束后，金老先生 没有到北朝鲜的政府继续任职，却成了南朝鲜的外交官，这个转换小南想不太明白，又不好意思问得太详细。 一天，金老先生的儿子儿媳带着孙子来看望金老先生，小南远远地看到他们与医生交谈。看他们的穿着打扮，确实像外交官，很正式也很时髦，符合当时的时尚潮流。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金老先生的病房，小南刚好为金老先生换完胸前的纱布，金老先生向他的儿子招招手，三个人一起走向小南，深深地向小南一个九十度鞠躬。小南从来没有受过这样隆重的鞠躬道谢仪式，赶紧后退一步，也向他们深深一个鞠躬答谢。原来，他们这次来康复医院，是打算将金老先生转院的，但是，金老先生制止了他们，告诉儿子，现在的小护士很称职。这时，小南才感受到金老先生在儿子一家人面前的威信。 小南体质太弱，长期超负荷工作，终于扛不住，发起低烧来。上午的工作结束后，小南草草吃了午饭，就来到金老先生的病房，躲在老先生的病床帐幔后面，趴在他的床沿边，闭眼休息十分钟。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洒满床畔，覆盖在小南疲惫的后背，温暖着小南瘦弱的身躯。金老先生这时一动不动，静静等着小南休息完，再提醒小南按时醒来去做下午的工作。 看到小南累得东倒西歪的样子，金老先生问小南以前干什么工作。小南说，我在一个杂志社做编辑，金老先生叹了一口气，在小纸簿上写道，“姑娘，你受苦了。”小南在这个到处是呼喊她“快一点，怎么又没有及时换尿片床单”的责备声的环境里，看到这么温暖的一句话，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大粒大粒从捂住脸的手指缝里涌出来。 金老先生写道，“姑娘，别难过，离乡背井来到一个陌生地方，开始都会受一些苦，别泄气，你会好起来的。”小南看完这句话，止不住的眼泪又涌出来。金老先生在“别难过”这三个字的下面重重的画了一道，小南才慢慢止住了流泪，赶去护理其它病人了。 在这间康复医院里，小南觉得最亲的人就是这位不能够说话的金老先生了。不管遇到什么事，小南都会在中午休息时，去到金老先生的病床边坐10分钟，休息一会儿，说说今天遇到的事情。 在走廊的东边，住着一位失去双腿的80岁的约翰，走廊的西边，住着一位坐轮椅的80岁的玛丽。小南同时为他们护理，如果约翰先梳洗完毕，就示意小南用轮椅把他推到饭厅的大门边，然后让小南去帮忙下一个病人。等小南帮助玛丽换洗完毕，化好妆容，用轮椅推送到饭厅大门时，约翰还在门口等待，直到玛丽进入饭厅后，约翰才自己摇着轮椅跟到玛丽的饭桌前，开始吃饭。他们不像其它病人，见面会热情地打招呼，他们只是互相看一眼，然后低头吃饭，有时交谈一句两句话，吃完饭后，他们会双双坐在饭厅大门外，看着走廊里匆匆忙忙来去的护士和其它病人，就像坐在自家的阳台，看窗外熙熙攘攘的街景，偶尔，他们会侧过头来，默契地亲一下对方，象热恋中的年轻人。这时，走廊里的护士们会相互会意地笑笑，也像看街上的一道风景，甜蜜，温馨。小南第一次发现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心中一阵感动，去问那位侠肝义胆的黑人护士，约翰和玛丽是一对恋人吗？黑人护士笑笑说，他们几十年前就是恋人了，后来遇到战争，约翰在战争中失去了双腿，玛丽以为约翰已经战死沙场，嫁了另外的人。几十年过去了，他们老了，病了，却同时来到这间康复医院。除了他们各自的家人，在这间医院，他们是最亲的亲人。有几天，约翰生病了，躺在病床上，不能去饭厅吃饭，玛丽坐立不安，几次自己摇着轮椅到约翰的病室门口“路过”，她没有进去病室问候，只是“路过”几次。约翰从敞开的门口，可以看到玛丽的轮椅经过，只要看到玛丽来过了，约翰就很安详。三天后，约翰的病好了，他不等小南来帮助，自己在床上先挣扎着套上干净的牛仔裤，刮好胡子，等着小南来扶他坐上轮椅。当小南推着也换好新装的，并且被小南精心化过妆的玛丽来到饭厅前门，约翰已经精神焕发地等在门口多时了，他们相视一笑，一前一后摇着轮椅进了饭厅。这一天是约翰和玛丽病后重逢的日子，也是小南来到康复医院最开心的日子。小南兴冲冲的来到金老先生的病室里休息时，把约翰和玛丽的故事讲给金老伯听，老先生露出笑容，写道，你让他们干干净净的见面，他们会从心里感激你的。小南觉得这一天特别开心，久违了的幸福感重新回到心里。 这时，小南才慢慢把注意力转向了她的病人。 开始小南很不理解，都病成这样了，坐着轮椅，还画什么妆呀，可是病人的要求就是护士的责任，老护士们都练就一手飞快化妆的技巧，还教小南，小南才知道，助理护士每一天都要把自己照顾的病人打扮得干净漂亮才算是工作完美。随着小南化妆技术的精进，老护士们看待小南的眼光也开始带着欣赏和称赞。 格蕾丝的精神也好了，每天都笑容满面地等待着门口出现的小南，停止唱歌，专心听从小南的指挥，有时还主动与小南交谈几句，而与人交流，是格蕾丝这个失忆症病人越来越少有的行为，现在，却又有了恢复的征兆，不过就是画一个妆，却给病人带来那么多的心理安抚，小南想想自己的痛苦，觉得快乐其实也很简单，如果总是把自己关在苦水里泡着，每天都是苦日子，如果把自己放飞在蓝天白云间，每天都会看见阳光。在康复医院的半年时间，小南学习英文的方式慢慢改变了，不再向墙上飞镖，而是大声地朗读贴在墙壁上的新单词卡片，反复矫正白天工作时学到的新语句读法。 因为小南的英文能力提高了许多，也积累了不少护士助理的工作经验，半年后，她顺利地在离家近的康复医院找到了工作。 离开这间市中心区康复医院时，小南鼓足勇气向金老先生告别。金老先生平静地点点头，写道“祝贺你，希望你工作愉快，不要太辛苦了。”小南说，“我会找机会来看你，你一定要记得多翻身咳嗽排痰呀。”金老先生挥挥手，让小南放心。两个月后，小南回到康复医院取她补发的加班费，听说金老先生已经被他的儿子转送到其它康复医院。小南心里一直后悔，如果自己早一点来看金老先生，也许会知道这位在她最辛苦最无望的时候给过她鼓励和安慰的老人是否康复了。 现在，小南放弃在医院工作的好薪水，来到我工作的华人保健中心做长白班，是为了攻读更高一级的护士课程。 在工作的断断续续时间里，小南给我讲述完了她十年来的经历。看到她瘦小的身躯，竟然有如此强大的生命力，我为自己当年的担心释怀了。这个因为爱情失意，跑到美国来寻求美梦的女孩子，从滑落到卖笑女的深渊，靠着自己的坚持和恒久的努力，终于昂首走入了令人敬佩的职业护士的行列。
（编辑配图，图片来自P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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