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岁月：曾晓文《别了，美国》朗诵 路芳

如果生活允许我重写自己的历史，我还会来美国吗？

在休斯顿国际机场的美国航空公司的柜台前取飞机票的时候，我在心里问自己。

我还会的。

为什么呢？

因为美国梦，是滚滚红尘中难以抗拒的诱惑。

还因为，生活在远方。

总以为真正的一艘理想的白帆船是在天涯，不料一寻便是九年。

很快就托运好了行李，茫茫然地走到机场大厅的中央，手里攥着护照，还有一张单程机票。德克萨斯八月的阳光从美丽的印花落地窗涌进来，温暖着我的脸颊。

就这样，在美利坚的太阳下，如一滴露水，做了一回不留痕的过客吗？

当飞机慢慢地张开了翅膀，离开了地面，我的心一沉。

也许自己恪守了多年的不过是一个被几代海外华人不厌重复的，古老的衣锦还乡的梦想，仅仅多一点点文人情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飞机完全进入了静谧的天空，投入了云的怀抱。天空如此蔚蓝，不夹一丝杂色，而雪白的云团柔软得似乎伸手一触，便会消失。

几年前参加毕业典礼的时候，天空也是这样蔚蓝，云也是这样洁白。在两年中，同时打四份工，选三门课，每天披星戴月，辛苦奔波，终于得到了手里的这张浸透着汗水的硕士学历证书，还有一张工作签证。

一扇美国生活的门似乎向我敞开了。

飞机飞得很慢，在芝加哥着陆时晚点一小时。难道是因为载了一颗沉重的心吗？

我要搭乘的飞机已经起飞，只好换下一班了，这样便在芝加哥多逗留两个小时。是不是命运特地安排的呢？让我再多一点时间，考虑去与留？如果我此刻改变主意，还可以换一张机票，继续我在美国的漂浮。

多少人为了偷渡来到这个梦中的天堂，把命丢进了大西洋、太平洋，丢在了雪山上、荒野中，卡车里、轮船上……又有多少人为了留在这个梦中的天堂，绞尽脑汁、变换手段，甚至出卖肉体、出卖灵魂……

这世间有比生命和灵魂更可贵的东西吗？

在机场里踱来踱去，最后停在了花店门前。在万花丛中，红玫瑰鲜艳欲滴。

我也曾种过玫瑰，在我作为老板之一开起来的餐馆门口的花坛里。餐馆在德克萨斯州，所以选了一些不怕日晒的品种，还有一株玫瑰。后来围绕餐馆出了很多的故事，无非是分裂、竞争、报复，结果自然是关门。前两天再次路过，餐馆外荒草丛生，但我种下的那支玫瑰依然怒放着，诉说着生命的热烈和执著，还有无法更改的美丽。

原来美丽的东西不一定脆弱。

原来每一次耕种都会有收获，哪怕是一次失败的耕种。

只要心灵之花还在开放，生命就不曾寂寞。

飞机从芝加哥起飞时，发现剩下的旅程已经很短。

云又立在窗前，纯净，无言。

羡慕云的自由，但是像云一样地飘浮，难道不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吗？

无需再拿出护照，也可以清晰地记起那张由波士顿的一家高科技公司替我申请的工作签证，记起公司正式宣布倒闭的那个阴郁的日子。那天离开公司后去坐地铁。地铁在行驶中突然停了下来，车厢里变得一片漆黑。

过了一会儿，司机通知旅客不要惊慌，停车是暂时的，因为有一个男人卧轨自杀了。

火车又开动起来了，我的身体一路上微微发抖，因为火车从一个绝望的男人尚还温热的血上碾过。

可后来，在“九一一”那个更阴郁、令整个世界震惊和心碎的日子，我的小小失意刹时就变得无足轻重。

因为在绝望时没有放弃，才有机会再欣赏这样晴和的天空和白云。幸存下来的不只是身体，更重要的还有灵魂，一颗永远看重辛勤的劳动、真诚的热爱，和精神自由的灵魂。

我一次次告诉自己：有时候你必须比生活还要博大。

飞机慢慢地贴近地面，璀璨的万家灯火已渐渐明朗。

我终于到达了本次旅行的目的地：多伦多。

入境时，我把护照递给了移民官，一位戴眼镜的黑皮肤的女人。她在我的印着枫叶图案的签证上画了个圈，微微一笑，“你几乎等到了签证过期的最后一分钟才登陆。”随后把护照还给了我，以柔和的低音说：“欢迎，欢迎你到加拿大！”

于是我很快推着行李，通过了海关。已是晚上九点多了，坐同次班机的旅客早都散去，海关通道上静悄悄的。

在那一刻，我发现自己在美国九年的生活浓缩成了三只旅行箱、两行泪、还有一页简历。

潮水般的记忆突然决堤而来，所有的惊喜、愉悦、辛苦、委屈、失落同时涌上心头。

悲欢离合竟是生命中最婉转低回，最挥之不去的音乐……

如果生活允许我重写自己的历史，我还会离开美国吗？

我还会的。

为什么呢？

因为梦会醒，戏会落幕，红尘中的诱惑会失掉魔力。

还因为，生命对于我，早已不再是一次旅行，而是一场漫游。

在我推开机场大厅的大门的那一瞬，我想起了亚历山大•贝尔说过的一段话：一扇门关闭，另一扇门敞开；但我们总是长时间地悔恨万分地注视那扇关闭了的门，以至于看不到那些向我们敞开的门。

那位女移民官说：“欢迎你到加拿大！”

一扇新的门向我敞开了。

而我已经是泪流满面。

我没料到门外是被铁栏杆隔开的一条清晰的通道，而栏杆后面站满了接下一班飞机的人。嘈杂的人群刹时静了下来。

有谁知道我流泪的缘由？

那是多么漫长的一条通道。忧伤、窘迫、绝望、希望……千百种感受都化成了眼泪的滴滴咸涩。

我不可以回头。即使回头，也见不到纽约上州的青山、马萨诸塞的白帆和德克萨斯的艳阳了。

我只在心里，在心里低声地说：“别了，America!”

加拿大华语作家、编剧，中国文学硕士、美国科学硕士。现职IT总监。著有长篇小说《移民岁月》《梦断德克萨斯》《夜还年轻》，小说集《苏格兰短裙和三叶草》《爱不动了》《重瓣女人花》，散文集《背对月亮》《背灵魂回家》，以及电影剧本《浪琴岛》和英语原创小说等。曾获中央日报文学奖、联合报系文学奖、中山杯华侨华人文学奖、北京市广电局优秀剧本奖、首届全球华文散文大赛奖、新移民文学优秀创作奖等奖项。

天津广播电视台播音指导、国家级普通话水平测试员、全国百优节目主持人、天津广播电视台十佳播音员；天津市第十二届政协委员、九三学社天津市第十届市委委员、第十一届专门委员会委员。曾获中广学会播音作品一等奖、论文金笔奖、广播剧金鹿奖。曾主持“海河夜话”、“京剧大戏院”等名牌节目；2007年创办的“温馨家园”谈话类节目获得业内外好评。岁月如水，洗尽浮华，几十年的播音主持生涯，形成路芳清新淡雅、知性温婉的风格。

高级编辑，第五届全国广播电视“百优理论人才”获得者，中宣部、教育部“千人计划”入选专家。曾受邀在多所高校讲授广播课程多年，出版多本专著、广播专业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