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岁月：陈九《我的初恋》朗诵 继禹

翠花儿是我们连的民工，应该是我的初恋，1972年。

谁都知道铁道兵又苦又累，施工时难免有人手不够的情况发生，特别是搞突击时，总要雇当地的民工帮忙，他们往往做一些粗活，挑土，抬石头，所以民工历来都是男的。可不知咋回事，这次副连长弄来不少女民工，大老远就见一群红红绿绿的姑娘媳妇扛着扁担走来，边走边笑，搅得人心烦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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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红绿绿们真地走近了，大家反倒静下来。副连长站在连部门口儿的高台阶上，特别嘱咐我们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搞好军民关系。其实就是提醒大伙儿千万别胡来，谁不知道八项注意第七条是不许调戏妇女呀，说完他还给我们使个眼色，我就纳闷儿了，既然你怕胡来，干嘛非弄一帮女的呢，不教唆犯吗？

打这天起啊，工地可就热闹了！这帮当兵的哪儿见过这么多女的呀？韩班副就甭说了，跟谁都抬杠，总显他能，愣说他肚子里的温度大概有一千度，上次不小心吞了个铁珠子，再没出来，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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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搞得工地跟庙会一样。还别说，连中间叫歇儿的都没了，一猛子干到吃晌午饭。照这速度，三个月的活儿一个月就能完。

干活的时候吧，老有个姑娘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她大概十七八岁跟我年纪相仿，穿一件军装上衣，头上带着一条红围巾，非常醒目。她的头发亮得像缎子似的，脸蛋白里透红，那双眼睛黑是黑白是白的，像星星一样闪着光泽。你们看过电影《英雄儿女》吗？里面有个叫王芳的女主角非常漂亮，这姑娘就是王芳那种类型的，应该比王芳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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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喂，我的姑奶奶耶，你就别喊了，喊得我心里一团乱，呆呆地站在那里。韩班副一下温柔起来，把粗壮的手往我肩膀上一搭，边点头边嘟囔，别说，这丫头跟你小子真挺配。我连忙否认，想哪儿去了，流氓不流氓啊你？

路基真的一个多月就横空出世，新鲜的泥土，在早春的凉风里散发着醉人的芳香。翠花儿她们娘子军早和大伙儿混熟了。韩班副一见谁在洗衣服就说，洗啥了，让她们洗去。听听，都她们她们的，连名字都省了。可不知怎么回事，这个翠花儿就是不跟我说话，甚至迎面而过她把头一低就躲过去了，弄得我更加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我琢磨着，是衣着不整齐帽子戴歪了？还是让她觉出我有点“好色”老瞧她？对对，肯定是这个，我一下心虚起来，马上克制自己不再去看她，就装着根本没这个人还不行吗。可过了些日子，翠花儿跟原先一样，还是不理我。

日子这么过去，花快开了。

这天，通讯员突然叫我到连部去，说副连长有事找我。我边走边想，预感要发生什么，心里找不着北很不踏实。一到连部，只见副连长笑呵呵给我倒水让我坐下，小陈啊，别紧张，他是这么回事，民工刘翠花，就那个最好看的丫头，人家看上你了！看上我，啥意思？她家里托人问问你怎么想？人家条件很不错，父亲是抗美援朝的老团长，后来回乡务了农，家里有七间大瓦房。翠花排行最小，是全家的心尖子。你要同意呢，我就回人家一声，要想成亲，明年开春就让你复员，怎么样小陈，好事儿啊！

我一听差点儿没跳起来，什么？这怎么行呀，我这么年轻怎么就谈婚论嫁？再说我要在部队干一辈子，根本不想复员啊。你看谁能在部队干一辈子，连我这个副连长早晚也得转业，别犯傻了小陈。我不，我就要干一辈子，我不要离开部队。我和副连长就这么你来我往僵持了好一会儿，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他无奈点点头说，你呀，小陈啊，你们这些城市娃就是心太高，这么好的丫头，我要是你，唉，算了不说了，我这就去回人家说你不乐意。

不是不乐意，是……

是啥，乐意就娶人家。

我不了解她，她也不了解我呀。

少来，我跟你嫂子就这样，见面就抄家伙。

你你，你说的什么呀？

咋了，小资产阶级就这付德行，虚。

我……

就是你。人家看上你就让你上，咋了？

我惶惶然走回工地，既像背叛，又像失去了什么。只见韩班副远远望着我笑。好啊，肯定是他鼓捣的这门“亲事”。我狠狠瞪他一眼，心中却有点乱糟糟的。

从那天起啊，翠花儿就消失了，再没到工地来过。又过了些日子，还是不见她的身影。又过了好多好多日子，天又下雪了，花又快开了，翠花儿的影子一直在我心头盘绕着不肯离去。我甚至有种冲动去找副连长，告诉他我愿意，我要娶这个比王芳还美丽的姑娘，可一想到我将永远留在这里，与群山大川为伴，这双腿最终停滞下来。

那是个下雪天，雪花在我头上飘舞。只见西庄那边匆匆跑来一个小伙子，说他们有位产妇急着要去公社医院，请求我们派车送一下。副连长急忙叫我和韩班副，老韩，小陈，赶紧着赶紧着，救人如救火懂不懂啊，快快快！我们的车子开进村庄，远远看到一排红瓦房，十分醒目。直到我们开始抬产妇，我突然发现她竟是翠花儿！她挺个大肚子在床上辗转反侧，我与她四目相视，她看着我我看着她，一行泪水从她眼角流下，落在枕头上。

当晚，翠花儿生了个女孩儿。雪一直下着，玻璃窗上飞舞的雪花，像一群好奇的孩子在悄悄往屋里窥望。翠花儿已疲惫地睡去。她的丈夫，那位淳朴的小伙子，还有韩班副，都在走廊的长椅上睡着了。病房里很静很暖和。我望着翠花儿安祥的面孔，突然发现自己从没有这么近地守着她看着她，连她的呼吸都听得到。

真美，她真美。

旅美华裔作家，美国《侨报》专栏主笔，居纽约。《小说月报》百花奖，《长江文艺》完美文学奖得主，部分作品被翻译成英文和日文，并收藏于耶鲁大学图书馆，纽约皇后图书馆等主流图书馆系统，被誉为“海外华文实力派作家”。

天津市人,祖籍山西大同,高级记者，资深媒体人。 曾为下乡知青、工人、电台编辑记者。有多篇广播作品获国家级、省级大奖。爱好文学、音乐、朗诵，薇电台“风尚故事”主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