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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拜塔里木河》
作者:曾祥书 准确地说,这是我第一次零距离地接触塔里木河。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我走近塔里木河的源头阿克苏,走近这条被人们称作与沙漠共生的塔里木河。关于塔里木河的历史、文化、生态,人们有过无数次的文化审美和艺术感受。然而,当我用探寻的视觉、情感的笔触,再度审视这条同样有着母亲河称谓的内陆河时,感觉里,她的长度已难以用公里数度量。依稀中,她在我心灵深处无限延伸……
清晨,当一缕霞光从东方喷薄欲出时,我已静静地伫立在塔河交汇处。驻足洲头,沿河远望,万道霞光沿宽阔的塔河滚滚而来,挥洒在天山的千沟万壑,也挥洒在塔河两岸。水中烟波浩渺、沙鸥低翔,水面晨风徐徐、浮云倒映,水岸渔歌乍起,朝霞满天……那份辉煌,触目惊心;那份壮美,慑魂动魄!此刻,一股莫名的愿望漫上心头:塔河,让我融化成一滴清泉与您一起流淌吧,流进您的岁月,注入您的肌体,走近您的辉煌。
与涅瓦河、塞纳河、多瑙河、长江、黄河不同的是,塔里木河肩上的担子更重一些,其职责也要多一些,这可以用科学界的定论作证,然而,正是这条深居大漠深处、亘卧沙海之中从不争宠的内陆河流,一年一年涌动辽远温馨的波浪,把田塍、炊烟、节日、五谷一次又一次地装进心房,在被称作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中,用生命唤醒一百万平方公里的绿洲,用乳汁哺育着一千多万大漠儿女,在那漫漫的水声深处,一浪又一浪地将希望静静升起,用自身弥散的光芒,把无声的岁月敲响。于是,人们可以直立行走在河西走廊,倾听汉武大帝的旌旗猎猎作响,体悟大月氏厉剑在漠风冷月中的寒气,洞察车师古道上驼铃前行的方向。
这是塔河给我的第一印象:她给予生命。
晌午,我顶着烈日从沙雅大桥的桥头堡顺坡而下进入塔河河滩,阴影中我蹲下身子抚摸塔河河床,塔河!这就是你吗?原本清澈的河水怎么就变得如此浑浊,原本奔腾的河流怎么在此变成了羞答的姑娘,河水像是藏在荒凉沙原的褶子里,只有在抖擞时才会流淌,河面没有浪花。偶尔吹来的微风亲吻水面,活似幽怨般的低吟。是哀叹雪山母亲赐下的乳汁一年比一年减少?还是抱怨人类过分的贪婪?
在我并不权威的记忆中,塔河经常改道,最著名的改道发生在公元四世纪,那次改道后,塔河下游的广大区域出现了无数废墟,一大批已经辉煌的文化就此沉寂。与沉寂相伴而至的是一个叫做“英苏”的地名从此诞生,“英苏”意为“新的水源”,在塔里木河下游长达三百二十公里干河道的区域。英苏是否在那次改道之前就存在?目前尚未找到相关史料。据说,一九零零年,一些原居住在罗布泊的罗布人辗转来到这里,发现一个海子,便在这里定居下来,海子的水来自塔河。后来,塔河改道,海子消失,老英苏人搬迁到新英苏,至此,老英苏又轮回为废墟,周而复始。一位作家在他《苦难的土地》一文中写道:“塔里木河的下游已经濒临干涸,不得不向姊妹孔雀河和开都河借水注入。这对它这样一条古老的河流来说,是一个难以启齿的耻辱,它有些没有勇气面对沿岸那些嗷嗷待哺的生灵:红柳、胡杨、禽鸟、狼狐,还有最贪嘴的长子——人类。它只好十分低调地流淌,像一位犯了错误的女人,托着干瘪少汁的乳房,默默而苦涩地掩面而过。而河床两边是狰狞的沙岸、裸露的枯根、呼号的禽兽……它们是群永远也喂不饱长不大的孩子,终生终世都要揪着她那枯竭的乳房不松手。它们日夜围攻着母亲,龇牙咧嘴。”
哦,塔河,千船万船,载不动您酸甜苦辣的厚重日子,谁又能掰开您的一滴滴小小水珠,倾听您的大喜大悲?抚慰您的忧伤。
这是塔河给我的第二印象:她流动苦难。
傍晚,抵达到阿瓦提县时正值薄暮时分,塔河水底,暮色的柔美令人惊悸。塔河水面,西垂的夕阳与阿瓦提县上空的点点晚霞悄然牵手,只待明月出升,明月,在我的期盼声中从河床渐渐升起,慢慢地越过天山山脉,与天山一道遥望的塔河在月光下缓缓流淌,那样恬静、那样安详。寻找归宿的风儿也披曳轻纱,在月光的陪伴下沿河滩两岸流浪,月亮流浪,风儿流浪,塔河流浪……
聚焦河面,少女晚浴,如鱼跃水,娇声相戏,嗔声相抚。熠熠的清波、生晕的圆月,如同一面镀银的明镜,折射着少女羞煞神仙的胴体,红润的肌肤,玲珑的曲线,高挑的身材,纤细的腰肢,丰满的胸脯,修长的玉腿映衬着远方的天山。天山隆起的山脉坚挺着她的丰乳,厚实的田园丰满着她的臀部,盈盈的雪泉浸润着她的明眸……透过朦胧的雾气,我似乎看到了她俊俏唯美的脸庞泛起微微的红晕,那是蛾眉粉黛的梦幻霞光。哦!人与自然和谐的日子果真是这样恬静,一抹梦寐,一抹芬芳,没有烦恼,没有惆怅。
凝视河岸,捕鱼的农夫,仨俩人一舟,仨俩人涉水,迎着彩霞惜别水面,正所谓“农夫仓满鱼归去,摇舟还家水无痕。意犹长,情切切,漠北绿洲塔河源,思之情,念之恩”。
塔河两岸的傍晚是这样温馨,袅袅炊烟飘散着秸秆的清香。一夜波光在爽爽晚风中迷人地闪烁,一湾情歌从心中优美地飘过,河水携着绿茵流进田野,波光带着笑声流进塔河人欣然的心窝。“塔里木河呀,故乡的河……”是谁的一首歌谣在旷野中招手,赶着羊群踏歌而去的老人,用鞭子舞动着幸福的时光。
漫步浅滩,我用脚丫轻抚沙粒,沙粒逐渐绽放,将我的双脚越裹越深,瞬间,身上每个细胞开始收缩,凝固了炎热的体温,也凝固了躁动的血液。我想加快前行的步伐,用心灵体验塔河怀抱的温柔,而她却在流淌中抚平我身后的足迹,也在流淌中续写生命的轮回。时值初秋,落日后的塔河水温开始下降,我在寻思,我在张望:下游那裸露的河床没有水是不是只剩下光滑的脊梁,她拿什么对抗寒冷,她是否还有力量为人们送来一缕缕瓜果的郁香。
放眼河畔,胡杨、沙柳、桑杏林立,野鹿、羊群在河畔嬉戏,水鸭、斑头雁飞于其间,药草百花争相斗艳。葡萄架下,田田的叶子,珠珠琥珀。偶尔也会亮出一丝撒娇模样的芦苇与水草共生,浩浩荡荡构成一幅塔河“水上迷宫”景象。它自西向东,蜿蜒于塔河河畔,仰视着绿荫蔽日的胡杨,组成一道道绿色长廊,组成一道道阻挡沙漠的屏障。这别具一格的阡陌田野,形成了大西北特有的江南水乡般的田园风光。经过塔河人十一年的治理、梳妆的塔河哟,此刻,您已披上梦的衣裳。置身此景,我的心灵已虔诚地跪拜在这片旷野上。
这是塔河给我的第三印象:她滋养奇美。
夜晚,翻越天山时我不禁驻车向塔河回望,夜色中的塔河像一条洁白的蟒带蜿蜒在塔克拉玛干沙漠,深深地嵌进塔里木盆地的骨肉中,似乎在向我铺陈悠久的历史、通俗的哲学和壮美的生命意义。
人类傍水而居的意识与生俱来,河流孕育了人类社会文明。从前,汹涌澎湃的塔河水像奔腾的野马,以她特有的激情与风姿,一路载舟、破浪剪水,直泻于塔克拉玛干腹地罗布泊。她是楼兰王国和“丝绸之路”繁荣的极大保证,她哺育了西域,倒映着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光影。在过去的两千多年中,她创造了令人叹为观止的绿洲文明:丝绸之路、楼兰古城、尼亚遗址、龟兹文化。她还是中原文化、中西文化、印度文化和伊斯兰文化的交汇之处,同时也是世界文化的交汇点。
早在公元一世纪,烟波浩渺、水鸟云集的罗布泊是东西方开放的门户和要冲,汉朝朝野为了政治和军事上的稳固,也为了给仕官、商贾和僧侣提供粮食,便诏令以楼兰为中心,借以塔里木河流之水开垦屯田,挖下了中国历史上开荒造田的第一镐……历史往往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上世纪五十年代,塔里木河的沉寂又一次被打破, 在人定胜天的前进号角中,人们再次把目光转向了塔里木河,于是,水土开发成了半个世纪以来的重要运动。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面前,罗布泊的最后一滴水被塔克拉玛干吞噬,于一九七二年彻底干涸。再于是,斯文·赫定笔下的水天一色,烟波浩渺,莺飞草长的罗布泊景象被腾起的“蘑菇云”取代。
经历巨大转折和历史嬗变的塔河所创造的文明就这样被湮没,她所经受的崇高和痛苦仍在向人们倾诉着她的沉浮、枯荣。如今我们能够看到的只是断流时的无奈与复活后的欢腾,是她独特的个性和意志的坚毅,还有柔如春风的温情、神秘旖旎的风光以及塞外漠风的荒凉、王城国都的繁华。无论是千古绝唱的楼兰遗址、响彻云霄的木卡姆激越的鼓点,还是罗布老人斑驳的记忆和活化石一般的胡杨林,在沙尘滚滚的历史岁月里,她始终如一地坚守着自己独特的品格,在广袤的大地上恣意驰骋,书写出一部恢弘卓越的史诗。
这是塔河给我的第四印象:她创造辉煌。
总有一种情绪包含理解,总有一种挚爱守望眷恋。这组我亲历的印象,流淌在我的血液里,让我倾诉。如果说黄河、长江是我两行混沌的眼泪,那么,塔河则是我的第三行泪水,一行永远也擦拭不干的热泪。塔河,无论是清澈还是浑浊,是浩瀚还是简约,在我心里,您都是永生的精灵,都是一脉永不消退的潮流。无论您还剩多少里航程、还剩多少里清波,是否完成上帝赋予您的使命,都将永恒在中华民族的史册上,凝结在中华历史的骨髓中,流动在东方文明的血脉里。
我深信,塔河就是真的不流淌了,那也是大地上一袭无可比拟的龙骨,没有什么可以与它同腐朽。我更信,就是它真的彻底地干涸了,在她当年的河床下面,一定留着我们这个民族不竭的心泉。
◆ ◆ ◆ 作 者
曾 祥 书
笔名曾经。湖北麻城人。中共党员。1981年应征入伍。1987年毕业于武警郑州指挥学院新闻系。2003年转业后任文艺报社编辑、记者。1983年开始发表作品。2007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国家二级编剧。
朗 诵 者
乔 峰
天津广播电视台主持人
美文美声 声音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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