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要再爱我（2）

他们是三月底落地A城的。林朗本来打算先找个家庭旅馆过渡一下，也在网上联系好了，但是艾梨的爸爸非要帮忙，给一个在北京工作的老同学打了电话。不知道那位老同学又拐了几个弯，找到了一个叫常峰的认识人，帮他们联系了接机的车子，还帮他们租了房子。

到的时候是下午，接机的人把他们拉到家的时候，常峰已经等在那里了。房子看起来很老，是两家连在一起的平房，地下室也有人住，所以算起来，一共四家。房子面对A城的一条主要街道，出门就是公交车，交通便利。房子的前面有白色栅栏围起来的院子，后面可以停车。据常峰介绍，房东是早期移民出来的香港人，有二十多套房子，人很好，还会讲国语。常峰已经替他们交了房子的押金，钥匙也拿到手了，明天房东会过来和他们签租约。

常峰把一张纸给了他们，上面是手写的信息和电话号码。比如去哪里测试英语，哪里办医疗卡，哪个地方给孩子联系学校，哪里买东西等等。然后，他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说有事联系，就开车走了。接下来的两个月，林朗和艾梨陆陆续续的把落地该办的各种事情也办得差不多了，并且还都找到了工。

他们来的时候，正好有大批人涌进A城。因为这里的经济形势一路攀升，有很多就业的机会。除了移民，还有来自外省的居民。艾梨在一家沃尔玛找到了收银员的工作，林朗在一家通讯服务公司做起了包装工。就是把手机和手机配件装进盒子里，然后打包上架。工作都很简单，工资也不高，但是在找到专业工作之前，有份工做，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林朗最喜欢的，是他终于不用再出差了。结婚这么多年，女儿都六岁了，第一次有了安定下来的感觉。接下来，他就要好好努力，争取早日找到专业工作。然后，就可以买房子定居下来了。虽然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但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感觉，让林朗感到满足。

然而这一切都被舒月的一封email突然的打破了。林朗感觉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不过他还是要感谢舒月，如果不是她告诉了他，他还蒙在鼓里，傻乎乎的做一个背叛了他的女人的丈夫。

艾梨承认了之后，林朗忍着怒气，冲出了家门。如果还呆在家里，他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可能会大发雷霆。也可能一个巴掌扇过去。但是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发脾气，而是冷静下来，理清思绪。

出了家门往南走两条街，就是一个挺大的公园。A城的气温和国内他们住了十二年的那座北方城市H市差不多，已经五月底了，草和树木才算彻底变绿。林朗并无目的，走着走着就来到了那个公园。因为是上午，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公园里空无一人。

林朗的心里，除了和公园一样空落落的，还很冷，很沉。心跳仿佛夹杂在呼吸中，一下一下的往下沉。其实他是早就有察觉的，但是他不愿怀疑自己的妻子，也一直不肯相信艾梨会背叛他。他是经常出差，可是他每次回来，艾梨都高兴得不得了，给他准备好些好吃的东西，下了班之后就像个跟屁虫一样，他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等他再出差的时候，又恋恋不舍地送他出门，叮嘱他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他熟悉艾梨的身体，哪里有个痦子，哪里有道小伤疤，他都知道。他触摸到她身体的每个部位，她是什么样的反应，他也清清楚楚。艾梨的变化，就是从那些反应开始。突然有一天，她的反应超过了她以前通常有的。他们亲热的时候，她闭着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或者在想像什么，反应热烈，但是林朗有种陌生的感觉。他能感觉到，她想的不是他。可是转念一想，艾梨这么温柔体贴，比上大学的时候脾气还好，怎么可能做对不起他的事？心里的那一点点疑问，也就被赶走了。

舒月是林朗的同事，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巧的是舒月的妈妈，和艾梨在同一个单位做财会。出国之前，舒月就半开玩笑地暗示过他：“林哥，要是哪天需要揍人，吱一声，我帮你找人啊。”

林朗当时听了一笑：“你这丫头，好好的揍什么人啊？姑娘家家的竟然有暴力倾向，以后谁敢娶你啊？”

舒月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和单位的同事都喜欢称兄道弟。但是对林朗，除了林哥林哥的叫得亲热，还有一份爱慕之情。舒月自己从来没明说，但是每个人都看得出来。林朗是当事人，更是心里清楚，表面上装糊涂。话里话外的，还不时的点点她，让她赶紧找人结婚，别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

除了要帮忙揍人，舒月还好几次欲言又止的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例如：“林哥，嫂子真有那么好吗？“，”林哥，你非得出国吗？好多人可是出了国就离婚了，你不会也那样吧？“

林朗只当这些话是小姑娘因为喜欢自己而嫉妒艾梨，就没往别的地方想。出来之后，舒月和他通过email联系。昨天，她终于忍不住告诉了他。林朗看了那封邮件，当时就懵了，随后一股怒气从心里往上升，到了嗓子眼，卡在了那里。果然老婆出轨，老公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虽然愤怒和羞耻占据了头脑，但是怕吓着女儿，他忍着没有马上责问艾梨。曾经感觉过的艾梨的那些异常的反应，和舒月说过的那些话，一下子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还好今天他轮休，有时间想清楚接下来怎么办。遇到这种事，也无非两个选择，离和不离。这种事他小的时候就见过，俗称搞破鞋。在他们那个县城里，就有男人因此把老婆打得满街跑，也有泼辣的婆娘把老公偷情的对象打得头破血流。他高中的一个女同学听到别人说“破鞋“就变脸，因为她的妈妈婚内出轨，被人骂过破鞋。事情败露后离了的有，不离的也有。离了以后再复合的有，不离但是每天恶语相向拳脚相加的也有。还有一桩，因为发生在林朗的邻居家，他记忆格外深刻。女人出轨，男人愤而离家出走，自己去了乡下，把三个孩子和他的老娘留给了女人。男人的老娘因为儿子不肯回家，每天对儿媳妇骂骂咧咧。最后，女人抑郁成病，四十几岁，就死掉了。

林朗从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首先感到的是耻辱。对一个爷们来说，老婆和人偷情，绝对是奇耻大辱。舒月知道了，别人肯定也知道。林朗仿佛看见了原来那些同事嘲笑他的面孔。可是艾梨已经亲口承认了，即使他没想过，即使被人嘲笑，他知道这是个他必须接受的事实。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是艾梨不爱他了吗？艾梨为什么不再爱他？是因为他经常不在家，冷落了她吗？可是他在外面辛辛苦苦，不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让她过得更好一点吗？她怎么可以背地里和别人睡，表面上又装作对他那么好？她真的还是当初那个让他一见钟情的艾梨吗？

林朗像一头困兽，在公园里转圈。转累了在长椅上坐一会，起来又转。小时候他遇到什么事犹豫不决的时候，爸爸总是告诉他：该干啥干啥，老爷们家家的，别磨叽。慢慢的他也养成了雷厉风行的性格。然而今天，他的头脑似乎很乱，人在转圈，头脑也在转圈。取舍之间，原谅和不原谅之间，爱与恨之间，也并非嘴里说一下那么容易。

不知道转了多久，他终于做了决定：他要离婚。他不能原谅艾梨。她对他除了背叛，还有欺骗。想到她和别人睡，他觉得脑袋要炸裂。想到她骗他这么久，他恨到牙痒。她背叛的不仅是他的身体，还有他们的爱情。这样的女人，他不想要了。即使要把他们之间那些美好的回忆从心里连根拔掉，即使两个人都会疼，他也要拔了。

林朗做了决定，就回了家。艾梨却不在家。这才想起她今天是中午到晚上的班，一定去上班了。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一转，就转了好几个小时。饭桌上有艾梨做好的饭，还有一张纸条：我错了，求你原谅我。

不原谅。不原谅。林朗饭也没吃，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也就是一些衣物，很快就收拾好了。突然想起没地方可去，于是赶快上网找住的地方。华人网站上有不少出租房间的，林朗打了几个电话，其中的一个告诉他随时可以来看。林朗查了一下地址，离现在住的地方不远，就马上出门去看。一个小时后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把那个房间定了下来，钥匙都拿到手了。但是今天晚上还不能入住，明天，就可以搬进去了。

丫丫每天做校车去上学。早上，林朗会把她送到离家只有一个街区远的等校车的地方，看她上了校车才离开。下午下了校车，就让她自己走回来。林朗和艾梨打工的时间大多数是错开的，只是偶尔，丫丫需要自己在家呆上两三个小时。好在她从小就乖巧懂事，一个人在家看看电视做做手工，不怎么用大人操心。

林朗等到女儿回家，陪她玩了一会儿，给她热了晚饭吃了，又看着她自己画画儿。想到自己就要离开这个家，离开女儿，免不了的心里难过。丫丫看到林朗收拾好的大箱子，问为什么，林朗说要出门一阵。丫丫已经习惯了林朗成天不在家，也没再多问。

艾梨回来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多。丫丫已经上床睡觉。林朗让她睡在了他和艾梨的大床上，他准备在她的小床上睡一宿，明天一早就走人。

艾梨进门的时候和每天不一样，轻手轻脚的，像怕吓着谁似的。看见了林朗的大箱子，就问：“你要去哪儿？”

林朗坐在饭厅的椅子上，头都没抬，说：“搬出去，离婚。”

艾梨愣呆呆地站了半天，终于低声说：“我错了，你原谅我一次，行吗？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

林朗没理她的茬，自顾自地说：“账户里的钱我拿两千，剩下的全归你。孩子你照顾着方便，也留给你，我会回来看她。我明天就搬走，房子已经找好了。离婚文件我会办理，你等着判决就行了。有事打我手机。”

艾梨也坐到了椅子上，和林朗面对面：“求求你，不要这样，行吗？是我对不起你，你打我一顿都行，求你不要走。我......我真的不爱他，我不能没有你，你原谅我一次，行吗？求你了。”

林朗还是头一次听到艾梨如此低声下气地求他。以前两个人拌嘴，她主动示好，也只是用恨恨的口气说：“差不多就行了吧，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道让着女人，哼。”然后拉拉他的胳膊，或者故意撞他一下，他也就顺着台阶下了。

那种亲密感在林朗知道了艾梨的背叛之后，一下子消失了。艾梨似乎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伸出了手，想去握林朗放在饭桌上的手，然而在碰到之前，又缩了回去。林朗的脸上冷冷的写着拒绝这两个字。他也一直没有看艾梨。过了一会儿，林朗听到了艾梨抽泣的声音。

林朗说：“不用求，也不用哭。离了我你一样会过得好。我以前出差的时候，你不是过的很好吗？倒是我，出门在外，还惦记着家里，真是自作多情了。”

艾梨仍然哭着，说：“对不起，是我的错。......原谅我一次都不行吗？......如果你犯了错，我一定会原谅你的......。

林朗说：”你以为我没有犯错的机会吗？我要是想和别人睡，早就睡了。“

艾梨把头趴在了桌子上，由啜泣变成了小声哭泣。

林朗站起身来：”就这样吧。你也给自己留点面子。都是成年人，既然做了，就得承担后果。......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你放心，有事的时候我不会不管。......你以后也照顾好自己。......我明天早上就走。”

林朗走进了女儿的卧室，关上了房门。仍然能听到艾梨断断续续哭泣的声音。林朗告诉自己，不能被她搅扰了心神。换作以前，即使是无理取闹，他也一定会哄哄她，至少也会坐在那里陪陪她。现在，他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回头了。不是所有的背叛都可以被原谅。这种故意的背叛，隐瞒了这么久的背叛，在他们曾经那么相爱的情况下发生的背叛，更不可原谅。

一夜无眠。林朗听到艾梨洗漱的声音，上床的声音，上床之前在他的门口站了半天的声音，轻轻敲门但是他没有搭理的声音。再后来，就是时钟滴答的声音，他的脑海里过去和现在打架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的汽车驶过的声音。那些声音在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那些清晰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刀，把他之前的人生，和艾梨一下一下的分割开。她是他三十岁的人生中，唯一爱过的女人。这份爱到了现在，已经无路可走。想到艾梨，想到就此放弃她，林朗辗转反侧，爱恨交加。

编辑配图， 图片来自Pin专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