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小旅馆 之一
小南姑娘
我在旅馆工作大约一年了。 一天,住进一位中国来的女客人,听口音是南方人,刚下东航飞机。她身材娇小,穿一件很流行的淺蓝色碎花纱裙,脸上戴一副大墨镜。上街时,打一把花阳伞,在街上娉娉婷婷地走着。洛杉矶号称阳光之都,三百六十天里有三百天阳光灿烂,当地人都坦然地接受阳光的厚爱,从来不用遮阳伞,所以,大街上看到撑着阳伞的漂亮女孩,就知道她是刚从外地来到加州。 第一天,这位女客人高高兴兴的去逛了超市和商场。 第二天,她向我询问什么地方可以买到日常生活用品,大约是因为尊重,她称我为雪莉阿姨。 第三天,她向我打听找工作的事。 三天里,没有一个朋友来看望她,也没有一个电话找她,她的眼神里开始出现落寞和无助。她下楼来到我的柜台,慢慢与我聊天,讲了她的困惑。她姓南,原在南方一家杂志社里当编辑,因为恋爱八年的男友提出要分手,她痛不欲生,跳楼自杀,没有成功,却摔破了头,想来想去只有离开这个伤心地,才能气气那个负心的男朋友。亲友们为她凑了八万元,自觉对不起她的男友也给她了五万元,她满怀希望的飞来了美国。 她说她不怕苦,想在美国留下来,问我美国怎么样?我说美国是个说英语的国家,要在这里谋生,不懂英语很难找到一份好工作。沒有合法居留身份,更难有机会。她说自己买了一个英文字典,可以自学英语,她认为在美国这样的环境里,学英语应该容易些。可是言谈中我发现她连“Made
in China”(中国制造)都听不懂。不懂英文,没有亲戚朋友帮忙打点,没有强壮的体力,怎么找工作,怎么面对严酷的现实,我有点为她着急。 我问,你有什么特长?我想知道她适合找什么样的工作。 我喜欢音乐和读书。 糟了,这个女孩还不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样的困难。 你会做菜吗?不会。 带孩子呢?没带过。 不要紧,我刚来的时候也不会,做做就会了。 我安慰她。 我就是身体不太好,常常失眠。女孩很诚实地向我诉说自己身体的不适。 干干体力活,失眠就会好的,别怕,你还年轻。我鼓励她。 小南开始每天按照报纸上的广告,到职业介绍所找工作,但每次都很沮丧地回来。 一周很快过去,小南的租房期快到了,但工作仍无着落。她长得太娇小文弱,雇主都担心她的身体有病。她却毫无防备地告诉别人,自己身体不好,常会失眠。这样一来,她总是失去很多机会,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一天有朋友来电话,说一位四川籍的衣厂老板想找个会做川菜的保姆,这家衣厂就在旅馆附近,我赶紧安排小南去找老板娘面谈。 临行前,我千叮咛万嘱咐,小南,你一定要说自己会做川菜,你是四川人嘛。千万别说自己身体不好,个子小是因为父母遗传。等熟悉点了,有了钱,你就去成人学校学英文,奋斗几年,英语好了,买辆车,就可以找个好点的工作。慢慢地会熬出头的。 小南去了衣厂,半个钟头就回来了,说老板娘叫她在厂里先干一周的活,每小时只给三元美金,太欺负人了,她不想干。我心里大呼,糟了,这姑娘还不知道这也许是老板娘想试一试看,她是否干活麻利,是否能吃苦,而且这里培训的工资就是这么点儿,老板娘的工厂因为地处山谷大道,交通方便,新来美国的人就近去求职的很多,能给培训的机会可能还是看在小南是四川老乡的份上,只要表现勤快利落,就有留用的机会,还犹豫什么呢?我催促她快回去告诉老板娘,说愿意做这份工作。我也急忙打电话过去,说这姑娘如何会做川菜,特别爱干净,又勤快,如果合适,将来可以留下做家庭工,你不是到处在找会做川菜的家庭工吗。老板娘说好,明天就开始上班试工。 第二天小南去上班,下午下班回来,告诉我说工厂灰尘太多,气味太重,受不了。第三天,小南说工头欺负人,尽让她干重活脏活,不想干了。可是,这时的她已经不能继续负担旅馆的住宿费了。 小南告诉我,她出国是找中介办的,因为她不懂英文,走留学这条路不可能,做访问学者,她级别不够,也不行,工作外派,更轮不到她,探亲,她没有海外关系,所以她只能找掮客办理出国手续。当时的行情,办一个人到美国来至少十万到十二万人民币。等她飞到美国后,口袋里已是所剩无几了。在国内时,听别人说,在美国,随便找一个工作都能每月挣三千,相当于人民币两万多,来到美国后,才知道就是找保姆的工作也不过一千美金。三千美金肯定是被人讹传了,拼命挣下一千美金,折和成人民币比一万还差很多。小南说到这里,眉头拧成一团,双手轻轻的拍打着柜台面。 我在小旅馆工作了这一段时间,看过了不少像她一样盲目出国的人,可是,像小南这样既不了解美国,也没有强壮的身体,特殊的技能,就一头栽进来的人,还不是很多。 我赶快找了一家靠近衣厂的家庭旅馆,给她订了床位,然后叫那家旅馆的老板娘来接她过去。临走,我对小南说,再坚持几天,等正式上班了,挣到了日常生活费,再找附近的成人学校去学英文,你年轻,学习很快的。 小南眼含泪水离开了小旅馆。 隔了一天,小南来了,告诉我,她又重新找工作了,衣厂太累,实在难以坚持。看着她瘦瘦的小脸,我趁着空闲时间,往几家职业介绍所打电话,给她报名,约面谈时间。 接下来一周,小南没有露面,只打来一个电话,说到别人家里看孩子去了。三个孩子,最小的不满周岁。我想,小南又要吃苦了。果然,不到半个月辞工了,她说三个孩子吵得她头都大了,完全无法休息,只好辞工,现在找到照顾两个孩子的工作,生活应该有规律些了。 一个月后,小南上工经过我的旅馆,进门来看我。她的眼睛已失去了刚下飞机时的光彩。她说照顾小孩子的工作太需要责任心了,时间长了她实在受不了,听说外州的工资高,工作机会多些,她准备到外州去。 雪莉阿姨,你说美国好吗?在国内时不知有这么难!小南悲哀地问我。 美国是个很好的地方啊,只要努力,还是可以熬出头的。 我借了那么多的钱,如果不挣钱还给家里人,怎么有脸回去啊,十多万呢!說著她低下了頭。她的睫毛長長的,皮膚白白的,瘦瘦的小臉上五官精致可爱,給人的感覺是個未經世事的單純女学生。 小南,你為了氣氣那個負心的男朋友,把自己流放到美國來,真是難為你了。咬咬牙,掙點錢,把債還了,然後到美國的幾個旅遊勝地玩玩,只當是出來換換空氣,再回中國,仍然干你的文字工作,你有学历,有经验,還是有好前途的! 小南轻轻地點點頭:唉,都說美國是天堂,沒想到真實的美國卻是這樣。 门外驕陽似火,从門口涌進一股股熱浪,因为怕把客人關在門外,所以不管熱夏寒冬,我們這辦公室的門永遠是敞開著的。 我倒了一杯冰水給小南。小南抿了一口凉凉的冰水,望着门外骄阳烤白的水门汀半晌,眼圈泛起一层泪光,转头对我說,雪丽 莉阿姨,我在這裡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你就是我的朋友,有什麽事情我就來找你,好嗎? 面对小南这个小女生,我隐隐为她担心,不知该怎样才能够帮到她:“小南,有事儘管來找我,到外州后給我打電話,不要灰心,既然來了,總要慢慢適應,有一個過程的。”。 小南郁郁寡欢地走了,以後很久都沒有她的消息,我以為她已去了外州。三個月后的一天,她曾經住過的那個家庭旅館的老闆娘,開車來我這裡接送客人,我問起小南,老闆娘翻著眼睛望天想了想,說,噢!那個小女生啊?戴上BP機,走啦! 我問,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聽傳呼了嘛! 傳呼小姐? 我睁大眼看着老闆娘,老闆娘模棱两可的摇摇头,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一踩油門走了。 我楞在那裡半餉说不出话来,抬頭看看門外的驕陽,一片炫目的白光,挾著滾滾熱浪向有冷氣的辦公室撲來。我走上前去,碰的一聲關上了門,不知怎的,一串眼淚扑簌簌落在衣衫上。 难道这个懷揣著美国夢來到阳光灿烂的洛杉矶,還沒有跨進主流社區的女孩,竟這么快就在華人社區里陷落了?希望她不是真的当了传呼女郎,只是去了远方的外州,找到了合适她的工作。 (编辑配图,图片来自Pin专题) |
如烟: 能够遇到你,一踏上美国给她热心的帮助和指点,应该是她的好运气,但是没有听你的……惋惜……
北美生活网: 给博主献花~有您这样的心态,积极/应变,在我看,应该是所有移民的从踏上这片陌生土地到游刃有余的最好的导引....待看到最后,倒吸了口凉气。大多时候,忍一忍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