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岁月：梦薇《兰姐》朗诵 孟萱

那是一个秋风萧瑟的清晨。天刚蒙蒙亮，兰姐就上路了。

雾蒙蒙的晨霭里，我望着兰姐瘦弱的背影一点点远去，消失在长长的巷子尽头，我悄悄地落泪，想着每天再不能见到兰姐了，心里一下一下地疼。

那一年，兰姐16岁，初中还没有毕业，作为知青，到河北省插队。那时，我还在上高小，兰姐是我挨肩的姐姐，从小我和兰姐几乎没分开过一天。

兰姐走后，我常常梦见她。

转年的暑假，刚一放假，我就迫不及待地到农村去看望兰姐。

那天，天下着小雨，黄昏时分，长途汽车就忽然停在了路边，我迷迷糊糊地下了车，空旷的田野上，一个被风雨裹挟着的身影孤零零地呈现在我面前，那是兰姐！我的眼眶一下子湿了！兰姐的样子让我心酸，仅仅一年多的时间，那个活泼美丽，白皙精致的兰姐哪里去了？

兰姐

眼前的兰姐，一条深蓝色的大裤子挽着裤脚，军绿色的大球鞋咧着口子，一件碎花的粗布褂子又肥又大，本来一头又黑又长的秀发胡乱拢在脑后，被雨打过的刘海儿乱蓬蓬的湿贴在脑门上，皮肤黑黑的，人看上去更加的瘦小憔悴，“姐......”不知怎么，一声“姐”还没叫出声，我的眼泪便止不住流下来，我哽咽着不知说什么好，兰姐忙把我揽在怀里：“走，傻丫头，姐挺好的！咱得快走，天快黑了，咱还要赶12里路呢！”

当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兰姐住处的时候，天已黑透了。

这是一个破旧的农家院落，三间土坯房就是兰姐和房东的家。

兰姐一进门，顾不得把湿衣服换下来，忙抱来柴草烧火做饭。我走进里屋，房间的一大半是一个大土炕，黄色的土墙上，用泛了黄的旧报纸贴了一圈墙围子，一张小木桌放在土炕中间，一堆书本堆在墙角......

一通烟熏火燎之后，兰姐面露难色地端上来一盘黑乎乎的小饼子：“高粱面的饼子，你吃不惯吧？”我望着兰姐那一脸的难色，忙说：“没事！姐，我还没吃过高粱饼子呢！我想尝尝呢！”

这一晚，我和兰姐的晚餐就是高粱饼子和疙瘩头咸菜，还有蒸饼子时篦子下面的锅底水。兰姐很兴奋，不停地给我讲村里的事，直到深夜。最后，说好明天我和兰姐一起下地干活，才算安心睡去。

第二天一早，我匆匆喝了一碗玉米粥，和兰姐下地了。太阳还没出来，路很远，我边走边不停地抹汗，气喘吁吁地紧跟着兰姐。      

我们终于走到了干活的田间，一片绿油油的麦地，一眼望不到边，姐说今天的活儿是浇麦子，打泼淘，不一会儿，队长洪钟大叔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位和兰姐年龄相仿的姑娘，队长对姐说：＂今天秀莲跟你打泼淘！＂说着把一个两边带着绳子的柳条筐扔给了兰姐。姐忙答应着捡起两根绳索，秀莲冲姐笑笑捡起另外两根绳索，和姐一起像荡秋千似的荡起那柳筐，用筐做水舀子舀那脚下浅浅水洼里的水，然后泼到对面的麦田里，就这样低头舀水，抬头泼水，不停地重复着，把水浇到麦地里。这就是打泼淘了。

看着兰姐一起一伏的姿态我想起小时候兰姐跳舞的样子，那时的兰姐喜欢跳芭蕾，还专门到舞蹈班学过。兰姐跳舞时穿上洁白的舞裙那叫一个漂亮！而眼前的兰姐正吃力地打着泼淘，难以承受的重负扯得她的脸似乎变了型，让我不忍直视。突然，＂哎哟！＂一个趔趄，兰姐仰面朝天摔了个大跟头！那一身泥泥水水啊，把兰姐整个变成了一个泥人！我惊呆了！＂姐！＂兰姐忙往起爬，一只手还扽着那根泼淘绳子：＂没事！我没事！＂我看见兰姐的脸上湿乎乎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泥水。

秀莲说：＂太累了，兰姐，明天让我舅给咱换个活儿！＂

我这才知道，原来，队长是秀莲的舅舅啊！

终于熬到了太阳落山，疲惫不堪的兰姐浑身上下汗水加泥水已经浑然一片了！队长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先是朝麦地里瞅了一眼，然后满脸怒气地冲到兰姐身边，一把抢过兰姐手中的泼淘摔到地上：＂这叫干活吗？！＂他的动作过猛，胳膊肘一带就把兰姐重重地摔倒在地，我吓坏了，秀莲忙上前扶起兰姐：＂舅！你轻点！＂

＂明天你别来了！挖沟去！＂队长对姐扔下这句，愤愤而去！

回家的路上，我看见姐在默默流泪，我说：＂姐，明天挖沟去了，不干这个了……＂我不知该怎样安慰姐姐。我并不懂得＂挖沟去＂是对兰姐的惩罚，那是最累的活儿了！

兰姐忙抹抹眼泪对我说＂没事，其实，队长本来是照顾我的，是我没干好！队长还答应我明年开春和秀莲一起报考工农兵学员上大学呢！＂

说到这，兰姐的脸上泛起了红润。

暑假很快过去，我依依不舍地告别兰姐回家。路上兰姐把一条她自己绣的手绢送给我，那瘦弱的身影一直在车窗外久久不肯离去……

那个春节，兰姐没有回家，来信说是队里已经选送了秀莲和兰姐作为工农兵学员报考医学院，兰姐要抓紧时间复习功课，还要帮助秀莲复习功课。看得

初春，我接到了兰姐的信：＂我考得成绩不错！等待我的好消息吧！不过，可能秀莲没考好，出来考场她哭了……＂

我回信说：＂姐，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帮她了。＂

我们兴奋不已地期待着。

然而，我们并没有等来兰姐的好消息，医学院的通知书来了，结果是：秀莲录取了，兰姐落榜了。

那段时间很少接到兰姐的信，直到冬闲时兰姐回家，我才见到兰姐。我以为落榜的事会让兰姐很消沉，没想到，见到兰姐我才发现，她好像并不怎么介意，所以我们也都不提起这事。

回家这段时间，兰姐很不安，说本来冬闲时可以在绣花组帮忙，还能挣点公分的，这样在家里待着只能吃闲饭，想找点活儿干。

果然，兰姐就真的找到了一家帮忙带孩子的活儿。

兰姐一走就是一个多月，马上就要年三十了，也没有兰姐的消息，那天吃了中饭，我拿着兰姐留给我的地址，去找兰姐。

到了地方，发现是一座老洋楼，可能是中午的缘故，很安静。我推开厚重的有些破旧的大门，楼道里很暗，右手边有一扇带玻璃花窗的门，我敲门，很快，门轻轻开了。呀！是兰姐！＂姐！＂我兴奋地喊。兰姐把食指放到嘴上，示意我安静。我们进了房间，我才发现两个小孩子睡得正香，一个4.5岁，一个2.3岁。两个男孩儿。桌子上正堆着摘着半截的菜叶子。我环顾四周，发现屋里只有一张大床，一个婴儿床，一张圆桌子，一个写字台，几把椅子。我好奇地问：＂姐，你的房间呢？＂兰姐支支吾吾的说：＂这两个孩子挺可爱的，就是有点淘气，他们不睡觉我做不了饭……＂

我又问：＂姐，我问你的房间在哪？＂

姐看了一眼床对面的那扇门：＂在那……＂

我走过去，兰姐忙起身拦住我：＂没收拾呢，你别去……＂

我看出兰姐是在说谎，跨前一步推开那扇门，我惊呆了！原来这是一个废弃的洗手间！很窄很暗，一个小小的方块窗，高高的投进来一点点昏暗的光，屋里阴冷潮湿。两块木板搭在乌黑泛黄的浴缸上，上面铺了一个薄薄的褥子，那就是兰姐的床，洗手盆里铺了一张报纸，里面是兰姐放的衣服。马桶上垫了一件破棉袄，我想，那就是兰姐的椅子吧。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兰姐边推我出去边嘟囔：＂我说不让你来吧……＂

我抹了抹眼泪说：＂姐！跟我回家！＂

其实，兰姐眼圈也湿了，她替我擦擦眼泪说：＂我怎么也得干到年底发了工钱再走啊！＂

我只好依着兰姐，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回家。临走时，兰姐千叮咛万嘱咐：＂到家千万别跟妈说啊！＂

就这样，春节一过，兰姐又回到了村里。一干又是一年！一年又一年，兰姐从4分工干到了6分工，8分工，终于能挣上一年的口粮了。

后来，兰姐被选调离开了农村。做过工，教过书，当过文员。直到退休也没能回津。但这么多年，无论干什么，无论人在哪里，兰姐都说好，在她柔弱的外表下总有一股劲儿让我震撼！

兰姐退休那年，春节前夕，她来津探亲，兰姐腰不舒服，我正好感冒要去医院取点药，顺便带兰姐去医院看看，挂了号，等待叫号时，兰姐不住地说：＂哎呀，现在医院这么漂亮啊！医生职业多么好啊！＂我知道兰姐心里的痛。还没想好怎么接这话茬，护士就叫到兰姐了。我们忙起身进到诊室。接诊的是一位花白头发的女医生，兰姐坐到医生面前的小凳子上，女医生拿过病历本，还没问诊，突然站起身，惊讶地说：＂你是兰姐？！＂

兰姐这才看清医生的样子，也不由得站起来：＂你是秀莲？！＂还不等我们缓过神来，医生扑通一声跪到兰姐面前！兰姐惊得不知所措：＂这是干嘛？秀莲？快起来说话！＂

＂兰姐，我一直想找你呀！我想告诉你，当年我是顶着你考上的名额上了医学院啊！我对不起兰姐啊！在这坐着的医生应该是你呀！＂

兰姐半晌愣在那，脸色惨白，泪流满面！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惊呆了，诊室门口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兰姐很快平静下来，双手扶起秀莲，拉着她的手说：＂秀莲，你今天能告诉我这些，这是你的善良！我谢谢你！这不怪你，是命运的安排！我现在也挺好的啊！你不必挂心，我们还是好姐妹！……＂

秀莲激动得紧紧抱住兰姐，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我和兰姐走出医院时，天空飘起了雪花，兰姐仰着脸，任那盈盈的雪花融在脸上。远处隐约响起了新春的爆竹。

2017.深秋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高级记者 ，薇电台创建者，主播。

天津交通广播主播、交通广播旅行节目《动听天下》节目监制。

高级编辑，第五届全国广播电视“百优理论人才”获得者，中宣部、教育部“千人计划”入选专家。曾受邀在多所高校讲授广播课程多年，出版多本专著、广播专业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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